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不过一介侍妾,身份卑微,待孤登基,赐你个才人名分,已是恩典。”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裴临川被册为太子那日,卿姝被迫饮下第九十九碗避子汤。
药汁滚烫,滑入喉中,苦得她几欲作呕,小腹却如刀绞。
她强撑着跪坐于地,指尖掐入掌心,冷汗涔涔而下。
裴临川立于阶上,玄色锦袍衬得他威仪凛然,眸光却冷若寒霜。
“唯有太子妃,方可承孤血脉。”
“你不过一介侍妾,身份卑微,待孤登基,赐你个才人名分,已是恩典。”
卿姝抬眸,眼中无波无澜,只淡淡一笑:“殿下仁厚,臣妾叩谢天恩。”
裴临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殿门重重合上,将她独留于冷寂之中。
夜深人静,宫灯摇曳,卿姝披衣起身,悄然出宫。
废太子裴昭衡已被贬至城外别院,不日将遣返封地。
卿姝立于院中,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如霜似雪。
“殿下,带我走。”
“我能助你夺回江山。”
裴昭衡倚门而立,目光如刀,审视着她:“你何德何能,敢言此等大话?”
卿姝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物——银光流转,乃一鹰首九绞链,雕工奇诡,隐隐泛着古意。
“我是黎族神女司命。”
“唯有神女所选之人,方能登九五之尊。”
裴昭衡瞳孔微缩,指尖轻触那链,忽而低笑:“有趣。”
“你既知天命,可曾算过,孤也有秘密藏于心间?”
卿姝眸光微闪:“愿闻其详。”
裴昭衡踱步至她身前,声音低沉:“三日后,西城门开,孤带你同赴封地。”
“然——”
“裴临川失忆那年,是你救他性命;三年来,你在他身边为妾,不离不弃。”
“如今他刚立为储,你却弃他而去,孤如何信你?”
卿姝双膝跪地,姿态恭顺,却字字铿锵:“臣妾对裴临川,早已情尽心死。”
她双手高举九绞链:“此乃黎族信物,望殿下收下,以表臣妾赤诚。”
裴昭衡接过,指尖摩挲链上纹路,眼神渐深。
“神女曾预言,年关将至,天下大疫。”
“太子天命所归,黎族将助其率先平定北漠瘟疫,救万民于水火,得民心者得天下。”
“一路南下回京,直取裴临川首级。”
卿姝抬眸,目光如炬:“臣妾所言非虚。”
“三年前,正是我剜心头血,为裴临川祭天,才得此预言。”
裴昭衡沉默良久,忽而伸手,挑起她下颌。
他眸光幽深,气息迫近:“卿姝,你当真,对他再无一丝情意?”
卿姝直视他眼,不闪不避:“无。”
“臣妾所求,不过是为黎族寻一明主,共谋天下。”
裴昭衡唇角微扬,笑意却冷:“好。”
“代我向神女致意——孤也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她。”
卿姝离去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她悄然回东宫,推门而入,却见裴临川立于殿中,黑袍垂地,眸色如渊。
“你不在孤身边当值,去了何处?”
他声音冷峻,却掩不住一丝急切。
卿姝心头一震,垂首道:“回殿下,臣妾夜不能寐,去佛堂诵经了。”
裴临川盯着她,忽然冷笑:“佛堂香灰未动,你当孤是瞎的?”
他一步步逼近,气息沉沉压下:“卿姝,你可知——”
“孤醒来不见你,心中竟生不安?”
“仿佛你随时会从孤身边,彻底消失。”
卿姝低头,指尖微颤,却只轻声道:“殿下多虑了。”
“臣妾,从未想过离开。”
可她心中清楚——
她早已,踏上了不归路。
卿姝垂首,声如细雪:“殿下,奴婢该去为今日入宫的药做准备了。”
裴临川眸光微敛,冷意浮上眼底:“去吧。”
卿姝应声欲退,步子却虚浮得几乎跌倒。
“等等。”他忽而开口,声音低沉,“这药,当真非你亲手不可?”
卿姝顿住脚步,指尖微微发颤,却仍稳声道:“回殿下,此药配方极秘,稍有差池便损您龙体。唯有奴婢知晓火候与分量,不敢假手他人。”
裴临川凝视她片刻,忽而冷笑:“三年了,就凭这一味药,你竟能在我身边苟延残喘至今?”
卿姝不答,只低头静立,发丝垂落遮住面容。
裴临川目光落在她裙角,见那素白绣鞋边缘沾着些许湿泥,似是昨夜雨中跪过。
他喉间一紧,脑中猝然浮现昨夜景象——
烛影摇红,她伏于床榻,双膝微曲,纤腰轻颤,那一双玉腿缠在他腰际,柔若无骨,却又战栗如风中芦苇。
“昨夜……”他声音沙哑几分,随即又冷下,“你竟还敢来孤房中献媚?也不照照镜子,你是何等身份?”
卿姝身子一僵,抬眸看他,眼中水光浮动,却强忍未落:“奴婢……并未存此心。”
“没有?”他嗤笑一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那你昨夜为何而来?莫非是孤记错了,你已不是那日日哭求恩宠的贱婢了?”
卿姝咬唇,指尖掐入掌心:“奴婢只是……想为殿下煎药,顺道……多看您一眼。”
“多看一眼?”裴临川怒极反笑,“你以为孤稀罕你这点痴情?滚!从今日起,搬去西院柴房!太子妃明日入府,你这腌臜之人,莫要脏了她的眼!”
卿姝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柴房……?”
“怎么,嫌脏?”他冷眼睨她,“你不过是个北漠带来的奴婢,也配住暖阁?昨夜爬床不成,今日便想赖在主院?做梦!”
卿姝踉跄后退一步,嗓音微颤:“殿下……奴婢从未妄图……”
“够了!”他厉声打断,“收拾你的东西,半个时辰内滚出这院子!再让我看见你踏进一步,杖毙不赦!”
卿姝闭了闭眼,终是俯身行礼:“是,奴婢遵命。”
她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如秋叶。
裴临川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心中忽而涌起一股烦躁,竟脱口而出:“卿姝!”
卿姝止步,却不回头。
他沉默片刻,才冷冷道:“那药……莫要出错。”
卿姝轻声道:“奴婢纵死,也不敢误殿下安康。”
裴临川拂袖转身,不再言语。
卿姝缓步回房,开始收拾仅有的几件旧衣。
粗布包袱尚未扎好,眼角已滑下一滴泪。
她望着窗外梧桐,思绪飘回三年前——
“那时我初随殿下返京,满心欢喜,以为您终会忆起,北漠风沙中那个救您性命、伴您失忆三月、与您共拜长生天结为夫妻的女子……”
她喃喃自语:“可您忘了,连名字都忘了。”
“如今,连恨我都懒得装了,是不是?”
她将最后一块碎布塞进包袱,抬头望向铜镜。
镜中人眉目清瘦,眼底尽是死寂。
“罢了……既你不认,我便彻底消失。”
“从此,再不扰你清梦。”
她咬牙忍着屈辱,悄然潜入裴临川的寝殿。
夜风拂动纱帘,烛火摇曳如鬼影。
忽地,一只大手从帐后探出,将她狠狠拽入锦帐之中。
他醉眼惺忪,指尖抚过她的面颊,低语呢喃:“娉婷……是你回来了吗?”
翌日晨光微露,她已沦为东宫唯一的侍妾。
可太子一道旨意传下:“此女不堪,任人差遣,辱骂殴打,皆不必禀报。”
一时间,她成了东宫最卑贱之人,连粗使丫鬟都敢对她呼来喝去。
三年前那场“失忆”,原是他的圈套。
他曾倒在南疆荒野,唇色发紫,命悬一线。
她跪在泥中为他渡血解毒,以为救的是落难贵人。
谁料回京之后,他便“记起”一切,将她贬作玩物。
那一夜,他一脚踹向她膝弯,冷声道:“给孤对着画磕头!磕到额头见血为止!”
帐内墙上,六十四幅工笔丹青一字排开,皆是谢娉婷的容颜。
或执扇浅笑,或倚栏凝思,每一笔皆由他亲绘。
她伏地叩首,额角撞上青砖,鲜血蜿蜒而下。
“殿下……我为你剜心取血七日,只为换你活命……”她声音颤抖。
“孤从未失忆。”他冷笑,“只是你这等蛮夷女子,怎配与孤并肩而立?”
数日后,谢娉婷驾临东宫。
正门大开,红毯铺地,宫灯焕新,满庭锦绣。
她躲在西院柴房,蜷缩于柴草之间,不敢露面。
忽闻“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两名侍卫闯入。
“奉太子令,取黎族女子心头血,救太子妃蛇毒!”
她被拖至正殿,重重摔在青石地上。膝盖碎裂般剧痛。
抬头望去,裴临川立于高阶,怀中依着娇弱美人——谢娉婷。
“临川哥哥。”谢娉婷轻倚其肩,眸光流转,“这便是那个黎女?”
裴临川目光冰冷,如视尘土:“正是。太医,动手取血。”
卿姝猛然抬头,眼中含泪:“为何是我?为何又是我?”
侍卫挥刀鞘砸下:“闭嘴!你的血能解百毒!殿下留你三年,就为今日!”
她浑身一震,记忆翻涌。
三年前,他中“七日噬心”之毒,太医束手无策。
她割破心口,以银刀引血喂他:
“殿下,快喝!这是黎族神女之血,可救命!”
第一日,她剜肉取血,唇齿咬破,鲜血滴入他口中。
第三日,伤口溃烂,高烧不退,她仍撑着研磨药引。
第七日,她耗尽最后一滴血,昏死在他榻前,手中紧攥他一片衣角。
那时他醒来,将她拥入怀中,柔声许诺:“卿姝,此生不负。”
如今,银刀再度抵住她心口,位置分毫不差。
刀尖刺入肌肤,她忽然抬手按住胸口,唇角溢出血丝:“不可!今日乃朔月,血气最衰,取之无用,反伤性命!”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裴临川怒目圆睁,大步上前,铁钳般扣住她手腕。
他夺过银刀,寒声道:“娉婷为寻我二人定情玉佩,误入毒林中毒,就算抽干你全身血,也不足惜!”
卿姝仰面望他,泪水滑落:“那你可记得……当年是谁割心救你?是谁守了你七昼夜不曾合眼?”
他手微微一颤,却很快冷下脸:“孤只记得,谢娉婷才是本宫太子妃。”
卿姝抬眸,目光如霜,声音微颤:“太子殿下,黎族古籍有载,朔月取血,其毒蚀心。若太子妃饮此血,三日之内,必遭反噬,痛苦不堪。”
她指尖轻划,一滴血坠落青砖,竟腾起一缕青烟,腥气弥漫。
谢娉婷惊得花容失色,缩进裴临川怀中:“临川哥哥,这血怎会如此诡异?莫非是妖术?”
裴临川将她护在身后,眉心紧锁,冷眼盯着卿姝:“那你何时可取血?娉婷已撑不了几日了!”
卿姝垂眸,声音轻若游丝:“明日便可。奴婢愿以心头血为太子妃解毒,只求……一个心愿。”
裴临川目光一凛:“说。”
卿姝抬眼,眸中似有星火一闪而逝,唇角微扬:“求殿下,今夜……再临幸奴婢一次。”
满殿哗然。
谢娉婷猛地站起,指尖发抖:“你这贱婢,好生无耻!临川哥哥岂能答应你这等羞辱人的要求!”
裴临川瞳孔微缩,喉结滚动,心中竟无半分厌恶,反有一股暗流涌动。
他盯着卿姝,三年前南疆军营,她割腕救他,血染战袍,那时她眼中尚有光。
如今,她却自称侍妾,低声下气,求他垂怜。
他忽然冷笑:“你可知你在求什么?”
卿姝不答,只轻轻一笑,睫羽低垂:“奴婢求的,不过是一夜温存。明日取血,奴婢便死无怨。”
裴临川胸中翻涌,竟觉一阵快意。
他冷声道:“好,孤应你。只要你救娉婷,孤便今夜临幸于你。”
谢娉婷急道:“临川哥哥!她分明是想以色惑主,你怎能中她圈套!”
裴临川却抬手,止住她言语:“孤意已决,退下。”
卿姝低头,掩去唇边冷笑:“多谢殿下成全。”
夜归柴房,烛火摇曳。
卿姝执刀,缓缓划开手腕经脉,鲜血如溪,缓缓渗出。
她面无表情,心中默念咒语,血中渐渐泛起幽光。
其实心头血何时取皆可,但她需一夜时间,将诅咒融入血脉,悄然酝酿。
翌日清晨,谢娉婷带四名侍女闯入。
“按住她!”谢娉婷一声令下,两名侍女将卿姝压跪于地。
谢娉婷俯身,红指甲划过卿姝脸颊,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黎族孤女?竟敢当众勾引太子,真是不知廉耻!”
卿姝抬眸,目光如刃:“太子妃,你这般急着来审我,是怕我真与太子有了一夜之欢,夺了你恩宠?”
谢娉婷怒极:“你不过一介侍妾,也配与我争宠?”
卿姝轻笑:“东宫三年,太子夜夜宿于我房中,太子妃可曾有过一日承宠?”
谢娉婷脸色骤变:“你胡说!太子怎会……”
卿姝冷冷道:“信与不信,问问太子便知。只是……他如今为你取血,明日之后,我便魂飞魄散,你又何必惧我?”
谢娉婷咬牙:“你死不足惜!只待你血尽人亡,看你还如何猖狂!”
卿姝闭目,轻声道:“奴婢只求,来生……不再遇见太子。”
被戳中痛处的谢娉婷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啪”地甩了卿姝一记耳光:“你这下作的奴婢,竟敢如此顶撞我!”
她怒极反笑,从匣中抽出一件金线绣牡丹的嫁衣,狠狠摔在卿姝脸上:“今夜便把这嫁衣熨平,若敢损它分毫,仔细你的皮!”
卿姝低眉敛目,默默拾起嫁衣,指尖刚触到那柔滑的缎面,谢娉婷忽地尖叫:“你做什么?!”
“嗤啦”一声,那件华美的嫁衣竟被她自己撕开一道裂口。
卿姝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太子妃这是……自毁婚服?”
谢娉婷咬牙切齿:“分明是你动的手!你嫉妒我与殿下大婚,恨不能毁我一切!”
正吵嚷间,裴临川大步踏入,眉头紧锁:“外头闹什么?”
谢娉婷立刻扑上前,泪眼婆娑:“临川哥哥,这贱婢心怀怨恨,竟撕了我的嫁衣!这可是你亲自挑的样式,宫中绣娘日夜赶制的!”
裴临川目光一沉,冷冷看向卿姝:“当真是你?”
卿姝跪地,声音清冷:“奴婢虽卑微,却知尊卑有别,岂敢毁太子妃之物?还请殿下明鉴。”
裴临川冷哼一声:“你平日便心高气傲,如今因妒生恨,也未必做不出这等事。”
卿姝抬眸直视他:“殿下既不信我,何必再问?”
这时,两名侍女跪下磕头:“殿下明察!奴婢亲眼所见,是卿姝撕的嫁衣!她还说——”
“说什么?”裴临川厉声追问。
“她说太子妃不配用她心头血救命,更不配嫁入东宫,妄想她才是未来的主母!”
裴临川怒极,抬手就是一掌,打得卿姝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中嗡鸣不止。
“你不过是个承欢枕席的婢子,也配妄想正位东宫?!”他一把揪住她后颈,将她按跪在地,“给孤磕头!向太子妃认罪!”
“砰”的一声,卿姝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贱婢,磕头!”
“奴才,磕头!”
“ji子,磕头!”
每一声辱骂,都如刀割心肺。
卿姝咬破唇,血从嘴角溢出,却一声不吭,只将恨意深埋心底。
“你可认错?”裴临川俯身,冷眼逼视。
卿姝缓缓抬头,额上已血迹斑斑:“奴婢无罪,何来认错?”
谢娉婷冷笑:“好一张利嘴!临川哥哥,她不认,便让她磕满一百!”
裴临川冷声下令:“磕!少一下,便多剜一碗心头血来赎!”
卿姝冷笑:“心头血?那日救你性命时,你可曾想过我也会疼?”
裴临川眼神一滞,却仍狠心道:“那是你分内之事,不必多言!”
卿姝不再言语,一下一下磕着头,血染红了额头,也染红了身下的青砖。
一百响头磕完,她已近乎昏厥,却仍挺直脊背,不肯倒下。
谢娉婷得意地笑:“多谢临川哥哥为我出气。”
裴临川冷冷将撕裂的嫁衣盖在卿姝头上:“天亮前缝好,少一针,便再剜你一勺血!”
卿姝抬眼,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殿下,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裴临川嗤笑:“一个将死之人,也敢口出狂言?”
卿姝闭目,低语:“鹰记仇,十年不晚。殿下,且等着。”
裴临川忽觉心头一窒,竟不敢直视卿姝那双清冷如霜的眼,只垂首转身,匆匆步入内室。
他背手立于窗前,指尖微颤,心内暗忖:
“她……当真是无辜的?”
“不,绝无可能。”
“娉婷素来高洁,岂会行此下作之事?”
卿姝仍跪于庭中,脊背笔直,如寒松立雪。
谢娉婷缓步上前,罗裙轻曳,唇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瞧见了么?临川哥哥,永远只会信我。”
她俯身,指尖挑起卿姝的下巴,声音娇柔却带刺:“你这般低贱之人,也配妄想与我争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卿姝不躲不避,反唇相讥:“太子妃倒有趣,说起闺房之事头头是道,莫不是青楼学来的本事?”
谢娉婷不怒反笑:“你懂什么?男人啊,嘴上说着情深义重,夜里却只认这温香软玉。”
她轻抚唇角,眸光流转:“你可知道,昨夜他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娉婷,你比从前更美了。’”
卿姝冷笑:“原来太子妃的宠爱,全靠床笫之间取悦男人?”
“你!”谢娉婷眯眼,却忽又展颜,“也罢,你纵使苦练三年媚术,临川哥哥也未必多看你一眼。”
她轻蔑道:“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卿姝不语,只低头继续缝制嫁衣,针线穿引,稳如磐石。
额上血痕未干,一滴一滴落在红绸之上,如梅落雪。
谢娉婷转身入房,珠帘轻响,衣袂窸窣。
片刻后,一声娇吟自内传出:“啊……临川哥哥,轻些……”
继而喘息渐重,声声入耳,似有意为之。
卿姝指尖微顿,旋即继续穿针引线,眼底无波无澜。
次日清晨,嫁衣终成。
谢娉婷接过,只瞥一眼,便嗤笑出声:“这等粗劣之物,也配做我的嫁衣?”
说罢,玉手一扬,红绸撕裂,碎片如血蝶纷飞,尽数砸在卿姝脸上。
“脏死了,穿了都嫌晦气!”
卿姝面不改色,跪地拾起碎片,低声自语:“血染的嫁衣,本就该碎。”
未及喘息,便被押往偏殿取血。
烛火摇曳,太医执银刀在手,刀锋映着寒光。
刀尖抵上卿姝心口旧疤,她浑身一颤,指甲深陷掌心。
太医皱眉:“太子妃蛇毒入髓,一碗血恐难解。”
裴临川自暗处走出,眸色冷沉:“孤来。”
他夺过银刀,一手掐住卿姝下颌,迫她仰视:“既要做善人,何必摆出这副受难模样?”
卿姝双目含霜,声音如冰:“裴临川,你可听过天道轮回?”
“住口!”他怒喝。
卿姝不惧,继续道:“你今日剜我之血,他日必遭报应——无后、失位、永失所爱,且终生不得真心。”
“你竟敢咒我!”裴临川目眦欲裂,刀锋猛地划下,旧伤崩裂,鲜血如注。
卿姝痛极,终于低呼:“啊——”
裴临川俯身,刀锋再落,声音发狠:“你不过是个北漠孤女,若非我带回京城,赐你锦衣玉食,你早死在荒野,与野狗争食!”
卿姝喘息未定,冷笑出口:“那又如何?你救我,是为赎罪,而非恩赐。”
“你还记得三年前青峰山那夜么?”她咬牙,“我以命换你命,你却说我是婢妾,该感恩戴德?”
裴临川手微抖,刀锋偏了一分。
卿姝趁机抬眼,直视他瞳底:“你欠我的,不止这一身血。”
太医捧碗接血,第一碗未满,卿姝已面色惨白。
裴临川冷声:“继续。”
第二碗、第三碗……血尽而止。
卿姝双目渐黯,眸光涣散,几近无神。
然细观其容,唇角竟浮起一抹癫狂般的笑意。
这三年,她苦苦哀求裴临川携她回京,日日卑微如尘,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痛快?
毒血游走四肢百骸,她忽而想起——
那九十九碗避子汤,是他亲手一勺勺灌入她喉中。
那一次次羞辱,是他与谢娉婷当众讥笑她“体寒无用,不配为母”。
恨意早已化作毒焰,焚尽心魂。
而她临死前的诅咒,正是以神女之血立誓:
“裴临川、谢娉婷,今生今世,绝无子嗣!”
第七碗血尽,她浑身抽搐,呕出大口黑血,溅在他玄色袍角。
“继续。”裴临川面无表情,声音冷如寒铁。
他又亲自掰开她咬烂的唇,塞入一块软木,淡淡道:
“莫咬断舌头,娉婷还需你的血入药。”
第十碗取毕,卿姝已不能言。
心口血洞外翻,状如枯败绛花,触目惊心。
昏死前,唯闻他厌恶低语:
“将这污秽之躯拖出去,莫脏了太子妃的眼。”
再醒时,霉腐之气扑鼻而来,柴房阴冷潮湿。
心口伤口仅以粗麻草草包裹,血已浸透,黑红一片。
看守侍卫立于门外,冷声道:
“今日太子提亲,十里长街皆是聘礼,金银珠玉堆成山。”
说罢,递来半张喜帖。
金箔纸上,裴临川亲笔所书聘礼单列:
南海鲛珠十斛,光华流转;
天山雪莲九车,寒香沁骨;
前朝名家字画百箱,价值连城。
卿姝垂眸,指尖轻抚纸面,唇角微动。
她低语:“好大的排场……只为娶一个无用的女子?”
侍卫冷哼:“你不过一介废婢,也配议论太子婚事?”
卿姝忽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尖声喊道:
“我要见太子!他答应过要宠幸我,怎能言而无信!”
侍卫皱眉,满脸嫌恶:“你这贱婢,还不知羞?太子正陪太子妃在城东放纸鸢,岂会来见你这等肮脏之人!”
卿姝冷笑,缓缓坐起,声音娇媚却含毒:
“世人皆知,这三年太子专宠我一人,夜夜留宿我房中。你若不去通传……”
她忽而抓起碎瓷,抵上心口旧伤,血立时渗出。
“我现在便割开此处,若我死在这柴房,你说——太子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侍卫脸色骤变,青白交错,咬牙道:
“你……你简直疯了!”
卿姝指尖染血,轻笑:“疯?我若不疯,怎配活在这深宅?”
侍卫终是惧了,转身疾步而去。
待脚步远去,卿姝敛了笑意,神色冷峻。
她缓缓卷起袖口,露出左臂内侧。
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正缓缓游走于皮下,通体幽蓝,泛着微光。
她指尖轻抚那虫,喃喃自语:
“小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这一去,便是你的归宿……也是他的劫数。”
蛊虫似有灵性,轻轻扭动,仿佛回应。
卿姝闭目,低语如咒:
“裴临川,你夺我身,辱我心,剜我血……”
“这一世,我虽死,也要你——永绝子嗣,断子绝孙!”
窗外忽闻三声鹧鸪啼——是裴昭衡遣来的暗号,今夜接应的马车早已候于西城门外。
卿姝指尖轻点窗棂,与那飞鸟通灵传信。若子时三刻她未至城门,便请裴昭衡速派援手。
虽谋算周密,然百密终恐一疏。
城东桃林。
裴临川正执谢娉婷柔荑,共放一只彩蝶纸鸢。风起鸢舞,忽有侍卫急报:“殿下,卿姝求见,言殿下曾许她今夜侍寝。”
侍卫跪伏于地,声若蚊蚋。
“啪”地一声,纸鸢断线,飘向天际。
裴临川凝望那远去的彩鸢,眸光却恍惚映出卿姝抽血后苍白如纸的面容。她竟还有气力来争宠?
“不知死活。”他冷笑,指节捏得发白,“孤当真舍不得杀她?”
指尖却不自觉抚上腰间玉佩——那正是卿姝去年亲手所雕,边缘尚存她细齿咬痕。那夜她受刑极重,疼得咬住玉佩,一声未吭。
“临川哥哥?”谢娉婷轻摇他袖角,娇声道,“我们再去放一只新的可好?”
裴临川蓦然起身:“回宫。”
待他踏入寝殿,只见卿姝跪坐于龙纹锦被之上,纤指正拨弄香炉,心口纱布隐隐渗血。
“殿下,”她低语,嗓音如烟似雾,“此香可助情兴。”
裴临川脑中所有羞辱之辞霎时烟消云散。见她刹那,欲火焚身,理智尽失。
他大步上前,一把扯开她薄纱衣襟,伤口迸裂,血珠滚落,染红交叠的肌肤。
“疼么?”他咬住她耳垂,喘息粗重。
卿姝痛极反笑,唇角微扬:“疼啊。犹记当年,殿下亲手灌我避子汤时,那般剜心蚀骨之痛。”
裴临川动作骤然凝滞。
她趁其神思恍惚,仰头吻上他唇,十指深陷其背,指甲划破皮肉,一只细若尘埃的蛊虫悄然钻入。
黎族秘毒,自此潜伏血脉,无声蔓延。
卿姝怎会忘却?
她曾最纯真时,裴临川赐她的每一分痛楚。
那日她诊出喜脉,连煎药的陶罐都泛着甜香。
她捧着尚不显怀的小腹,在书房外徘徊三圈,终红着脸推门而入:“殿下,您……您摸摸看……”
她牵他手覆于腹上,眼含希冀:“太医说,是个像您的小世子呢。”
裴临川面色却冷如北漠冰河,不带一丝波澜。
“拿掉。”他只吐出两字。
“殿下……”她颤声。
“孤不需要一个贱婢生的孽种。”他拂袖而去,再未回头。
三日后,雷雨交加。
狂风怒号,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整个院子被浓重的黑暗吞没,唯有檐角一盏残灯在风雨中摇曳。
卿姝被粗暴地拖至院中青石板上,发丝凌乱,裙裾尽湿。
裴临川立于雨中,亲手端起一碗乌黑药汁,冷眼俯视她:“喝。”
卿姝双膝跪地,双手护住小腹,声音颤抖:“殿下……这是您的骨血啊,求您开恩……”
“孤的东西,由不得你做主。”裴临川捏住她下颌,强行将药灌入她口中。
那药腥臭扑鼻,似腐蛇胆汁,入口即令人欲呕。
卿姝干呕不止,却仍被逼尽数咽下。
药力瞬发,腹中如万刃剜绞,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
温热的血顺着腿根滑落,混着雨水,在青石上晕开一片暗红。
她咬唇忍痛,挣扎着伸手去抓裴临川衣角:“殿下……我知错了……只求您饶过这孩子……”
“啪!”
一记狠戾耳光落下,她整个人被踹翻在地。
裴临川蹲下,拽起她湿透长发,眸色森寒:“卿姝,你错就错在妄想越界。一个玩物,也配怀孤的子嗣?”
卿姝仰面望他,眼中泪与雨交织,却仍倔强开口:“妾身从未忘却身份……可这孩子无辜……”
“住口!”裴临川厉声打断,“从今往后,你只能是孤的玩物,懂吗?”
卿姝闭目,一滴泪滑入鬓角。
自此之后,每逢承宠,她必主动饮下避子汤。
哪怕那夜雷雨已夺去她的生育之能,她亦不敢违逆。
这日,侍女捧来一碗涩味药汁,烟气微散。
卿姝抬手欲接,裴临川却猛然挥手——“哐当!”瓷碗碎裂满地。
“滚!给孤滚出去!”他怒不可遏,额角青筋暴起。
卿姝怔住,片刻后缓缓垂首,唇角勾起一抹凄冷笑意:“殿下说得对,妾身卑贱,不配有孕,是您亲口所言。”
“你——!”裴临川似被刺中软处,猛然将她抵在墙上,狠狠吻下,“孤现在准了,孤许你有孕,你听到了吗?”
他吻得凶狠霸道,仿佛要将她揉碎吞入腹中。
卿姝闭目承受,指尖悄然掐入掌心,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忽觉他钳制之力渐松,呼吸沉重紊乱。
她睁眼,见裴临川眼神涣散,终是倒在她怀中。
原来,那熏香中的迷药,早已与他体内蛊虫相克相激。
她抚上他脸庞,指尖停于半寸之外,终未触碰。
“裴临川。”她轻唤,声音几不可闻,“下次回京,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收回手,她眸中最后一丝温情熄灭,如寒潭深井。
她故意扯乱他衣襟,散开发带,伪造缠绵之态。
推开窗扇,夜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卿姝未再回头,纵身跃出,身影瞬间隐入茫茫雨幕。
十三年前,祭天大典上,其母仰观星象,断言:“立裴昭衡为储,乃天命所归。”
十三年后,当朝太子暴毙,东宫易主,天下动荡。
而今,该由她亲手拨乱反正,斩断这豺狼当道、奸佞横行的乱局。
当卿姝指尖触到东宫偏门铜环时,北漠的朔风已穿透重重宫墙,拂过她冰冷眉睫。
远处更鼓悠悠传来——三更天。
她低声自语:“母亲,女儿来了。”
风卷残云,不见回应,唯余一身孤影,立于宫门之外。
她仰首深吸一口气,似欲将北境雪原上冷杉的凛冽气息尽数纳入肺腑。
三年了,她被裴临川踩在靴底的尊严,今夜竟随寒风悄然拾起,一片一片,拼凑如初。
方迈出东宫门槛,身后忽“轰”地一响,一道金蟒纹火折子骤然点亮,映得四下通明。
那火芯“噼啪”轻响,在死寂的夜里竟如惊雷炸耳。
“卿姝,你要逃往何处?”裴临川声音幽冷,似从地底渗出,“孤可曾准你踏出东宫半步?”
她脊背一僵,寒意如蛇,顺着脊骨攀上颈后。
一只铁钳般的手猛然扣住她肩头,将她狠狠拧转,逼她直面他幽深如渊的眼。
“殿下……”她低语,嗓音微颤。
“为何逃?”他咬牙,指节泛白,“你可知罪?”
“妾身……无罪。”她抬眸,目光清冷,“若留下是罪,那逃,便是赎。”
他冷笑:“赎什么?赎你心不在孤身上的罪?”
“殿下给过妾身机会,”她唇角微扬,却无笑意,“做侧妃,为殿下诞子。”
“那你为何不从?”他怒极反笑,“孤待你不薄,你竟宁可做个草民,也不愿与孤共掌天下?”
“共掌天下?”她轻笑出声,“殿下要的,从来不是共掌,而是独裁,是掌控。”
他眸光一沉:“你懂什么?”
“妾身不懂权谋,却懂人心。”她直视他,“殿下要的不是妻子,是一个听话的影子。”
他猛然将她推入暗牢,冷石撞得她肩胛生疼。
“既知孤要什么,为何不顺从?”他俯身,气息喷在她耳畔。
“因为妾身,不是影子。”她咬牙,“是活生生的人。”
他暴怒,一把掐住她咽喉:“你不是恨孤吗?骂啊!哭啊!像从前那样挣扎!”
她被扼得呼吸艰难,却仍冷笑:“你……不……配。”
“你说什么?”他怒极,俯身狠狠咬上她颈侧,血珠渗出。
“疼吗?”她讥讽,“可比得上妾身日日夜夜的痛?”
他一怔,力道稍松:“你……当真恨我至此?”
“恨?”她闭目,“恨早已化作灰烬,如今剩下的,唯有厌。”
他心头一震,竟觉空落。
“卿姝……”他声音低了几分,“若孤放你走,你去哪?”
“回北境。”她睁眼,“看雪,种树,过寻常日子。”
“孤不准!”他怒喝,“你是孤的人,生是孤的,死也是孤的!”
她轻笑:“可心呢?心若不属,人又何存?”
他哑然,只觉胸中翻涌,竟无言以对。
卿姝蜷于墙角,指尖缓缓划过石缝,似在描摹旧日伤痕。
月光如霜,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已经七天了。
没有鹧鸪的暗号,没有废太子的消息,甚至连送饭的侍卫都闭口不言。
裴临川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入暗牢。
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却忍不住想:裴昭衡是不是放弃了?还是他的人已经被裴临川截杀在半路?
牢门突然打开。
刺眼的光线中,裴临川逆光而立。
“娉婷有孕了,念在你曾救过我,准你贺喜。”
他刻意放慢语速,目光紧紧盯着卿姝的脸,她该愤怒吧?像从前那样红着眼眶咬唇。
或者绝望,颤抖着问他“为什么”;哪怕是最低贱的哭求,至少都证明她还在乎。
但裴临川却没有看到一丝嫉妒。
她眼底的东西不是嫉妒,而是怜悯。
卿姝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客套的微笑:
“恭喜殿下,与太子妃福泽深厚。”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就是不知道太子妃的野种长大后究竟会像谁?”
谢娉婷的脸色瞬间煞白。
裴临川一把掐住卿姝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
卿姝被掐得呼吸困难,却仍然笑着:
“我说,殿下和太子妃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是长生天的报应。
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和别人偷情的野种。”
话音未落,谢娉婷突然冲上来扇了她一耳光,眼里还带着一闪而过的心虚:
“jian人!你凭什么侮辱诅咒我和殿下的孩子!”
裴临川目光一凝,本有些犹豫,但看到谢娉婷泫然欲泣,立刻寒声命令:
“是孤将你宠得无法无天,胆敢这样顶撞侮辱太子妃!
你也该学乖了!来人,将她拖去斗兽场喂狼!”
斗兽场。
裴临川与谢娉婷高高在上地坐在观赏席,他还闲情逸致地向谢娉婷喂剥好的提子。
“把那几只出生放出来吧。”
他倒要看看卿姝这番冷傲,会不会跪在地上向他求饶讨错。
铁笼轰然开启,十三头饿狼淌着涎水扑出。
卿姝后退半步,待与恶狼通灵的手指悄然举起。
头狼即将扑来的刹那,看台上突然传来清越的嗓音:
“住手!”
卿姝蓦然抬头,遥遥地与裴昭衡对了个眼神。
万事俱备。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一母同胞的姐姐,永安公主。
“太子殿下好雅兴。”裴昭衡抚掌轻笑,“用活人喂狼,是怕世人不知你残暴?”
裴临川被毁了兴致,缓缓站起身:
“你这条落水狗,不是在皇陵,哭你那短命的母妃吗?
借口给她祈福,迟迟不滚去北漠荒地。”
“你以为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可惜,你跟那个蠢娘一样都是短命鬼。”永安公主冷声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屑,“大胆!口出狂言、侮辱先皇后!裴临川,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几天?”
趁众人不觉,卿姝勾勾手指,十三匹饿狼突然温顺地伏地。而后猛地调转方向,不要命地朝高台之上的谢娉婷与裴临川扑去!
“啊!”谢娉婷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裴临川眼底的戏谑骤然凝固,高声道:“护驾,所有人,保护太子妃!”
侍卫们连忙冲上去。不知何人火把坠地,沾满提前铺满的油,烈焰瞬间吞没半个斗兽场。
裴临川抱紧尖叫的谢娉婷,一边抵御那十数出生,一边撤退。直到上了回东宫的马车,他才想起来卿姝。
“该死的,去找卿姝!”他全然没注意自己声音里带着的慌乱不安。
侍卫慌张跪下:“太子殿下,火势太猛,根本进不去啊!还有散落的十三头恶狼,必须捉拿以免伤人,否则落入圣上耳朵里……”
“火停后哪里还有活口?现在救火去,必须将卿姝救出来!”裴临川震怒地将侍卫踢倒,玄色锦袍被火星灼出焦痕。他竟想往火场里冲!
“殿下!”侍卫拽住他,“梁柱要塌了!”
直到谢娉婷凄厉的惨叫响起,太医冲过来禀报:“殿下!太子妃娘娘受惊,恐怕要小产!”
裴临川这才不得不离开。可看见谢娉婷惨白的脸,他突然觉得无比厌烦,整颗心却不由得被另一个女人攥紧,涩得发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忍不住为她担忧挂念。
而另一边。
疾驰的马车里,卿姝接过裴昭衡递来的冰帕,擦净脸上血污。
“痛快吗?”裴昭衡轻笑,“这才只是开始。”
卿姝望向窗外远远的滔天火光,声音里带着恨意:“是啊,只是开始。我要他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太子之位、帝王美名……一样一样,化为灰烬。”
半年后,北漠封地朔风城。
卿姝站在城楼最高处,睥睨整座城市,绛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不再是东宫那个任人欺凌的侍妾女婢。回了北漠,卿姝又变成了那位北漠十三部俯首称臣的黎族神女。
她在北漠治疫挽救无数性命,封地百姓争相称赞,甚至有人盖庙奉香,来感激神女降世、救民危难。
裴昭衡偏过头去看她,眉宇间的凌厉在见到她时总消散几分,多了些缱绻温柔。
“和你预言的一样,大疫已起。”裴昭衡说道,“单是昨日,朱雀大街就抬出三百多具尸首。太医院那群废物,连病因都查不出。裴临川抓了七个黎族的巫医,其中一个冒牌顶替了黎族神女,说是正在全力治察疫因,毫无成效。狗皇帝今日又在朝堂上发了火,还踢了他一脚,骂太子无用。”
话音未落,城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禁军手持金令破雪而来,为首之人高喊:“圣旨到——陛下有令,京城疫患严重,召二皇子、神女司命回京治疫!”
卿姝与裴昭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预料之中的神色。
她一字一句:“下楼接旨吧,太子殿下。”
裴昭衡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点头,又认真地说:
“卿姝,这次回京,我要的不只是太子之位。”
这话暗示意味很浓,卿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前的鹰首九绞链。
这场权力的游戏,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而京城等待他们的,不仅是肆虐的瘟疫,还有裴临川布下的天罗地网。
“殿下不怕么?”她突然问,“若此行失败……”
裴昭衡执起她的手,在掌心画下一个黎族祈福的字咒,这是她之前教他的:
“有神女庇佑,我何惧之有?”
卿姝却不知裴昭衡一个汉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字咒。
手被握紧,她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自然,但却没有将手抽离。
这个人总是这样,将她高高捧起。
人前将她尊为神女,在整片北漠封地与她同权,许她军令、来去自由。
人后,时常用那双含情桃花眼看着她,怀着无数珍视与怀念,专注听她讲话,无论是缜密的计划,或只是随口的调侃。
所有的计划里,裴昭衡都交给她无限的信任,什么都听她的。
这种视若珍宝、被捧上心尖的感觉,是她在东宫三年没有体会过的。
原来真的有感情是可以不用剜着自己的心去付出,才能得到回报的。
她刚认识裴昭衡的时候都有些恍然。
原来过去草草三年,裴临川是那么不在乎她,他无所谓她的生死、尊严和感情,而她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与真心。
但裴昭衡对她,却无法用“士为知己者死”的合作关系来解释,她也不愿逾矩地解释成爱,这未免有些太自作多情了吧。
卿姝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转了话题:
“半年前你说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裴昭衡却仍卖关子不答:“等我再次成了太子那天,再告诉你。”
城楼外风雪愈急,而高墙之上,两颗曾经冰冷的心逐渐靠近。
他们都曾温暖过彼此最黑暗的角落,只是一个记得,一个恍若重生。
议事厅内。
宣旨太监念完冗长的圣谕,额头已渗出冷汗。
谁能想到,半年前被驱逐出京的废太子,如今竟成了拯救王朝的唯一希望?
从来久居一隅不出、不问朝权争斗的黎族神女,竟然主动踏足朔风城,帮裴昭衡率先控制了这场大疫,让他在这场夺权争斗里斩获先机。
本来无诏永不能回京的裴昭衡,有如神助地被“请”回京去。
都夸黎族神女降世,裴昭衡爱民如子。
太监偷眼望向卿姝。
她正倚在窗边,指尖轻抚肩上猎鹰的羽翼,神色淡漠,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眼。
而裴昭衡久久不答,只注视着那位故弄玄虚的神女。
太监立刻懂了,这朔风城真正的话事权,在谁手里。
他连连呵笑地讨好,心里却不服气地暗骂:
“这神女不过是狐假虎威,一只雌鹰也敢牝鸡司晨;废太子更是无所作为,踩了狗屎运罢了,上天真是眷顾他。”
启程那日,朔风城万人空巷。
天还没亮,官道两侧已经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自发地为卿姝和裴昭衡送行。
“神女殿下!”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冲出人群,将编了半月的五彩绳环套在卿姝腕上:“娘亲说戴着这个,疫鬼就不敢近身!您这次进京,一定能赶走所有的疫鬼!”
卿姝低头,看到绳环上缠着的符文,正是她治疫时在药坊教妇人们编织的样式,黎族祈福的寓意。如今这小小的护身符,竟被当作神圣的寄托。
她眼底闪过柔和的神色,咸涩打湿了眼眶,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半年前,她刚到朔风城时,这些百姓看她的眼神还带着对异族的戒备,甚至有人私下议论她,不过是废太子带来的“妖女”。
可如今,他们跪伏在她面前,眼中盛着最虔诚纯粹的信仰。真心从来都是靠真心相换。
城南的乞丐群,都是卿姝亲手从疫病中救回来的。这些曾经浑身溃烂的可怜人,如今穿着整洁的粗布衣。为首的独眼老人重重叩首,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长生牌位,上面写着:
“神女司命,福泽万民。”
裴昭衡在马车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朝圣神女。
“看来我的神女殿下,比想象中更得人心。”
他唇角微扬,相比皇帝那道虚无的圣旨,卿姝此刻获得的,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不是靠血脉和权力,而是靠一点点为民请命挣来的民心。
这都是她应得的。她活着就该被万民敬仰、青史留名,不该被困在东宫,把整片真情留给裴临川践踏、供谢娉婷等人侮辱。
而裴昭衡自己,早在与卿姝合作之前,就已把真心交给她,押做了赌注。
五日后,京城西城门。
裴临川奉皇帝之命,来接所谓的神女和那位半年前被他赶去北漠的废太子,心里却暗想他二人暴尸荒野。
“呃——”
他的心脏忽地一阵剧痛,男人不得不伏地舒缓。
自卿姝“死去”这半年来,他日日夜夜都会有这么几次心悸,近乎痛不欲生、肝胆俱裂。裴临川也不知究竟是为何,是卿姝留给他的惩罚,还是他的思念?
明明那女人活着的时候,他从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心里只有嫌恶、厌烦。怎么偏偏她死了,却叫他忘不掉也放不下,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阴差阳错的感情。
或许不只是上位者对占有物死去的不甘,还有他最不屑、最反感提起的——他爱上了这个卑微的侍妾。
当裴昭衡与卿姝的马车缓缓驶近时,裴临川眼底尽是轻蔑:“皇兄,别来无恙。”他嗓音低沉,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没想到,你竟真敢回京。”
裴昭衡神色未变,只淡淡一笑:“奉旨回京治疫,谈何敢不敢?”
不过是要跟他夺权的借口而已,谁承想那位神秘又高高在上的黎族神女,竟然会选择帮这条落水狗!
他本已稳坐太子之位,偏偏来了场大疫跟他作对,老天真是待他不公。
裴昭衡,你真是好运气,但我却要叫你们有来无回。
裴临川冷笑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裴昭衡身旁的女子吸引。
她一身素白长衫,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如寒潭般深不见底。但不知为何,那身影莫名让他心头一颤。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眉头微皱,心底掠过一丝异样,却又迅速压下。卿姝早就在半年前丧生火海,不过是因为他心里对那个女人的执念生出了错觉罢了。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神女司命’?”他语气讥讽,“既来面圣,何必遮遮掩掩?莫不是见不得人?”
卿姝抬眸,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眼底无波无澜,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裴临川心头莫名烦躁:“你到底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卿姝淡淡回应:“殿下多虑了,民女只是不愿以容貌取宠。”
但无论这神女是何方神圣,他都早已备好棋子,要将她与裴昭衡两条落水狗赶出京城。
金銮殿上。
皇帝高坐龙椅,神色疲惫,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已被疫病之事折磨多日。
而不等卿姝与裴昭衡觐见,裴临川大步上前,拱手行礼:“父皇,裴昭衡找来的神女,不过是一个欺君罔上的冒牌货罢了!儿臣已寻得真正的神女司命,特来献方治疫!”
话音一落,殿侧珠帘微动,一名身着华丽祭袍的女子缓步走出,面容娇艳,眉间一点朱砂,俨然一副神女姿态。
“民女桑璃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嗓音柔媚。
皇帝风雨不动,目光却转向裴昭衡身旁的卿姝:“那这位是?”
裴临川冷笑:“父皇,此女来历不明,就连见到真龙天威都敢掩饰自我,是大不敬!儿臣寻来的神女,乃黎族正统,定能解京城之危!”
太子妃谢娉婷亦上前,娇声附和:“陛下,此女遮遮掩掩,必是心中有鬼,不可轻信!若真是神女,何必藏头露尾?”
殿内众臣窃窃私语,目光在两名“神女”之间游移,显然对卿姝的身份存疑,这背后其实是对裴临川、废太子之间的站队。
裴昭衡眸色一沉,正欲开口,一旁的永安公主却先一步质问:“可太子殿下找来的‘神女’,怎么连黎族祈福的符文都画错了?”
那假神女脸色一变,连忙收紧手里的符纸。
裴临川眸光骤冷,正要反驳,皇帝却已疲惫抬手。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懂裴临川的做戏。但他也不解,为何自己曾经会无端那么信任这个儿子。现在,对裴临川他越发怀疑和不耐,有时甚至会后悔将裴昭衡这个嫡子废黜。但却不知道,是因为曾经裴临川借着卿姝为他制的药,次次给他下药控制、获取信任。卿姝假死,裴临川便没了别的手段,他本身的政绩不够突出,能力在一众皇子中也不算拔尖,尤其是,跟那位做了十三年储君的废太子相比。
因此自然,卿姝和裴昭衡回京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思、各有风云。
“既如此,便请这位神女为朕摘下面纱吧。”
殿内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卿姝身上。
她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勾住面纱边缘,露出容颜。
而在这瞬间,裴临川瞳孔骤然紧缩。
“卿姝?!”
竟然是她!
她还活着!
谢娉婷亦脸色煞白。
这半年因为卿姝,她几乎被裴临川折磨得不成人形,此刻尖声叫道:
“卿姝,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你这贱婢竟敢冒充神女!”
裴昭衡皱眉,上前挡住卿姝,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寒声开口:
“大胆!金殿之上,太子妃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黎族的神女司命,拯救万民,也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皇弟,你究竟是如何管教家室的!”
谢娉婷的高声嘶喊:“二皇子你一定是被蒙骗了,这贱婢是东宫最卑贱的侍妾,她怎么可能是神女!临川哥哥你说话啊!”
可裴临川不答,却像被定住了般,目光仍死死锁着卿姝,脑中一片空白。
她没死……
五脏六腑都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痛得钻心裂骨。比这半年来思念她的每一次叠加,还要更甚,他才意识到这或许是思念成真的刺激和痛感。
可他心中却只剩欢喜,甚至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
她回来了,她竟然没死!
来源:霜霜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