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一个老棋迷，我一方面非常羡慕韩国能够涌现出李昌镐、李世石、申真谞这样的超级棋手；另一方面也经常在思考，为什么我们培养不出（或者说没有培养出）这样的棋手？

作为一个老棋迷，我一方面非常羡慕韩国能够涌现出李昌镐、李世石、申真谞这样的超级棋手；另一方面也经常在思考，为什么我们培养不出（或者说没有培养出）这样的棋手？

直到我读了曹薰铉的著作《无心》，似乎才有点儿明白了，这样的棋手根本不是培养出来的。

当然，这么说不是指这样的棋手不需要培养——任何人，不经过相应的培养和训练，是难以成长为职业棋手的，毕竟围棋太难了——而是说，仅靠培养，最多能够成为平庸的职业棋手，真正的超级棋手，一定是通过自我修炼并达到自悟顿悟的。

中国的文化传统讲究尊师重道。师傅倾囊相授，徒弟习道传道。任何一个徒弟，如果把打败前辈、尤其是师傅作为奋斗目标，就一定会被冠以“欺师灭祖”的骂名；即使不去打败师傅，但没有按照师傅的那一套来，也会被视为“孽徒”，而被师门鄙弃。

老聂在14岁的小强面前输了棋，想通过“复盘胜”找回一点儿安慰，结果小强不认可，于是气得用颤抖的手指着小强说，“你吖牛逼你吖牛逼”。在北京话语体系里，这就是破口大骂了，因为“你吖”不是简单的两个字，而是一长串字符的缩写。

他为什么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样？没别的，他是前辈，是老师，他自以为自己在传道，你吖的还不识好歹。

但事实是，正是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泯灭了不少天才棋手的自由发挥，最终只能是泯然众人矣。

这样的观念不只是中国有，过去的日本棋界也如此，甚至更甚。

秀哉跟赖越宪作先生可以算是同一代棋手（秀哉年长14岁）。秀哉的棋力强悍，当世无人能及。他坊门弟子众多，但没有一个能够达到赖越宪作先生的弟子桥本宇太郎、吴清源、曹薰铉的高度。原因没别的，他的严厉，压制了弟子的自悟和创造，有一次在赛场还打压了年轻的木谷实。

其实，仅从技艺的传承上说，赖越宪作先生并没有教吴清源、曹薰铉多少，充其量是一个月一盘指导棋，偶尔回答弟子的一些困惑。别的，你自己琢磨去。

林海峰去日本的最初几年，也没有跟恩师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甚至都不在一个城市。每个月，林海峰把自己的对局谱寄给吴清源，吴大师点评批注后再寄回给他。这样过了好几年，林海峰才来到恩师的身边。

当然，他们，包括木谷实先生跟他的众弟子，都没有发生师徒大战。毕竟师徒之间年龄相差太大。但无疑，作为弟子的一方，都下出了属于自己的围棋。

赖越宪作、吴清源、木谷实这些大棋士，以及后来的曹薰铉，他们更多的是给弟子提供了一个环境，传递了忠于棋道、钻研棋道的理念。仅此而已。

跨入职业的门槛后，棋手靠自悟。

曹薰铉在《无心》这本书里，讲述了两三年间被弟子李昌镐夺走全部冠军头衔的烦闷，以及从研究打败李昌镐的办法开始，重新出发，最后重回巅峰的过程。

可能很多人并不清楚这一段经历，只看到了曹薰铉被人们誉为“围棋皇帝”，他夺得了九个世冠，等等。

从书中可以看出，从被弟子打败，到终于又跟弟子打得旗鼓相当，这才是曹薰铉真正令人敬重之处。

而李昌镐在跟师傅的反复对抗中，当然只会变得更强。

当年，迫于李昌镐迅速崛起的压力，咱们也搞了个收徒拜师，这就是“聂马六弟子”的桥段。

其实当时，常昊的棋力已经在老聂之上了，而且你也拿韩国四大天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就能教他怎么打败李昌镐？开玩笑呢。

更搞笑的是，常昊等弟子事后还说，在聂老师的教导下，在XX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云云。

当然，我更愿意相信这些弟子说的是言不由衷的话，就像马三立老爷子说的，“逗你玩儿”。毕竟，他都已经搞不赢你了。

这种哄人开心的表态不仅没意义，而且浪费时间和精力。

作为弟子，真正要做的就是，彻底打败师傅。就像李昌镐那样。

说到这里还不得不承认，围棋是离不开社会环境和背景而独立存在的。

我们是个人情社会，不仅师徒之间，整个社会也是如此。

李世石古力的十番棋，6：2，古力被打到降级。旗鼓相当的绝世双雄，为什么战绩上差距这么大？

有一个细节就能说明问题。

这十番棋是在不同地区下的。每到一地，当地政府、围棋协会都会举办欢迎晚宴。

古力酒量好是众所周知的，是围棋圈公认的“酒中豪杰”，2005年围甲联赛闭幕式，古力还拿硕大的奖杯当酒具喝，一时量惊四座。

现在来的都是领导，你古力现在端个大杯不应该吗？敬了这个不敬那个，说不过去吧？

但这么喝，对第二天的对局真的没有影响吗？高手过招，只争一线。即使没有喝醉，头脑的反应、思维的缜密，还是会受到影响。

这样，古力在十番棋上惨败于李世石，就一点儿不奇怪了。

说回老聂。刚刚在中日擂台赛上取得一点儿成绩，本应该乘胜前进，再攀高峰，结果先是给个“棋圣”的虚名，接着是去全国各地作报告，然后是教歌唱家下棋教到怀孕。这么整，你不从巅峰跌落谁从巅峰跌落？你不跌落就没有天理了。

因而说，我们出不了制霸天下的超级棋手，不是因为没有天才，而是我们的师徒理念压制了天才的成长，我们的社会环境影响了天才棋手的才华发挥。

如果李昌镐李世石生在中国，他们也不行。

柯洁的才华是不容否认的。刚刚达到巅峰，本可再创辉煌。但此时，清华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你接不接？综艺节目的邀约你去不去？网上的直播你开不开？你就是再有才华，这几招下来，想不垮塌也难。

因而，中国围棋更像是江湖，韩国围棋才是真正的竞技。而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我的这些想法还有一个例证。

2023年李轩豪在与申真谞对局时，轩豪的高超棋艺引来的不是欣赏与赞叹，而是杨鼎新的疯狂讥讽与背刺，以及杨鼎新的朋友圈跟风起哄。

而中国棋协并没有公开表态，只是做出了对杨鼎新的处理就完事了。

这种模糊手法，让李轩豪背负压力黑暗中前行了一年多。28岁的李轩豪，还有多少时间经得起这样内耗呢？虽然他最终拿到了世冠，但毕竟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因而我感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出不了李昌镐、李世石、申真谞这样的超级棋手。

不是没有这样的种子，而是没有相应的土壤。

来源：悠远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