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然后,我亲笔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奏疏,连同清单一起,上奏给了我四哥。
1.我的凡尔赛捐款,和史上最豪华的出征阵容
我叫宇文宪,字毗(pí)贺突。
我四哥宇文邕(yōng)伐齐的诏令一下,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
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战争。
每个人,都想在这场历史的洪流中,扮演一个角色。
而我,作为齐王,作为皇帝最能打的弟弟,自然要做出表率。
我不能光在嘴上喊着“愿为陛下马前卒”。
我得有实际行动。
于是,我干了一件在当时看来,非常凡尔赛(得瑟显摆)的事情。
我把我王府里,所有值钱的家当,全都清点了一遍,列了个清单。
然后,我亲笔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奏疏,连同清单一起,上奏给了我四哥。
我在奏疏里写道:
“臣听说,抓住时机,顺应天命,是成就大业的关键。
吞并弱小的国家,攻打昏昧(mèi)的君主,需要灵活的手段和权谋。
我仰望着陛下您,继承了先辈的光辉,开创了伟大的功业,弘扬了我们大周的威风。
您顺应天意,准备大展宏图,用武力来开疆拓土。
您即将要翦(jiǎn)除北齐那条盘踞东方的长蛇,实现天下一家,让四海之内的百姓都归顺朝廷,将所有的车轨和文字都统一起来。”
“我私下里认为,咱们的龙旗一动,就像万钧雷霆。
咱们的天罗地网一铺开,就像征服天下的云彩一样。
这军中的粮草辎重,肯定需要周全的供给。
想当年,汉武帝时期,边疆不宁,有个叫卜(bǔ)式的富商,愿意捐出全部家产来支持国家。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有个叫卫兹(zī)的,也请求献出私家的粮食来救济曹操的军队。”
“臣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怎敢忘记向前辈先贤学习呢?
我在此,恭敬地献上黄金、珠宝等十六件珍贵物品,希望能为大军的开销,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我这份奏疏,写得是文采飞扬,感人肺腑。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真是个散尽家财,一心为国的忠臣典范。
但其实,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第一,这是在向我四哥表忠心。
你看,我连家底都愿意掏出来给你,我还能有什么二心?
第二,这是在给满朝文武做表率。
我这个王爷都捐了,你们这些王啊公啊侯啊的,好意思只是看着吗?
第三,这也是一种自保。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场仗打输了,我四哥要追究责任,他看到我这份奏疏,念在我“毁家纾(shū)难”的份上,总不好意思对我下重手吧?
结果,我这奏疏一递上去,我四哥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下了一道诏书,公开回复我:“不纳。”
不收。
然后,他把我那份奏疏,拿给满朝的公卿大臣们传阅,并且当众发表了一番讲话:
“人臣当如此!
朕看重的是他的这份心意,哪里是真的需要他的这点东西呢?”
漂亮!
我四哥这一手,玩得比我还高明!
他既肯定了我的忠心,又彰显了他作为帝王的宽厚和大度。
还顺便给我立了个忠臣的人设,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宇文邕的弟弟,是多么的忠心耿耿。
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秀,就这么完美落幕。
我们兄弟俩,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作秀完毕,就该来点实际的了。
不久,我四哥正式下达了伐齐的作战命令。
那份出征名单,堪称北周历史上最豪华的阵容。
以柱国、陈王宇文纯,荥阳公司马消难,郑国公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
以越王宇文盛,周昌公侯莫陈琼(qióng,姓侯莫陈),赵王宇文招,为后三军总管。
而我,齐王宇文宪,率领精兵两万,作为全军的先锋,直扑黎阳。
那个差点被我一句话送去见阎王的随国公杨坚,和广宁公薛迥(jiǒng),率领水师三万,从渭水进入黄河,负责从水路进攻。
梁国公侯莫陈芮(ruì),率兵两万,扼(è)守太行道,防止齐军从山西方向增援。
申国公李穆,率兵三万,扼守河阳道,保障我军主力的侧翼安全。
常山公于翼,就是那个提出战略忽悠的老狐狸,率兵两万,从陈州、汝州方向出击,负责在北齐南线搞事情。
整个北周,总计出动兵力,十七万人!
这几乎是倾国之力了。
我看着这份名单,心里百感交集。
这里面,有我的兄弟,有我的同僚,也有我未来的政敌杨坚。
我们这些人,被我四哥用一纸命令,拧成了一股绳,推向了那个名为北齐的软柿子。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灭掉北齐,统一北方。
而我,宇文宪,被皇帝四哥放在了最锋利,也最危险的刀尖上。
2.当皇帝有了自己的想法,将军们只能闭嘴
大军集结完毕,我四哥宇文邕,亲自率领六万中军主力,准备从河阴渡过黄河,直捣北齐腹地。
出征前,他召开了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说是会议,其实更像是他个人的决策通报会。
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想在最后关头,再挣扎一下,试图用他们的专业知识,来纠正我四哥那颗已经开始放飞自我的大脑。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内史上士宇文弼。
这家伙虽然官职不高,但看问题很准。
他站出来说:“陛下,北齐虽然建国好几十年了,皇帝也确实不咋地。
但是,他们在各个重要关隘(ài)的守将,还是有几个能打的。
我们这次出兵,必须选个好地方下手。”
“河阳那个地方,是他们的军事要冲,精兵猛将都聚集在那儿。
我们要是硬着头皮去攻城,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还会损失惨重。
依臣的浅见,我们不如改道,从汾曲出兵,先去打那个叫小山平的堡垒。
那地方好打,一旦拿下,我们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用兵的上策啊!”
宇文弼说完,民部中大夫,天水人赵煚(jiǒng)也站了出来。
赵煚是个搞后勤的,看问题更实际。
他说:“陛下,河南、洛阳这些地方,虽然名气大,但是四面受敌,就算我们打下来了,也不好守。
敌人从四面八方都能来打我们,我们得分兵防守,后勤补给线拉得老长,很容易被切断。
依我看,咱们别在河南这块地方浪费时间了。
干脆从河北,直接打他老家太原!
把他的老巢给端了,整个北齐不就树倒猢狲散了吗?
这才能一战而定啊!”
赵煚的发言,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哥们儿,胆子够肥的,直接建议斩首行动。
紧接着,遂伯下大夫鲍宏也发表了意见。
他说:“陛下,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我们强,他们弱;我们这边政治清明,他们那边乱成一锅粥。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肯定能赢!
但是,我们得吸取教训。
先帝在位的时候,好几次出兵都去打洛阳,结果呢?
人家早就防着我们这一手了,每次都无功而返。”
“所以,依臣之见,我们应该改变思路,出其不意。
咱们进军汾州、潞州,直接偷袭晋阳。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是上策!”
这三个人,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三个不同的进攻方案。
一个建议稳扎稳打,先取要点。
一个建议直捣黄龙,擒贼擒王。
一个建议声东击西,出奇制胜。
可以说,他们的建议,都比我四哥那个硬刚河阴的计划,要高明得多。
我站在一边,心里默默地给这三位勇士点了个赞。
然后,我看着我四哥。
他听完了所有人的发言,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没有进行任何讨论,也没有反驳任何人的观点。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朕意已决。”
然后,他用不容置喙(huì)的语气,下达了命令:“全军,直指河阴!”
那一刻,整个大殿,死一般地寂静。
我看到宇文弼、赵煚、鲍宏三个人,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他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了回去。
我心里长叹一口气。
完了。
当一个皇帝,尤其是像我四哥这样,一个极度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皇帝,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做将军的,能做的,就只有闭上嘴,然后祈祷他的想法,是对的。
大军即将出发,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跪倒在我四哥面前。
“陛下!末将杨素,请为先锋!”
是杨素。
他爹杨敷(fū)当年就是一员猛将,这小子,也继承了他爹的勇武。
我四哥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准!”
就这样,我们这支十七万人的大军,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踏上了伐齐的征程。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但没有人,敢再多说一个字。
3.高歌猛进,然后……撞南墙了
建德四年八月,我们的大军,正式踏入了北齐的国境。
一进入敌国,我四哥立刻下达了最严厉的军纪:“禁伐树,禁践踏庄稼,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我们的军队,秋毫无犯,所到之处,北齐的老百姓非但不怕我们,甚至还有人给我们送水送粮。
人心,是最好的武器。
我四哥深谙此道。
战争的初期,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简直就像是开了挂。
我四哥亲率的中军主力,猛攻河阴大城,很快就攻破了外城,取得了开门红。
我率领的两万先锋军,更是势如破竹。
我先是轻松拿下了武济,然后马不停蹄,进军围攻洛口。
洛口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有东西两座城池,中间靠一座浮桥连接。
我指挥部队,左右开弓,很快就攻陷了东西二城。
为了彻底切断洛口的联系,我下令放火,烧毁了那座巨大的浮桥。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看着那座浮桥在烈火中寸寸断裂,沉入黄河,我军将士,士气大振。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胜利唾手可及的时候,一个叫傅伏的家伙,给我们上了一课。
他是北齐永桥的大都督,一个不要命的狠角色。
就在我们攻陷洛口南城,准备围歼中潬城(也就是核心堡垒)的时候,这个傅伏,居然趁着夜色,带着他的敢死队,从永桥那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中潬(tān)城。
他的到来,就像一针强心剂,让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守军,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们围着那个小小的中潬城,猛攻了二十多天,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居然还是没能打下来。
战争,从一开始的摧枯拉朽,突然就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攻坚战。
另一边,我四哥亲率的主力,在攻打金墉(yōng)城时,也遇到了硬骨头。
金墉城的守将,是北齐的洛州刺史独孤永业,这个人,很难缠。
我四哥亲自督战,令各军把金墉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独孤永业防守得滴水不漏,我们硬是啃不下来。
更绝的是,这个独孤永业,还是个心理战大师。
一天夜里,他下令城中所有的工匠,连夜赶制马槽。
两千个马槽,敲敲打打,叮叮当当,搞了一整夜。
我们围城的士兵,在城外听着这动静,全都吓傻了。
“听见没?城里在做马槽!”
“这么多马槽,这得来多少援军啊?”
“完了完了,我们被包围了!”
谣言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迅速蔓延。
我四哥派人去查,回报说,听声音,至少有几万匹战马的援军,已经进入了金墉城。
我四哥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冒险。
围攻金墉城的势头,一下子就缓了下来。
我们就像一个拳击手,开场三拳,把对手打得晕头转向。
我们以为马上就能KO(干掉)他了,结果对手晃了晃脑袋,突然就站稳了脚跟,还跟我们打起了防守反击。
最关键的两个点,洛口和金墉,我们都没能迅速拿下。
整个伐齐的作战计划,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我站在洛口城下,看着那座久攻不下的中潬城,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场仗,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打。
4.史上最扯淡的撤退理由:老板嗑药嗑高了
九月,秋风萧瑟,寒凉骤起。
我们的伐齐大业,也像这天气一样,凉了。
就在我们跟洛口和金墉的守军死磕的时候,北齐的援军,终于姗姗(shān)来迟。
领兵的,是那个靠着拍马屁上位的右丞相,高阿那肱。
他从晋阳,带着北齐的主力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河阳。
军情紧急,我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向我四哥汇报。
按理说,接下来,就该是两军对垒,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史诗级大决战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堪称战争史上最黑色幽默的事情。
我四哥,病倒了。
他不是被敌人的冷箭射中了,也不是因为操劳过度病倒的。
他是……吃丹药,吃中毒了。
我之前就了解到,我四哥为了养生,豢(huàn)养了一群道士,天天给他炼制那些五颜六色的仙丹。
那些所谓的仙丹,其实就是一堆重金属化合物。
平时他当糖豆吃,可能还扛得住。
这次御驾亲征,军务繁忙,压力山大,心力交瘁,身体的免疫系统一崩溃,那些丹药里的毒性,就彻底爆发了。
九月九日,重阳节。
本该是登高望远,遍插茱萸(zhū yú)的日子。
我四哥,却在军帐里,上吐下泻,不省(xǐng)人事。
一个皇帝,在两国大军即将决战的前夜,因为自己嗑药嗑高,倒下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简直能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
群龙不可无首。
皇帝倒了,这仗,还怎么打?
当天夜里,一道来自中军大帐的命令,传遍了全军。
“班师回朝。”
撤退。
就这么撤了。
十七万大军出征,几十万民夫运粮,耗费了无数钱粮,浪费了无数心血,准备了整整几年的灭国之战,就因为皇帝嗑药中毒这个离谱的理由,草草收场。
撤退的命令一下,全军哗然。
杨坚和薛迥的水师,接到的命令是,把所有的战船,全部烧掉。
一时间,黄河之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们辛辛苦苦造出来的舰队,就这么自毁了。
那个之前在洛口给我们造成巨大麻烦的北齐将领傅伏,看到我们烧船撤退,立刻就判断出,我们肯定是出了大事。
他跑去跟他的上司,行台乞伏贵和说:“大人!周军现在肯定是人困马乏,内部出了问题!
您给我两千精锐骑兵,我现在追上去,保证能把他们打得全军覆没!”
然而,那个叫乞伏贵和的草包,居然摇了摇头,说:“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傅伏差点没气得当场吐血。
就这样,我们这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败军,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撤退了。
而我,还有于翼、李穆他们这些在各个战线上取得了辉煌战果的将领,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三十多座城池,全都要放弃。
将士们怨声载道,但军令如山。
我们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放弃那些已经插上我们大周旗帜的城池。
只有一个叫王药城的地方,因为地势实在太重要了,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我留下了一个叫韩正的仪同三司,让他带着部队守住那里。
结果,我们大军前脚刚走,那个韩正,后脚就带着全城,投降了北齐。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九月二十六日,我四哥被抬着,回到了长安。
这一次伐齐,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结果是,一寸土地都没捞到,寸功未立。
我走在撤退的队伍里,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士兵,再想想我那个躺在病榻上,靠嗑药续命的四哥。
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场战争,我们输给了北齐吗?
不。
我们输给了我四哥那该死的,对长生不老的执念。
来源:崔浩畅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