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我也曾想抛弃文学,好好地做一个上班族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17 08:30 1

摘要:两年前,我们曾在位于杭州西溪湿地的“麦家理想谷”和麦家做过一场对谈。他站在那座自己建造的小型图书馆里向我们介绍:“每一本破烂的书,其实都在缝补读者的内心。”

两年前,我们曾在位于杭州西溪湿地的“麦家理想谷”和麦家做过一场对谈。他站在那座自己建造的小型图书馆里向我们介绍:“每一本破烂的书,其实都在缝补读者的内心。”

前些日子,我们又和麦家在海拔3000多米的西藏林芝做了一次对谈。

麦家曾在西藏待了三年。他去西藏时也带过一本“破烂的书”——因为小说被反复退稿、工作和生活频频受挫,他对文学有了隐隐的恨意,想只带一本书,在西藏跟文学举行一个“离婚仪式”。

那部令他挫败的作品就是后来的《解密》,共被退稿了17次、写完后11年才得以发表。而那本被他带去西藏的被翻烂了的书是博尔赫斯的《沙之书》,他曾用一年的时间只看这一本书。

面对巴松措澄澈的湖水,我们聊起30年前在西藏时那个有目标、有欲望,但找不到抓手的、迷茫的麦家,也聊起现在这个年过60岁的、接纳自己、认可自己,渐渐把世界都放下了的麦家——

“反正我的命是苦尽甘来。”

凤凰网读书:今天特别开心,能够跟麦老师一起在海拔3480米的林芝,做这样的一场对谈。对于我来讲是第一次来西藏,但我知道您是回到西藏,是吧?

麦家:对,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吧。因为我曾经暗暗发过誓,说再也不到西藏来了。我曾经在西藏待过三年,到第三年的时候,每次进藏心脏都会隐痛,心脏跳得非常累。

离开西藏的时候,我想我今生今世可能不会再来西藏了。

但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

凤凰网读书:为什么当时会来到西藏?

麦家:1991年我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有一次重新选择工作和单位的机会。我当时可以留在军艺当教员,但南京那边的一个领导说你这个人要口才没口才,作息又不严格,不太适合做一个上班族,还是回来当我们的创作员吧。这刚好也是我心向往之的一个岗位。

7月份毕业,9月份我就如期回到了南京军区,等待去军区创作室,但是对方说让我等一等,我等了三个月,没有,等了六个月,又没有。

六个月的时候已经调进去了一个人,没给我(位置),我心里非常郁闷,就问他为什么不是我,他说你缺一个长篇,你不是说你写了个长篇吗?我说我是写了个长篇,我们现在回头看,这个长篇就是《解密》。

△访谈现场

凤凰网读书:后来是漫长的……

麦家:漫长的11年,17次退稿。因为《解密》迟迟没能发表,领导有点失望了,或者说对我有点遗憾,我的调动一定意义上来说也缺少了一些客观条件。

1992年,国家决定在西藏开建羊卓雍措湖(羊湖)电站。我有个同学去采访过,他回来后聊到这件事,说部队太了不起了,要在那个地方建一个水电站,那里风景也很美……后来我们饭桌上全部在聊西藏羊湖和雅鲁藏布江。

那几年我真是很迷茫,可能因为心里有欲望、有更高的目标想去攀登,但是又抓不到把手,是一种很无助、无力的状态。

能去的单位去不了,想发的作品发不了,整个生活乱套了。我手上有两张文凭,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和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而部队在西藏急缺人才,我就主动来西藏了。

那时候《解密》已经被退了4次,我对文学已经隐隐地有一点恨意了。我想抛弃文学了,想好好地做一个上班族。

1993年7月12号,我印象很深,我就想带一本书到西藏,跟文学举行一个“离婚”的仪式,最后找了一本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集。后来因为到了西藏也反复读博尔赫斯,反而跟文学爱得更深了。

我喜欢博尔赫斯,一方面是他的文学趣味给了我一条路走,可以说他一度是我的文学引路人,另外一方面是我也看到了他内心的纠结,他其实也是很不擅长跟别人打交道的,他从来不讳言自己内心的苦。

凤凰网读书:我觉得您那个词用特别好,您说因为心里有欲望,然后呢又找不着一个“把手”。这其实是现在很多的人会遇到的一个情况。

麦家:第11次退稿的时候,人真的有一种崩溃感,虽然以前退稿也会很难受,但那次是极度崩溃,我自己觉得已经改无可改了,那次真是把我打倒了。

我揣了400块钱走到火车站,随便上了一辆火车,随便上了一节车厢,让火车带着我走。

这火车是开往青岛的,路途当中有一个大概60多岁的老人,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我。现在转眼我也60多岁了。

凤凰网读书:他跟您一个车厢?

麦家:对,一个车厢,而且我们相对而坐,以前的绿皮火车是面对面的座位。等车过了济南的时候,一下松下来了,原来车厢里满满当当,像筷子一样插满了人,他也不可能跟我说什么。后来人少了,他就问我说,小伙子,你去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开始我一直没说,他逗我说你肯定是被女朋友抛弃了,说“女朋友抛弃有什么了不起,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其实是一个很幽默的人。

说着说着我开始跟他对话起来,他就知道我出行去哪里,我为什么自我放弃,就是因为我的一个小说被退了。他拍着列车上的小茶几说,你这个小伙子看上去不傻,这个行动可傻了。

他说一个稿子,说难听一点,我虽然没看过,如果真要写得不好,那它就是一堆废纸,值得为一堆废纸抛弃你的人生吗?如果好,那它就是一堆金子,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就是用两个角度一下子把你安慰到了,他说下一个火车站,你马上下车,回到军队去。我最后就真的听他的了。

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当中的贵人,一个前志愿军战士。他跟我素不相识,就在我人生最低谷、最至暗的时候出现了。我觉得也算是命运给我的非常好的一个礼物。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贵人,有时候命运它是会给你安排的,会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来拯救你。

# 02

年轻时的我有太多瑕疵,

这个家伙一点不可爱

凤凰网读书:我之前看您的资料,说您在西藏的时候用一年的时间只看博尔赫斯的一本书——《沙之书》,还说这本书为您日后写谍战题材提供了很多的灵感和源泉。

那天我把这本书拿到公司里面看,第一篇是《另一个人》,小说内容是讲博尔赫斯在长椅上坐着,就像咱俩现在这样的距离,旁边还坐了另一个人。然后他突然对椅子那端的人说,“你是博尔赫斯吗?”后来我们知道,是年长的博尔赫斯遇到了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时的自己。

△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图为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版本。

现在您61岁,如果现在对面坐着那个29岁的,您认为毛毛躁躁的、有点迷茫的麦家,您会对他说什么?

麦家:我啥都不想跟对方说,我虽然很怀念他,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头。

年轻的时候,虽然你可以当天发烧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你可以犯错误而且有改错的机会,但作为生命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我当然没有30年前的我那么有创造力、有远方,但已经放下了,心里已经没有宏大的目标。

年轻的时候因为有目标,一方面充满活力,一方面也充满焦虑,因为有努力有时候就会遇到阻力,有阻力的时候你就会焦虑。人要做成一个事情,或者说要完成自己的一生,就要经历焦虑、折磨,甚至是痛苦、不安。

坦率地说,我不是一个很成熟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我有太多的瑕疵,经不起我自己的挑剔,我想在别人眼里也是可以被反复挑剔的。

有一天我读张枣的诗,读到“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身体的机关一下就被打开了,浑身充满了懊悔感,一件件懊悔的事情接踵而至。

我的年轻、我的青春,一方面我在怀念他,另外一方面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这个家伙一点不可爱。

凤凰网读书:我以为如果有机会,你会跟他讲这本《解密》终究会发表的,而且一经发表就会引起全世界的瞩目,你也可能会告诉他,你跟父亲终有一天也会和解的。

麦家:我不想看到我的过去,虽然他也给我留下了一些所谓的作品,可以说是大放异彩,加倍地补偿我,但是总的来说,我不爽。

我甚至可以这么说,我对50岁以前的我自己是很不感冒的,毛病太多,可能是所谓的“小时候没有吃过糖”的原因。我在跟人打交道,甚至跟亲人打交道上,都出现了一些障碍。我缺乏和人沟通的能力。

其实我到现在为止,坦率地说,我真的还没走出童年。我有时候觉得我对人生有一些莽撞、不负责任的行为,甚至有一些自我作贱的行为,都是因为童年这根尾巴没有割断,也是割不断的。

你想想那个时候,从爷爷到外公到父亲,全都是“黑五类”,都是坏分子,而我呢,又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降生,既懂事了,又无能去抗拒。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确实给我内心留下了伤疤,我的内心被扭曲了,虽然我不应该负责任,是时代给我的,是家庭给我的,但毕竟我是承担者,我承受了我难以承受的一些过往、一些经历,我被压变形了,我想回到原状,不容易。

我的根就是心酸的童年,我一生都是在疗愈自己。

12岁我就开始写日记。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我的一个远房亲戚送了我一本日记本,然后我就开始写日记,天天写,对着灯光写,对着月光写,这日记本完全不是一个本子了,它是一个活人,是我一个倾诉的一个对象,是我排泄内心垃圾的一个垃圾桶。

# 03

允许自己有垃圾时间,

但不要成为垃圾

麦家:其实每个人一生当中有很多垃圾时间的。90年代初到2000年初,那十年对于我来说就是垃圾时间。

凤凰网读书:但是您在那个期间也一直在创作啊?

麦家:但是你一事无成。你被所谓的成功人生抛弃了,被文学也抛弃了。我觉得每个人都要允许自己有垃圾时间,但你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垃圾。

到了2002年《解密》出版了,之后这个小说在文学圈、影视圈都被追捧,你觉得好像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但那十年确实是很无趣,很纠结,也很折磨,就是很垃圾的。

△2002年版本的《解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但是用时髦的话来说,我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打击和不公对待而“停止做梦”。我没有放弃小说、放弃文学,坚持下来了,有一天真的拨得云开了,虽然我不是自己拨开的,是时间帮我拨开的。

我相信只要你不放弃,允许自己有垃圾时间,但不要让自己成为垃圾,总有一天会拨得云开。我想每个人都会这样,只不过云开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可能是成名成家,有的人就是内心通明,有的人可能是子女成才或者婚姻幸福,收获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这是我看书得来的经验,同时也是自己的一些人生体悟,毕竟活了这么久了,有一些人生体悟。

我几十年来也遇到过很恶的人,朋友反目,让你真是痛苦到底、看透人生,有时候真想反咬一口,也想做一个坏人,但在行动之前还是觉得,你不能做,一直要保有一颗善良之心,也这是我母亲遗传给我的一种基因。

凤凰网读书:您提到母亲,也让我想到您笔下的女性角色一直是非常出彩的。您写作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女性帮助女性”这样的说法,但是您早在那个时候,就在《风声》里面写了两个女性之间的帮助。你知道现在有一个“玉梦CP”吗?

麦家:我听说了。

魏冰心:我自己很喜欢的是《暗算》里的黄依依,我觉得你塑造了一个特别好的天才。

麦家:她是个性非常鲜明,生命力非常张扬的女性。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这么一个不解女性的、经常被骂钢铁直男的人,居然转眼之间也成功塑造了那么多的女性。你像黄依依、李宁玉、顾晓梦,包括《人生海海》的林阿姨,其实都是深入人心的,我在想这肯定跟我的母亲是有关系的。我生命的底色当中有一个善良到了可以称得上伟大的女性。我觉得我是欠我母亲一本书的,我想我迟早会写下它。

△电视剧《暗算》剧照,右边为陈数饰演的黄依依。

在当时那种极端的环境、时代和家庭里面,我的父亲是承担不起抚养我们、帮助我们、让我们成长起来的这么一个角色的,最后是我母亲来托住了底。

我母亲很了不起的一点是,她居然不记仇。

我还在记恨村庄里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年纪大了以后,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狭路相逢,我都不理他们,远远看见我就要回避他们。有一天我母亲发现我还在记恨他们,她找我好好地谈了一次心。她说你世界上跑了那么多码头、见了那么多人了,那些大人物、大领导你都见了,还有很多名人你也交了朋友,你居然心胸还那么狭窄。她用土话说的,翻译过来就这个意思。

她说我早放下了,说你曾经什么时候寄回来的某一条围巾,我就送给了你要避开的那个人家里的儿媳妇。她就跟我讲这些道理,我真是豁然开朗。

我觉得正因为有母亲,我心里女性的重量特别重,我甚至不忍心在笔下写一个女性变坏,你发现了没有?我笔下没有一个坏女人。

我有时候对女性角色可能表达得不充分,有时候可能把她符号化,但从来不敢把一个女性写坏,我觉得是我的母亲隐隐地在引导我,也是我的一种潜意识。

# 04

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

这就是人

凤凰网读书:我在看《痛苦是条虫》这本访谈录的时候,有一段话是出乎我的意料的。跟王德威教授在哈佛对谈的时候,您说:“我就像孙悟空被压了十几年,你最好别让我出来,我一旦要出来,我就会在舞台上一直表演,表演到死。”

麦家:对,我有时候一谈到文学,人会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本来像我这种跟现实缺乏交融能力的人,会活得很痛苦,但是我突然遇到了文学。在阅读和写作过程当中,我真是尝到了快乐。一个小说我写11年,被退稿17次,但我依然没有离开它。虽然中途想离开,但其实就离不开它,这就是爱。

凤凰网读书:我看到那段话的时候,我还有一种“您心里是憋着一股劲儿”的感受。

麦家:对,我身上是有这股力量。现在转眼那场对话也十年过去了,这个话依然没有失效。我就是现在也依然有强烈的创作冲动。

我对写作有一种生理需要。一到键盘前,人就静下来了,人就交给了自己,把世界就放下了,那个时候我是自在的,在人面前其实我是不自在的。

△麦家新书《痛苦是条虫》,由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凤凰网读书:您看那个云彩,我今天早上就想到,这个云是不是就是陶渊明讲的“停云”,凝聚不散的云。

麦家:看这个天空你就会发现,真是哪里都有哪里的风采。内地有内地的风景,高原有高原的风景,人也是这样的,有时候你不要求同。

当代人好像对在这个社会上存在的价值、对于成功的标准过于趋同了,缺乏个性化。好像成功的标准就是挣到钱、住到大房子、开着好车。有时候还有另外一种成功,虽败犹荣的成功。

我们现在为什么卷得那么厉害?因为大家都想做同一个人、去追求同一种成功。就是要做自己,把自己种在自己的土地上,人才能得到自己的自在自由。

凤凰网读书:在新书里您也提到,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独到的人生、独到的生活,能不能把“独到的生活”跟大家再解释一下。

麦家:我觉得这确实是很重要的,我有今天,我的文学能够成功,就是因为我找到了自我,虽然寻找的过程非常的艰难。

《解秘》历经11年的等待、煎熬,终于出来,但它还是一个独到的生活。我有幸在“秘密单位”工作过一段时间,我跟那些破译家曾经做过邻居,甚至做过他们同事。

但这种生活在我们国家1980年代文学的审美里面,它是不能成为小说的材料的。我们会认为,如果你写间谍,那就是一个通俗小说。那时候我们正在军艺读书,满怀纯文学梦想,通俗小说我们才不写,瞧不起它。

有一天我就看到博尔赫斯写的一些小说,他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就是个间谍小说,他真的把侦探小说和间谍小说奉为圭臬,非常高看,这一下子点燃了我,那我干嘛不能去写写我那个独特的生活?

你要去寻找独特的东西,有时候就要做好一个被忽视或者被排斥的待遇。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当我写了《解密》,投稿之所以被反复地退,就因为它是个新东西。

但有一天,由于时代变化,2000年以后我们加入了世贸,世界跟我们联通了,我们用世界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行为,包括文学,这个时候《解密》就是一个巨大的世界文学家族里面的一员,它就被接纳了。

这个小说出来以后可以说是一鸣惊人,一下子点燃了我。我觉得我是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它是唯我独有的,所以一定意义上来说给了我一个所谓的开辟疆域的创始人的待遇,它甚至成了中国文学里特别的一块疆域,都是因为我在寻找自己,并且找到了。

有时候真的不妨做一些实验,像我那一年单独带一本博尔赫斯,读上一年,有时候要给自己一种突破的尝试。如果找不到自我,内心觉得不舒服,老是觉得被困难捆住、迈不开脚,这个时候你可能真的要去改变一下自己,有些东西可能该放下就放下。

凤凰网读书:您说的这个“放下”,可能对于我,或者比我更年轻的人来讲,是更难的一件事情。我发现他们的困境是,有自己想追求的那个东西,但是好像有点不敢去试,因为试的代价可能就是要先失业一段时间。

我举个例子,我们的实习生,她是中戏毕业的,她想当编剧,但是现在交到她手上的活只有短剧,不是她想写的嘛。那她就想我得先找一份工作,因为我要先稳定先赚钱,那我这个编剧的梦想好像就不能实现了,所以就活得特别不自在,特别的拧巴。

麦家:我觉得这就是生活,有些枷锁,你是摆不脱的。你想当编剧,这是你的梦想,可能也是你的才华,但是可能现实是你暂时没有这个机会,你只能写个短剧来谋生。

在这个事情上我觉得谋生还是第一,你要首先解决生计问题。我写了那么多年,其实我前面都是有工作的,我直到2008年才开始成为专业作家,从1986年到2008年这将近22年我都是业余创作。

在西藏就不要说了,只能看看书,根本没有机会写作。因为有大量的工作,什么文学梦想,这个翅膀必须折叠起来,只能晚上睡觉之前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是可以阅读的,就反复地读那一本书。

后来我去电视台了,当电视剧的编辑,从看稿、提出修改到现场拍摄、剪完以后审片,很繁琐的工作,你必须去完成。因为你不完成工作,你就没有工资,没有活下去的一个平台。完成了这个工作,拿到了一份工资,然后我可以有体面的生活,还有一丝可能去追求我的梦想。

我觉得有时候有些东西要放下,但有些东西是不能放下、放不下的,这就是人啊,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凤凰网读书:所以您是一边在编辑部当编剧、当编辑,一边写作,然后写出了那些名满天下的作品。

麦家 :对。我是当了11年电视剧部的编剧和编辑。

凤凰网读书:这十几年的时间,听着是好像很短暂,其实是很漫长的,过程是很煎熬的。

麦家:你身上的力量有时候就是因为被生活打磨(才得来的)。生活摔打了你,你变得越来越有体力,你的肌肉就长出来了,翅膀就长出来了。

我想谁都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谁都希望自己是一个有力量的有承受力的人,这种承受我觉得是从具体的生活开始的。

# 05

我干嘛非要去做一个乐观的人?

凤凰网读书:您提到肌肉会长出来,翅膀会长出来,就让我想起来对谈开始之前出版社的编辑跟我说,麦家老师是小蝴蝶人格,infp。

麦家:我测过的。

凤凰网读书:您知道这个小蝴蝶是什么意思吗?

麦家:我知道,所以我也同意了出版社提出的《痛苦是条虫》这个书名,因为我觉得他们还是说中了我。

我这条虫很容易作茧自缚,但是同时我又有一种巨大的忍耐力,有我的这种倔强。有时候老子认了就是认了,我就没有幸福的生活,我就这么苦下去无所谓。就是你身上有这股劲,可能这股劲发到一定的程度,真的会破茧成蝶。

每个人都有破茧成蝶这种可能性,谁能想到我有一天能够走路走到今天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好坏且不说,至少我走出来了。但这个走的过程只有我知道,我大量的时间我都是在自我化解。

写《风声》那一年其实也是很灰暗的一年,各种困难、各种不爽接踵而至,父亲老年痴呆出现了前兆;单位改制,从原来的事业编制变成企业,从6000多块钱变成了1600块钱;儿子不懂事,正好也是十来岁叛逆期;跟前一段感情也出现了危机;还遇到了《暗算》跟合伙人的纠纷,得打官司。

就在那种情况下写《风声》,人的内心极其孤独,孤独到了什么程度呢?我每天要去找安慰。

△电影《风声》剧照,由麦家小说改编。

那个时候我住在成都的一个两层楼,我曾经在二层楼的阳台上种了一个三角梅,三角梅在长了十多年以后已经长得非常疯狂,它已经占领了顶楼,又往我的二楼垂挂下来,大片大片的,红得像滴血一样,就挂在我的窗前。我每次觉得很无助的时候,会去看看这红得灿烂、红得滴血的树叶,从中得到鼓励。

晚上去散步,看到成都那些苍蝇馆子里打工的小伙子打情骂俏,啊呀,真是羡慕不已。每天这么一次,只要是去街上一走,我就羡慕这些人的生活,人家好像把这个活干完了就有一天的工钱,有一天的工钱就有一天的生活,我说我在过什么样生活?

长达半年时间,一次一次的一个声音就浮出我自己的脑海: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完全是受罪的,可以说是谁都不要,但是你非要这个东西,你要来干什么?要得那么苦。我后来也没想到这个小说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声誉,但我觉得这就是人生,跌跌撞撞,有时候摔倒了真是不想爬起来,但是有时候爬起来突然看到一个彩虹,有时候就是一抬头,可能新的人生就开始了。

有一次真的有一个人帮我算命,他说了很多,但我都忘掉了,但他说我的命里面有个命格叫“苦尽甘来”,这么一句话我还真烙在心上了。我当然也会遇到生活当中的烦恼,有解不开的疙瘩,然后我就想,好吧,我现在就忍,反正我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凤凰网读书:反正你会苦尽甘来。

麦家:对。你看,这一路走过来确实是山美水美,很感谢自己这次的西藏之旅。以前一直畏惧着,因为高原反应不敢来,但这次来了以后,我觉得对我的精神上完全是一次放空,同时也是一次非常积极的回望。人需要这种停顿,也是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

凤凰网读书:对。我今天上午跟您说,我们俩都是那种无趣的人。我中午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无趣的人”这个说法是我们从小被别人说的,其实我们心里是不太服气的。我现在想,更确切的说法是我们可能是更向内求的人,是吧?

麦家:可能在日常生活面前、在众人面前,我们相对来说比较寡淡,表现力不行,相对来说有点内向。其实以前我很为此自卑的,后来可能是年龄的原因,可能也是身份的原因,慢慢的我也有一点自我认同了。

我既然就是这样的人,那干嘛去非要去做一个好像能言善辩,好像在生活面前非常乐观、达观的人?你本身就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忧心忡忡的人,那就做那个人,就做自己。最后真是想通了。

所以这些年我觉得我比以前自在得多,我找到了自己的频率,不去以所谓的成功的标准或者是别人的标准、好的标准来给自己一些压力。

凤凰网读书:您刚刚说的特别对,内向它不是一个缺点。

麦家:对,它其实是一种性格。人作为一个社会动物,社会性当然是一种很重要的功能,但你实在没有,强求反而很苦。首先它是个性格,不是缺点,即使它是缺点,那你也得认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

大家讲的MBTI,在我这它是一种趣味。人生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不是一个数学题或者一个软件可以给你一个标准答案的。我也相信具体到每个人都是独到的,最后能够拯救自己的肯定就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凤凰网读书:劈开路的还是你自己。

麦家:毁掉自己的也是自己,我深信不疑。所以我特别检视自己的行为,有时候给人一种有点迂腐的感觉。

有一阵子我在墙上还贴了找书法家写的一句话:爱他人是你一生浪漫的开始。我一直鼓励自己在心中装下别人,虽然我不能完全做到,但至少我有这个意愿。

编辑|草草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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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凤凰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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