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二岁那年,时若语的人生画卷里,闯进了一个名为苏言安的男人。他如同一棵沉稳的橡树,以三十二岁的成熟,为她撑起了一片看似无风无雨的天空。
二十二岁那年,时若语的人生画卷里,闯进了一个名为苏言安的男人。他如同一棵沉稳的橡树,以三十二岁的成熟,为她撑起了一片看似无风无雨的天空。
他不仅比她年长十岁,更在每一个方面都展现出一种令人着迷的“巨大”——无论是他深不可测的财富,还是他那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温柔。
婚后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苏言安将“宠爱”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时若语的世界里,没有“得不到”这三个字。她随口说想看星星,他便能包下一整个天文台;她感叹月色温柔,他便会安排一场只属于她的月光晚宴。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呵护着她,将她捧在手心,唯恐她受一丁点委屈。
当然,除了每晚在床笫之间的索取无度。夜深人静时,他会化身为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任凭她哭着颤抖着求饶,他只是低笑着,用滚烫的吻封住她的唇,一遍遍地告诉她这是爱的证明。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个男人的全部——他赚来的无数金钱,和他给予的,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
直到她父亲溘然长逝的那一天,这个完美的童话,被现实砸得粉碎。
那天,她攥着冰冷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从第一通的焦急,到第十九通的绝望,再到第九十九通的麻木。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忙音,一声声,都像是敲在她心脏上的重锤。
就在她被悲伤和无助吞噬的下一秒,闺蜜发来的一张照片,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语语,你看这个男人,是不是你家那位成熟稳重的大叔?我刚才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咖啡馆外,看到他和一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
时若语颤抖着指尖点开图片,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让她如坠万丈深渊的冰窟。
照片的背景是异国他乡的浪漫街头,落叶金黄。照片中的男人,眉眼深邃,侧脸的轮廓她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来,正是她的丈夫,苏言安。
而被他用一种珍视到极致的姿态拥在怀里的女人,她同样认识。
那是她血缘上的亲人,她已经多年未见的,小姨。
……
时父的葬礼,在沉闷的哀乐中结束。三天后,苏言安才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回到他们的家。
他一推开玄关的门,看到的便是蜷缩在巨大沙发里,身形显得愈发伶仃单薄的时若语。她的双眼红肿,憔悴得像一朵被风雨打残的百合,了无生气。
那一刻,苏言安心底的愧疚达到了顶峰。他几乎是立刻扔下手中的一切,几个大步上前,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他惯有的温和与歉意:“语语,对不起。我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必须飞去巴黎,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加上时差,所以……所以错过了你的电话,没能陪你送爸爸最后一程。”
“是我的错,宝贝,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他的声音依旧动听,可时若语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曾经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绽放笑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无波无澜。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没有哭闹,只是轻轻推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递到他面前。
“大叔,我现在的确想要两样东西,”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签字吧。”
看到她没有追究,苏言安明显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只是她惯常的小脾气。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钢笔,连内容看都未看,便在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流畅的笔迹,此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得时若语眼眶瞬间泛起了红意。她强忍着泪水,轻声问:“连看一下内容都不愿意吗?你就不怕,我要的是你给不起的昂贵东西吗?”
苏言安失笑,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像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傻丫头,我们是夫妻,我的所有东西,不本来就属于你吗?等我们的宝宝出生了,这一切就都属于你和宝宝。别说昂贵的东西,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知道吗?”
说着,他习惯性地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还未显怀的小腹上,温柔地呢喃:“今天是不是该去做产检了?宝宝乖不乖,有没有闹妈妈?爸爸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时若语沉默了。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任由他扶着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上了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路无言。
苏言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沉闷,正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因为车内太过安静,距离又近,时若语清晰地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的一道温柔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女声。
“言安,我回国了,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是姜清语的声音。
时若语的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下一秒,她便看到身旁的苏言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然后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语语,公司那边突然有点紧急的事务需要我立刻回去处理,你自己一个人去做产检,可以吗?”
谎言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
时若语没有揭穿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拉开了沉重的车门。
萧瑟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站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往事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第二章:被揭开的真相
数年前,时若语的人生曾跌入谷底。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肇事司机逃逸无踪,过往的路人投来或同情或冷漠的目光,却无一人敢伸出援手。她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意识渐渐模糊,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时,苏言安宛如神祇般从天而降。
他用宽大的西装外套裹住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份沉稳和安全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就在那天,她对这个大她整整十岁的男人,一见钟情。
幸运的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心动并非单恋。成熟稳重的苏言安,似乎也对她这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青睐有加。
他们的爱情故事,像所有童话一样美好。恋爱一年后,便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幕。
或许是因为年龄带来的沉淀,他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包容。婚后三年,他们从未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每一个纪念日,每一份礼物,他都记得比她还要清楚,用心准备,从未缺席。
生活中,他永远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除了,在床上。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体力却好得惊人。无数个深夜,她被他折腾得呜咽着哭出声来,软语求饶,他却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用炙热的吻封缄她的抗议。
他总是低笑着,嗓音沙哑而性感:“我的小傻瓜,正是因为我爱你,才会如此想要你。”
“要得多了,我的宝宝,才能早点给我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宝宝。”
于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耕耘”下,她的肚子终于在结婚第三年,有了动静。
可笑的是,三天前,当她父亲突发脑梗,生命垂危躺在病床上,嘴里一直念叨着苏言安的名字,想在生命的尽头,亲手将女儿托付给他时,这个他最想见的女婿,却消失了。
所有亲戚朋友都在帮忙联系,时若语更是把手机打到自动关机,却始终无法接通。
时父,最终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时若语本以为,他真的在忙一个足以让他与世界隔绝的重要项目。
直到她前脚刚刚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脚就收到了闺蜜发来的那张,他在巴黎街头拥抱她小姨的照片。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小姨,以那样亲密的姿态抱在一起?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被一个可怕的念头驱使着,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家中那个苏言安从不允许她踏入的禁地——他的书房。
当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比室外寒风更刺骨的冷意,将她彻底吞噬。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书房。
这里,是另一个女人的世界,是属于她小姨姜清语的,一座秘密的纪念馆。
满墙的照片,记录着姜清语从青涩少女到成熟女人的每一个瞬间;被精心保存在玻璃柜里的,是他们之间来往的情书,字里行间满是滚烫的爱意;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是无数包装精美却从未送出去的礼物;而书桌上摊开的,是一本厚厚的,至今仍在续写的恋爱日记。
通过那本日记,时若语终于窥见了一切的真相。
苏言安这一生,只真切地谈过两次恋爱。
一次,是和她。
另一次,便是和她的小姨,姜清语。
他和姜清语是校园时代的金童玉女,那场恋爱,谈了整整十年,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爱到浓时,他曾陪她横渡大西洋,带她穿越亚马逊雨林,在日照金山的雪山之巅拥吻;恨到深处,他曾为她亲手摔碎价值数亿的珠宝,分手后放下所有骄傲远赴重洋去挽回,甚至在得知她开始新恋情后,夜夜买醉,直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
他前半生的所有喜怒哀乐,似乎都与“姜清语”这个名字紧密相连。
而他之所以会和自己在一起,娶她,宠她,爱她,原因竟然荒唐到可笑——不过是因为,在和姜清语彻底分手后,他疯狂地想要找一个肖似旧爱的替身。
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她的亲侄女身上。毕竟,自己这张脸,有七分像极了年轻时的小姨!
所以,他精心策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肇事逃逸车祸,让她在最无助的时候依赖上他,对他一见钟情。
所以,他日夜在她身上索取,不知餍足,只为让她尽快怀上一个孩子。
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像她的孩子。他想要的,是一个流淌着姜家血脉,长得,像姜清语的孩子。
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时若语只觉得天旋地转,像是被一道惊雷从头到脚劈开,连灵魂都碎成了片。
原来,所有的疼爱都是假的,所有的深情都是假的,就连那颗她以为捧在手心的真心,也全都是假的!
他用三年的时间,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骗局,将她骗得彻彻底底!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要把心里的旧人打扫干净了,才能堂堂正正地住进来一个新人。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啊!
她是时若语,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时若语。
既然从相识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处心积虑地骗她。
那么,礼尚往来,她也决定,只骗他这一次。
刚刚在车上,她故意没有告诉他,他潇洒签下的那两份文件,一份,是离婚协议书,另一份,是自愿终止妊娠手术同意书。
她不是谁的替代品。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连同他的孩子,她都不会再要了……
时若语走进医院,径直将那份签着他和她名字的手术同意书,交给了主治医生。
“你好医生,我决定,流掉这个孩子。”
第三章:破碎的晚宴
手术后的三个小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时若语捂着阵阵绞痛的小腹,独自回到了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休息了一整天后,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手拿起了口红。
她仔仔细셔地化了个淡妆,镜中的人面色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层薄薄的妆容下,身体因为疼痛还在不停地渗着细密的冷汗。
她裹着一条羊绒毯子,虚弱地躺在沙发上,叫来了管家。
“王叔,麻烦您把展柜里那些珠宝首饰、名牌包包,全都整理出来,联系拍卖行尽快卖掉。所得的款项,以孩子的名义,全部捐给贫困山区的希望小学。”
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正好推门而入的苏言安听到她的话,瞬间怔在了原地。
“语语,怎么突然要把这些东西都卖掉?”他快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
时若语垂下眼帘,刻意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声音平淡地回答:“看腻了,不喜欢了,就捐掉。也算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点福报吧。”
好在,苏言安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她怀孕后情绪波动。他走过来,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也好。等过两天,我带你去参加一场顶级的拍卖会,你挑些喜欢的,我们再慢慢把清空的展柜给填满,好不好?”
听着他这仿佛在哄一个三岁孩子的语气,时若语心中一片冰凉,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你公司的事,忙完了?”
“嗯,忙完了。我知道你最近因为爸爸的事心情不好,身体也辛苦,接下来一个星期,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好好陪着你和宝宝,好不好?”
说着,他伸出手,习惯性地就想去抚摸她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存在。时若语却像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她的肚子似乎比前几天清减了些。他微微蹙起眉头,正想仔细问问,时若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舅舅”两个字,她按下了接听键。
“语语啊,你小姨昨天刚回国,大家商量着今晚在老宅聚一聚,给她接风洗尘,你和言安要回来一起吃顿饭吗?”
“舅舅,我身体不太舒服,就不去……”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手机就被苏言安一把拿了过去。他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迫不及待的语气说道:“舅舅放心,我们会带着语语准时赶到的。”
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急切模样,时若语的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了父亲临终前,她那九十九通无法拨通的电话。
原来,不是他忙,不是他没时间。而是在面对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每一次能够见面的机会。
他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意愿,更不在乎她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是否还有心情参加聚会。
他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去爱,去奔赴他真正想见的人。
挂断电话后,苏言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解释:“语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毕竟还怀着孩子,总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里。我陪你回老宅见见家人,散散心,对你和宝宝都好。”
时若语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七点,夫妻俩准时抵达了灯火通明的时家老宅。
进门前,苏言安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交到了时若语手中,“听舅舅说,你和你小姨很多年没见了,初次见面,礼数还是要周全。”
若是放在以前,时若语一定会觉得他体贴周到,思虑万全。
但现在,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清楚地知道,他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名正言顺地,给心上人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罢了。
她没有戳穿他的这点小心思,面无表情地提步走进了热闹非凡的大厅。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在和亲戚攀谈的姜清语转过头来,目光在触及到时若语,以及她身旁紧紧牵着她的苏言安时,明显地怔愣了一瞬。
她迟疑着开口,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语语,这位是?”
时若语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该说,这是你的旧情人,还是说,这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苏言安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倒是一旁的亲戚们,热络地为他们介绍起来。
“清语啊,你在国外待了这三年,连语语的婚礼都没赶上,不认识也正常。来,我给你介绍,这是语语的丈夫,苏言安,就是那个苏氏集团的总裁……”
姜清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晃,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主动伸出手,得体地微笑道:“苏先生,你好。”
两个人,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客套地寒暄着,握手。
只有站在最近的时若语,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无形流动的,名为“旧情”的微妙气氛。
她将礼物递到姜清语手上,只说了一句话,“小姨,欢迎回国。”
“谢谢,”姜清语接过礼物,补充道,“我这次只是回国暂住一个月,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巴黎了。”
话音未落,时若语便看到苏言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几分。
姜清语只当未见,笑着拆开了那份礼物。
当那条由稀有蓝宝石镶嵌而成的项链,在灯光下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华时,她眼里流露出真切的欣赏和惊喜。
“语语,你的眼光真好,这条项链我在拍卖会图册上看到过,喜欢了好久。”
时若语将两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淡得像一杯白水,“不是我挑的,是大叔挑的。他的眼光,向来很好。”
一句话,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席间,苏言安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给时若语布菜上,表现得像一个二十四孝好丈夫。
不明所以的亲戚朋友们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欣慰的姨母笑,纷纷调侃起来。
“我们语语真是有福气,嫁了这么个体贴的好老公,你们看这恩爱的哟,真是羡煞旁人!”
时若语扯了扯嘴角,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牛羊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连一筷子都没有动。
怀孕之后,她的孕吐反应极其严重,尤其闻不得半点荤腥。
这件事,苏言安比谁都清楚,他甚至为此陪着她吃了一个月的素斋。
可是今天,他却像是完全失忆了一般。
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不动声色地转动餐盘,巧妙地将桌上每一道鲜美的鱼虾,都送到姜清语的面前。
她的小姨,姜清语,从小到大,最爱的,就是海鲜。
第四章:永不回头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散场时,苏言安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亲戚们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回去,便安排他们在家中住下。时若语叫来佣人,一起将他扶回了客房。
简单洗漱之后,她关掉了卧室的主灯,只留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
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苏言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朦胧的光影中,他伸出长臂,将身边的她紧紧捞进怀里,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耳畔。
“清语……”他喃喃地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对不对?”
时若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告诉他,他认错了人。
她任由心脏被那两个字刺得鲜血淋漓,过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反问了回去:“那你呢?你今天喝这么多酒,又是为了谁?”
“是你,清语,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只会是你,难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但当亲耳听到他如此清晰的告白时,时若语的心口还是痛到无以复加。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个日记里会为情买醉到胃出血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永远是一副自律到滴酒不沾的模样。
原来,他不是不喝,只是不敢在她面前喝醉。他害怕的,就是像今天这样,在酒精的麻痹下,流露出他深埋心底的真心,怕被她这个拙劣的替代品,窥见一分一毫。
她紧紧地攥着拳,指甲刺破掌心的痛楚,也抵不过心上被凌迟的万分之一。她快要喘不上气了,只能用力挣脱出他滚烫的怀抱。
在冰冷的卫生间里,她靠着墙壁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四肢都变得麻木,才勉强平复了翻涌的情绪。
可当她再次走出来时,床上那个本该烂醉如泥的男人,却不见了踪影。
时若语心头一紧,轻轻拉开卧室的门,一眼便看到通往阳台的走廊上,声控灯刚刚熄灭。
她放轻了脚步,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窗,看到了站在外面夜色中的两个人影——苏言安和姜清语。
夜色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无法掩盖他声音里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质问。
“你昨天在电话里,不是亲口和我说,不准备回欧洲了吗?为什么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改了主意?”
姜清语的声音则平静许多,带着一丝疏离:“那你呢?你为什么娶了语语,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
听到姜清语这平静无波的语调,苏言安只觉得心头那团压抑了三年的火,越烧越旺。
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在这一刻顷刻坍塌,他猛地扣住姜清语的手腕,低吼道:
“我为什么娶她,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她长得那么像你,还是你的血亲,只有和她在一起,成为你的侄女婿,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见到你!而不用像几天前那样,一个人偷偷飞去巴黎,在你家楼下等上几十个小时,只为了能远远地,偷偷地看你一眼!”
原来,他去巴黎,是为了姜清语。所以,他才会对她的九十九通夺命连环call,置之不理。
窗内的时若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十指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窗外的姜清语也没想到他竟会疯狂至此,她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我是疯了!从你当年执意要和我分手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疯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个长得像你的替身,都足够我用来怀缅余生了!”
他那无处宣泄的痛苦嘶吼,让姜清语也怔在了原地。
沉默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同样痛苦不堪的话,“言安,你这样做,你把语语当成了什么?你们已经结婚三年了,她现在连你的孩子都有了,你对她,就真的没有产生过一点点的动心吗?”
苏言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姜清语,她不过一个替身,一个影子,你想要我如何对她动心?就算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我也是看着她那张酷似你的脸,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你!”
“我和语语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苏清安’。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听到这一切,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时若语的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她再也忍不住,无声的泪水决堤而下。
苏清安。
好一个苏清安啊。
她痛苦地闭上眼,婚后他在床上不知餍足的索取,和得知她怀孕后那欣喜若狂的态度,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才将那些几欲冲破喉咙的绝望痛呼,生生咽了回去。
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虚浮的步伐,一步步转身离去。
身后,两个人的争执声逐渐微弱,就在卧室门缓缓合上的前一秒,她清楚地听到姜清语问:“你就不怕,有一天语语会知道这些真相吗?”
然后,是苏言安那自信又残忍的声音: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以她那么爱我的程度,也绝对不会舍得离开我!”
绝对不会吗?
时若语回到房间,手掌轻轻抚上自己已经变得平坦的小腹,唇角勾起一个惨烈而决绝的笑。
她会的。
她会亲手,将他为她修建起来的这座华美囚笼,砸得粉碎。然后,飞向那片真正属于她的,自由的天际。
永不回头。
这一夜,苏言安没有回来。
天刚蒙蒙亮,时若语就起来了。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回了家,拿齐了所有的证件,去移民局办好了全部手续。
刚从大厅出来,她就接到了姜清语的电话。
“语语,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去墓园祭拜一下你父亲,顺便,也给我姐姐扫扫墓。”
因为时若语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和外婆这一脉的亲戚往来并不算多。她和只比自己大五岁的姜清语,其实并不亲近。
但对方毕竟是要去祭拜她的父母,于情于理,时若语都无法拒绝。
她买了一束父亲最爱的白菊,刚到墓园门口,就看到了一辆停在不远处,极其扎眼的黑色跑车。
是苏言安的车。
他也看到了她,立刻推开车门,快步走到她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责备,“来扫墓,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来?”
第四章:无声的判决
时若语的目光像两枚精准的钉子,牢牢地钉在苏言安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不是天没亮就走了吗?叔叔,我可从来没提过今天要来扫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审讯意味。
苏言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破绽,他甚至主动伸出手,用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姿态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昨天夜里胃突然绞痛得厉害,我看你已经睡熟了,就没忍心吵醒你,自己开车去了趟医院。今早回来,正好听到小姨说起想和你一起来看看爸妈,我就自告奋勇当司机了。”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每一个环节都天衣无缝。
时若语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车子平稳地驶入墓园,当看到那两块冰冷、并排紧挨着的墓碑时,一股尖锐的酸涩感猛地从时若语的心底涌上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世上,曾将她视若珍宝、爱她如生命的两个人,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姜清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层迅速聚集的水汽,她走上前,用一种长辈特有的温柔,轻轻拍了拍时若语的肩膀。“语语,别难过。你看,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言安,他会像他们一样,照顾你一辈子。而且,你们的宝宝也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了,你很快就会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崭新的小家庭。”
她这番话说得是那样的信誓旦旦,仿佛她已经手握神谕,替苏言安宣判了他们这段婚姻将至死不渝。
而紧接着,苏言安的表态也如期而至,完美地印证了她的话。
“对,小姨说得没错。”他看着时若语,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坚定,“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所以,别再伤心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糖的毒药,听在时若语的耳朵里,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他承诺照顾她一辈子,这承诺的背后,没有半分因为爱,甚至连责任都算不上。
这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为了他那个深埋心底、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私心,而披上的一件华丽伪装。
时若语强行将喉咙里翻涌的情绪悉数咽下,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墓碑上父母慈祥的笑脸上。
“是的,我一定会有新家的。”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父母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只不过,那个家里,再也不会有苏言安的位置。
祭拜结束时,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冷雨,像是为这场悲伤的仪式画上一个凄清的句点。
回程的路上,姜清语和时若语坐在后座,苏言安专注地开着车。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得让人窒息,姜清语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寂静,主动挑起了话头,“我听说城南那边新开了一家格调很不错的西餐厅,要不我们中午去尝尝鲜?”
话音刚落,苏言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动了方向盘。“好主意。据说那家店的老板是地道的意大利人,每一道菜都保持了最纯正的风味。”
“真的吗?那太棒了!我想起了上次在巴黎吃的披萨……”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开头,两个人像是找到了专属频道,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他们从西餐的烹饪手法聊到北欧的极光风情,又从最近的见闻聊到过去的趣事。
无论其中一人抛出什么样的话题,另一个人总能迅速而精准地接住,绝不让对话有丝毫的冷场。
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像极了一对已经相爱多年、无话不谈的亲密情侣。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时若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他们可不就是在一起很多年了么?那些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一起经历的故事、对彼此深入骨毫的了解与熟悉……
又岂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替身”,能够相提并论的。
抵达餐厅后,苏言安的一个下意识动作,再次刺痛了时若语的眼睛。他极其自然地将菜单递到了姜清语的手中,那是一个属于主人的位置。
姜清语伸手接过,指尖刚触到菜单的边缘,却像是忽然被电了一下,猛地想起了什么。她转而将菜单递给了时若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瞧我这记性,孕妇肯定有很多忌口的,语语,还是你来点吧。”
时若语没有推言,随意点了些看起来清淡的菜。然而,当菜品被一一端上桌后,苏言安却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你怎么点了这些?医生嘱咐过的话,你都忘了吗?这些菜你都不能吃。”
姜清语也闻声转过头,目光在时若语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语语,你不是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吗?我怎么感觉……这肚子看起来不太像这个月份该有的样子啊?”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苏言安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切地想过来查看,却在转身的瞬间,不小心撞上了旁边正在上菜的服务员。
“哐当——”一声巨响,满载着滚烫菜肴的餐车轰然翻倒。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苏言安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跨过去,张开双臂将姜清语死死地护在了自己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下了所有飞溅的汤汁和冰冷的菜肴。
而另一边的时若语,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一整碗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浓汤,不偏不倚地尽数泼在了她的腿上。钻心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冒起一片骇人的水泡。
她痛得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灼热的蒸汽还在不断向上蒸腾,她死死地抓着桌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透过模糊的视线,她只看到苏言安一把抱起惊魂未定的姜清语,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一瞬间,时若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直直地坠入了万丈深渊。
现场乱作一团,餐厅经理和服务员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安全地带。
可刚走到餐厅门口,她就看到了正在门口激烈争执的两个人。
“我说了我没事!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去照顾语语!”姜清语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的手都烫红了一大片,为什么非要硬撑?我先送你去医院处理,再回来接她!清语,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倔?你刚才那么紧张我,也怕我被烫到,你心里明明一直都有我,对不对?”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样!苏言安,你看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已经娶了语语,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
听到姜清语痛苦地嘶吼出这句话,苏言安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他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分明知道,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比不上你重要!”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雨夜里炸响。
姜清语怔住了,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猛地看到了站在门口、面无血色的时若语。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语语,你……你怎么出来了?!”
第五章:面具之下的真心
姜清语的惊呼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言安的心上。他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恰好对上时若语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下一秒,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立刻转身朝她狂奔而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疯了一般冲向医院。
在一片嘈杂的人声和仪器的滴答声中,时若语被剧痛唤醒了一丝意识。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苏言安正抓着医生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嘱托着。
“我妻子是孕妇,已经怀了四个月了,你们用药的时候一定要千万注意!”
当她被推进急诊处理室,护士小姐掀开她的衣物,准备检查伤口时,却在看到她平坦的小腹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四个月?是不是记错了?这肚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怀孕的样子啊!”
护士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似乎想出去再次确认。时若语强忍着腿上传来的、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叫住了她。
“护士姐姐,”她的声音微弱得像一丝游丝,“我的孩子……流掉了。麻烦你,请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想……我想亲自告诉我丈夫。”
流产对于任何一对夫妻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护士虽然心有疑虑,但出于对患者隐私的尊重,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因为没有使用麻药,接下来清理创面、上药的每一个步骤,都成了一场酷刑。时若语痛到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伤口处传来的灼烧感,疯狂地牵扯着每一根神经,让她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万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座火炉,浑身上下都被冷汗彻底浸湿,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又粘腻。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化作了难以忍受的煎熬。
当一切终于结束,时若语被送进了安静的病房。
苏言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脸上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歉意,他不停地重复着,“语语,对不起,烫得这么严重,你当时怎么不叫我呢?”
时若语的牙关因为过度的咬合而泛出酸意,她觉得自己的腿上仿佛正烧着一把永不熄灭的火。
浑身的温度都在急剧攀升,她只能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走得……太快了。”
这四个字,像四根针,深深扎进了苏言安的心里。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他眼底的愧疚之色更浓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时若语因疼痛而紧握的掌心。
她尖锐的指甲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背,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交融在一起的血滴,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越来越昏沉,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深夜。
时若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姜清语清瘦的背影。
“你也烫伤了,现在马上去处理伤口,我来照顾语语就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不行,”苏言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固执,“我怕她醒来看不到我会难受,明天再去处理也不迟。”
姜清语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几个度,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我说了,现在就去!苏言安,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听到这句话,苏言安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他像是得到了某种期盼已久的许可,一把拉住姜清语的手,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清语,别再否认了,你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对不对?只要你承认,我马上抛下所有的一切,我们重归于好,好不好?”
姜清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触电般地抽回了手。
看到她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苏言安非但没有失落,反而低声笑了起来,“好,好,我不逼你。我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等你松口。我听你的,我现在就去处理伤口。”
说完,他便迈着一种时若语从未见过的、轻快雀跃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在一起的这三年里,在时若语的印象中,苏言安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上位者。
无论她发多大的脾气、开多过分的玩笑,他永远都像一个宽厚的长辈,用哄小孩的方式来安抚她。
他永远那么理性沉稳、成熟冷静,仿佛脸上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从不轻易流露真实的情绪。
她一直以为,他生来就是这样凉薄的性子。
却没曾想,原来他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会因为姜清语的一句冷言冷语而愤怒,会因为察觉到她的一丝关心而喜不自禁,甚至会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无条件地听从爱人的每一句话。
时若语从未见过这样的苏言安。
所以她看得有些恍惚,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上了姜清语的视线。
时若语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于是主动开了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小姨,苏言安呢?”
看到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刚才那段对话,姜清语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去处理伤口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就好。”
腿上火辣辣的痛感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折磨着时若语。
但她强忍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您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姜清语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又不动声色地关心了几句后,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语语,你昨天昏迷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时若语端着水杯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坦然地迎上那道充满试探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没听见。”
她面不改色地撒下了这个谎。
这个谎言,既是为了打消姜清语的疑心,让她安心。
也是在告诉自己,忘掉那些话,忘掉那些不属于她的真相。
反正,她很快就要从他们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第六章:破碎的过往
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十天,时若语腿上的伤口终于开始结痂。
这期间,苏言安一反常态,几乎是全天候守在病房里,端茶、倒水、换药,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那天的过失。
讽刺的是,她的伤势在一天天好转,他却因为连日的劳累和心力交瘁,自己先病倒了,高烧了好几天。
家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个病号,姜清语便理所当然地过来帮忙。
她开车接他们俩回了家,之后便像个陀螺一样,一边在厨房里盯着文火慢熬的药,一边又上楼来帮时若语换药,忙得脚不沾地。
“你好好养伤,别乱动。等会儿安胎药就送上来了,你记得一定要喝。”临走前,她细心叮嘱道。
时若语温顺地点头答应了。
然而,当那碗黑漆漆的药汤被送上来后,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端进卫生间,一滴不剩地全部倒进了马桶里。
又在床上休养了几天,她的腿总算勉强能够下地行走了。她端着空碗,准备送下楼,顺便去院子里晒晒久违的太阳。
路过书房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东西摔碎的声音。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条缝,时若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好就看见了站在屋子中央的姜清语。
她怔怔地望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垂在身侧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脸上交织着痛苦、怀念、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过了许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回过神,伸手将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撕了下来,又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扔进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纸箱里。
眼看她就要出来,时若语连忙转身,快步避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没过一会儿,姜清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的垃圾桶前。
她决绝地将纸箱里所有的礼物、纪念品全都扔了进去,而那些照片、情书,以及一本厚厚的日记,则被她亲手撕得粉碎,如同她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做完这一切后,她打了个电话,把苏言安叫了下来。
很快,两个人就为了垃圾桶里的那些“废品”,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因为隔得太远,时若语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最后几句对话,却已足够惊心动魄。
“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书房里!要是哪一天语语不小心进去看到了,你让她怎么办?”
“她没有书房的钥匙,也从来不会未经我的同意闯进去。”苏言安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
“你就那么笃定?万一呢?如果她真的进去了呢?你有没有想过,她那么爱你,看到这些属于我们过去的东西,她会有多难过?”
“难过又怎样呢?”苏言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管不顾的疯狂,“能改变我爱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你这个事实吗?清语,你不要再管别人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只要你说一个‘有’字,我立马就和她离婚!”
听到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姜清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步履慌乱地冲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就仓皇逃离了。
看着这场不欢而散的闹剧,时若语默默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带来一阵轻微的发麻感,却没有了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看来,她心上的那道伤,似乎也在随着腿上的伤口,逐渐结痂、痊愈了。
真好。
楼下,苏言安一个人默默地蹲在垃圾桶旁,像个虔诚的信徒,将那些被姜清语扔掉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垃圾里翻找了出来。然后,他带着那些承载着他全部青春的“宝贝”,回到了书房。
他锁上了门,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再出来过。
时若语知道,他正在里面,一片一片地拼凑那些被撕碎的记忆。她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吩咐佣人,按时将饭菜送到书房门口。
腿上的伤彻底痊愈,能够正常行动后,时若语开始频繁地和朋友们联系,约着吃了好几顿饭,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失的社交生活一次性补回来。
这天晚上,和朋友聚餐结束后,她先去前台买单,路过走廊尽头最大的那个包厢时,却意外地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哎呀,言安,你平时那么忙,我们都以为你这种大忙人肯定没空来参加同学聚会,就没敢打扰你,你可千万别见谅啊。”
“你这话说的,咱们的班花姜清语都来了,苏言安能缺席吗?他们俩当年在一起的时候,那可是轰动了整个S大的风云事件,你小子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言安为了追清语,直接买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操场上摆了个巨大的心形告白,我可是第一目击者!还有他为清语写的那些歌,什么《清语》啊,《南风》啊,我到现在还会哼呢!”
时若语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出一个画面: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版苏言安,抱着一把木吉他,在万众瞩目下,深情款款地弹唱着……
可不管她怎么想象,这个画面都透露着一股深深的违和感,仿佛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时空被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她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这种违和感究竟来自于哪里。
包厢里的人们所热烈讨论的,是那个飞扬跋扈、爱得轰轰烈烈的二十岁的苏言安。
而那个苏言安所爱的人,是姜清语。
这一切,都和现在的她,时若语,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会觉得违和了。
第七章:偿还的代价
时若语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转身,再也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刚从卫生间方向走过来的姜清语。
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时若语下意识地再次转身,快步朝着另一边的楼梯口绕去,企图避开这场尴尬的碰面。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姜清语有些迟疑的呼唤。
“语语?”
时若语假装没有听见,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就在她即将拐过楼梯转角时,一只手追了上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时若语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和她有任何纠缠,用力想要甩开。
姜清语却怎么也不肯放手,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急,“我知道是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人就在楼梯口拉扯纠缠起来,时若语猛地一使劲,终于挣脱了她的钳制。
却因为用力过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一晃,眼看着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
姜清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扑过来,用力拉了她一把。
时若语靠着冰冷的墙壁,堪堪稳住了身形。
而姜清语,却因为这股巨大的惯性,身体失去了重心,惊呼一声,整个人骨碌碌地从陡峭的楼梯上滚了下去,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瞬间从她的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刺目的血泊。
时若语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一片空白。她顾不上思考,连忙跑下楼梯想要救人。
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姜清语,就被一股凶猛的重力狠狠地推倒在地。
她的额头不偏不倚地磕在了坚硬的墙角上,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她半张脸。
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强撑着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正好对上苏言安那双淬了冰、带着浓烈杀意的目光。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就立刻弯腰抱起血泊中的姜清语,像一阵风一样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时若语,要是清语今天出了任何事,我一定会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时若语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旋转扭曲。
脑子里似乎有根筋被狠狠地扯断了,一阵接着一阵,泛着尖锐的疼。
血越流越多,她的神志也越来越恍惚。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她笼罩,她只觉得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灵魂要脱离身体,然后,慢慢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时若t语在一片消毒水的味道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医生那张长舒了一口气的脸。
“还好你的求生意识足够强大,再晚一点,你很可能就会变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虚弱地向医生道了谢,然后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一直在嗡嗡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按下接听键后,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苏言安焦急万分的声音。
“语语,你在哪儿?!”
时若语沉默了很久,久到苏言安以为电话已经断线了,她才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报上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的号码。
十分钟后,病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苏言安神色慌乱地跑了进来,他冲到床边,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打量她,急切地关心她的身体。
“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我……我当时看到清语倒在那里,以为是你推了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对不起,语语,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在不知道事情经过的情况下就对你动手……你原谅我,好不好?”
从他这番颠三倒四的话里,时若语不难猜到,姜清语应该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和他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露出这么一副愧疚难安的表情。
她垂下眼帘,用一种虚弱乏力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事,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苏言安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说的“没事”,也包括了孩子,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地。
他蹲下身,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肚子,像是要亲手确认一下那份安然无恙。
时若语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你和小姨,是大学同学?”
苏言安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那里,进退不得。“嗯,同院不同系,怎么了?”
看着他蜷缩着、有些狼狈地收回去的手,时若语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口吻说道:
“没什么,就是前几天,碰巧看到你们在参加同一场同学聚会。”
苏言安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几下,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生硬无比地转移了话题。
“你……你是不是饿了?我,我现在就去给你买早餐。”
看着他那副落荒而逃的仓皇背影,时若语缓缓地拿出手机,打开了日历。
她默默地数了数上面的日期。
只剩下最后十天,那漫长而煎熬的离婚冷静期,就终于要结束了。
她马上就可以从这场充满了谎言与欺骗的婚姻里,彻底解脱了。
来源:智者青山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