摘要:"儿子给亲家送十斤东北大米和一篮子细粮,我这个做婆婆的只有一袋速冻饺子。"我望着厨房台面上的几样年货,突然觉得嗓子眼儿发堵,像是被一块鱼刺卡住了。
"儿子给亲家送十斤东北大米和一篮子细粮,我这个做婆婆的只有一袋速冻饺子。"我望着厨房台面上的几样年货,突然觉得嗓子眼儿发堵,像是被一块鱼刺卡住了。
那是1998年的冬天,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我已经在儿子家带孙子整整五年了,从孙子咿呀学语到蹦蹦跳跳上学,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点成长。
我姓周,老家在东北一个叫樟树岭的小县城,那里冬天能冻掉人的耳朵,但人心是热的。我们那代人,过惯了苦日子,房前屋后种些菜,养几只鸡,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自在。
九十年代的国企改革,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多少人的日子吹得东倒西歪。我家老头儿刘根生早走了,那年他下岗后在家闷了三个月,憋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后心脏病发作,走得不明不白。
"当家的,你走得太急了,连句话都没留下。"每每想起,我总是一个人对着墙角抹眼泪。
儿子小刘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大学毕业分到省城一家机械厂当工程师,还算是有个铁饭碗。他媳妇小雯是厂里办公室的干事,人长得白净,说话轻声细语,一看就是城里人家培养出来的。
孙子晨晨出生后,小两口实在忙不过来,厂里那会儿还没完全垮,但也是朝不保夕,谁敢请长假啊?我记得那年冬天,小刘打来电话:"妈,您能来帮帮忙不?晨晨没人带了,我和小雯请不了假。"
电话那头,我听见孙子哇哇的哭声,心就软了。老家的房子一锁,拎着一个帆布包就上了火车。从东北到省城,整整十六个小时的硬座,我屁股都坐麻了。
他们家是单位分的楼房,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在当时也算不错了。我和晨晨挤一间小房,十多平米,放了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桌,转身都费劲。
"妈,您将就点啊,等我们有钱了,换大房子。"小刘这么说着,眼里却透着对未来的迷茫。
那些年,一边是国企改革的阵痛,一边是市场经济的大潮。多少人从原来的"铁饭碗"被推向了未知的海洋,沉浮不定。小刘和小雯还算幸运,厂子虽然不景气,但没倒闭,每月工资虽然时常拖欠,但总算有个盼头。
我把带孙子当作了生活的全部。早上五点起床烧水做饭,准备好他们三口的早饭和中午饭,然后把晨晨收拾得干干净净送去幼儿园。回来就是洗衣做饭扫地拖地,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操持家务的日子。
下午三点半准时去幼儿园接晨晨,小手冰凉的时候,我就使劲搓他的小手,然后塞进我的口袋里暖着。回家路上,我常给他讲东北老家的故事,讲白雪皑皑的冬天,讲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春天开花时香得让人醉。
"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去您老家看看啊?"晨晨总这么问。
"等放暑假吧,现在太冷了。"我总这么回答,却一推再推。其实是舍不得他们花车费,那时候一张卧铺票都要小两百了,够我在菜市场买两周的菜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洗衣、煮饭、拖地、带孩子,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叫苦喊累。儿子和媳妇忙着上班,有时候加班到深夜,家里的一切都靠我一个人打理。
我的手开始长满了老茧,指节粗大,关节疼痛。但每次小雯心疼地说要帮我,我都笑着摇头:"你们的工作要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干这些家务活正合适。"
就这样,晨晨从三岁到八岁,从牙牙学语到小学二年级,我把全部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他的每一声"奶奶",都让我心头一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平静。直到那个腊月二十三的早晨,一切都变了。
那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做了小米粥和煎饼果子。晨晨最爱吃我做的煎饼果子,薄薄的饼皮裹着脆生生的油条和香菜,咬一口满嘴喷香。
"奶奶,您做的煎饼果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晨晨咬了一大口,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小雯正在厨房整理年货。我端着洗好的碗进厨房,看见桌上放着几大包东西,整整齐齐地标着标签:"丈母娘家"。有东北大米、木耳、蘑菇、红肠,还有几瓶老村长高粱酒。而给我们老家准备的,只有一袋超市打折的速冻饺子和两盒普通饼干。
"妈,您看这些够不够?明天小刘要去我妈那儿送年货,我妈最近风湿犯了,腿脚不方便。"小雯一边整理一边问我。
我笑笑说:"够了够了,挺好的。"可心里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个保姆,不是家里的长辈。这五年来,起早贪黑,没有一天歇息,到头来却不如一个病了的丈母娘重要。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在心里自问。可那袋速冻饺子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在这个家的地位。
那天下午,我故意没有出门,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发呆。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常回家看看"的歌声回荡在房间里,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老家的房子。虽然简陋,但好歹是自己的一方天地。那张老柳木床,是我和老刘结婚时的陪嫁,睡了三十多年,床板都压出了窝。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每年春天开花时,整个院子都香得不得了。
在儿子家,我住的是晨晨的小房间,晨晨只能和父母挤一间。每次看到这情形,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小雯虽然从没抱怨过,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不便。一家四口挤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谁都不自在。
"要不,我还是回老家吧。"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暗暗地想。
第二天一早,趁着家里没人,我悄悄收拾行李。把这些年攒的一点钱和几件换洗衣服装进了老式帆布包里。那是老刘当年在厂里发的工具包,用了这么多年,边角都磨白了。
我把包藏在床底下,准备等晨晨上学后再走。谁知道刚藏好,晨晨就推门进来了。
"奶奶,妈妈说让您来吃早饭了。"他眼尖地看见了地上的帆布包一角,"奶奶,这是什么?"
"没什么,奶奶整理些旧衣服。"我慌忙解释。
晨晨却弯腰拽出了包,拉开拉链一看,顿时明白了什么。
"奶奶,您要去哪儿?"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奶奶...奶奶要回老家过年。"我摸摸他的小脑袋,心里一阵阵发酸。
"不要走,奶奶!不要走!"晨晨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放声大哭,声音惊动了正在厨房的小雯和刚起床的小刘。
"怎么了这是?"小雯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晨晨紧紧抱着我,而床边是那个打开的帆布包。
"妈,您这是..."小刘看着我的行李,脸上写满了困惑。
"没什么,我想回去过年了,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我低着头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晨晨的抽泣声。
"是因为那些年货吗?"小刘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悟。
我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委屈,真是丢人。
"妈,您误会了。"小刘走过来,轻轻扶我坐下,"丈母娘她风湿病犯了,走不了路,我们多送点东西照顾一下。您身子骨硬朗,我们才没那么担心。"
"就是啊,妈。"小雯也急忙解释,"我妈一个人在家,病了没人照顾,我们这不是怕她过年没东西吃吗?您不一样,您在这儿,我们天天都能看见您,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您先吃到的。"
我听着他们的解释,心里的结渐渐松开了一些,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说了,等过了年,我们不是计划着一起回您老家看看吗?那时候再带些好东西回去不是更好?"小刘继续说道。
我这才想起来,年前小刘确实提过,说今年晨晨放寒假,天气暖和点了,一家人一起回老家看看。只是我听多了这样的话,总觉得是安慰我的,没当真。
看着儿子诚恳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一阵羞愧。是我想多了吗?是我太敏感了吗?这些年来,他们对我其实很好,只是我把自己孤立起来,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婆婆刘老太。当年她住在我家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她的?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疏忽,只是自己没注意到?
"妈,您别走,好不好?晨晨放了假没人带,我和小雯工作那么忙。"小刘恳求道。
晨晨也扑到我怀里:"奶奶,我不让您走,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看着孙子红红的眼睛,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或许是我多心了?或许我真的对他们不够信任?但那袋速冻饺子和丈母娘家的大米木耳,还是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好吧,我不走了。"我擦擦眼泪,对晨晨说,"快去洗脸吧,上学要迟到了。"
晨晨这才破涕为笑,一溜烟跑出去洗脸。小刘和小雯对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却又透着一丝担忧。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吃完饭,小刘和小雯照常看电视,晨晨写作业,我一个人在厨房收拾碗筷,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回忆起和婆婆相处的日子。那时候我忙着上班、带孩子,对婆婆的关心是否也有所欠缺?是否也曾让她感到被忽视,不被重视?这个念头让我辗转反侧。
记得婆婆在世时,过年我也是给娘家送得多,对婆婆家少一些。当时只觉得婆婆和我们住在一起,日常照顾得周到就行,却没想过她的感受。如今角色互换,我才体会到那种感觉。
真是报应啊,我在黑暗中苦笑。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我早早起床,准备做饭。推开门,发现小雯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案板上切好了香菇和冬笋,正炒着一锅香喷喷的蛋炒饭。
"妈,您醒啦?我想着您天天早起做饭,今天让您多睡会儿。"小雯见我进来,笑着说。
"你平时上班那么累,还起这么早。"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今天放假了嘛。"小雯往碗里盛了一大勺蛋炒饭,"您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我接过碗,吃了一口,味道咸淡正好。"不错,比我做的好吃。"
"哪有啊,我学的都是您的手艺。"小雯笑道,"对了,妈,我听小刘说,您老家那边有个老邻居张婶前几天来信,说您家那棵老杏树今年结果子特别多。"
"是啊,那棵杏树是老刘栽的,都三十多年了。"提起老家的事,我的眼睛亮了起来,"每年春天开花,满院子都是香的,夏天结的杏子又大又甜。"
"那您回去了也有新鲜杏子吃,多好啊。"小雯一边炒菜一边说。
我怔了一下:"你们...真让我回去?"
"妈,我和小刘商量了一晚上。"小雯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我,"您这些年为我们付出太多了,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您一个人留在这儿,肯定想家,想您的老房子,想您的老朋友们。"
我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我们打算送您回去住一段时间,等开春了,我们一家人再去看您。"小雯继续说,"我们绝不是嫌您碍事,是真心希望您能过得开心一些。"
我抬头看着小雯,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儿媳妇,此刻眼里满是真诚。突然间,我明白了什么。
"对不起,孩子,是我多心了。"我忍不住说。
"妈,您别这么说。"小雯急忙摆手,"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到。这几年您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我们理应更体贴您的感受。"
吃过早饭,小雯站在我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
"妈,我帮您整理了回去的东西。这是给您的压岁钱,您自己用。"
我接过盒子,有些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新钞和一个小本子。翻开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五年来我每个月的"工资",从最初的三百到后来的五百,一分不少。
"这些年您帮我们带孩子、做家务,我们一直想着给您些报酬,但又怕您不肯收。就每月记着,打算找机会给您。"小雯解释道。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些年,我从没想过要他们的钱,只想着帮孩子减轻负担。没想到他们心里一直记着,只是碍于我的脾气,不敢直接给我。
"傻孩子,我是你们的亲妈,带孙子是应该的,哪用得着给钱啊。"我哽咽着说。
"不,妈,这是您应得的。"小雯坚持道,"您这些年辛苦了,这点钱不算什么,但请您一定收下,就当是我和小刘的一点心意。"
看着小雯恳切的眼神,我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妈,您回去后好好休息休息。我听小刘说您老家那边环境很好,空气新鲜,比这城里强多了。"小雯说,"等晨晨放暑假了,我们一家人去看您,在您那儿住上一个月。"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他们并非不爱我,只是爱的方式和我想的不一样。也许,我太敏感了,把一切都往坏处想。
"我想清楚了,回老家过完年,我还会回来的。"我对小雯说,"不过,我想把老家的房子收拾一下,以后我住那里,每天过来帮你们带晨晨和做饭,晚上回自己家去。"
"妈,您不用这样的,家里地方虽然小,但是..."
"不,孩子。人老了,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我打断了她的话,"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年轻人总要有自己的空间。我住得近一些,既能帮你们,又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小雯默默点头,眼里似有泪光。
那年春节,我还是留在了儿子家。除夕夜,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吃着我和小雯一起包的饺子。晨晨兴高采烈地放着鞭炮,小刘给我倒了一小杯米酒。
"妈,新年快乐。"小刘举杯,"谢谢您这些年对我们的付出。"
"新年快乐,妈。"小雯也举起杯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奶奶新年快乐!"晨晨从外面跑进来,脸蛋被冻得通红,"我刚才放了一挂鞭炮,可响了!"
我笑着接过米酒,心里暖洋洋的。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不完美,但温暖。
正月十五过后,小刘请了假,开车送我回老家。一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妈,到了您给我打电话,我过两天就来接您。"临别时,小刘不放心地叮嘱。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我摆摆手,"家里还有孩子等着你呢。"
老房子还是老样子,虽然有些冷清,但处处都是回忆。推开院门,那棵老杏树依然挺立着,枝头已经冒出了嫩芽。院子里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打扫了一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晚上,独自坐在老柳木椅上,听着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突然觉得无比安心。这里有我和老刘的回忆,有我们年轻时的欢笑和泪水,有我们一起栽下的那棵杏树。
过完年后,我真的搬回了自己的小房子。老城区的二层小楼,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每天早上我骑着自行车去儿子家,帮忙照看晨晨,做好晚饭后再回来。虽然来回要花些时间,但我心里踏实多了。
有时晨晨会在周末到我这儿来住,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花、浇水,晚上我讲东北的民间故事给他听。小刘和小雯也会时不时地过来,帮我修修这个、补补那个,渐渐地,老房子有了生气。
去年夏天,他们真的带着晨晨来我家住了一个月。那时杏子正熟,晨晨每天爬在树上摘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雯学着做东北菜,包饺子,蒸花卷,厨房里飘着香喷喷的味道。小刘修补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还给杏树周围修了个小花坛。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不管在哪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房子,不是地方,而是人。
人到暮年,才明白尊严和自立的重要。日子还得过,但不能丢了做人的底气。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小天地,也有孩子们的关心和爱。那袋速冻饺子早已被我遗忘,代之以每天早晨骑车去儿子家时的期待,和晚上回到自己家中的安心。
这大概就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归处——不是儿子的家,也不是儿媳的家,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却又与他们紧密相连的家。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