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巷子口,抬头是湛蓝的天空,低头是沉默的铭文。84年光阴划过,鸡鹅巷的砖瓦早已重归平静,但1941年那个染血的清晨从未被遗忘——侵华日军731部队投下的鼠疫杆菌,曾让这条巷子成为人间地狱。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周阳乐 周顺 通讯员 李瑞军
在常德市武陵区市中心商圈,有个叫鸡鹅巷的地方。9月中旬的晌午,仲秋的阳光依然灼热,地上那块刻着“鸡鹅巷遗址”的铁牌格外滚烫。
位于常德市武陵区的侵华日寇常德细菌战历史遗址——鸡鹅巷遗址。本文图片均由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周顺 摄
站在巷子口,抬头是湛蓝的天空,低头是沉默的铭文。84年光阴划过,鸡鹅巷的砖瓦早已重归平静,但1941年那个染血的清晨从未被遗忘——侵华日军731部队投下的鼠疫杆菌,曾让这条巷子成为人间地狱。
今天我们俯身重拾那些被尘封的苦难碎片,并非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让灼热的历史真相,刺破时间的隔膜,永远不被遗忘。
多年后才知道害死儿子的“人瘟”是侵华日军所致
“旧社会我们家很穷,无田无地可种。父母到常德城区求生,父亲靠挑卖河水挣钱,母亲带着两个哥哥和姐姐大街小巷要饭。”现年81岁的侵华日军731部队常德细菌战受害者遗属高绪官,悲痛地向记者诉说那段“过不去”的过去。
1941年底的一天夜晚,两个哥哥突然患病,身上时冷时热,头痛,高烧不止,后发展到多次抽搐,嘴里还吐血泡不省人事,父母亲急得直哭。第二天,其父因无钱医治两个哥哥,托人到沅江边上的麻阳街租了一条小渔船,带着病重的两个儿子赶回老家汉寿县新兴嘴乡高家村。然而在回家的路上,两个哥哥便先后离世。
“太突然了,父母悲痛至极,母亲几乎哭瞎了眼。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说是常德发‘人瘟’,死了不少人。从那以后,父母再也没有去常德城区谋生。”高绪官说。
常德市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协会会长高锋是高绪官的儿子,多年来一直在收集证据向日本政府提出诉讼。他告诉记者,直到20世纪90年代,在原侵华日军大本营参谋本部负责联络实施细菌战的作战课参谋井本雄男的工作日记被曝光,一些相关人士来到常德调查取证,奶奶才得知当年的“人瘟”是侵华日军所致,心痛不已。
2025年9月15日,常德细菌战受害者遗属高绪官在常德家中接受记者采访。
《井本日志》中对常德细菌战的记载如下:1941年11月4日凌晨,731部队一架97式轻型飞机,于日本时间5:30从南昌起飞,6:50到达常德。由731部队航空班增田美保少佐驾机,将36公斤代号为“谷子”的染有烈性鼠疫传染病菌的跳蚤,与大量谷、麦、豆类等杂物在常德城区投下。
在《井本日志》中,将细菌战秘称为“保号作战”,将“鼠疫跳蚤”秘称为“谷子”,并记录每克“谷子”平均是1700只跳蚤。日军在常德投下了36公斤“谷子”,其总计约是6000万只“鼠疫跳蚤”。当时常德城区人口是60000人,从理论上计算,常德城区的居民,将平均每人受到1000只鼠疫跳蚤的叮咬。
“那年我10岁左右,悲惨情景至今记忆犹新。”侵华日军731部队常德细菌战受害者遗属易孝信今年虽已92岁,但仍思维清晰。回想起日本军国主义者给中国人民、常德人民以及易家湾村的父老乡亲带来的灾难,依旧义愤填膺。
“易家湾村是我出生的地方,1942年9月前后不到4天时间里,这个常德城郊美丽的、只有12户46人的小村子,由于受日军细菌战引起的鼠疫之害,惨死了12人,其中我们易氏家族死了6人、邻居和亲戚死了6人,包括我的亲姐姐和她未满周岁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大家的症状基本相同,都是发高烧,全身抽搐。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听大人称其为‘乌鸦症’,因为死后尸体呈紫黑色。”易孝信回忆,村民的突然惨死引起全村人的极大恐慌,没有死人的几户都逃到亲戚家躲灾去了。死者家里,外人不敢进去帮忙,死者无人殡葬,惨象环生。
“至今日本政府还不承认细菌战事实,用种种借口否定我们的控诉,这只能给他们本不光彩的脸上再涂一层黑。”易孝信悲愤不已。
2025年9月15日,常德细菌战受害者遗属易孝信在常德家中接受记者采访。
湘雅医学院院刊揭露“无声大屠杀”
在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院史馆内,保存着一份1942年的《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湘雅医学院第12班校友谭学华在上面发表了常德鼠疫患者详细病例和发现过程。这是向世界揭露常德细菌战暴行的第一篇报道。
中南大学图书馆医学分馆馆员、湘雅医学院院史讲解团成员彭展介绍,1941年11月4日下午,常德县警察局将收集到的日军投放的少许谷麦、豆粒等,送交广德医院副院长谭学华检验。在医院设备极其简陋的情况下,谭学华与化验室主任汪正宇一同进行检验。他们创造性地使用肝硬化病人的腹水作为培养基,成功培养出了细菌。谭学华当时有一个初步判断——致命病菌!
随后,谭学华将样本送到沅陵湘雅医院吕静轩处确认,吕静轩又将结果报告给时任省卫生处防疫处长邓一韪,邓一韪据此向当时的省政府汇报并最终请来了细菌学专家陈文贵校友。“他们都是湘雅的校友,怀着同样的责任使命,接力完成了常德细菌战事实的科学认定,证实谷麦、豆粒上有大量鼠疫杆菌,共同完成了对这一反人类罪行的科学认定与揭露。”彭展说。
翻开病例记载清晰可见:首个病例,12岁女孩蔡桃儿从发病到死亡仅36个小时。
“发病急、病情重、进展快!”中南大学医院管理处处长、湘雅医学院副院长、湘雅医院传染病学教授彭仕芳介绍,“鼠疫发病具有突发高烧、寒战、头痛、神志不清、淋巴腺肿大、皮肤呈黑紫色等临床特征,这也是‘黑死病’名称的由来。”
日军在常德投下染菌跳蚤和谷麦,其阴谋的设计原理是什么?
彭仕芳分析,日军投下大量染有鼠疫细菌的跳蚤和载有跳蚤的谷麦、絮棉,谷麦引诱当地鼠类吃食,鼠疫先在鼠类中流行,鼠类发病死亡后,其身上的带菌跳蚤就会寻找新的宿主,从而在人群中进行传播。
1942年,湘雅医学院第12班校友谭学华在《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发表了常德鼠疫患者详细病例和发现过程。
“鼠疫是个非常可怕的传染病,它主要分为三型:第一型是腺鼠疫,第二型是肺鼠疫,第三型是败血症型鼠疫。在那个没有有效治疗手段(链霉素等抗生素)时代,鼠疫几乎是致命的。”彭仕芳表示,“有调查显示常德细菌战确定造成有名有姓的鼠疫受害者死亡人数达7643人。这应该还不是完整的统计,实际死亡人数肯定远远大于这一数字。这是一种旨在彻底摧毁一个地区生机与元气的‘无声大屠杀’,日本军国主义者这种违背国际公约、反人类的罪行不可饶恕!”
84年过去,亲历者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完的痛,档案纸页间凝固着无声的呐喊。常德细菌战不是历史课本上轻描淡写的一页,而是深嵌在这片土地肌理中的伤痕。这份记忆,是给逝者的告慰,更是对生者的警醒:和平的珍贵,正在于它曾如此破碎过。唯有记住黑暗为何降临,才能让光明永不褪色!
来源:新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