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晚绿坐在冰冷的红木床沿,身上的嫁衣红得刺眼,像一团烧不尽的火焰,却暖不了她半分。她不是正经嫁进来的,是冲喜。给顾家那位传闻中残暴乖戾、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大少爷,顾北雁冲喜。
更鼓敲过三响,夜色浓稠如墨,泼满了顾家深宅的每一片檐角。
苏晚绿坐在冰冷的红木床沿,身上的嫁衣红得刺眼,像一团烧不尽的火焰,却暖不了她半分。她不是正经嫁进来的,是冲喜。给顾家那位传闻中残暴乖戾、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大少爷,顾北雁冲喜。
从人牙子手里被买来,塞进花轿,一路颠簸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她连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绛紫色比甲、面容精明的婆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眼神里满是不屑。
“大少奶奶,”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那声“大少奶奶”叫得比黄连还苦,“这是柳姨娘特地为您准备的安神汤,喝了,好生歇着吧。”
苏晚绿抬起眼,眸光平静如古井。她自小在三教九流之地长大,见惯了人心险恶,这碗所谓的“安神汤”里飘出的那丝极淡的、夹杂在药味中的甜腥气,她再熟悉不过。是“软骨散”的味道,喝下去,能让人浑身无力,任人宰割。
【这是下马威,也是试探。新妇进门第一夜,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招架不住,往后的日子只会是砧板上的鱼肉。】
她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着那婆子:“有劳嬷嬷。只是我自小体弱,喝不惯外头的汤药,还请嬷嬷端回去,代我谢过柳姨娘的美意。”
李婆子脸色一沉:“大少奶奶这是不给姨娘面子?姨娘可是这府里正经管事的人,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您可别不识抬举!”
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仆妇便上前一步,作势要强行灌药。
苏晚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她没有看那两个仆妇,反而将目光越过她们,望向门外幽深的黑暗,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带着一丝颤抖:“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我虽是冲喜嫁进来的,可终究是圣上赐婚,明媒正娶的顾家大少奶奶。你们这般逼迫主母,是顾家的规矩,还是柳姨娘的规矩?”
**“圣上赐婚”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李婆子和两个仆妇浑身一僵。**
她们只当这是桩买卖,却忘了这桩婚事背后的分量。顾家功高,顾北雁曾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后因重伤才缠绵病榻。圣上感念其功绩,特赐婚冲喜,以示皇恩。她们可以苛待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却不敢公然违逆圣上的颜面。
李婆子额上渗出冷汗,强撑着说道:“大少奶奶言重了,老奴……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苏晚绿追问,目光如炬,“柳姨娘是妾,我是妻。妾室的命令,大得过我这个主母吗?还是说,在这顾家,已经是妾室当家做主了?”
她的声音字字诛心,直接将柳姨娘摆在了藐视纲常、以妾欺妻的位置上。李婆子哪里还敢接话,手里的药碗烫手得很。
苏晚绿见火候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走到李婆子面前。她身形纤弱,气势却丝毫不弱。她没有去看那碗药,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温润的玉佩,玉佩上雕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草。
“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枚玉佩是贴身之物。”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听闻顾家大少爷精于玉石品鉴,还请嬷嬷将此物转交给他,就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至于这碗药,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端回去吧。”
她这是在借力打力。直接把矛盾转移给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顾北雁。她赌,柳姨娘不敢在顾北雁面前公然承认自己给新妇下药。她也赌,这个顾北雁,无论病得多重,脑子还是清醒的。
李婆子看着那块玉佩,玉质细腻,雕工非凡,绝非凡品。她再看看苏晚绿那双清澈又锐利的眼睛,终于不敢再造次。她知道,今天这个下马威是给不成了,这个新来的大少奶奶,是个硬茬子。
“是……是老奴糊涂了。”李婆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躬身退了出去,那碗药也被原封不动地端走。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苏晚绿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第一步,算是站稳了。但柳姨娘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这是她唯一的信物。人牙子说,她是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奶妈托付的,这玉佩是她身份的唯一证明。她进入这龙潭虎穴般的顾家,一为活命,二为寻亲。
而那个传闻中的夫君,顾北雁,将是她破局的关键。
第二天一早,柳姨娘就派人来“请”她去请安。
苏晚绿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只带了贴身丫鬟白芷。白芷是她从人牙子那里一同买来的,是个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的姑娘。
柳姨娘住在府中最奢华的“锦绣阁”,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她本人约莫三十许,风韵犹存,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蜀锦长裙,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她的下手边,坐着一个年纪与苏晚绿相仿的少女,是柳姨娘的女儿,顾家的二小姐顾云芊。
“姐姐来了。”顾云芊一见苏晚绿,便娇笑着开口,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昨夜睡得可好?母亲特地让人送了安神汤过去,姐姐可还喜欢?”
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
苏晚绿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妹妹关心,也谢过姨娘的美意。只是我身子弱,喝不惯药材,辜负了姨娘一片心。”
柳姨娘放下茶盏,抬眼打量着苏晚绿。眼前的女子,容貌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疏离的坚韧,不像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是一家人,就别这么客气。”柳姨娘淡淡一笑,话锋一转,“只是,你既然嫁进了顾家,就得知晓顾家的规矩。北雁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你身为他的妻子,首要的便是照顾好他。往后每日的汤药,就由你亲自去煎,亲自去送,也算尽了你做妻子的本分。”
【这是要把最烫手的山芋丢给我。顾北雁的病,府里上下讳莫如深,他的药更是重中之重。若他喝了我送的药出了事,我便是第一个替罪羊。若我不接,便是不尽妻子本分,落人口实。】
苏晚绿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恭顺地应下:“是,谨遵姨娘教诲。”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苏晚绿答应得如此爽快。她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压她,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那就好。”柳姨娘端起茶,“你先下去吧,一会儿自会有人把药材给你送去。”
从锦绣阁出来,白芷忧心忡忡:“小姐,这分明是个圈套!大少爷的病……”
“我知道。”苏晚绿打断她,眼神坚定,“圈套,也是机会。我若想在这里立足,就必须接近顾北雁。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药材很快被送到了苏晚绿居住的偏僻小院“听竹轩”。满满一食盒的珍贵药材,每一味都价值不菲。苏晚绿自小在市井长大,为了活命,跟过走方郎中,学过一些粗浅的医理,也认得些药材。
她将药材一一铺开,仔细辨认。
【黄芪、当归、人参……都是补气血的良药。但这几味药里,却多了一味‘紫河车’,而且分量不小。紫河车大补,但若病人内里有郁火,用之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晚-绿的心沉了下去。这药方,不是在治病,而是在慢性杀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材按方抓好,吩咐白芷生火煎药。但在煎药的过程中,她悄悄用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自己的指尖取了一滴血,滴入了沸腾的药汁中。
这是她跟郎中学来的一个土方子,以至亲之血为引,可以中和一些药物的烈性,虽不能解毒,却能暂时压制。她不知道自己和顾北雁算不算“至亲”,但眼下,死马只能当活马医了。
药煎好了,她亲自端着,走向主院,那个据说终年不见天日的“囚笼”。
主院门口守着两个神情冷峻的护卫,看到苏晚绿,伸手拦住了她。
“大少奶奶,大少爷不见客。”
“我是来送药的。”苏晚绿平静地说。
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顾北雁的贴身管事,秦伯。
秦伯打量了苏晚绿一番,眼神复杂:“药留下,大少奶奶请回吧。”
“不行。”苏晚绿摇头,“柳姨娘吩咐,必须由我亲眼看着大少爷喝下。”她故意搬出柳姨娘。
秦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的声音。
“让她进来。”
秦伯身子一震,恭敬地应了声“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苏晚绿端着药碗,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绕过一道屏风,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夫君,顾北雁。
他斜倚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正锐利地盯着她。
传闻不尽是虚言,他的确病得很重。但传闻也错了,他没有丝毫残暴乖戾之气,反而像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即便蒙尘,锋芒依旧。
【这就是顾北雁……他比我想象的,要清醒得多。】
“你就是苏晚绿?”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
“是。”
“药里,你动了手脚。”他说的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苏-晚绿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她跪坐在床边,将药碗递过去,低声说:“我只是在药里加了一味药引,能让药效更好地吸收。”
顾北雁没有接,只是盯着她:“什么药引?”
苏晚绿沉默片刻,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血。”
空气瞬间凝固。
顾北雁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混杂着震惊、探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看了她很久,久到苏晚-绿以为他会下令将自己拖出去杖毙。
然而,他却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碗药。他的手指冰冷,瘦骨嶙峋,碰触到她皮肤的一瞬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将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喝完药,他把空碗递还给她,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出去。”
苏晚绿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直到走出主院,她的后背依旧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不知道顾北雁信了她几分,但至少,他喝了药,没有当场发作。
从那天起,苏晚绿每天都会亲自煎药、送药。每一次,她都会在药里滴入自己的血。而顾北雁,每一次都会面无表情地喝下。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沉默得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柳姨娘那边,见苏晚绿每日安然无恙地从主院出来,心中也泛起了嘀咕。她派人打探,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主院被顾北雁的亲信守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个月后,顾北雁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起色,至少咳嗽的次数少了。
这天,苏晚绿照常送药过去。顾北雁喝完药,却破天荒地没有让她立刻离开。
“这药方,有问题。”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你早就知道了。”
苏晚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点了点头:“是。”
“为何不揭穿?”
“揭穿了,谁来作证?柳姨娘掌管内宅,我说的话,没人会信。我死了不要紧,只怕会连累大少爷,喝不上这‘续命’的汤药了。”她的话半真半假,既表明了忠心,也点出了自己的困境。
顾北雁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你倒是个聪明人。”他顿了顿,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知道,她这么做,绝不仅仅是为了尽妻子的本分。
苏晚绿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兰草玉佩,双手奉上。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大少爷帮我一个忙。”她抬起头,目光恳切,“我想找到我的亲人。这枚玉佩,是我唯一的线索。”
这是她的投名状。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唯一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顾北雁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上面的兰草雕刻得极为精巧,叶脉舒展,宛若真物。他在指尖摩挲片刻,眼神变得幽深。
“宫廷内造的样式,兰草是‘君子’的象征。能用这种玉佩做信物的,非富即贵,而且,家风清正。”他缓缓说道,“京城之中,符合这个条件的,不超过五家。”
苏晚绿的心狂跳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有如此高的起点。
顾北雁将玉佩还给她:“我可以帮你查。但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大少爷请说。”
**“帮我,夺回这顾家主母的权力。”**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要的不是苟延残喘,而是要将盘踞在顾家的毒瘤,连根拔起!
苏晚绿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火焰,那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眼神,那是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我答应你。”她郑重地回答。
从那天起,苏晚绿不再仅仅是送药。顾北雁开始教她如何看账本,如何识人,如何在这深宅大院里布下自己的棋子。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而她是他最用心调教的棋子。
苏晚绿学得很快,她本就聪慧,又有在市井中磨练出的韧性和敏锐。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拉拢那些被柳姨娘打压的下人,许以小恩小惠,收集着柳姨娘贪墨府内财产、苛待下人的证据。
柳姨娘很快察觉到了苏晚-绿的变化。这个原本看似柔弱的冲喜新娘,如今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和算计,让她感到了威胁。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中秋家宴,是柳姨娘动手的最好时机。
宴会上,顾家旁支的亲戚都来了,济济一堂。柳姨娘特地命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气氛看似和乐融融。
酒过三巡,柳姨娘忽然站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今日中秋佳节,本是团圆的日子。只是可惜,北雁身子不适,不能与我们同乐。不过,他如今有了晚绿这么个贤惠的妻子照顾,我们做长辈的,也总算能放心了。”
众人纷纷附和,夸赞苏晚绿贤良淑德。
柳姨娘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起来,晚绿这孩子也是命苦,自小与亲人失散。前几日,她拿着一块玉佩求我,说是寻亲的信物。我看着眼熟,便派人去查了查,没曾想,还真有了一些眉目。”
苏晚绿心中一凛,【她要出招了。】
只见柳姨娘拍了拍手,一个管事领着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那对夫妇一看到苏晚绿,立刻扑了上来,抱着她的腿大哭。
“女儿啊!我的苦命的女儿!爹娘可算找到你了!”
满座哗然。
苏晚绿看着眼前这对“爹娘”,眼神冰冷。男的眼神躲闪,女的哭声虽大,眼底却毫无悲戚。
柳姨娘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真是天大的喜事!晚绿,这便是你的亲生父母,城南开杂货铺的王氏夫妇。他们说,你三岁那年不慎走失,他们找了你十几年啊!”
一个旁支的婶娘立刻尖酸地开口:“原来是个商贾之女,还以为是什么金枝玉叶呢。这出身,配我们顾家,可真是……高攀了。”
顾云芊也掩着嘴笑道:“姐姐,还不快认亲?你不是一直想找家人吗?”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绿身上,同情、鄙夷、看好戏,不一而足。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给我安一个低贱的出身,断了我所有可能的后路,让我在顾家永远抬不起头。若我认了,从此便是笑柄;若我不认,便是不孝,更惹人非议。】
苏晚绿缓缓推开那对假父母,站起身,对着柳姨娘盈盈一拜:“姨娘真是费心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清朗:“我的确想找回亲人,但这二人,绝非我的父母。”
那妇人立刻嚎啕大哭:“你这没良心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认我们?你胳膊上是不是有一块红色的胎记?那是你出生就有的啊!”
苏晚绿心中冷笑,她胳膊上确实有胎记,柳姨娘定是派人偷窥过她沐浴。
她没有去验证胎记,反而看向那个男人,缓缓问道:“你说你是我父亲,那你可知,我走失那年,戴在身上的信物是什么?”
男人一愣,显然没对过这个词,支吾道:“就……就是一个长命锁……”
苏晚-绿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枚兰草玉佩,高高举起。
“我的信物,是这个。敢问在座的各位长辈,谁家会给一个三岁的商贾之女,佩戴这种宫廷内造的羊脂白玉?”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众人看着那块玉佩,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那玉佩价值连城,绝非寻常人家能有。
柳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苏晚绿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更何况,我走失那年,京城正逢大水,城南一片汪洋,杂货铺早就被淹了。你们若是城南的居民,如何能在那场大水中安然无恙,还把铺子开到如今?”
她的话,如同重锤,一锤锤敲在柳姨娘的心上。这些细节,是她这些日子从府里老人口中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就是为了等今天!
那对夫妇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哪里还敢狡辩。
苏晚绿的目光最后落回柳姨娘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姨娘为我寻亲,一片好心,晚绿心领了。只是,您寻来的这对‘父母’,怕是记错了人,亦或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特意来攀附权贵,混淆视听的。”
她没有直接指责柳姨娘,却把“居心叵测”的帽子扣在了那对夫妇和他们背后的“某些人”身上。
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精心策划的一场戏,竟被苏晚绿三言两语就拆得干干净-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谁敢欺负我的人?”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顾北雁穿着一身墨色长袍,由秦伯搀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他虽然依旧面色苍白,身形清瘦,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全场,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这是他卧病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场所震慑,包括柳姨娘。
顾北雁走到苏晚绿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看别人时判若两人。
“受委屈了?”
苏晚绿摇摇头,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顾北雁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柳姨娘:“柳姨娘,我夫人的出身,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掌管中馈多年,府里的账目,是不是也该拿出来,让我和夫人一起,好好对一对了?”
**这是公开的宣战!**
柳姨娘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中秋家宴,成了柳姨娘权势崩塌的开始。
顾北雁的强势回归,让府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全变了。那些曾经见风使舵的下人,纷纷倒戈,将柳姨娘这些年贪墨府产、中饱私囊的证据,雪片似的送到了苏晚绿的案头。
苏晚绿整理着账本,一条条,一笔笔,触目惊心。柳姨娘不仅贪墨了顾家近三成的产业,甚至还将手伸向了顾北雁的军饷。
“她不只是贪财。”顾北雁看着账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重伤之后,军中还有一批忠心于我的旧部。这些年,我暗中用军饷接济他们,维系着关系。柳姨娘克扣军饷,是想断了我的臂膀。”
苏-晚绿心中一惊:【这已经不是内宅争斗,而是谋算了。柳姨娘一个妾室,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和图谋?她背后一定有人。】
“这背后的人,是谁?”苏晚绿问。
顾北雁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定国公。”
定国公,当朝国丈,皇后之父,权倾朝野。而顾家,手握兵权,是皇上最信任的利刃。
“当年在战场上,给我下毒,让我重伤垂死的人,就是定国公的亲信。”顾北雁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恨意,“柳姨娘,不过是他安插在顾家的一颗棋子。”
苏晚绿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从顾北雁中毒,到柳姨娘掌权,再到给她下药、污蔑她的出身,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们要怎么做?”
“收网。”顾北雁看着她,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你去做,我做你的后盾。”
苏晚绿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仅是帮顾北雁,也是在帮自己。只有将顾家这潭水搅浑,她才有机会查清自己的身世。
她先是从柳姨娘最信任的陪嫁嬷嬷下手。那位李婆子,就是当初给她送“软骨散”的人。苏晚绿抓住她儿子在外面赌钱欠下巨额债务的把柄,恩威并施,撬开了她的嘴。
原来,柳姨娘不仅贪墨,还与府外的管事勾结,将府里的古董字画偷运出去变卖。而下一次交易,就在三天后。
苏-晚绿将计就计,暗中通知了官府,只说是府里遭了贼。
三天后,当柳姨娘的心腹管事带着“赝品”出府交易时,被官府的人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顺着这条线,官府很快查到了柳姨娘头上。
柳姨娘被关进了柴房,顾云芊哭着来求苏晚绿,被她拒之门外。
苏晚绿走进阴暗的柴房,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柳姨娘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你背后的人,是定国公,对吗?”苏晚绿开门见山。
柳姨娘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苏晚绿,你别得意的太早,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斗得过我,你斗得过定国公吗?”
“我不想斗过谁。”苏晚绿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的身世,你到底知道多少?”
柳姨娘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的身世?哈哈哈哈……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做个无根的浮萍,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吗?”苏-晚绿拿出了那枚兰草玉佩,“顾北雁已经查到,这玉佩出自宫廷,与当朝林相有关。你和定国公,当年是不是对林家做了什么?”
听到“林相”两个字,柳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缩。她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苏晚绿的猜测。
苏晚绿的心,在狂跳。林相,林如晦,当朝丞相,以清正廉洁、风骨卓然闻名。难道……
“我劝你,还是说了吧。”苏晚绿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地说,“你帮定国公做事,如今东窗事发,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吗?你不过是一颗弃子。但你若肯说出真相,我可以保你女儿顾云芊一世安稳。否则,她会因你而被牵连,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女儿是柳姨娘唯一的软肋。她怨毒地看着苏晚绿,挣扎了许久,终于颓然地垂下了头。
“是……是林相。”柳姨娘的声音嘶哑,“你是林相失散多年的嫡长女,林清芷。”
苏晚-绿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林清芷……这才是她的名字。
柳姨娘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当年的真相。十五年前,定国公为了打击政敌林如晦,制造了一场意外,让林相夫人带着年仅三岁的女儿在回乡省亲的路上坠崖。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母女双亡,但实际上,林清芷被一个忠心的奶妈救下,辗转流落到了民间。而柳姨娘,当年恰好是那场阴谋的执行者之一。她认得那块玉佩,所以从苏晚绿进门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因此,她才处心积虑地要毁了她。
真相大白。
苏晚绿走出柴房,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不是孤女苏晚绿,她是相府嫡女林清芷。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见了顾北雁。
她将一切和盘托出。顾北雁听完,握紧了她的手:“我陪你回林府。”
林府门前,当苏晚绿,或者说林清芷,递上那枚兰草玉佩时,整个相府都轰动了。
须发皆白的林相林如晦冲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与亡妻有七分相似的女儿,老泪纵横。
“芷儿……我的芷儿……”
一场迟到了十五年的父女相认,充满了泪水和心酸。
林清芷的回归,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相府失散多年的嫡女,竟是顾家冲喜的媳妇。这桩本不被人看好的婚事,瞬间成了天作之合。
定国公的阴谋也随之败露。林如晦与顾家联手,将定国公多年来结党营私、谋害忠良的罪证一一呈到御前。龙颜大怒,下旨彻查。
定国公府,一夜倾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尘埃落定了。林清芷恢复了身份,柳姨娘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顾北雁的身体在名医的调理下也日渐康复。
然而,林清芷的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
她回了林府,却依旧住在顾家。林相虽心有不舍,但也尊重女儿的决定。
这天夜里,林清芷在书房整理顾家的旧物,无意间发现了一本顾北雁母亲的日记。
日记里,记载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秘密。
原来,当年顾北雁的母亲与林清芷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她们曾戏言,若日后各生一儿一女,便结为亲家。后来,顾母生下顾北雁,林母生下林清芷,两家便为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这桩亲事,本是美谈。
但日记的后半段,却写满了顾母的痛苦和悔恨。她写道,顾家有一桩遗传的隐疾——寒毒。每代长子,都活不过三十岁。顾北雁的父亲如此,他的祖父也是如此。顾母不忍心让好友的女儿嫁进来守活寡,便想退了这门亲事。
可就在她准备向林家坦白时,林夫人母女就出事了。
林清芷拿着日记,手脚冰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北雁中毒重伤,顾家却不请名医,反而任由柳姨娘用慢性毒药磋磨他。因为他们都以为,他注定活不长。他的中毒,反而掩盖了寒毒发作的真相。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圣上会突然赐婚。定是林相知道了女儿的下落,又念及当年的婚约,才向皇上求来的恩典。
而顾北雁,他一定也知道这件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林清芷冲进顾北雁的房间。他正在灯下看书,看到她闯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怎么了?”
林清芷将日记拍在桌上,眼圈通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北雁看着日记,沉默了。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告诉你,然后呢?让你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一起痛苦吗?”
“顾北雁!”林清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是夫妻!”
“是冲喜的夫妻。”他自嘲地笑了笑,“清芷,你已经找回了家人,恢复了身份。你值得更好的人。等我……等我不在了,你就回林府,重新开始。”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林清芷的心里。
“我不准!”她冲过去,紧紧抱住他,“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不准你放弃!寒毒又怎么样?我找遍天下名医,一定有办法的!”
顾北雁的身子一僵,感受着怀里的温暖,那双如古井般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波澜。
“没用的……”
“我说有用就有用!”林清芷打断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神却无比坚定,“顾北雁,你听着。我嫁给你,一开始是为了活命,后来是为了结盟。但现在,我留下,是因为我爱你。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你要是敢死,我绝不独活。”
**她的话,是承诺,是誓言,也是救赎。**
救赎他那颗早已沉入深渊,放弃了希望的心。
顾北雁再也控制不住,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这个吻,带着绝望,带着挣扎,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从那天起,林清芷开始疯狂地翻阅医书,并以林相府和顾家的名义,遍请天下名医。
他们试过无数种方法,针灸、药浴、以毒攻毒……顾北雁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每一次,他只要看到守在身边的林清芷,就会咬牙坚持下去。
他开始有了求生的欲望。
为了她,他想活下去。
一年后,西域来了一位神医,带来了一个偏方。他说,天山之巅,有一种雪莲,百年一开,可解百毒,对寒毒有奇效。但那地方,悬崖峭壁,九死一生。
顾北雁要去。林清芷也要跟着去。
“你留下,等我回来。”顾北雁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
“我若不去,你一个人能行吗?”林清芷反问,“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
最终,顾北雁妥协了。
他们带着最精锐的护卫,踏上了去往西域的路。路途艰险,他们遇到了雪崩,遇到了狼群,有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但无论多难,他们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
在天山之巅,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朵传说中的雪莲。它在冰雪中静静绽放,圣洁而美丽。
就在顾北雁伸手去摘的那一刻,一条潜伏在雪中的毒蛇猛地窜出,咬向他的手腕。
林清芷想也没想,扑了过去,用自己的手臂挡在了他面前。
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了她的血肉。
“清芷!”顾北雁目眦欲裂。
林清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看着顾北雁,虚弱地笑了笑:“快……快吃了雪莲……”
顾北雁摘下雪莲,看了一眼毒蛇,又看了一眼林清芷手臂上迅速变黑的伤口。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雪莲一分为二。
一半,他塞进了林清芷的嘴里。另一半,他自己吃了下去。
“你疯了!”林清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雪莲只有一株,分食之后,药效大减,可能谁都救不了。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顾北雁抱着她,声音坚定,“黄泉路上,我陪你。”
他撕下衣摆,用力吸出她伤口的毒血,然后抱着她,在漫天风雪中,一步步走下山。
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他们的情感感动了神明。
他们都活了下来。
雪莲虽然被分食,却也奇迹般地压制住了顾北雁的寒毒和林清芷中的蛇毒。虽然不能根除,但神医说,只要日后好生调理,他们都能活到寿终正寝。
回到京城,一切恍如隔世。
顾家的小院里,桃花又开了。
顾北雁和林清芷并肩坐在树下,他为她轻声读着诗经,她靠在他的肩头,岁月静好。
“在想什么?”顾北雁察觉到她的走神。
林清芷笑了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死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暖意。
“我在想,我这一生,好像都在寻找。”她说,“一开始,是寻找亲人,寻找一个归宿。后来,是寻找真相,寻找一个公道。现在,我都找到了。”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我找到了你,也就找到了我此生最好的归宿。”
宅斗、寻亲、智斗、婚姻……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最终得到的,是救赎。
不仅仅是她从孤苦无依中被救赎,更是她救赎了一个本已放弃生命的灵魂。
他们,是彼此的救赎。
顾北雁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也是。”
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安详。
来源:山洞里储备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