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他亲手将休书递给我,转身便娶长公主,将我这发妻弃如敝履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16 16:13 2

摘要:他死死盯着我,可最终,他还是坐下了,像一头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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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起伏,脸色难看。

他死死盯着我,可最终,他还是坐下了,像一头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狼。

「你知不知道,扳倒国舅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我抬眼,直视他,「意味着你这些年搭的台子要塌,意味着你跟长公主的盟约要碎,意味着——你顾首辅,终于怕了。」

「你!」他呼吸一滞,拳头攥得发白。

「你以为扳倒了国舅,扳倒了长公主,就能为你父亲翻案?你以为皇帝会相信你一个罪臣之女的片面之词?」

「我翻不翻得了案,跟顾大人有什么关系?」我分毫不让。

他忽然不说话了。

那股压人的气势,一点点塌了。

怒火熄了,剩下的是疲惫,是某种我从没见过的……软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茶都凉了。

「晚卿,」他忽然换了称呼,声音低沉下来,「收手吧。」

他没看我,目光躲闪,落在自己被茶水烫红的手背上。

「我不是威胁你。我是……真不想看你死。」

他终于抬头,眼里带着点恳求:

「证据给我。我来办。我替你父亲翻案,替你讨回公道。就当……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赎罪?」

我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顾大人,你这『真心』,未免太廉价了。」

茶室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廉价?」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把心剖给你,你嫌它脏?」

他忽然笑了,笑声短促。

「好,好一个苏晚卿。」

他站起来,脸上那层权臣的壳彻底碎了,苍白又狼狈。

「是我蠢。不该来,不该还指望……你能信我。」

他盯着我,眼中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随你。只是,晚卿,别后悔。」

「到时,别怪我没有……再拉你一把。」

说完,他没再看我一眼,转身从窗跃出,黑影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我端起他没碰过的那杯茶,走到窗边,手腕一倾,茶水泼进夜风里。

凉风卷起我鬓角的碎发。

顾宴之,你以为这是结局?

不。

你踏进听雨楼这扇门——

戏,才刚开锣。

13

顾宴之走了。

带着他那套「赎罪」的鬼话,消失在夜风里。

茶室空了,我一个人坐到天边泛白。

与虎谋皮,步步为营,紧绷的精神一松懈,四肢百骸都软了下去。

阿青在门外探头,我没让她进来,自己拖着步子回了卧房。

推开门,径直走向墙角那只紫檀木箱。

箱子上积了灰,铜锁锈得发黑——是陈叔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苏家被抄那天,他是抱着箱子滚出来的,背上还挨了一刀。

三年来,我都不敢打开它。

箱子里,是我爹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战袍、佩剑、兵书、字帖。

每一件,都带着他身上的味儿——墨味、铁锈味,还有洗不掉的血腥气。

我一件件拿出来,用软布擦。手抖得厉害,布角几次掉在地上。

最底下压着一叠字帖。

我爹写字,讲究「藏锋」,收笔从不张扬,像他人一样,沉得住气,压得住阵。

我一张张翻。

「忠君,忠国,忠于本心。」

小时候他常念叨这句话,念得我耳朵起茧。

可就是这么个人,最后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连棺材都没给一口。

讽刺得让人想笑。

一滴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片黄。

我盯着落款那个「苏」字,忽然觉得不对劲。

不是字不对——是笔锋不对。

我强迫自己回忆那段不愿触碰的记忆。

三年前,刑部大堂。

我披麻戴孝,跪在冰冷的地上。

主审官高举那封「罪证」——我父亲写给敌国将领的信。

泪眼模糊,我看不清信上的具体内容。

但信件末尾那个用朱砂印泥画押的「苏」字,却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当时的情形,根本无法让我仔细思考。

现在想来,那个「苏」字,乍一看,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

可是,我爹写字,最后一笔「捺」,从来是收着的,像刀入鞘。

而刑部堂上那封「罪证」,那个「苏」字……收笔时,是挑的。

很轻,很隐晦,但确实挑了。

那是另一个人的笔迹。

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子里。

我猛地扑回箱子,手在底层乱翻,指甲刮在木板上,发出刺啦声。

终于,在一个褪色的锦盒里,摸到了那张纸。

——顾宴之的休书。

纸页发黄,墨迹却还清晰。

「夫妻情断,再无瓜葛。」

三年前,这八个字像八把刀,把我心剜得稀烂。

今天,我死死盯着最后一个「葛」字。

那一捺。

起笔、顿挫、收尾——那个藏不住的勾挑。

跟罪证上那个「苏」字,一模一样。

不是像。

是同一个手写的。

密室里只点了一盏烛。

烛火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我把休书和那张摹本并排摊在桌上。

陈叔站在我旁边,呼吸声粗得像拉风箱——这老头当年在战场上被捅穿肚子都没哼一声,现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我手指点在「苏」字上,再移到「葛」字。

一样的笔锋。

一样的勾挑。

一样的……杀人不见血的傲慢。

「砰!」

陈叔一拳砸在墙上,石屑簌簌往下掉。

「是他……」

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那个畜 生!」

我没说话。

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比三年前跪在刑部大堂那天还冷。

我一直以为,顾宴之只是个踩着我爹尸骨往上爬的负心汉。

凉薄,自私,但至少……不是主谋。

原来我错了。

他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帮凶,而是递刀的人。

亲手伪造罪证,亲手送我爹上断头台,再亲手写休书,把我一脚踹开。

七年婚姻,七年枕边人。

他给我熬杏仁酪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替我爹斟酒的时候,手抖过吗?

昨夜他还在我面前,说「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赎罪?

他是在试探。

试探我知不知道——那封信,是他写的。

喉头一腥,我没压住,一口血喷在休书上。

「再无瓜葛」四个字,泡在血里,红得刺眼。

「主子!」陈叔冲过来扶我。

我摆手,自己抹了嘴角。

血是热的,心是冷的。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站直,盯着桌上两张纸,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带冰:

「陈叔。」

「属下在。」

「传令。」

我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计划改了。」

「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不是翻案。」

「是送顾宴之——还有他背后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第十二章

皇帝重启调查的旨意,如巨石入水,在京城砸开深不见底的漩涡。

七王爷萧景琰雷厉风行,三司衙门彻夜长明。

短短数日,当年粮草案的关键人物,不是「意外」坠马摔死,就是「畏罪」自尽。

所有线索,都在被人用血抹去。

京城的天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谁都看得出来——国舅急了。

「主子,这几日您还是不要外出了。」陈叔眉头拧得死紧,「国舅府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正在清点一批新到的南洋香料,闻言,指尖停在一撮金黄的藏红花上。

「怕?」我轻笑一声,「如果怕,我就不会在宫宴上说那番话了。」

金丝在指尖捻着,阳光一照,像融化的金子。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出去。」我把香料放回盒里,合上盖子。

「明日,去城郊的茶山。楼里所有好手都带上,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我不是在赌,我是在逼。

逼他们露出獠牙。

当然,还有人在暗处盯着。

顾宴之。

他还在试探,认为我不知道全部真相。

他需要我这颗棋子活着,帮他咬死国舅,然后,等他收网时,再亲手把我这颗废棋从棋盘上抹掉。

可惜,他不知道。

我这个饵,是带钩的。

阿青想开口,被陈叔用眼神拦下。

陈叔看着我,目光了然。

「是,主子。属下这就去安排。」

第二日,天色阴沉。

我乘坐的马车,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京城。

去茶山的路,凿于峭壁之上,一侧贴山,一侧悬空,底下是深谷。

雾气在山谷间缭绕,能见度很低。

马车行至最狭窄处,只容一车通过。

车轮碾过碎石,咯吱作响。

我闭目养神,指尖却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吁——」

外面传来车夫一声惊呼,马车骤停。

「主子,前面……有棵倒下的大树,把路堵了。」护卫队长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睁开眼。

护卫队长话音未落。

「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撕裂雾气,箭雨从两侧密林泼洒而出。

「有埋伏!保护主子!」

陈叔的吼声,箭矢入肉的闷响混在一起。

厮杀声瞬间炸开。

透过车窗缝隙,我看到一片黑影从林中杀出,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山匪。

陈叔他们拼得凶,但人太少,很快被缠住。

就在此时,车身猛地一震。

有人在砍车轴!

马车猛地向悬崖一侧倾斜。

受惊的马发出嘶鸣,拉着失控的车厢狠狠撞向山壁。

砰!

巨响中,车辕断裂。

马匹连同半截车辕,坠入深渊。

而失去了拉力的车厢,不受控制地,朝着悬崖边缘滑去。

车轮在崖边摩擦,半个车身已经悬空。

冰冷的风灌进车厢,吹得我衣带翻飞。

车门被劈开,一个黑衣人提刀扑来。

「拿命来!」

刀锋带着风声劈下。

我握紧匕首,准备换命。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而来,精准地格开了致命的一刀。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混战中杀出,出现在我的车前。

是顾宴之。

我却一点也不意外。

山路另一头,另一支更精锐的卫队杀入,腰佩首辅府令牌,如尖刀破阵。

局势立刻逆转。

顾宴之踹开那个黑衣人,双眼赤红,朝我伸出手。

「晚卿!快出来!」他声音嘶哑。

我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咔——」

车厢最后一个轮子碾碎崖石,猛地向下一沉。

失重感袭来,我整个人随着车厢,朝着那万丈深渊坠下。

「不——!」

就在这时,一只手死死扣住我手腕。

我抬头,对上顾宴之的眼睛。

他半个身子挂在崖外,一手抠着岩缝,一手拽着我。

我的身体悬在半空,底下是呼啸的山风。

「抓紧我!」他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吼道。

一个没死透的黑衣人爬起来,举刀,朝他抠着岩石的那只手劈去。

这一刀若是劈实了,我们两人必死无疑。

顾宴之的瞳孔一缩。

他没有躲。

电光火石间,他拧身,拽着我的那只胳膊爆发出全部力气,把我整个人甩上崖面。

他用自己的后背,去接那把刀。

「噗嗤——」

利刃入肉,血溅了出来。

我摔在实地上,滚了两圈。

而他,失去支撑,身体向下一坠。

「大人!」

首辅府的侍卫冲来,七手八脚将他从崖边拖回来。

山道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血腥味和风声。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毫发无伤。

我转过身。

顾宴之躺在地上,脸白得像纸,血从后背汩汩往外冒,把身下的土染得发黑。

他费力地抬头看我,眼里竟还缠着几分眷恋。

「你……没事……就好。」

声音轻得几乎都是气声,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四周乱作一团,侍卫们呼喊着「大人!大人!」

陈叔带着人围到我身边,低声问:「主子,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脸上。

看着他那张失尽血色的脸,我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收回视线,对陈叔说:「你留下善后。」

转身,带着我的人离去。

「我们走。」

14

顾宴之为我挡刀,以致重伤垂危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说书人在茶馆里添油加醋,把那场悬崖刺杀讲得惊心动魄。

有的说,首辅大人对前妻余情未了,生死关头以命相护,堪称当世第一痴情种。

也有的说,我苏晚卿铁石心肠,眼看救命恩人倒在血泊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实在冷血无情。

流言像野火,烧得满城风雨。

「主子,外面那些话……越来越难听了。」阿青听得脸都白了。

我正清点一批南海珍珠,闻言只捻起一颗滚圆的珠子,在指尖轻轻一弹。

「难听?我倒觉得,这出戏唱得刚刚好。」

一场苦肉计,若无人知晓,岂不白演?

「备车。」我起身,「去首辅府。」

阿青大惊:「主子,您真要去?如今长公主怕是恨不得生吞了您,您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

「我是去告诉顾宴之——他搭的台,我接了。」

主角不上场,这戏,怎么收场?

我的马车在首辅府门前稳稳停下。

管家张德看见我,像是白日见了鬼,眼皮直跳,半晌才挤出一句:「苏……苏老板。」

我没理他,径直往里走。

还未进厅,一道尖利的怒斥便劈面而来。

「苏晚卿!你还有脸来?!」

长公主一身华服,疾步而出,保养得宜的脸因怒意微微扭曲。

她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用眼神剜下两块肉。

「若不是你这个贱 人,宴之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站定,脸上甚至浮起一丝浅笑。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首辅大人为救我重伤,满京城都在传颂他的深情。我今日特来探望,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我顿了顿,意有所指。

「倒是殿下您,为何要拦我?莫非……是怕他见我?」

这句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捅进她最怕的软肋。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顾宴之对我旧情复燃。

「你……放肆!」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只能色厉内荏地吼,「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轰出去!」

可她身后的侍卫与婢女,竟无一人上前。

他们都看着我身后——张德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殿下息怒。」张德硬着头皮上前,躬身道,「是……是大人吩咐过的。」

「若是苏老板来了,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长公主脸上。

她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我不再看她,绕过她僵直的身体,径直走向那间弥漫着药味的卧房。

推开门时,顾宴之正半靠在床上。

他身上缠满绷带,那张素来俊美的脸,此刻苍白如纸。

听见动静,他费力地转过头。看清是我,黯淡的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

「晚卿……你……你来了?」

他想撑起身子,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回去。

我走到床边坐下,姿态从容,像探望一个久未联络的旧识。

「首辅大人为我重伤,我若是不来探望,岂非坐实了忘恩负义的流言?」

我端起桌上的药碗,银匙搅了搅,药汁泛起一圈涟漪。

我的平静,让他眼中的光迅速冷却,转为一种更深的悲戚,带着试探。

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开始了他的表演。

「晚卿,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目颓然。

「你还记得吗?我刚入翰林院时,不过是个小小修撰。那些世家子弟,谁都瞧不上我。吏部侍郎的公子,只因我没及时让路,就叫人打断了我一根肋骨。」

他声音里带着自嘲的沙哑。

「我怕了。我怕半生苦读,最后却客死异乡。所以,我选了你。」

「我告诉自己,这是一笔交易。可那七年……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我不敢爱你,我怕爱上你,会磨掉我的野心。」

「后来,长公主出现了。她能给我的,是你父亲给不了的。于是,当国舅找到我……我选择了背叛。」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野心吞噬,最终幡然醒悟的悲情角色。

他承认了卑鄙,承认了背叛,却唯独隐去了——他才是那场阴谋的真正主谋。

「直到那天,在悬崖边,看着那把刀劈向你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晚卿,我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力。可在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你活着。」

多么完美的一番说辞。

若我不知道真相,或许真的会动容。

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听完。

在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我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药,是冷的。

他看着我,眼底重新聚起一点光,顺从地张口。

「晚卿。」

他抓住这个机会,急切地抛出筹码。

「把国舅的证据给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扳倒他们,为你父亲,为苏家满门,报仇雪恨!」

「请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点头。

将空了的药碗轻轻放回桌上。

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希望的眼睛,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首辅大人,你想做我的刀?」

我慢慢勾起唇角,笑意很淡,却意味深长。

「那便先养好你的伤。」

「我苏晚卿的手里,从不留无用的钝刃。」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

马车缓缓离开首辅府。

刚出巷口,便被一辆青布小车悄然拦住去路。

对面车窗帘子掀开,露出七王爷那张清隽的脸。

他递来一只精致的白瓷瓶。

「听闻苏老板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他声音温润如玉,「这是宫里的『静心香』,有安神之效。」

「务必保重自己。」

我隔着车帘,微微颔首。

「多谢王爷挂心。」

他笑了笑,放下车帘。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

我打开瓶塞,一股清幽冷香弥漫车厢,瞬间抚平了心底积压的恶心与烦躁。

鱼儿,上钩了。

15

张德,是在深夜时分,从听雨楼的后门被请进来的。

首辅府的老管家低着头,手揣在袖子里,怀里抱着个扁平的黑漆匣子。

「苏……苏老板。」他嗓子发干,话都说不利索,「这是……大人让老奴亲手交给您的。」

阿青上前,从匣子里抽出信,递到我面前。

张德全程没敢抬头,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信纸展开,字迹我闭着眼都能描出来——瘦金体,锋利、清冷。

信写得长。

前半截,全是废话。

说伤口疼得睡不着,又说疼痛中反复忆起的,是我在悬崖边安然无恙的脸。

说「午夜梦回,庆幸你无事」。

说「病榻之上,才知权势如云烟,唯失而复得的珍宝,值得舍命相护」。

——真会写。

笔锋一转,终于露了底。

国舅刘季是条疯狗,刺杀不成,必有后招,不能等。

因此,他为「我们」,准备了一条「万全之路」:

他交出部分罪证——刘季私吞矿山、卖官鬻爵的账目。

不致命,但足够让皇帝对他起疑。

他要我把我手里「军粮贪墨」的证据拿出来,两份并作一份,合成一把刀,把国舅府连根拔起。

作为回报,他什么都不要。

他只求我,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事成之后,他会立刻上奏,以「干政、善妒、无嗣」为由,请旨废长公主。

然后——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以首辅正妻之位,重新迎我回府。

末了,还补一句:动用全部权柄,为苏家翻案,让父亲牌位重归太庙。

信末,只有两个字:

「信我。」

好一封滴水不漏的信。

字字句句,都浸透了他自以为是的深情与悔恨。

字字戳心,句句踩在我最该动心的地方。

要是三年前的我,看完这封信,怕是眼泪都憋不住,连夜扑进他怀里,信了这狗屁「救赎」。

我盯着信,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张德肩膀一抖,差点跪下去。

顾宴之啊顾宴之。

你终究还是不懂。

你以为你替我挡那一刀,就能把血债一笔勾销。

你以为一个「正妻之位」,就是我拼死拼活要的东西。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会被你几句软话哄得团团转的傻子。

你算准了每一步,唯独算错了——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首辅夫人。

我想要的,是你们所有人的命。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将信凑近烛火。

火苗「嗤」地舔上纸角,将那些漂亮的字迹逐一吞噬。

「他的提议,我答应了。」

「告诉他,明日一早,我会亲手送上军粮账本。」

我顿了顿,火光照在我脸上,明暗交错。

「让他,别让我失望。」

张德显然没料到如此顺利,愣了半晌,猛地点头,弓着腰,几乎是逃着退出去的。

顾宴之,你设局请我入瓮。

却不知,真正踏入陷阱的,是你自己。

我转身,推开内侧的一排书架,露出一间暗室。

案上,放着一只紫檀木锦盒。

里面躺着的,才是我为他,为这场大戏,备下的——真正的杀手锏。

一张,是父亲那封「通敌伪信」的摹本。

一张,是他三年前亲手写的休书。

三份火漆封口的文书——京城三位书法大家熬通宵做的笔迹比对,结论清清楚楚:两份字迹,同出一人。

还有一小叠泛黄废稿,上面全是「苏」字——是当年府里老花匠从火盆里抢出来的。

那老头,曾是我爹的亲兵。

这些,足以将顾宴之钉死在棺材里。

我一件件装好,封口,动作不急不缓。

做完,走到暗室另一头,抬手,在墙上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

——三长两短。

这是我与七王爷约定的暗号。

不多时,墙壁无声旋开,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来过了?」萧景琰开门见山。

「嗯。」我将那只装锦盒推到他面前,「鱼儿,已经咬钩了。」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锦盒上。

他没急着开盒,只抬头看我。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问,「三日之后,金殿之上,一旦将这些东西呈上去,便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顾宴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若是……」

「没有假设。」我打断他,「王爷,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时间,密室里安静下来。

我们就这么看着对方,突然,他露出一个笑,似乎松了口气。

「有趣,如此坚韧的心性,我真该早几年遇见你。」

他一笑,屋里的寒气散了大半。

我也跟着扯了下嘴角:「早几年?苏晚卿那会儿哭哭啼啼,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他没接这话,转回正题。

「明日的计划,再过一遍。」

「好。」

我们熬到后半夜,把每个环节捋得清清楚楚。

萧景琰带上那只锦盒,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进黑暗里。

墙壁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我独自在暗室站了很久。

最后一件事要办。

我回到书房,取出一张新信纸,提笔回信。

我闭上眼,回想三年前——那个跪在雪地里、哭着求他别走的苏晚卿。

笔尖悬在纸上,顿了几次,才落下。

字写得卑微,句句带颤音。

我说我愿意,再信他最后一次。

我说悬崖上他替我挡刀,那一刻,我心里压了三年的石头,终于松了一角。

我说我愿与他合作,只求他能信守承诺,为苏家满门讨还一个公道。

我说我这些年,一个人撑得太苦。

写完,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我知道,顾宴之会信。

因为这才是他心里,苏晚卿该有的样子。

软弱、念旧、容易心软、好拿捏。

我把信折好,塞进信封。

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只锦盒,把一本无关紧要的假账本放了进去。

——明天,就用这个喂给他。

夜很深了。

京城的天,快变了。

16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文武百官垂着头,连呼吸都压着。

龙椅高高在上,皇帝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是「雁门关军粮案」的苦主,特许站在这片死水中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的调子刚落。

「儿臣,有本要奏。」

萧景琰从队列里走出来,步子不快,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劈开了殿里的沉闷。

顾宴之眼皮一跳,转头看了我一眼。

——他以为的好戏开场了。

「准奏。」皇帝开口,听不出喜怒。

「谢父皇。」萧景琰躬身,目光一抬,直直钉在国舅刘季脸上。

刘季额角的汗已经滑到下巴。

「儿臣奉旨彻查雁门关军粮案。三年前,兵部押往雁门关的三十万石军粮,出京之后即被掉包——换成了掺沙土的陈米。」

满殿哗然。

「刘季!」皇帝一拍桌案,「你作何解释!」

国舅腿一软,跪倒在地,高声喊冤。

「陛下明鉴!臣冤枉!军粮出京,层层核验,文书俱在,何来掉包一说?七王爷空口白牙,臣不服!」

他料定没证据。

「不服?」萧景琰笑了,「你要证据,本王自然有。只是这份证据,由苦主呈上,更合适。」

他侧身,朝我一拱手。

所有视线,唰地落在我身上。

轮到我了。

我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锦盒,双手高举。

「陛下,民女有物呈上。」

「呈上来。」

太监接过,快步送到御前。

我朗声道:「此物是一本黑市的交易账册。有不忍忠良蒙冤之人,暗中交予民女,望助陛下肃清朝纲,清蛀虫,正国法。」

皇帝打开锦盒,只翻了两页,脸色骤变。

「砰!」

账册被狠狠砸在御案上。

「好!好一个国舅爷!」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当年那批军粮,是如何被你府上管家刘福,卖给了江南的黑市商!你还有何话说?」

刘季瘫软在地,磕头磕得额头见血。

「冤枉啊陛下!臣冤枉!是刘福!是那狗奴才自作主张,背着臣干的!臣……臣毫不知情啊!」

他知道完了,为了保命,开始撇清自己。

萧景琰等他哭嚎声弱了,才慢悠悠接话。

「国舅爷倒是干脆,把罪责全推给了一个死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冷下来:

「但儿臣在追查此案时,还发现了一些『巧合』。」

「当年押运粮草的兵部主事,『意外』坠马身亡。」

「核验的粮仓大使,『失足』落水而死。」

「就在三司重启调查这几日,当年经手的几位小吏,也接连『暴毙』家中。」

每说一句,刘季的脸就白一分。

「可巧,本王抓到了一个活口。」

「他说,雇他们杀人灭口的——是国舅您。」

「不……不是……臣没有……」

刘季抖如筛糠,眼神乱飘,拼命往长公主和顾宴之那边看。

长公主攥着帕子,指节发白。

这时,顾宴之出列,对着龙椅重重一拜。

「陛下!刘季为掩盖贪墨军粮的罪行,不惜构陷边关主帅,动摇国本!此等国之蛀虫,若不严惩,何以安边关将士之心!」

接着,他又叩首,姿态沉痛。

「然,臣身为百官之首,未能及早洞察,亦有失察之罪!恳请陛下降罪!」

——他想把案子钉死在刘季身上。

再用一个轻飘飘的「失察」,把自己和长公主摘干净,顺便……结案。

他甚至朝我瞥了一眼。

眼神里写着:晚卿,看,我在替你报仇。

「顾首辅深明大义,本王佩服。」

萧景琰点头,语气平静。

下一秒,话锋一转,刀锋出鞘:

「只是,单凭一本账册,怕还压不死国舅爷。」

「所以——本王还查了点别的。」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当年苏帅通敌的罪证,是几封他写给敌国将领的亲笔信。而那信的笔迹……和另一样东西,一模一样。」

顾宴之猛地抬头,一脸「震惊」,随即「惊喜」:

「好!七王爷查得好!」

「苏帅一案,沉冤三年,一直是臣心头之痛!臣早疑此案有诈,背后必有奸人!」

——他演得真像。仿佛他才是那个为我爹鸣不平的忠臣。

演得真好。

他转身,指着刘季,声色俱厉:

「刘季!你贪墨军粮是为掩盖罪行,而这罪行,就是构陷苏帅!七王爷说的笔迹,定是你伪造信件的铁证!」

他要抢话,要把「构陷忠良」的帽子,亲手扣在刘季头上。

萧景琰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顾首辅说得对,构陷忠良的奸贼,确实该死。」

「只是——」

他抬眼,直视顾宴之。

「这奸贼,不是国舅。」

满殿死寂。

「本王请陛下、请诸位大人,亲眼看看——当年那封『铁证』,到底是谁写的。」

他一抬手。

侍卫捧上黑漆托盘。

两张泛黄的纸,并排躺着。

一张,是父亲「通敌信」的摹本。

一张,是顾宴之三年前亲手写的——休书。

休书出现的瞬间。

顾宴之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我。

那眼神,像第一次认识我。

17

休书与伪信。

一封,断了我七年情爱。

一封,要了我苏家满门性命。

此刻,它们并排躺在黑漆托盘上,陈于金銮殿中央。

顾宴之盯着那两张纸,脸白得像刚刷的墙。

嘴张了几次,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景琰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陛下,」他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若说字迹相似只是巧合,那儿臣这里,还有物证。」

他一挥手,身后侍卫立刻呈上另外三样东西。

——我磨了三年的刀,今天,终于见了血。

第一样,三份火漆封口的文书。

「京城三位最老的笔迹先生,熬通宵对比的。」

「结论:两份字,一个人写的。」

第二样,是一只小小的布包。

他亲手打开,倒出一堆焦黑卷边的碎纸片。

「从首辅府后院灰堆里扒出来的。」他说,「当年苏帅旧部,一个老花匠,偷偷藏的。」

「这些废纸上,反复练习的,只有一个字。」

他顿了顿。

「苏。」

第三样,押上来一个抖得站不住的汉子。

「当年替苏帅送信的亲兵。」

萧景琰说,「他记得清——苏帅给他的信,用的是牛皮纸信封。可送到兵部、定了苏家死罪的那封,换成了宣纸,还沾着味儿。」

他抬眼,扫过长公主。

「——只有长公主府才用的『醉玉兰』香。」

人证,物证,鉴定书。

三张网,把顾宴之、长公主、国舅,捆得死死的。

刘季第一个撑不住了。

他顾不得官帽歪斜,手指几乎戳到顾宴之的脸上,嗓音又尖又细:

「陛下!是他!是他逼我的!他说苏定方功高震主,必须除掉!他说除了苏家,他就能娶长公主,我们刘家也能更上一层楼!」

「伪造书信!笔迹是他仿的!掉包军粮!主意也是他出的!我……我就是个跑腿的啊!」

「你放屁!」

长公主也反应过来,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发疯般的动作甩飞出去,砸在青砖上,叮当乱响。

「明明是你贪墨军粮,怕死才拉顾宴之垫背!」

她转而扑向龙椅台阶,扯着嗓子哭嚎。

「皇兄!你信我!是顾宴之,是他花言巧语勾引我!他说他能帮你除掉所有异己,我……我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江山啊皇兄!」

我站着没动,远远看着顾宴之。

满殿吵成一锅粥,他却像被抽了骨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够了!」

皇帝猛地拍案,声音震得梁上灰都抖下来。

他站起来,胸口起伏,目光扫过底下三张脸——

他最宠爱的妹妹,最信任的臣子,最倚仗的亲族。

他的江山,他的颜面,被这些人当成了博弈的筹码。

「苏氏晚卿。」片刻后,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上前说话。」

我绕过地上打滚的国舅,不理长公主「皇兄饶命」的哭嚎,从顾宴之身边走过——没看他一眼。

走到御前,跪下。

「陛下,民女不敢议政,只为家父之冤、苏家满门之屈,斗胆问顾大人一句。」

皇帝没说话,算是默许。

我抬头,直视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

「顾大人。」我声音不高,字字清晰,「你我夫妻七年,我爹待你如亲子。我只问你一句——」

「当年那封定罪我爹的信,上面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勾挑,你当真……一无所知?」

顾宴之浑身一震。

他抬头看我,眼底空荡荡的。

他知道。

他知道我全知道了。

他那些算计、那些表演、那些「赎罪」「深情」,在这一刻,全成了笑话。

「噗——」

一口血喷出来,溅在地砖上,黑红一片,像朵开败的花。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我收回目光,对着龙椅,叩首。

「民女苏晚卿,谢陛下为苏家满门,主持公道。」

皇帝看着我,眼神复杂。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坐回龙椅,疲惫地开口:

「来人。」

「传朕旨意!」

「将国舅刘季、平阳长公主、内阁首辅顾宴之——即刻革职夺爵,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旨意一下,甲士如潮水般涌入。

无视长公主的哭喊和国舅爷的求饶,将三人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待到大殿再次恢复安静,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案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着三司即刻定罪,三日内呈报。」

三司定罪,君王拍板。

这是个死局,再无转圜余地。

做完这一切,皇帝的目光才再次落到我身上,凌厉褪去,代之以一种复杂的审视。

「苏氏晚卿。」

「民女在。」

「你父之冤,朕,心中有数。」

「待判决下达之日,朕,必还苏家一个公道。」

我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地上。

「民女,谢陛下圣恩!」

我明白,大局已定。

我抬起头,看着龙椅之上的君王。

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复仇,终于要收官了。

18

金殿上的那场大戏,以近乎惨烈的方式收了场。

帝王一怒,京城一夜变天。

最先落下的,是三道催命符似的圣旨。

国舅刘季——贪墨军粮、构陷忠良,满门抄斩,三日后行刑。

平阳长公主——善妒干政、同谋害命,白绫三尺,府中自尽。

原首辅顾宴之——欺君罔上、伪造文书,革职夺爵,押入死牢,秋后问斩。

旨意一出,满城炸锅。

茶馆说书的嗓子都喊哑了,酒楼里筷子都忘了动——人人都在嚼这桩「通天大案」。

那些曾经的附庸者,府门紧闭,人人自危。

而我的名字,苏晚卿,成了这场风暴的核心。

三天后,午后,日头正好。

宫里派了最隆重的仪仗,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停在城西——那座破败的镇国将军府门前。

领头的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脸笑得像朵菊花。

他展开明黄圣旨,扯着嗓子念,半个街坊都听得见:

「……镇国将军苏定方,忠勇盖世,蒙冤而死,朕心甚痛。今沉冤得雪,特追封『忠毅公』,恢复爵位,灵位入太庙,享万世供奉……」

「……苏氏晚卿,忠良之后,有揭奸佞、安社稷之大功,朕心甚慰,特册封为『安国郡主』,食邑三千户,赐金万两,钦此!」

「安国郡主,请接旨吧。」他双手捧着圣旨,递到我面前。

百姓围了三层,有人喊「郡主千岁」,有人跪地磕头。

我看着那卷黄绢,看着眼前斑驳掉漆的大门,听着满耳的「恭喜」「千岁」。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谋划。

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交代。

我伸出手,接过那迟了三年的公道。

「民女苏晚卿,谢陛下圣恩。」

推开将军府那扇落满灰尘的朱漆大门。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庭院杂草齐腰,石阶缝里钻出野藤,祠堂的瓦片缺了角,风一吹,呜呜地响,满目萧索。

我穿过荒芜的院落,走到苏家的祠堂前。

拂去牌位上的厚灰,拂去牌位上的灰,露出「苏定方」「林氏」两个名字。

点上三炷香,把圣旨端端正正放在香案上。

「爹,娘,」我跪在蒲团上,轻声开口,「女儿……替你们报仇了。」

「你们,可以安心走了。」

说完这句,心里那根绷了三年的弦,铮的一声,断了。

我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像要把这三年吞下去的委屈、恐惧、恨意,全吐出来。

没人劝,也没人敢进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天,悄悄换了颜色。

那场金殿上的风暴,似乎耗尽了老皇帝最后的心力。

他病倒后,再没上过朝。

七王爷萧景琰,因「力挽狂澜」,被立为储君,代掌国政。

夏末,老皇帝驾崩。

萧景琰登基,成了新皇。

虽然已经被封为郡主,但将军府还在重新翻修,我仍暂住听雨楼内。

一个深夜,密道的石门轻轻旋开。

他来了。

一身玄色常服,没带侍卫,熟门熟路走进茶室。

眉宇间压着倦意,比从前沉,也比从前重。

「还是你这里清静。」他熟稔地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开口时,仍是那个我熟知的七王爷。

我没起身行礼,只拎起茶壶,给他续上。

「新皇登基,日理万机,倒有空来我这儿躲清闲?」

「你可别笑话我了,当皇帝,可比当王爷累多了。」

他喝了口茶,才抬眼看我,认真地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开我的茶楼,做我的生意。」我答得干脆。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点点头,放下茶杯,神色认真起来。

「晚卿,」他换了称呼,「我的后位,一直空着。你若愿意……」

「陛下。」我打断他。

起身,对着他,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民女苏晚卿,谢陛下厚爱。」

我直起身,迎着他的目光,摇摇头回道。

「「我花了三年,才从地狱里爬出来,学会了怎么站着活。」

「我不想……再跪下去了。哪怕,是跪在龙椅旁边。」

「这世上最好的位置,不是凤座,也不是谁的庇护。」

「是我自己,一步步踩出来的路。」

他看着我,眼底的情绪翻了几翻——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是我唐突了。」

他站起身,对着我,郑重长揖及地。

「安国郡主,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选择。」

新皇登基不久,秋意渐浓。

京城的秋日,天高云淡,桂子飘香。

也是问斩的季节。

顾宴之的行刑日期,就定在霜降。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新翻修的将军府后院,教阿青分辨新到的南海珍珠。

「郡主,」阿青犹豫着开口,「您……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吗?」

我捻起一颗珠子,对着光,看了很久。

「送?」我轻笑,「我与他之间,早没了『送』的情分。」

我把珠子放回锦盒,盖上盖子。

「不过,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阿青不解。

我没有解释。

七日后,宫里传来旨意,同意我去天牢再见顾宴之最后一面。

19

天牢是京城最脏的地方。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混着铁锈、霉斑,各种混杂的味儿。

我提着一盏油灯,跟着守卫,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

脚步声在甬道里撞出回音。

守卫在最里头那间牢门前停下,躬身退下。

我一个人,站在生锈的铁栏外。

顾宴之蜷在角落里,像一堆被丢弃的破布。

囚衣看不出颜色,手脚锁着铁链,链子陷进皮肉里,结着黑红的痂。

头发乱得像草,脸上全是污垢。

听见脚步声,他没抬头,只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

我站着,没说话,就看着他。

「顾宴之。」

我叫他。

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慢慢抬头。

眼睛浑浊,像蒙了灰的玻璃。

看清是我,那灰里,竟挣扎出一点光。

「晚……卿?」

嘴唇裂着口子,声音像砂纸磨骨头。

他想爬起来,铁链哗啦响,试了两次,没撑住,又摔回去。

最后,他用胳膊肘和膝盖,在污水里一寸寸往前挪。

停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隔着铁栏,痴痴地看我。

「你……来看我了……」他喃喃自语,像在梦里,「我以为……你恨我入骨,再也不会见我……」

我没说话。

沉默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却也给了他一丝荒谬的指望。

我蹲下,和他平视。

「顾宴之,我只问你一件事。」

「我们夫妻七年,你有没有哪一刻,真心爱过我?」

愣住。

然后,那双死灰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像回光返照。

「爱过!」他嘶吼,「我爱过你!晚卿!我一直都爱你!」

「是我错了!我被野心迷了眼!直到悬崖上那把刀劈下来,我才明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晚卿,我是爱你的啊!」

我静静地听着他这番「真情」告白。

看他越说越激动,眼底燃起火,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等他说完,我轻笑了一声。

「原来,你爱过我啊。」

我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味一个笑话。

「那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三年前那个雪夜,我被赶出首辅府,身无分文,高烧不退。」

「一路南下,乞讨,睡破庙,跟野狗抢吃的,给人磕头,就为半个冷馒头。那时候我想,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我没再管顾宴之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

「顾宴之,你以为,听雨楼是怎么开起来的?」

「你以为断了我在京城的路,我就完了?」

「我告诉你——我的路,是拿命从南海的浪里杀出来的。」

「我的船队,跟海盗拼过刀。」

「我的伙计,多少人死在南边的瘴气林子里,尸骨都找不回来。」

「听雨楼的每一块砖,都沾着他们的血。我赚的每一个铜板,都带着人命。」

我的声音在发抖,恨意再也藏不住。

「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数着他们的尸骨,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回到京城,站在你面前,让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亲手送进地狱的。」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骇人,他怕了,想往后缩。

我俯身,凑近铁栏,声音压得更低,更残忍。

「你是不是很奇怪——七王爷,一个闲散宗室,为什么非要跟你这个首辅死磕?」

我盯着他。

「他母妃,德妃娘娘,当年是怎么『病死』的……你比谁都清楚。」

「他等这一天,比我还要久。」

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死局。

我送上最后一刀。

「悬崖上那场戏,你演得真好。」

「舍身救我,深情款款,连我都差点信了。」

我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可惜,你只是我用来引出刺客,顺便送给七王爷一份功劳的……棋子罢了。」

「顾宴之,你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你的爱,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心的笑话。」

说完,我起身,转身就走。

「不……不……不……」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你骗我……晚卿……回来!」

他用头疯狂地撞着铁栏,「砰!砰!砰!」的闷响在牢里回荡。

我没有回头。

顾宴之,你的爱,你的悔,你的算计,你的一切——

于我而言,终于,再无意义。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门。

门外有光。

我推开门。

秋日的阳光,泼了我一身。

金灿灿的,暖烘烘的,像有人张开手臂抱住了我。

我眯起眼,仰起头,看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

嘴角,终于,扬起一个——

真正属于苏晚卿的笑。

故事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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