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手猛地一顿,肥皂沫顺着指缝滑下来,冰凉。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刺进我耳朵里。
引子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搓洗一件白衬衫的领口。
那是儿子王涛的校服,沾了点油渍,黄腻腻的一圈,看着就闹心。
“喂?”我把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夹着听筒继续跟那块油渍较劲。
“嫂子,是我,建丽。”
是小姑子。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急,像后面有谁在追着似的。
我“嗯”了一声,手上没停。
“妈……妈她不行了,刚送医院,脑溢血!”
我的手猛地一顿,肥皂沫顺着指缝滑下来,冰凉。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刺进我耳朵里。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让家里人赶紧都过去。哥呢?你赶紧和哥一起来市一院!”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眼前不是医院的白墙,而是二十年前那间阴暗的小屋。窗户漏着风,我裹着被子,听着婆婆在外面客厅里骂。骂我懒,骂我矫情,骂我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虽然王涛是个男孩。她骂我奶水不足,是想饿死她家金孙。
我丈夫,王建军,就坐在客厅的另一头,一声不吭。
整个家,整个院子,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嫂子?嫂子你听见没!你怎么不说话啊?”王建丽的声音更尖了,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质问。
我回过神,看着盆里那件白衬衫,油渍还在。
我心里那块二十年的油渍,也还在。
“知道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我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我慢慢地,一下一下地,继续搓着那块油渍,仿佛要把积攒了半辈子的力气都用在那上面。
我叫李秀芹,今年四十八岁。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没人管我。现在,他们需要我了,却开始劝我大度。
凭什么?
我心里冷笑。
盆里的水,不知不觉,已经凉透了。
第1章 那通电话
晚上六点,王建军准时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脸上露出点笑意,“秀芹,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随便炒了两个菜。”我把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盛进盘里,端上桌。
他洗了手,坐下来,拿起筷子,却没动。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寻。
“建丽……给你打电话了?”
“打了。”我给他盛了碗米饭,放在他手边。
“那……妈的情况……”他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脑溢血,在市一院。”我平静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碗里。
王建军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那……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抬起眼,看着他。
“急什么,”我说,“饭总是要吃的。”
“李秀芹!”他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那是我妈!她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还吃得下饭?”
我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开口。
“王建军,你小点声。儿子马上就放学回来了。”
我的平静像一盆冷水,把他满腔的焦急和怒火浇得只剩下“滋滋”作响的白烟。他颓然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
“秀芹,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毕竟是我妈,是王涛的奶奶啊!现在人都这样了,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我打断他,“不能大度一点?不能不计前嫌?”
【内心独白】
大度?这个词真好笑。就像一把刀子捅在你身上,血还没干,人家就劝你,哎呀,别小气了,你看这刀子多漂亮。他们不知道,那伤口二十年来,一直在化脓,从未愈合。每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
王建军不说话了,只是埋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他是个好人,对同事,对朋友,甚至对楼下收废品的大爷,都客客气气。可唯独在他的家人面前,他就像一根被抽了筋的骨头,软塌塌的,立不起来。
当年的事,他也在场。他听着他妈那些刻薄的话,看着我一个人在屋里掉眼泪,他只是递过来一杯热水,说:“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一杯热水,就想暖一颗被冰水浇透的心?
“吃饭吧,”我把筷子塞回他手里,“吃完了,你自己去医院。”
“你不去?”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和恳求。
“我不去。”我斩钉截铁。
“秀芹!”他哀求道,“你不去,建丽他们会怎么说我?亲戚们会怎么看我们家?我这个做儿子的,脸往哪儿搁?”
又是面子。他的面子,他妈的面子,他们王家的面子。
那我李秀芹的面子呢?我当年的尊严呢?被他妈踩在脚底下的时候,谁管过?
【内心独白】
他总说为了家,为了我好。可我总觉得,他的“家”里,好像不包括我。他的“家”是他妈,他妹妹,是他王家的列祖列宗。我不过是个外人,一个给他生儿子、做饭、洗衣裳的外姓人。需要我当牛做马的时候,我是“家人”;需要我忍气吞声的时候,我也是“家人”。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站起身,“碗你刷,我累了,进屋歇会儿。”
我没看他,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压抑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叹息声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慢慢地磨。疼,但已经麻木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盏老旧的吸顶灯,灯罩边缘积了一圈灰,像我心里的尘埃,怎么也擦不干净。
没过多久,我听见大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他走了。
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淡淡的皂角味,和我搓洗儿子那件白衬衫时用的肥皂一个味道。
那块油渍,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搓掉,留下一个浅黄色的印子。
就像我心里的那道疤。
【内心独-白】
有时候我也想,算了吧。人都老了,还能计较什么呢?可一闭上眼,就能听见她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们王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这么个不下蛋还搅家的玩意儿!”那时候,王涛就在我怀里睡着,那么小,那么软。我的眼泪掉在他脸上,他动了一下,我赶紧擦干。我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妈妈,活得像条狗。
第2章 旧伤疤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我在一家老国营纺织厂当挡车工,干了快三十年了。厂子效益不好,半死不活地撑着,工资不高,一个月也就三千出头。但胜在稳定,而且同事都是些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姐妹。
车间里永远是“嗡嗡嗡”的机器轰鸣声,空气里弥漫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我戴上套袖,系上围裙,站在我的那台机器前,熟练地接上断了的纱线。
机器的节奏是单调的,但能让我心静下来。手里的纱线穿梭,思绪也跟着纷飞。
“秀芹,想什么呢?”旁边的张姐碰了碰我的胳膊,“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
张姐比我大几岁,快退休了,人很热心。
我摇摇头,“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看你这脸色,是真不好。”张姐压低声音,“家里出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婆婆……住院了。”
“哎哟,那可得赶紧去看看啊。什么病?”
“脑溢血。”
张姐倒吸一口凉气,“这病可厉害!那你怎么还来上班了?建军呢?你俩不得在医院伺候着?”
我捻着纱线,没说话。
张姐是知道我家一些情况的,她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人老了,病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啊,就是心太实,什么事都搁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心实?或许吧。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是一句“都过去了”就能抹掉的。就像这布,织错了线,就是次品,再怎么修补,也看得出痕迹。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建丽居然找到了厂里来。
她穿着一件时髦的呢子大衣,化着精致的妆,跟我们这些穿着灰扑扑工作服的女工格格不入。她一进食堂,就引来不少目光。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把一个保温桶“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嫂子,你可真行啊!妈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上班?”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都听见。
我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来请你这个大忙人去医院看看咱妈!”她拔高了音量,眼圈红了,“哥说你不想去,我还不信。李秀芹,你心是铁打的吗?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婆婆,是王涛的亲奶奶!”
周围的同事都朝我们这边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内心独白】
又是这样。她总是懂得如何让我难堪。在人最多的地方,用“孝道”这顶大帽子压死我。好像我不去,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她们从来不想想,当初是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她们的记性,总是那么好,又那么差。
“我吃完饭就过去。”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吃什么吃!现在就跟我走!”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胳膊。
我猛地一甩手,“王建丽,你别在我的单位闹!”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冷。她被我镇住了,愣了一下。
“嫂子,”她忽然换上一副哭腔,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对妈有意见。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医生说了,妈这情况,以后离不开人。我工作忙,还得带孩子。哥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家里家外,还得靠你啊。”
她顿了顿,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冰冷的话。
“嫂子,要不……你先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照顾妈。你这点工资,还不够请个保姆的。我每个月,给你补一千块钱。”
一千块钱。
买我辞掉干了三十年的工作,买我的尊严,买我后半辈子的人生。
在她们眼里,我李秀芹,就值这么点钱。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王建丽,你听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工作,不辞。你妈,我也不会辞了工作去伺候。你们自己的妈,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完,我端起我的饭盘,走到食堂的另一角,背对着她,坐下。
身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觉到她怨毒的目光,像两根针,扎在我背上。
过了很久,我听见高跟鞋“噔噔噔”远去的声音。
我夹起一筷子米饭,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内心独-白】
这份工作,是我最后的阵地了。在这里,我是李秀芹,是厂里技术最好的挡车工之一。没人敢小看我。如果连这里都失去了,那我又是谁?是王建军的老婆?是王涛的妈?还是那个可以被一千块钱打发去伺候人的保姆?不,我不能退。这是我的底线。
食堂的饭菜凉了,像一块铁,硌在胃里。
我忽然想起,我丈夫王建军,也是厂里的技术员。他修机器是一把好手,再老的机器,到了他手里,总能起死回生。他对那些冰冷的零件,比对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有耐心多了。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命。一辈子跟机器打交道,人也活得像个零件,按部就班,不能出错。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机器坏了可以修,人心坏了,拿什么来补?
【内心独白】
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像一根绷了太久的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如果我当初像别的女人一样,哭闹,撒泼,或者干脆离婚,会不会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耗着要好?
第3章 饭桌上的风波
晚上,儿子王涛从寄宿学校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
“爸,妈,我回来了。”他放下书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和王建军。
王建军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我则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
“回来了。”我从厨房探出头,挤出一个笑脸,“饿了吧?马上就开饭。”
饭桌上,死一般的沉寂。
王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终于忍不住了。
“妈,我姑姑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一沉。
“她说……奶奶病了,住院了。”王涛抬起头,看着我,“妈,你怎么不去看看?”
我还没开口,王建军就抢着说:“你妈忙,厂里走不开。”
“再忙,能有奶奶的病重要吗?”王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姑姑说,奶奶情况很不好,就想见见家里人。爸,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劝劝妈?”
王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连儿子都觉得你不对。
我放下筷子,看着我的儿子。他十八岁了,长得很高,眉眼间有王建军的影子,但嘴巴和下巴像我,带着一股倔强。
“王涛,”我平静地说,“大人的事,你别管。”
“怎么能不管?”王涛也来了脾气,“那是我亲奶奶!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妈,我知道你跟奶奶关系不好,可人都快不行了,你还记着以前那些仇干什么?做人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小心眼?”我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啪!”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盘子里的菜都震得跳了起来。
王涛和王建军都吓了一跳。
我很少发火,在儿子面前,我永远是那个温和的、讲道理的母亲。
“你懂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你知道她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你知道你爸是怎么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教训我,说我小心眼?”
【内心独-白】
我的儿子,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也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他用我最害怕的武器来攻击我。他说我小心眼。是啊,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只是“小心眼”。我的半辈子,就是一个笑话。
“秀芹!你跟孩子发什么火!”王建军吼道。
“我发火?王建军,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二十年前,你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是个丧门星的时候,你在哪里?她不让我吃一口肉,说我一个不下奶的废物不配吃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你儿子也来指责我,你倒是有本事了!”
我把积压了二十年的怨气,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
王涛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看我,又看看他爸,脸上满是震惊和迷茫。
王建军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
“过去?过不去!”我指着自己的心口,“王建军,这里,有个疤,是你妈拿刀子刻上去的,你拿什么给我抹平?你现在让我去看她,是想让我在她病床前表演母慈子孝吗?我做不到!”
屋子里一片死寂。
王涛的眼圈红了,他小声说:“妈……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些。”
我看着儿子,心软了下来。他毕竟是无辜的。
“吃饭吧。”我重新拿起筷子,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那顿饭,再也没人说话。
饭后,王建军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我听见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他压抑的叹息。
【内心独白】
我把最丑陋的伤疤揭开给儿子看,心里像被挖掉了一块。我不想这样的。我希望在他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坚强、体面的妈妈。可是他们逼我。他们把我逼到了墙角,让我不得不亮出我的獠牙,哪怕会伤到自己。
晚上,我躺在床上,王建军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身的烟味。
他在床边站了很久,然后在我身边躺下,隔着一拳的距离。
“秀芹,”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委屈。可妈她……她以前是强势,但她没有坏心。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闭着眼睛,没理他。
又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世上最恶毒的话,都是用这五个字来开脱的。
“她管着家里的钱,是怕我们乱花。她对你严厉,也是想让你尽快当个好媳妇。她……她其实心里是疼王涛的。”
我心里冷笑。疼王涛?王涛小时候发高烧,我求她给点钱去医院,她怎么说的?她说,小孩子发烧正常,捂一捂就好了,别有点事就想花钱。最后还是我回娘家借了钱,才带儿子看了医生。
这些事,王建军是忘了,还是假装忘了?
“睡吧。”我说,“明天我还要上班。”
他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清浅又沉重的呼吸声。
【内心独-白】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他不懂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真正懂我。在他心里,他妈的错,是“强势”;我的痛,是“小心眼”。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沟通的可能。婚姻,有时候就像一碗凉透了的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4章 医院的对峙
终究,我还是去了医院。
不是因为王建军的哀求,也不是因为王建丽的逼迫。
是张姐,我们车间的张姐,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秀芹,你去,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自己。去看看,做个了断。不然这事儿,能梗你一辈子。”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她说得对。
我得去看看,看看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如今是什么模样。也让我自己,彻底死了那条名叫“和解”的心。
我提着一个水果篮,走进了市一院的住院部。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病房里挤满了人,都是王家的亲戚。我一进去,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责备。
我像一个迟到的、不被欢迎的客人。
王建丽第一个冲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假惺惺地哭道:“嫂子,你可算来了!妈一直念叨你呢!”
我抽出手,目光越过她,看向病床。
婆婆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嘴巴歪向一边,插着鼻饲管。她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松弛地耷拉着,露出发黄的牙根。曾经那双总是闪着精明和刻薄光芒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眼皮深陷下去。
她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空茫。
这就是那个让我恨了二十年的女人。她老了,败了,像一件被扔在墙角的旧家具,落满了灰。
“妈,你看谁来了?秀芹来看你了!”王建军凑到床边,大声说。
婆婆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我脸上。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也没有传说中的“念叨”。
“嫂子,你跟妈说说话啊。”一个远房表嫂推了推我。
我说什么?
说“你也有今天”?
还是说“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儿子”?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心独白】
我以为我会痛快,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淋漓尽致。可是没有。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只觉得荒谬。我们斗了一辈子,我把她当成我人生的头号敌人,可到头来,她却被时间和疾病轻易地击垮了。我的恨,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可笑至极。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李秀芹的沉默,在王家亲戚看来,就是冷漠和无情。
王建丽的丈夫,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悄悄把妻子拉到走廊尽头。
“你看你这大嫂,什么态度?”他皱着眉说,“妈都这样了,她连句热乎话都没有。以后这照顾人的事,指望不上她。”
王建丽擦了擦眼泪,恨恨地说:“我早就知道了!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当年妈说她两句,她记恨到现在。”
“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男人盘算着,“医生说了,妈这情况,恢复不了多少,以后就是长期卧床。请个24小时的护工,一个月没有七八千下不来。这笔钱,咱家可出不起。”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辞职伺候吧?我的店刚有点起色。”王建丽急了。
男人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你哥那个人,老实,没主意。你大嫂呢,看着硬,其实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得发动亲戚,轮番上阵,跟她讲道理,讲孝心。让她觉得,不伺候咱妈,就是千古罪人。她要面子,人言可畏,拖久了,她自己就扛不住了。”
“还有你哥,”他继续说,“你得让他去吹枕边风。让她觉得,只要她点头,她就是王家的大功臣,你哥就一辈子感激她。”
王建丽恍然大悟,“还是你办法多。”
“这事儿,只能让你大嫂来。她不来,这钱就得我们几家分摊。我可不想我挣的辛苦钱,都填了这个无底洞。”男人冷酷地说。
他根本不关心岳母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钱包。
王建丽点点头,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换上那副悲戚的面容,走回了病房。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
我只看到王建丽回来后,那些亲戚们看我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大舅妈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秀芹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婆婆以前是嘴巴厉害,但心不坏。现在她倒了,你这个做儿媳的,可得担起责任来啊。”
三姑姑也凑上来:“是啊,谁家婆媳没点磕碰?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你看建军多为难,你就当为了建军,为了王涛,把这口气咽下去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紧紧包裹起来。
每个人都在劝我“大度”,劝我“向前看”。
可他们谁又真正关心过,我的“过去”有多难?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婆婆,又看看周围这些“苦口婆心”的亲戚,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内心独-白】
他们不是在关心我,也不是在关心我婆婆。他们只是害怕麻烦,害怕承担责任。他们想把我推出去,当那个免费的、任劳任怨的保姆。用“孝顺”和“大度”这两块漂亮的裹尸布,把我活埋了。
我没有再说话,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走。
“哎,秀芹,你干嘛去?”王建军追了上来。
“我厂里还有事。”我头也不回。
“李秀芹!”他在我身后低吼,“你今天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们……我们就完了!”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王建军,”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从你妈骂我,你却一声不吭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说完,我大步走出了医院。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内心独白】
完了。这两个字说出口,我竟然没有感到心痛,只有一种解脱。也许,这根早就锈迹斑斑的链条,是时候断掉了。我不想再被它锁着,拖着,直到我也变成一个像婆婆那样,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人。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第5章 丈夫的秘密
那天晚上,王建军回来得很晚。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眼睛通红。
我给王涛盖好被子,从他房间里出来,就看到王建军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没开灯,径直想回自己房间。
“秀芹,我们谈谈。”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站住脚,没有回头。
“没什么好谈的。”
“不,有。”他站起身,踉跄地走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胳un膊,“秀芹,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放手。”我冷冷地说。
“我不放!”他固执地摇头,眼泪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流下来,“除非你听我说完。”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你说。”我终于松了口。
他拉着我,坐在沙发上。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轮廓。
“秀芹,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没用,我不是个男人。”他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我不敢。”
“不敢?”我冷笑,“她是能吃了你,还是能打死你?”
“她能!”他忽然激动起来,“你不知道!我但凡帮你多说一句话,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一次,我只是劝她对你好一点,她就拿着剪刀对着自己脖子,说如果我再向着你这个外人,她就死在我面前!”
我愣住了。这件事,我从来不知道。
“她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辛辛苦苦养大,不是为了给别人当牛做马的。她说你抢了她的儿子,是个。她逼我,如果我要你,就不能要她这个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能怎么办?一边是生我养我的妈,一边是我媳妇。我……我只能两头瞒,两头哄。我以为,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以为你生了王涛,她当了奶奶,心就软了。我没想到……会让你受那么多委屈。”
我沉默了。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也经历着这样的撕扯。
【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他是懦弱,是麻木。现在才知道,他也有他的战场,只是他打了一场必输的仗。我恨他没有保护我,可谁又来保护他呢?在一个强势、偏执的母亲面前,他也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儿子。我的恨,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秀芹,我对不起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我打开灯,刺眼的光让我眯起了眼睛。
手心里,是一个深红色的存折。
我翻开,上面的名字,是王涛。
开户日期,是王涛出生后一个月。
里面是一笔笔的存款记录,有五十的,有一百的,断断续续,存了十几年。最后的总额,是三万六千八百块。
“这是……”我震惊地看着他。
“是妈存的。”王建军低着头,声音很小,“她一边骂你,一边偷偷给王涛存钱。每个月,从我们给的生活费里,抠出一点,从她自己的退休金里,省出一点。她说,她要给她的金孙攒一笔老婆本。”
我的手开始发抖,那本小小的存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拿不住。
“她不让我们知道,尤其不让你知道。她说,怕你知道了,会乱花。”
我看着存折上那些日期,想起了很多事。
有一笔存款的日期,是王涛五岁生日。我记得那天,婆婆骂我买的蛋糕太贵,是败家。可背后,她却偷偷存了一百块钱。
还有一笔,是王涛上小学的日子。那天她说,读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去打工挣钱。可存折上,记着一笔两百块的存款。
这个女人……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我,却用最笨拙的方式,爱着她的孙子。
她把我们这个小家搅得天翻地覆,却又在背后,为这个家的未来,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火种。
【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她是纯粹的恶。可这本存折,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复杂。她不是一个符号,一个脸谱化的“恶婆婆”。她也是一个矛盾的人。她有她的自私、偏执,也有她那点可怜又可悲的爱。我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我的心,彻底乱了。
“秀芹,”王建军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我知道,这点钱,弥补不了你受的伤。但……但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只是用错了方式。”
我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存折。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感动,而是一种巨大的、无力的荒诞感。
我们一家人,就在这种可笑的、拧巴的爱与恨里,互相折磨了半辈子。
第6章 病床前的摊牌
第二天,我拿着那本存折,又去了医院。
这一次,我心里没有了空茫,也没有了恨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平静。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王建丽正和几个亲戚围在床边,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到我,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换上那副熟悉的、带着点道德优越感的表情。
“嫂子,你可算想通了?”她迎上来,“我就说,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妈这边,以后就要多靠你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病床前。
王建军跟在我身后,一脸紧张。
我把存折放在床头柜上,推到婆婆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手边。
“妈,”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病房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你给王涛存的钱,三万六千八百块。我们都知道了。”
婆婆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惊慌。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架破旧的风箱。
王建丽和几个亲戚都愣住了,她们围过来看那本存折,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妈还有私房钱?”王建丽喃喃自语。
我转过身,看着她们。
“各位,”我说,“今天,当着我妈的面,有些话,我想一次性说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二十年前,我生王涛,坐月子。我妈,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我指了指婆婆,“她说我懒,说我矫情,说我生不出奶水是想饿死她孙子。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没有一个人,替我说一句话。”
我看向王建军,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管着我们家的钱,王涛发高烧,我求她给钱看病,她不给。我回娘家借钱,回来晚了,她指着我鼻子骂我,说我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亲戚们的脸色开始变得尴尬。
“这些年,我在这个家里,活得像个外人。我做的饭,她嫌咸了淡了;我买的衣服,她嫌贵了丑了;我对我儿子好一点,她说我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恨她。”我坦白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恨了她二十年。我发过誓,她老了,病了,我也不会管她。”
病房里鸦雀无声。
王建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嫂子,你……你怎么能当着妈的面说这些……”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她当年当着我的面做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比这难听百倍。现在,她只是听一听,又算得了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都劝我大度,劝我孝顺。王建丽,你劝我辞了工作,回家来伺候妈,说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钱。在你眼里,我的价值,就值一千块。”
王建丽的脸涨成了紫色。
“大舅妈,三姑姑,你们说,家和万事兴,让我咽下这口气。可你们知道吗?这口气,我咽了二十年,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这口气给毒烂了。”
【内心独白】
说出来,真痛快。像把心里长了二十年的毒疮,用一把烧红的刀子,连根剜了出来。血肉模糊,疼得钻心,但至少,脓流出来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用背着这个沉重的壳子活下去了。
我顿了顿,拿起那本存折。
“但是,”我的语气缓和下来,“今天,我看到这本存折,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我婆婆,她是个矛盾的人。她恨我,觉得我抢了她儿子。但她也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家,爱着她的孙子。她的爱,是拧巴的,是带刺的,甚至是有毒的。但它也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我不会像你们希望的那样,辞了工作,守在床前,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儿媳。我做不到,那太虚伪了。”
“我也不会像我曾经发誓的那样,对她不管不问。我也做不到,因为我是王涛的母亲,是王建军的妻子。”
我看着王建军,他的眼里含着泪光。
“我的决定是,”我举起存折,“用这笔钱,加上我们自己拿出一部分,再请王建丽家也出一部分,给我们妈请一个专业的护工。”
王建丽刚想开口反对,我立刻堵住了她的话。
“你别说你没钱。你身上的这件大衣,就不止一千块。妈生了你们兄妹两个,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养老,是你们共同的责任。”
“我会每天下班后,和建军轮流来医院,监督护工的工作,给她送一顿我亲手做的饭。周末,我会带王涛来看她。”
“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尊严,去满足你们所谓的‘孝道’。但我会尽一个儿媳,一个晚辈,应尽的本分和情义。”
“这就是我的摊牌,我的底线。”
我说完了。
整个病房,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我看到,病床上的婆婆,那只没有插针管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去够那本存折。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了下来。
【内心独-白】
我不知道她那滴眼泪,是后悔,是感动,还是不甘。也许都有。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个方式,既能面对她,也能面对我自己。我没有原谅她,但我选择与过去和解。这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下半生,能活得舒展一点。
王建军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次,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内心独白】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那条冰封的银河,似乎开始融化了。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回到最初,但或许,我们可以开始一段新的航程。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暴之后,我们都看清了彼此的软弱和伤疤,也或许,能生出一点真正的、懂得珍惜的体谅。
第7章 阳台上的那碗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像我预料的那样,王建丽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在所有亲戚和我丈夫王建军的一致目光下,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分摊护工的费用。
钱,果然是戳破一切虚伪假面的最好工具。
我们请了一个姓刘的护工,四十多岁,农村来的,手脚麻利,话不多。每天,她把婆婆擦洗得干干净净,按时翻身、喂食。
我的生活,也恢复了正轨,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下班后,我会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鱼或者筒子骨。回家炖一锅汤,或者熬一碗粥。然后,我和王建军会一起去医院。
他提着保温桶,我跟在他身边。我们很少说话,但那种沉默,不再是以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到了医院,刘护工会跟我们交待一下婆婆今天的情况。能多吃半碗流食,或者能自己抬一下手,都是值得高兴的进步。
我会把粥或汤,一勺一勺地喂给婆婆。
她还是不能说话,但她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有时候,她会看着我,嘴唇动一动。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也不想去猜。
我只是平静地做着我该做的事。
喂完饭,我会帮她擦擦嘴,掖好被角。然后和王建军一起离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
厂里的同事都说我气色好了很多。张姐开玩笑说:“秀芹,你这是想通了,人也变漂亮了。”
我笑了笑。
是啊,想通了。
我不再纠结于恨,也不再强求爱。我只是接受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它就是这样,充满了矛盾、遗憾和不完美。
【内心独-白】
我不再期待婆婆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也不再需要王建军为过去反复忏悔。我发现,当我放下对别人的期待时,我自己反而获得了自由。原来,真正困住我的,不是过去的伤害,而是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的执念。
这天晚上,我用小火慢炖了一锅小米南瓜粥。粥熬得金黄软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王涛也在家,他吃了一大碗,赞不绝口:“妈,你这手艺,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我笑了笑,给他又盛了一碗。
王建军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盛出第三碗,放进保温桶里。然后,我又盛了半碗,端着,走到了阳台上。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
我们家住在五楼,从阳台望出去,是这个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远处,是高楼大厦闪烁的霓虹,近处,是小区里昏黄的路灯。
我靠在栏杆上,用勺子慢慢吃着那碗粥。
粥是温的,甜的,滑进胃里,暖洋洋的。
王建军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
“秀芹,”他低声问,“不去医院了?”
“去。”我说,“你把那桶带去吧。跟妈说,我明天再去看她。”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知道,我需要一点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他拿起保温桶,走到门口,换鞋。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秀芹,早点进屋,晚上风大。”
“知道了。”我应道。
门关上了。
阳台上,只剩下我和这满城的灯火。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粥,看着空空的碗底。
【内心独-白】
有人说,原谅,是放过别人。我以前不信。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其实,原谅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找到一种方式,能让自己和这段伤痛和平共处。我不恨了,不代表我忘了。我只是选择,把那段记忆,放进一个盒子里,贴上封条,然后继续过我的日子。
我没有成为他们口中那个“大度”的圣人。
我也不是那个满心怨恨的“怨妇”。
我还是李秀芹。一个在纺织厂干了三十年的挡车工,一个会为儿子校服上的油渍而烦恼的母亲,一个正在学着如何与自己的过去和解的中年女人。
我把碗拿回厨房,水龙头打开,温热的水流过我的指尖。
我想,明天去看婆婆的时候,可以跟她说说王涛在学校的趣事。
也可以跟她说说,今天厂里新来的那批棉纱,质量真不错。
就这样,挺好。
【内心-独-白】
阳台上的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点烦躁。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欢喜和忧愁。我们都是平凡人,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但也在努力地开出自己的花。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和解不是给别人的恩惠,是给自己的救赎。我的下半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