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叔去世那天,乌云压得老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葬礼很简单,村里来的人不多,毕竟老人家一辈子没啥大成就,种了一辈子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建起来。三婶早些年就走了,儿女都在外地,一年回不了几次。
我叫程远,是个返乡创业不太成功的”新农民”。
三叔去世那天,乌云压得老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葬礼很简单,村里来的人不多,毕竟老人家一辈子没啥大成就,种了一辈子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建起来。三婶早些年就走了,儿女都在外地,一年回不了几次。
我和三叔其实不算太亲近,小时候爹妈忙,我爷爷奶奶又走得早,经常被扔到三叔家。三叔那时年轻,却总像个老人,从不笑,也不多说话,整天就只管地里的事。我在他家那些日子,大多是自己摆弄些石子儿、树枝什么的,无聊得很。
葬礼结束,三叔的儿子——我表哥程建国把我拉到一边。
“远啊,我爸临走前交代了,说要给你个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把黑乎乎的种子,系着根红橡皮筋。那袋子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包装袋上剪下来的,边缘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母。
“就这?”我有点意外。
“可不,我爸说这是他攒了一辈子的宝贝,非得给你不可。”表哥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你知道的,我爸那人,死认死卯的。”
我翻看那袋种子,没什么特别的。但三叔临终托付,总得尊重。
“行,我收着。”
“那就好。”表哥松了口气,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对了,我爸还说了,种这个得按他那套老法子,阴历二月十五种下,选背风朝阳的地,每棵间隔三尺,地里不许掺化肥农药。”
“这么讲究?”
“谁知道呢,可能是老人家的迷信吧。”表哥看了看表,“我得赶回城里了,单位请的假不多。”
我看着表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捏着那袋种子,忽然觉得有点沉甸甸的。
回到家,老婆桃子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我们小县城的房子不大,但有个挺敞亮的阳台,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桃子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喜欢这些雅致的东西。
“你回来啦,怎么样?”桃子转过身,手里还拿着小喷壶。
我把种子的事说了。桃子接过那袋东西,仔细看了看。
“这好像是辣木种子吧?前段时间我看过一本杂志,说这东西挺有营养价值的,被称为’奇迹之树’。”
“辣木?听都没听过。”我有些怀疑,“三叔那老顽固,种了一辈子地,能知道这么高级的东西?”
“你别这么说。”桃子放下喷壶,搜索起手机,“你三叔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家勤快啊,而且心眼实在。记得那年我们结婚,几乎所有菜都是他地里现摘的呢。”
我拍了拍脑袋:“这事儿我都忘了。”
桃子给我看手机上的图片:“喏,就是这个,辣木。说是在印度、非洲那边很常见,营养价值特别高,号称植物界的’蛋白质之王’,种子、树叶、树皮都能用。”
我看了看图片,又瞅瞅手里的种子,还真有几分相似。
晚上睡觉前,我鬼使神差地把那袋种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三叔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回了老家的村子。
我家那块地很久没人管了,杂草丛生。我爹去世得早,娘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后来我考上大学,娘就把地流转给了别人。前两年回乡创业,我把地要了回来,想种点有机蔬菜卖,结果赔了不少钱,就搁置在那儿了。
车停在田埂上,我看着这片荒地,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种地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虽然在农村长大,但真正懂农活的没几个。
正发愁呢,看见村头老李头撑着拐杖朝这边走来。
“哟,程远回来了?”老李头中气十足,七十多岁了,背还是挺得笔直。
“李爷爷,您还硬朗啊。”我笑着打招呼。
“老胳膊老腿的,凑合活着呢。”老李头走近,看了看我手里的种子,“这是要种东西?”
我把三叔的事说了,老李头摸着下巴的胡须,眯起眼睛。
“你三叔啊,看着木讷,其实精着呢。”老李头忽然说,“年轻那会儿,你三叔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
“三叔?能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印象里,三叔就是个闷葫芦,一辈子就知道种地,连个电视都舍不得买。
“嗨,你们年轻人懂啥。”老李头摆摆手,“你三叔年轻时可不是这样,在县农业局当技术员呢,那时候我们这儿要发展杂交水稻,他带头搞试验,可风光了。”
“那后来怎么……”
“后来啊,”老李头叹了口气,“就是那次大洪水,冲垮了试验田,还把他媳妇——你三婶给冲走了。三婶刚怀孕不久,去试验田送饭,赶上了那场灾。”
我默然。这些往事,家里人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从那以后,你三叔就不一样了,辞了工作,回村专心种地,也不爱说话了。”老李头顿了顿,“不过他种地啊,有股子倔劲,从不用化肥农药,产量低得很,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他的菜特别香,我有时去他地里’偷’几棵回来解馋。”
我笑了笑:“那我这种子您认得吗?”
老李头接过袋子看了看:“这不是辣木嘛,十几年前你三叔从外头弄回来的。那会儿村里人都笑话他,种这玩意儿又不结果,浪费地方。”
“那三叔怎么说?”
“他不说啥,就笑笑。”老李头把种子还给我,“他说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人明白。”
我望着那袋种子,心里突然一阵发酸。
按照三叔说的日子,我把种子种下了。老李头有时来帮忙,教我怎么修枝剪叶。桃子周末也来,嫌我做得不够精细,亲自上阵。
初春的时候,种子发芽了,嫩绿的小叶子透着股倔强劲儿。
夏天,辣木长得飞快,像是要把积攒多年的力量一股脑儿释放出来。
秋天来临,辣木开出了小小的白花,香味淡雅。老李头说,辣木花能泡茶喝,对心脏好。
这期间,我查了不少关于辣木的资料。果然如桃子所说,这是种”神奇植物”,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几乎全身都是宝。在国外,辣木早已是公认的超级食物,有”救命树”之称。可在国内,知道的人却不多。
冬天,辣木结出了细长的荚果,里面是一排排的种子。我收获了第一批种子,比三叔给我的要饱满许多。
老婆桃子把辣木叶晒干,泡茶喝,说味道不错,还把一些送给了学校同事。没想到,一个同事的父亲患有高血压,喝了辣木茶后,情况居然有所改善。
这事传开后,镇上不少人来问辣木叶子哪里有卖的。我半开玩笑地说:“包地皮一百块,自己种。”结果真有几个人给了钱,让我教他们种。
一来二去,我们家里的小院子成了”辣木培训中心”。
正当我忙着教人种辣木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一切。
桃子学校来了个外地专家讲学,闲聊时提到了辣木。桃子说自家种了不少,专家很感兴趣,要来看看。
这位姓张的专家不仅是教育界人士,还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技术顾问。他看了我们的辣木,又检测了成分,连连称奇。
“这辣木品质极佳,含有的活性成分比市面上同类产品高出许多。”张专家兴奋地说,“你们是怎么种植的?”
我如实告诉了他三叔的方法:阴历二月十五种下,选背风朝阳的地,每棵间隔三尺,地里不许掺化肥农药。
张专家听完,若有所思:“这其实很符合现代生态种植理念。选择适当的播种时间可以让种子充分利用春季温度和湿度;背风朝阳的地形能提供理想的生长环境;适当的株距避免了养分竞争;纯天然种植则保留了植物最大的药用价值。”
我恍然大悟:三叔看似迷信的做法,竟然暗合了现代农业科学!
张专家问我能不能大规模种植,他们公司愿意高价收购。我一时语塞,因为我只有那一小块地。
这时,老李头来了。他听了我们的谈话,慢悠悠地说:“你三叔在村东头还有二十亩地,当年村里人都说他傻,好好的地不种粮食,种那’没用的树’。”
“二十亩?”我惊讶不已,“那地现在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当然是你表哥的。不过那小子哪懂农啊,地都荒着呢。”
当天晚上,我就给表哥打了电话。表哥对那二十亩地一点兴趣都没有,说如果我要,随时可以过户给我。
“对了,”表哥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我爸走前还留了一本笔记,说也是给你的。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回头我寄给你。”
三天后,我收到了三叔的笔记本。那是一本发黄的硬皮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三十多年来的种植心得,还有许多关于辣木的研究笔记。最让我震惊的是,三叔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研究辣木的药用价值,甚至进行了简单的育种试验,筛选出了适合本地气候的品种。
本子最后一页,是三叔颤抖的笔迹:“辣木之于我,如同生命。种子已成,愿有心人得之。”
我抚摸着这行字,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年后,我与张专家合作成立了辣木种植合作社。我们不仅种植辣木,还进行深加工,生产辣木茶、辣木粉等产品。这些产品因其纯天然、高品质,很快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我把三叔那二十亩地作为核心种植基地,严格按照三叔的方法种植。每到收获季节,我都会亲自到地里去看看,有时还会想起小时候在三叔家的日子,那时不懂事,总觉得他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如今才明白,他只是把所有的爱和热情都给了这片土地,给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种子。
今年的辣木种子,因其纯正的品质和稀缺性,竟然卖到了8万一斤的高价。当然,这些种子我们基本不对外出售,主要用于自己的种植基地扩建。
合作社的收益一部分用来回馈村里的贫困户,我们教他们种植辣木,帮助他们脱贫致富。老李头成了我们的”技术顾问”,虽然他说自己只是个门外汉,但对土地的感觉却是一等一的准。
有一天,桃子翻出了我当初从三叔那里得到的那个塑料袋,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母:USDA。我好奇地查了查,发现这是美国农业部的缩写。
原来,三叔的辣木种子可能是从美国引进的优质品种!我不禁想起老李头说过,三叔年轻时是个技术员,想必那时就有接触国外农业技术的渠道。
去年,我们合作社的辣木产品获得了省级农产品金奖。领奖那天,我带着三叔的照片一起上了台。
昨天,我回了趟老家的村子。三叔的坟前,我种了一棵辣木树。
坐在坟边,我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跟三叔说话。
“三叔,您种了一辈子地,没想到最后真种出了价值。您的辣木帮了不少人,村里的面貌也变了,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辣木林。”
风吹过,辣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好像在回应我的话。
“您说把种子给我,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回来种地?”我自言自语,“您不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这些事?”
我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我隐约感觉三叔就在那棵辣木树下,带着他那少见的笑容看着我。
回去的路上,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包红塔山,那是三叔生前最爱抽的烟。烟盒皱皱巴巴的,看来放了有些日子了。
“还有人买这烟啊?”我随口问店主。
“那可不,就你三叔一个人抽。”店主笑着说,“我一直留着,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应该留着。”
我买下那包烟,揣在兜里,笑着走出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一颗不知名的小草从石缝中钻出来,倔强地向上生长。
就像三叔的辣木种子,就像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希望,无论多么渺小,只要坚持,总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桃子的电话,说她怀孕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激动地问。
“才三个月,哪知道啊。”桃子笑着说,“不过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如果是男孩,就叫程木,辣木的’木’;如果是女孩,就叫程叶,辣木叶的’叶’。”
我笑了,觉得这主意不错。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辣木林,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绿色。那是三叔种下的希望,也是我们的未来。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