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延教授文中疏漏,实在令人费解,句读之误频现,词义之惑迭出,史实之讹更是堪虞。其文论证时往往将“或然”径作“必然”,引据间频现“张冠李戴”而不觉,更甚者,将“想当然”之臆测,堂而皇之冠以“定论”之名。
延教授文中疏漏,实在令人费解,句读之误频现,词义之惑迭出,史实之讹更是堪虞。其文论证时往往将“或然”径作“必然”,引据间频现“张冠李戴”而不觉,更甚者,将“想当然”之臆测,堂而皇之冠以“定论”之名。
治学当如匠人琢玉、农夫耕田,来不得半分虚浮。然延教授每遇商榷,辄辩若悬河,将猜测臆想演绎成武断结论,将学术争鸣异化为口舌之争,此等治学之态,恐有负“教授”二字沉甸甸的分量。
关于“茄石”之论,延教授文章中,还引用了苏玲玲2020年7月20日在平定县融媒体中心的报道《惊动了这么多人——这块“大石头”不一般》。
苏玲玲文章截图
苏玲玲这篇通讯报道写得好,现场感很强,但是在引用史料文献方面,出现的错误比延教授还要离谱。
苏玲玲文章中说,一个叫白文华的老人,“他在《平定州志》六十四卷中看到有这样的记载:‘此巨石称茄石,在西门外有一里许’。”
乾隆庚戌版《平定州志》
《平定州志》目前所知的,共6部,分别是:延论版,明万历二十年(1592);戌辰版,清乾隆十三年(1748);乙丑版,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庚戌版,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壬午版,光绪八年(1882年);还有一部是1985年铅印本,用简体字照录光绪壬午版。
光绪壬午版《平定州志》
无论哪朝哪代,也无论哪个版本,《平定州志》均没有六十四卷本,这是其一。
其二,在任何一个版本中,均没有“此巨石称茄石,在西门外有一里许”的记载。
平定西关镇大石头
白文华老人作为一个普通市民,可能没有机会翻看州志,偶涉文献引用时或有疏失,尚属情有可原。但媒体记者掌传播之责,凡引文献,必细考源流,详辨真伪,方不负“铁肩担道义”之媒体天职。
至若大学教授,身膺学术重器之名,本当秉持更严苛的治学准则,孰料其下笔竟常弃考据如敝履,将道听途说糅作立论根基。其文涉古事则轻率臆断,引典籍则模糊出处,此种作为与学界泰斗之身份竟成冰火之殊,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董恂《度陇记》书影
比如,延教授著文说:“据乾隆55年版《平定州志》:(茄石)相传为古时遗物,居民以为祥瑞,终成西关一道新的人文景观!”
又说,“乾隆55年鑫明源纂修的《平定州志》”中明确记载:“茄石形如茄,色表黑。”
乾隆庚戌版《平定州志》书影
检乾隆五十五年(1790)版《平定州志》,鑫明源,当为金明源之误。州志原文如下:“茄石,在州西门外,平地矗起,状似茄。”
又检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版、光绪八年(1882)版《平定州志》,均无“(茄石)色表黑”“相传为古时遗物,居民以为祥瑞,终成西关一道新的人文景观!”等记载。
平定西关大石头沟马路上的大石头
今天县城西关大石头沟马路上那块圈护起来的、近2米高的蘑菇状黄砂石,无论是大小、形状,还是颜色,与“茄”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因此,州志所记之“茄石”,到底是不是西关大石头沟马路上那块大石头,这个只能仰赖平定的老先生们去拉大旗扯虎皮和闭门造车了。
另外,延教授坚持认为,黑砂岭科名坊楹联内容,董恂没有亲眼目睹过,而是“舆人”用平定方言说给他听的,其论据罗列五条。
首条论据,延教授称董恂非輶轩使者,无察访碑刻之责,对平定黑砂岭科名坊上写着什么,他没义务去看。
平定黑砂岭清代科名坊
董恂身为文士雅士,途经一地名胜,驻足观览一下,与身份何妨?且《度陇记》中,董氏沿途记山川、写风土、录民情,颇具文人本色,何独于平定科名坊前顿失雅趣?
次论董恂归心似箭,无暇他顾。延教授说,董恂出差四个月,连春节都在外面度过,一路上尽想着早点回家呢,心里慌张张地顾不上看。
你再想家,再归心似箭,不也得一步一步往前走吗?游子归心与观览风物本非水火,赶路途中下车歇息活动时,撒泡尿的功夫,就能把科名坊楹联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读上十来八遍,耽误不了回家。
董恂《度陇记》书影
三论董恂见惯繁华,不屑僻壤牌坊。延教授认为,董恂是京官,又来自繁华胜地扬州,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平定人引人以傲的‘科名坊’,在董大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懒得去看。
此论实属臆想。扬州虽繁华,平定实偏僻,然无论什么地方,科名坊承载的功名文化乃读书士子之共同情结。董恂身为进士,由科考入仕,见州县为科举立坊,举目观看,犹似轻抚文脉悠长,宛如细品旧日时光,岂有轻视之理?
四论董恂将石坊位置记错,则《度陇记》毫无史料价值。延教授说董恂连“‘东西城门与科名坊石柱及楹联’的位置都记颠倒”了,并责问曰:“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董恂《度陇记》书影
此论大谬,不值一驳。插叙、倒叙、后续、补记,这些都是创作者手中不可或缺的绝妙手段,更何况《度陇记》中涉及平定的内容,计约三千余字,除科名坊位置外,其他字字都没记颠倒,延教授怎么不想想这又说明了什么?
末论黑灯瞎火,老天爷不让看。延教授说,董恂路过黑砂岭科名坊的时候,正值“北方寒冬季节的凌晨三四点钟,黑乎乎一片,恐怕老天也不会给他行这个方便”,又说即便点亮灯笼火把,站在“一人来高的有棚马车”上,也是啥都看不到。
董恂《度陇记》书影
此说最经不起推敲!《度陇记》中,董恂一来一往,先后两次路过黑砂岭科名坊。去程时,从平定州城出发前往兰州,时间是卯初(清晨五点),坐着马车往前走了五里,到达科名坊所在地黑砂岭。
黑砂岭这条路非常不好走,山谷狭长,坡大路陡,磨磨蹭蹭走完五里路,怎么也得个把钟头,清晨快六点钟的时候,天就麻麻亮了,科名坊石柱上的字是能够看清楚的。
平定黑砂岭(郭守祥 作)
返程时,董恂是在寅初(凌晨三点),从寿阳出发,走了五十里,到达平定境之测石驿。在驿站吃了点饭,又往前走了五十里,到达黑砂岭。
从常理上讲,一百里路,轻车快马,一道畅通无阻,顶多也不过就是十二、三个钟头。
麻烦延教授捏着手指头数一数,董恂一行到达黑砂岭的时候是几点?清朝的平定,没工厂烟囱,没雾霾污染,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董恂怎么就看不清石坊上斗来大的字了?
董恂《度陇记》书影
学术之道,在于严谨,在于实证。每一论点,每一结论,皆需有确凿之证据,需有严密之推理。董恂是否亲见楹联,本可存疑,本可探讨。然延教授仅凭臆测,罗列了一大堆“实证”,初闻破绽百出,细究贻笑大方。
最后说一说延教授给我戴的这顶“只信董大人”的帽子。
毋庸讳言,对董恂我是由衷地敬仰,不是因为他官做得大,声名显赫,而是因为他爱读书,勤手记,学问高,人品好,像董恂这种既能沉潜典籍,又心怀天下的德才兼备之人,在当今之世,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董恂照片
爱屋及乌,对《度陇记》所载平定黑砂岭科名坊楹联内容的真实性,我始终是坚信不疑的,这份信任绝非盲从,而是基于两个关键维度。
一方面,《度陇记》记载的河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自然、道里等社会史资料,其准确性和可靠性已获学术界广泛认可,成为研究西北社会史的重要文献。
另一方面,董恂本人治学严谨,人文品格令人信赖。他一生笔耕不辍,勤于手记,著作以考据严谨闻名,才学与品德在当时和后世都广受赞誉。
董恂(中) 沈桂芬(左) 毛昶熙(右)
然治学之道最忌固执己见,我虽信服董公记载,却始终秉持“孤证不立”的古训,一直致力于拓展文献维度,通过多方面文献互证,来检验《度陇记》所记内容的真实性。
首先,光绪《平定州志·杂志·拾遗》第三十四页记载:“平定为晋东衝繁”。1985年8月,平定县重刻光绪《平定州志》,用简体字铅印,照录为“平定为晋东冲繁”(衝,今天简化字为“冲”)。
光绪《平定州志》书影
在今阳泉市矿区平潭街(清朝时隶属平定县)马王庙清光绪四年(1878)《急公好义》碑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碑文由候补平定知州孔广培所撰:“州之西平潭镇,介居衝繁,冠盖所经,久仰仁厚。”
《平定州志》为官书,孔广培为州牧,其所记之“衝繁”二字,都是对平定州地理位置重要、政务繁杂、商业繁荣等综合特征的官方定论。
光绪《平定州志》(1985年铅印本)
另外,平定人、光绪年间进士蔡侗编撰了一本反映平定地方风物的小册子,叫《地产扼要》,文中记述道:“州牧吴公旌毕,孟才公赞曰:‘郡学冠衝繁。’吴牧章恭公洒躬瑞联:‘科名焜耀无双地,冠盖衝繁第一州’。逊眉吴牧:‘文献名邦’。”
文中的“吴牧”,就是提笔写下科名坊楹联的平定知州吴安祖。蔡侗在文中不仅对科名坊楹联具体内容有明确记载,并前后两次出现了“衝繁”字样,与州志、碑文形成三角互证。
清代蔡侗《地产扼要》手抄本
三重文献如三足鼎立,共同支撑着“衝繁”的历史真实性。由此可见,董恂《度陇记》中对平定黑砂岭科名坊楹联内容的记载,既非孤证,亦非虚言,而是扎根于晋东大地的历史记忆。
正如平定学者子华先生所言:“主张‘衡繁’说者,更多的是从情感上不忍否定乡贤大咖给就的结论。其实为尊者讳言大可不必,因为我们的初衷是还原历史真相,而不是否定某人。”
又说:“毋庸置疑,乡贤当初在缺少文献资料的条件下,其考证是严谨而慎重的,给出的是结论,不是定论。今天有了新的发现,推翻了他的结论,并无损于他的人格和威望,以其博大的胸怀与求真精神而论,假如其九泉有知,定会乐见其成,倍感欣慰的,我们何必抱残守缺故作拘泥之态呢?”
平定籍老干部在冠山科名坊下合影
诚哉斯言!考据之道,不在纸上谈兵,而在实地求证;历史真相,不在口舌之争,而在文献互证。但愿“衡衝之争”从此了,但愿这方石坊,能继续见证平定文脉的绵延不息。
在此,作俚句以记此事:“科名坊上旧联章,青苔犹待扫尘霜。度陇遗篇铭衝繁,董公妙笔解迷航。素缣默守千秋诺,金石暗传万古芳。莫哂吾侪身位浅,心灯万盏护书香。” (张文平)
来源: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