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腹部的伤口,随着麻药效力退去,开始一下一下地抽痛。胆囊切除,不大不小,也是个手术。
医院单人病房的消毒水气味,钻进孙慧芳的鼻腔。
腹部的伤口,随着麻药效力退去,开始一下一下地抽痛。胆囊切除,不大不小,也是个手术。
护士推门进来,动作麻利地更换输液袋。
“阿姨,您恢复得不错,但晚上最好还是有家人陪着。万一有什么事,按铃我们也能听见,但总归没家人在身边方便。”
护士的声音很轻,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孙慧芳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儿子周浩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
“妈,我跟晓燕公司都有事,走不开。你自己多注意身体,缺什么就跟护士说。”
一片冰凉顺着孙慧芳的脊椎骨向上蔓延。
公司有事。
又是公司有事。
结婚前,是“我要陪晓燕”。结婚后,是“晓燕不高兴”。现在,是“公司有事”。
孙慧芳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却没有回复。
从她住院到手术结束,儿子周浩只在术前签了一次字,前后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儿媳方晓燕更是连面都没露过,只有一个电话,还是打给周浩的,声音大到孙慧芳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妈怎么样了?签完字就快回来吧,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孙慧芳闭上眼,感觉伤口更痛了。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亲家母。
孙慧芳的眉头动了一下。
刘玉梅这个电话,是来问自己病情的?这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喂,慧芳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带着一股理直气壮的质问。
“你那个商铺的物业费怎么还没交?人家物业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多丢人!他们说再不交就要给店铺断电了!”
孙慧芳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刘玉梅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砸进她的耳朵里。
“你赶紧去把钱交了!别影响我们家晓燕收租金!这个月租客的钱还没打过来,是不是你没交物业费人家不肯给?你这事办得也太不像话了!”
孙慧芳握着手机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
那个商铺,是她和过世的丈夫打拼一辈子攒下来的,是她退休后唯一的稳定收入来源。
儿子结婚时,方晓燕说没安全感,要周浩把商铺的租金都交给她保管,说是“夫妻共同财产”。
孙慧芳想着儿子喜欢,也就同意了。
后来,方晓燕又说,为了方便收租,干脆把商铺的联系人改成她的。孙慧芳也同意了。
没想到,方便了儿媳收租,却把催缴物业费的电话,转接到了亲家母那里。
而自己这个商铺真正的主人,刚在手术台上走了一遭,等来的不是一句问候,而是劈头盖脸的催债。
“……你赶紧的,听见没有?别躺在医院里装病就不管事了,晓燕说了,你这手术就是个小毛病,养两天就好了,别那么娇气。先把正事办了!”
孙慧芳什么话都没说。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她的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孙慧芳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然后,她坐起身。
腹部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被牵扯,剧痛传来。孙慧芳的额头渗出冷汗,但她的动作没有停顿。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输液的针头被胶布固定着,透明的管子里,冰凉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血管。
孙慧芳伸出右手,抓住胶布的一角,用力一扯。
胶布连着针头,被她从血管里猛地拔了出来。
一小股血珠从针孔里冒出来。
孙慧芳看都没看一眼。
床头的输液监控仪器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刚才那个护士听到警报,第一个冲了进来。
“阿姨!您干什么!”
护士看到孙慧芳手背上的血,快步上前想按住针孔。
孙慧芳却用另一只手挡开了她。
“我要出院。”
孙慧芳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现在,马上。”
“不行!”护士急了,“您刚做完手术,伤口还没愈合,现在出院太危险了!”
“那是我的事。”孙慧芳掀开被子,开始下床,“你去找医生,办出院手续。所有后果,我自负。”
她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稳了。
腹部的疼痛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但她的背挺得笔直。
护士看着她走向衣柜,去拿自己衣服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赶快跑出去叫医生。
很快,主治医生和护士长都赶了过来。
“孙女士,你这是做什么?你的情况绝对不能出院!”医生语气严肃。
孙慧芳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她看着医生,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出院。给我办手续。”
“你这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家属呢?让你儿子过来,我必须跟他谈谈!”医生试图找家属来劝说。
“我没有家属。”
孙慧芳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一个人。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负责。如果你们不办,我就这么走出去。签免责协议,或者什么都行,我签字。”
医生和护士长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老人,此刻却站得像一棵不会被风吹倒的树。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更改的决定。
最终,在孙慧芳的坚持下,医院妥协了。
孙慧芳在“自愿离院,一切后果自负”的协议书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孙慧芳。
办完手续,她没有理会医生“至少留院观察到明天早上”的最后劝告。
她拿着自己的包,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让她因为疼痛而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伤口还在痛,但心里的那片冰凉,却好像凝固了。
孙慧芳站在医院门口的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址。”
她报出了一个地址。
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儿子周浩的家。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夜色中。
孙慧芳靠在后座上,闭着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刘玉梅的那些话。
“别影响我们家晓燕收租!”
“你这事办得太不像话了!”
“别躺在医院里装病!”
孙慧芳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过去三十年,丈夫早逝,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起早贪黑地做服装生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都觉得值。
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愿意给。
儿子结婚,她拿出半生积蓄,全款买了婚房,房产证上只写了儿子和儿媳两个人的名字。
儿媳说不想工作,想当全职太太,她把租金收入都给了他们,自己只留一点生活费。
她以为自己的付出,能换来儿子的幸福,能换来一个和睦的家庭。
结果,换来的是手术室外的无人等候。
换来的是一通只为收租而来的质问电话。
孙慧芳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个商铺,是她最后的保障,是她给自己留的唯一一条退路。
现在,这条退路,他们也想堵死。
他们把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把她的资产,当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把她这个人,当成了一个只会付钱的工具。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但整洁的小区门口停下。
孙慧芳付了钱,下车。
她走进小区,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栋楼下,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内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谁啊?”
“建国,是我,慧芳。”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的男人。他看到孙慧芳,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还带着医院气息的衣服。
“慧芳?你怎么……你不是今天做手术吗?怎么跑出来了?”
张建国是孙慧芳亡夫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律师。
孙慧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建国,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关于财产赠与撤销的法律条款,现在还算数吗?”
张建国看着孙慧芳眼睛里那团重新燃起的火,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路。
“算数。先进来,慢慢说。”
张建国的客厅灯火通明。
一杯热水被推到孙慧芳面前,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
“先暖暖手。”张建国的声音很沉。
孙慧芳没有碰杯子,她抬头看着这个几十年的老朋友。
“建国,我长话短说。”
“我名下有个商铺,市中心的位置,是我先生留下的。”
“前几年,我把它给了周浩他们用。”
张建国点点头,示意孙慧芳继续。
“我没过户,只是签了个协议,让他们无偿使用,租金也归他们。”
“一年租金四十万。”
孙慧芳说出这个数字,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我只为他们生活能好一点。”
“上个月,我无意中发现,方晓燕用这笔钱,给她妈刘玉梅买了个包。”
“五万块。”
“今天,我做手术,他们两个,一个都没来。”
“刚刚,刘玉梅给我打电话,不是问我手术,是问我为什么没去催新租客交物业费,说这事影响了方晓燕收租。”
孙慧芳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张建国的手握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
他看着孙慧芳苍白的脸,看着她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带着医院味道的衣服。
“协议呢?那份无偿使用的协议在哪?”张建国问。
“在我家里。”
“房产证呢?”
“也在一起。”
张建国站起身,在客厅里走了两步。
“慧芳,你听我说。在法律上,你这属于财产赠与。但是,这种赠与,尤其是对子女的赠与,是附带了道德义务的,那就是赡养。”
“他们拿着你的钱,却在你手术时不闻不问,这叫未尽赡养义务。这是我们可以攻击的最重要一点。”
“你这份协议,不是无懈可击的。我们可以主张撤销。”
孙慧芳眼里的火光,更亮了一些。
“我需要做什么?”
“回家。把房产证原件、你的身份证、还有那份协议,全部找出来。明天一早带到我律所来。”
张建国停下脚步,看着孙慧芳。
“还有,从现在开始,收集证据。”
“什么证据?”
“所有能证明他们对你漠不关心,所有能证明他们挥霍租金的证据。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消费记录,越多越好。”
孙慧芳明白了。
她站起身。
“建国,谢谢你。”
“别说这个。老周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看着你被这么欺负。”张建国送孙慧芳到门口,“我给你叫车。”
出租车在孙慧芳家的小区门口停下。
孙慧芳付钱下车,走进楼道。
打开家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房子很大,也很空。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周浩上次回来时随手丢下的一个外套。
孙慧芳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径直走向卧室。
她走到床头柜前,蹲下身,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钥匙一直在孙慧芳的贴身口袋里。
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打开,最上面就是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下面压着一份文件。
《商铺无偿使用协议书》。
孙慧芳拿出那份协议,每一个字都是她亲眼看着签下的。
甲方:孙慧芳。
乙方:周浩。
她把文件和房产证一起放进自己的包里,拉好拉链。
做完这一切,孙慧芳才走到客厅,打开了灯。
空旷的房间被瞬间照亮。
孙慧芳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建国的电话。
“建国,我到家了。东西都找到了。”
“好。你注意身体,千万别动气。明天早上九点,我等你。”
“我明白。”
电话那头,张建国又补充了一句。
“慧芳,去看看方晓燕的朋友圈。那上面,可能就有你想要的证据。”
挂了电话。
孙慧芳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儿媳的朋友圈了。
方晓燕把孙慧芳屏蔽了,但用的是“不让她看”,孙慧芳却可以看到方晓燕的封面和前十条动态。
孙慧芳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封面是一张自拍,方晓燕坐在豪车的驾驶座上,妆容精致。
孙慧芳知道这辆车,是周浩用租金买的,五十多万。
往下滑。
第一条。
三天前发的。一张九宫格照片,全是名牌衣服和鞋子。配文:换季了,血拼一场。
第二条。
五天前。一家高档日料店的定位。照片里是满满一桌的刺身和寿司。配文:又是吃胖的一天。
第三条。
一周前。一张汽车方向盘的照片,方向盘上搭着一只做了漂亮美甲的手。配文:老公送的新座驾,以后出门方便多啦!
孙慧芳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下滑。
她看到了。
一个月前的一条动态。
照片里,方晓燕和刘玉梅站在一起,两人头挨着头,笑得很开心。
刘玉梅身上,背着一个崭新的包。
那个包,孙慧芳在杂志上见过。
五万块。
配文是方晓燕写的:我亲爱的妈妈,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生日快乐!
孙慧芳的指尖停在屏幕上。
她看着照片里刘玉梅那张心满意足的脸。
看着方晓燕那副孝顺女儿的模样。
孙慧芳的胸口,那道手术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她没有关掉页面。
而是用另一根手指,同时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和音量键。
“咔嚓。”
屏幕闪了一下,这张照片被截取保存。
孙慧芳没有停。
她回到上面,从那辆新车开始。
那桌日料。
那一堆名牌。
一张又一张。
每一张截图,都像是一块砖,为孙慧芳心里那堵正在重新砌起来的墙,添上了一份坚实。
截完所有能看到的图片,孙慧芳打开手机相册。
她把这些截图,单独放进一个新建的相册里。
相册的名字,孙慧芳只输入了两个字。
证据。
第二天上午,医院。
走廊里回荡着消毒水的味道。
周浩和方晓燕终于出现在病房门口,方晓燕手上还拎着一个果篮,脸上带着不耐烦。
推开门。
空的。
病床上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一个护士正好路过。
方晓燕拦住她:“你好,这床的病人呢?”
护士看了一眼床头卡:“孙慧芳是吧?今天一早就办了出院手续,自己走了。”
方晓燕的脸垮了下来。“走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她转向周浩,声音里全是抱怨:“害我们白跑一趟,这果篮白买了。”
周浩在一旁搓着手,有些尴尬。“妈可能是觉得身体好了吧,不想麻烦我们。”
“麻烦?她自己一个人偷偷出院,我们不要面子的吗?别人还以为我们做子女的不管她呢。”方晓燕把果篮重重地顿在地上。
“行了行了,那我们回家看看吧。”周浩捡起果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坐上了车。
方晓燕一上车就开始打电话。
“喂,妈,我跟周浩在去看我妈的路上了……对,她前两天动了个小手术,没事……我们现在就过去,你把地址发我,晚上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方晓e燕对着后视镜补了补口红。
周浩在旁边开车,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方晓燕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
“晓燕,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先回家看看我妈?”
“看什么?她不是都自己出院了吗?说明好得很。我妈难得来一趟,我不得陪陪她?再说了,你妈那房子那么大,她一个人住着,我们回去反而打扰她清静。”
周浩没再说话,默默地踩下了油门。
孙慧芳家。
门锁转动,周浩和方晓燕推门进来。
孙慧芳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水。
她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方晓燕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人也跟着坐下,好像这里才是她家。
“妈,你怎么自己就出院了?我们去医院扑了个空,你知道我们工作多忙吗?专门请假过去的。”
周-浩把果篮放到桌上,打着圆场:“妈,晓燕也是着急你。”
方晓燕像是没听见,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门口的鞋柜上。
“对了,物业费你交了吗?我看到门上贴催缴单了。这都拖多久了,多难看。”
孙慧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压下了胸口那股翻腾的闷气。
孙慧芳放下水杯,杯底和玻璃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孙慧芳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纸。
一张银行流水单。
孙慧芳把那张纸拍在茶几上,推到方晓燕面前。
“这是商铺租金那个账户的流水。”
方晓燕的视线落在纸上。
她的表情有了变化。
孙慧芳的手指,准确地点在了其中一笔支出上。
“五万块。三天前。用途是商场消费。”
孙慧芳抬起眼,看着方晓燕。
“这笔钱,是给刘玉梅买那个包的钱吧?”
方晓燕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没想到孙慧芳会去查这个。
周浩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妈,你查这个干什么?”
方晓燕反应过来了,她一把抢过那张流水单,声音也拔高了。
“是又怎么样?那是我孝敬我妈,有什么不对?你养你儿子,我孝敬我妈,天经地义!”
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慧芳。
“再说了,租金既然给我们了,那就是我们的钱!怎么花,什么时候花,那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管我?”
周浩也赶紧站到方晓燕身边,对着孙慧芳说:“妈,为这点小事至于吗?晓燕也是一片孝心。钱花了就花了,以后我们省着点用就是了。”
“小事?”
孙慧芳重复着这两个字。
孙慧芳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和稀泥。
孙慧芳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冬天的井水里。
没有声音,只是嘴角扯动了一下。
孙慧芳看着他们,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度。
“说完了?”孙慧芳问。
方晓燕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孙慧芳的眼神,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孙慧芳没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孙慧芳弯下腰,从那个文件袋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个文件夹。
孙慧芳打开文件夹,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关于终止商铺无偿使用权的告知函》。
白纸,黑字。
最下面,有张建国律师事务所的红色印章。
孙慧芳把这份告知函,和那本红色的房产证,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放在了那张银行流水单的旁边。
“从今天起,商铺,我收回。”
孙慧芳的声音很平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方晓燕和周浩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茶几上的文件,又看看孙慧芳,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方晓燕最先反应过来,她指着那份告知函,声音尖锐。
“你说什么?收回?凭什么!那商铺是周浩的,你早就给我们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们了?”孙慧芳反问。
孙慧芳从文件夹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是那份《商铺无偿使用协议书》。
孙慧芳把协议书也摊开在他们面前。
“白纸黑字,看清楚。甲方,孙慧芳。乙方,周浩。”
“协议写的是‘无偿使用’,不是‘无偿赠与’。我有权随时收回。”
方晓燕的脸涨得通红。
她当然知道这份协议,当初签的时候,她还觉得孙慧芳多此一举。
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你……你这是算计我们!”
“我算计你们?”孙慧芳看着方晓燕,“你们拿着我的钱,去给你妈买五万块的包,住着我的房,还嫌我没交物业费丢了你们的面子。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周浩彻底慌了。
他拉着孙慧芳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妈,妈你别生气。晓燕她不是那个意思。商铺不能收回去啊,我们……我们一家都指着那个租金生活呢。收回去了,我们怎么办?”
孙慧芳抽回自己的手。
孙慧芳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她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到了现在,想的依然只是他自己。
“那是你们该考虑的事,不是我的。”
孙慧芳站起身,不再看他们。
“这个房子,也是我的。”
“你们,也从我这儿搬出去。”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直接劈在了周浩和方晓燕的头顶。
方晓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搬出去?你让我们搬出去?孙慧芳,你疯了!这是周浩的家,我们住在这里天经地义!”
“周浩的家?”孙慧芳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房产证复印件,“户主,是我孙慧芳的名字。这里,是我的家。”
孙慧芳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把你们的东西,全部搬走。”
“三天之后,我会换锁。”
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
周浩的脸色一片惨白。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母亲,此刻的背影,陌生又决绝。
他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晓燕冲了过去,想把门关上。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孙慧芳没有跟她拉扯。
孙慧芳只是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张律师吗?”
“对,是我。”
“他们不同意。麻烦你上来一趟吧,顺便,也请物业的保安一起过来。”
“好的,我就在楼下。”
电话那头,传来张建国沉稳的声音。
孙慧芳挂了电话,看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两个人。
“或者,你们想现在就让保安‘请’你们出去?”
电话挂断。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方晓燕和周浩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难看。
“你……你还叫了人?”方晓燕的声音发颤,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孙慧芳没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都让周浩感到恐惧。
门外,走廊的声控灯亮了。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个。
很快,门口出现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张建国。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神情严肃。
他身后,站着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身板挺得笔直。
看到这阵仗,方晓燕最后一点底气也泄了。
周浩的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张叔……”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张建国对着孙慧芳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让周浩和方晓燕喘不过气。
“孙慧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竟然叫外人来对付我们!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
她不再去抢门,而是“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开始撒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到你们周家,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要没有了!你这个当婆婆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拍打着地板,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你收了商铺,我们拿什么生活?房租、水电、孩子的奶粉钱!你这是要把我们一家三口往绝路上逼啊!”
孙慧芳看着坐在地上哭闹的方晓燕,无动于衷。
这些年,这一招她见得太多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
以前,周浩会心疼,会过来劝自己。
可今天,孙慧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周浩看到母亲的冷漠,心彻底慌了。
他知道,母亲这次是来真的了。
他猛地转身,膝盖一弯,对着孙慧芳就跪了下去。
“妈!”
这一跪,让门口的张建国都皱起了眉头。
“妈,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对我……”周浩抱着孙慧芳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错了,我们错了,都是晓燕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妈,我求求你了,商铺不能收回去,真的不能收……”
孙慧芳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哭得毫无尊严的儿子。
这就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一个只会跪下求饶,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妻子的男人。
一个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为那份不劳而获的租金摇尾乞怜的男人。
孙慧芳的心,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妈,收了租金,我们一家就完了!晓燕……晓燕说了,要是没了钱,她……她就要跟我离婚的!妈,你不能看着我这个家散了啊!”
周浩终于说出了心里最恐惧的话。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孙慧芳心里最后一点幻想。
原来,他怕的不是没钱生活,不是对不起自己这个母亲。
他怕的,是那个把他吸干榨净的女人,会因为没钱而离开他。
真是……可悲。
孙慧芳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周浩的手指。
“那是你的事。”
孙慧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你的家会不会散,你的老婆会不会离开你,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养你到三十五岁,仁至义尽。”
孙慧芳后退一步,彻底挣脱了周浩的手。
“张律师。”孙慧芳转向门口。
“孙姐,你说。”张建国应道。
“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法律上,我这么做,有没有问题。”
张建国打开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
“周先生,方女士。”
“根据《物权法》规定,房产证上登记的所有权人,即孙慧芳女士,是这两处房产的唯一合法所有者。她有权决定房产的任何处置方式,包括收回。”
“至于商铺的《无偿使用协议》,协议中并未规定固定期限,并且明确了所有权归属。因此,作为甲方的孙慧芳女士,有权随时单方面终止协议。”
张建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碎了方晓燕和周浩最后的侥幸。
“至于请你们搬离,这是所有权人的合法权利。如果到期后你们拒不搬离,孙女士可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方晓燕的哭声停了。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张建国,又看看孙慧芳。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撒泼没用,下跪也没用。
孙慧芳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我给你们一周时间。”孙慧芳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我刚才说的三天,多给了你们四天。”
“一周之内,搬走。一周之后,我会请开锁公司来换锁。到时候你们的东西如果还在里面,我就当垃圾处理了。”
周浩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
方晓燕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里已经换成了怨毒。
她死死地盯着孙慧芳。
“好,好,孙慧芳,你够狠!”
“你别后悔!”
她撂下这句话,拽起还瘫在地上的周浩。
“走!我们走!这个破地方,谁稀罕住!”
周浩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经过孙慧芳身边时,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灰溜溜地走出了这个他们住了多年的“家”。
张建国示意保安也先离开。
大门关上,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孙姐,你还好吧?”张建国递过来一杯水。
“我没事。”孙慧芳接过水杯,手很稳,“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把商铺的事处理了。”孙慧芳喝了口水,“不能让他们再插手了。”
当天下午,孙慧芳就去了那家商铺。
商铺的位置很好,临街,现在租给一个姓王的老板开水果店。
孙慧芳到的时候,老王正在店里忙活,看到孙慧芳,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呀,是阿姨您啊!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以前收租金,都是方晓燕或者周浩过来,孙慧芳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老王,生意怎么样?”孙慧芳笑着问。
“托您的福,还行。”老王一边给孙慧芳搬凳子,一边抱怨道,“就是前段时间,店里的水管漏水,我给周太太打电话,打了三天才来人,来了看一眼就说不归他们管,让我自己修。这不,我自己花钱找人弄好的。”
“是吗?”孙慧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事我不知道。”
“嗨,她那个人,您还不知道吗?除了收租金的时候准时,其他时候根本找不到人。上次还跟我说,下个季度要涨租呢。”老王一脸的无奈。
“老王。”孙慧芳坐了下来,开门见山。
“从今天起,这家商铺,我亲自来管。”
孙慧芳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新的银行卡号,放在老王面前。
“以后,租金直接打到我这个账户上。”
老王看着桌上的东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喜色。
“真的?孙姐,您亲自管?”
“对。”
“那太好了!”老王一拍大腿,“孙姐您是做生意的人,懂行情,讲道理。跟您打交道,我放心!”
他像是生怕孙慧芳反悔一样,立刻把那张写着银行卡号的纸收了起来。
“您放心,下个季度的租金,我一分不少,准时打给您!”
“另外,”孙慧芳继续说,“租金的事,我们暂时不谈涨价。你刚才说的水管问题,维修费花了多少,下次交租的时候,直接扣掉。”
老王眼睛一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房子租给你,基本的保障要做。以后店里再有什么问题,直接打我电话。”孙慧芳把自己的手机号也写给了他。
“哎,好,好!”老王连声应着,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从水果店出来,孙慧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拿回了做人的主动权。
抬头看了看天,夕阳的光芒正好,一点也不刺眼。
孙慧芳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小徐吗?我是孙阿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活力的声音。
“孙阿姨!您好您好!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考虑好了。”孙慧芳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之前不是说,想租我的商铺开个工作室吗?”
“现在,它空出来了。”
电话那头,小徐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惊喜。
“孙阿姨!您说真的?商铺……商铺真的空出来了?”
“嗯,空出来了。”孙慧芳看着窗外的夕阳,声音很平静,“你要是还想要,就过来看看吧。”
“要!当然要!我明天,不,我现在就过去找您!”
“不急,明天上午吧,我把东西收拾一下。”
挂了电话,孙慧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憋在胸口太多年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慧芳就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
把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打包,扔掉。
当最后一个装满方晓燕衣物的垃圾袋被扔进楼下的垃圾桶时,孙慧芳感觉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张建国。
“孙姐,我刚得到消息,方晓燕她妈,那个刘玉梅,昨天连夜从老家赶过来了。”
张建国的声音有些凝重。
“我猜,是冲着你去的。她那个人不讲道理,你小心点。”
“我知道了,老张,谢谢你。”
孙慧芳挂了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该来的,总会来。
躲,是躲不掉的。
孙慧芳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咚咚咚”的砸门声。
不是敲,是砸。
力气大得像是要拆门。
“开门!孙慧芳!你给我滚出来!”
一个尖利的女声穿透门板,在屋里回荡。
是刘玉梅。
孙慧芳没动,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姓孙的!你当缩头乌龟吗?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把我女儿赶出去,没本事开门吗?”
“杀千刀的恶婆婆!欺负我女儿老实!我们老方家可不是好惹的!”
哭嚎声,咒骂声,还有拳头砸在门上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很快,楼道里响起了邻居们开门的声音,还有压低了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了?孙姐家?”
“听这声音,是她亲家母吧?又来闹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刘玉梅听见外面有了动静,哭嚎得更起劲了。
她一屁股坐在孙慧芳家门口的地上,开始拍着大腿。
“大家快来看啊!没天理了啊!”
“这个恶婆婆,自己儿子没本事,就天天折磨我女儿!”
“我女儿给她家生孙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她说赶走就赶走,连件换洗的衣服都不让拿啊!”
她身边还站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像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亲戚,一个个横眉竖眼,给刘玉梅壮胆。
楼道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孙慧芳家门口指指点点。
刘玉梅见状,演得更卖力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哭呢!这个老虔婆,心怎么就这么狠啊!”
“她就是看我们是外地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门,在这时,“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孙慧芳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刘玉梅。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慧芳身上。
刘玉梅的哭声也卡在了喉咙里,愣愣地看着她。
她没想到孙慧芳居然敢开门。
按她的剧本,孙慧芳应该躲在里面不敢出声,然后自己就能尽情地败坏她的名声,逼她妥协。
“你……你还敢出来!”刘玉梅反应过来,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孙慧芳的鼻子就要骂。
孙慧芳没理她。
孙慧芳只是举起了手里的手机,屏幕正亮着。
然后,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熟悉的,带着谄媚和算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清晰地响彻整个楼道。
“哎,亲家母啊,我是玉梅。那个……小燕这个月的物业费是不是该交了?你让她赶紧的,别拖着,人家物业催好几遍了。”
这是前几天,孙慧芳还在医院时,刘玉梅打来的电话。
当时孙慧芳随手就按了录音。
录音里,孙慧芳的声音还带着病中的虚弱。
“玉梅,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在医院。物业费的事,你让晓燕自己处理吧。”
刘玉梅的声音立刻变了调,有些不耐烦。
“哎呀,在医院啊?那你看病要紧。不过这物业费才几个钱,你直接转给小燕不就行了?她一个年轻人,手里哪有闲钱。”
“我住院,她都没来看过我。”
“年轻人忙嘛!你当婆婆的,多体谅一下。行了行了,你记得把钱转过去啊,我挂了。”
“嘟嘟嘟……”
录音播放完毕。
整个楼道,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义愤填膺,觉得孙慧芳是恶婆婆的邻居们,此刻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
人家婆婆住院,儿媳妇不闻不问,当妈的倒好,一个电话打过去,不是关心病情,是催着交物业费?
这叫什么事?
刘玉梅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她带来的那几个亲戚,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
“你……你录音!你算计我!”刘玉梅气得浑身发抖。
孙慧芳没说话,只是收起手机,又从身后的鞋柜上拿起几张打印出来的纸。
是银行流水和一张奢侈品店的消费凭证。
孙慧芳把那几张纸,对着众人扬了扬。
“这是商铺上个季度的租金流水,一共三万块。方晓燕收的。”
孙慧芳指着其中一笔大额消费记录。
“这是租金到账第二天,方晓燕的消费记录。两万八千八,在国金中心,买了一个包。”
孙慧芳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玉梅身上那个崭新的,牌子还很显眼的皮包。
“就是亲家母你身上背的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刘玉梅的包。
有懂行的邻居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那个驴牌的吗?老贵了!”
“天呐,用婆婆的租金,给自己妈买几万块的包?婆婆住院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儿媳妇……啧啧啧……”
风向,彻底变了。
邻居们的议论声再也没有压抑,一句句,像刀子一样扎在刘玉梅和她那些亲戚的脸上。
那几个男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脸上无光。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拉了拉刘玉梅的胳膊。
“二嫂,我看这……这里面是不是有啥误会啊?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啊是啊,有话好好说,别在人家门口闹。”
他们是来撑腰的,不是来丢人的。
现在脸都丢尽了。
“滚!都给我滚!”刘玉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甩开亲戚的手,冲着孙慧芳嘶吼,“那是我女儿孝敬我的!用得着你管?你的钱,不就是我女儿的钱吗!”
“我住院,她不闻不问,她妈一个电话过来催物业费。”
孙慧芳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这套房子,这家商铺,是我和我过世的先生,年轻时候一砖一瓦,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卖出来的。”
孙慧芳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刘玉梅脸上。
“这是我的家,不是扶贫的善堂!”
“更不是给你这种吸血鬼养老的地方!”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刘玉梅的亲戚们再也待不下去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嘴里嘟囔着“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就作鸟兽散了。
楼道里,只剩下刘玉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慧芳看着她这副样子,什么都没再说。
“砰!”
大门在刘玉梅面前重重关上。
整个世界,清净了。
门内,是孙慧芳一个人的清净。
门外,是刘玉梅丢尽颜面的狼狈。
而风暴的真正中心,那套昂贵的婚房里,方晓燕还不知道楼道里发生了什么。
她正在镜子前试穿一件新看上的裙子,盘算着周末就让周浩去刷卡。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附属卡已由主卡人申请冻结,当前无法使用。】
方晓燕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附属卡,冻结?
她立刻又试着在购物APP上下了一单,支付页面直接弹出红色的警告。
【支付失败,请更换支付方式。】
不可能。
这张卡是孙慧芳给周浩的,周浩又办了附属卡给她,绑定了家里所有的自动扣费,每个月流水十几万,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方晓燕立刻拨通了周浩的电话,声音尖锐。
“周浩!你的卡怎么回事?被冻结了!”
电话那头的周浩听起来也很懵。
“冻结?不可能啊,我没动过。”
“不是你那是谁?肯定是***!她凭什么停我的卡!”方晓燕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新裙子都忘了脱,直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周浩含糊地应着:“你别急,我问问我妈。”
五分钟后,周浩的电话打了回来,声音听起来很没底气。
“晓燕,我妈说……她说商铺的租金是她的,以后她自己收了。卡里的钱,她也要收回去……”
“什么?!”
方晓燕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她什么意思?那是我们家的钱!周浩你是不是男人?你妈说收回就收回?你不会跟她闹吗?”
“我妈她在电话里哭,说她住院我都没去看过……说她一个人不容易……我……”
“哭哭哭!她就知道哭!她一哭你就心软!我妈今天还被她气得半死呢!你现在就跟我去她那,把话说清楚!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周浩沉默了。
方晓燕听着电话里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又在退缩。
“周浩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她不把钱吐出来,我就跟你离婚!”
方晓燕狠狠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
钱。
一切都是钱。
没有了孙慧芳的钱,这套月供三万的房子,那辆月供八千的车,还有她每个月几万块的开销,要怎么办?
靠周浩那一个月一万出头的工资?笑话!
接下来的日子,对方晓燕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第一个月,房贷逾期,银行的催收电话直接打到了周浩的公司。
第二个月,车贷逾期,车被拖走。
方晓燕眼睁睁看着那辆她开了不到一年的白色宝马被拖车拖走,像是在割她的肉。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曾经摆满进口零食的冰箱,现在只剩下几瓶矿泉水。
方晓燕已经很久没买过新衣服,新包包了。她最爱的鱼子酱面霜用完了,只能换成几百块的平价货,每次用都觉得自己的脸在被亏待。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周浩!物业又打电话催物业费了!你到底有没有钱!”
“我的工资上周就给你了,你自己省着点花!”
“省?怎么省?房贷车贷哪个不要钱?我跟着你,难道要喝西北风吗?你但凡有点用,去跟你妈要一点,我们至于这样吗?”
“我妈说了,她没钱!她把商铺租出去了,要给自己养老!”
“养老?她才六十多岁,养什么老!她就是不想给我们!她就是见不得我好!”
“你能不能别老说我妈!当初是谁拿着她的租金给你妈买包的?现在闹成这样,你没责任吗?”
“啪!”
方晓燕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
“周浩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怪我了?你娶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会让我过好日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日子?你就是个没断奶的废物!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
周浩被骂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没再还嘴,转身摔门而出。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那天晚上,周浩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没开灯,在黑暗中一脚踢翻了茶几上的空水杯,玻璃碎了一地。
方晓燕从卧室出来,闻到酒味就皱眉。
“你又去喝酒了?你还有钱喝酒?!”
周浩在黑暗中抬起头,眼睛在夜色里发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都是你……都是你逼的!”
他忽然大吼一声,冲过来抓住方晓燕的肩膀。
“要不是你!我妈会跟我们断绝关系吗?要不是你天天要名牌要包!我们会欠这么多钱吗?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全被你毁了!”
方晓燕被他抓得生疼,也吓了一跳。
“你疯了!周浩你放开我!”
周浩不但没放,反而把她推到墙上,酒气喷了她一脸。
“都是她的错!是那个老太婆的错!她凭什么?她有那么多钱,凭什么不给我!她是我妈!她就该给我!她毁了我的幸福!”
周浩的理智彻底被酒精和怨恨吞噬。
他甩开方晓燕,踉踉跄跄地冲出家门。
“我要去找她!我要问问她!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孙慧芳的家。
门被敲得震天响。
孙慧芳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喝得醉醺醺,满眼血丝的周浩。
周浩一开口,就是一股恶臭的酒气。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他指着孙慧芳的鼻子,口不择言。
“为了那点钱,你连亲儿子都不要了!你把我的车弄没了,我的房贷也还不上了!方晓燕要跟我离婚!我的家!我的幸福!全都被你毁了!你满意了?!”
孙慧芳平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如今像个市井无赖一样在自己面前撒泼。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只有被剥夺了利益的怨毒。
孙慧芳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一点点下沉,沉到了底。
最后那一点点属于母亲的温情,在周浩的嘶吼中,彻底消散了。
孙慧芳什么都没说。
没有争辩,没有流泪,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孙慧芳只是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孙慧芳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关上了门。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所有的污言秽语。
周浩还在门外叫骂,砸门,但屋里的孙慧芳已经听不见了。
孙慧芳转身走进客厅,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她之前就咨询过的律师,张建国。
“喂,老张,是我,慧芳。”
“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套婚房的事,我想清楚了。”
“房子是我的名字,贷款是我还清的。他们结婚,我只是借给他们住。”
“现在,我想收回来了。”
电话那头,张建国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
挂了电话,孙慧芳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二天,阳光很好。
孙慧芳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去了家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老人正在打太极,她看了一会儿,也跟着比划起来。
下午,孙慧芳去了社区的老年大学。
她给自己报了一个书法班。
教室里,墨香四溢。
孙慧芳铺开宣纸,拿起毛笔,蘸满了墨。
她想了想,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新生。
第二天,孙慧芳没有去公园,也没有去老年大学。
她心里装着事。
收回婚房只是第一步,是止损。
想要真正开始“新生”,还得有新的进项,新的寄托。
孙慧芳想到了自己名下那间临街的商铺。
那是她和老伴年轻时打拼下来的第一份家业,也是她开服装店发家的地方。退休后租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卖杂货,租金收得一直很低,算是情分。
现在,情分没了,就该谈规矩了。
孙慧芳直接坐公交车到了那条熟悉的商业街。
她的铺子位置很好,就在街口,双开门,采光足。
可此刻,玻璃门上积着一层灰,里面货架摆放混乱,一个中年男人正靠在收银台的椅子上,举着手机打游戏,声音开得很大。
这就是那个远房亲戚,叫李军。
孙慧芳走进去,李军眼皮都没抬一下。
“表姑,来了?随便看。”
孙慧芳没看那些落灰的商品,只看着他。
“李军,我铺子不准备租给你了。”
李军手一抖,游戏里的人物死了。他把手机拍在桌上,站了起来。
“表姑你什么意思?合同不是还有半年吗?”
“合同里写了,提前一个月通知就行。我会按合同赔你一个月的违约金。”孙慧芳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军的脸涨红了。
“不是,表姑,我们这亲戚关系……你这说不租就不租了?我这一家子……”
“我儿子都跟我断绝关系了,我们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孙慧芳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你下个月一号之前把东西清走,房租和违约金我会一起打给你。”
说完,孙慧芳转身就走,没再多看他一眼。
从铺子里出来,孙慧芳直接去了街尾最大的那家中介公司。
负责接待她的经理姓王,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看到孙慧芳,立刻迎了上来。
“孙阿姨,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想买房还是卖房?”
“我街口那个铺子,要重新招租。”孙慧芳开门见山。
王经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您的铺子?那可是黄金位置!行!您放心,我肯定给您找个最好的租客,租个最高的价格!”
“价格要高,但租客更要好。我不租给做重油烟餐饮的,也不租给看着就不踏实的人。你帮我把关。”
来源:在牧场挤取牛奶的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