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日多雨,一日,我打着油纸伞,他推着一辆驴车,一同去京郊给大户人家送猪肉。
霍嶙的脚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夏日多雨,一日,我打着油纸伞,他推着一辆驴车,一同去京郊给大户人家送猪肉。
一路泥泞,极易打滑摔跤,霍嶙索性伸出手,牵住了我的手腕。
我与他靠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雨声淅沥,敲打在伞面上,天地间一片潮湿的水汽。
路过一座古寺时,一个小沙弥正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香客抽签解惑。
我突然来了兴致,便也上前抽了一支。
谁知摊开一看,那签文上赫然写着四个字:早生贵子。
小沙弥见状,立刻满脸堆笑地大声嚷道:「恭喜这位娘子,贺喜这位官人!此乃上上签,寓意百年好合,多子多福啊!」
我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尴尬不已。霍嶙也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那支本该是福签的竹签,此刻却像个累赘一般,被我匆匆扔回了木筒里。
我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签,可真不准。」
霍嶙没有接话。可那天晚上,他却忽然敲响了我的房门,说三日之后,想与我同去玉楼春吃顿饭。
玉楼春是京城里最大,也最负盛名的酒楼。而三日之后,恰好是我的生辰。
我点头应下了。
却未曾料到,三日后的清晨,我竟在肉摊的档口,遇见了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来人竟是常喜。
他如今的面容,依旧清秀如玉,气质却已然脱胎换骨,沉稳内敛,早不复从前在宫中做小太监时的那天真与卑微。
他所到之处,周围的商贩和路人,无不露出惊惧之色,纷纷避让。
「九……九千岁!」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常喜却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为我鬓边簪上了一支素雅别致的珠钗。
他为我贺生辰,声音轻柔,语气诚恳。
「祝姐姐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含笑,年年报平安。」
我莞尔一笑。
06. 秘辛
霍嶙今日送峋儿和长歌去书院,并未与我一同出摊。
我便独自一人,与常喜去了酒楼叙旧。
一年前,常喜因在贵妃产子一事中“立下大功”,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他如今甚至连名字都变了,改叫「常雪臣」。
我们所在的包厢外,忽然传来圣鼓震天的声响。
竟是皇家的仪仗队。
常喜呷了口茶,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小皇子的周岁生辰,陛下要携贵妃娘娘,亲自去京畿的皇家寺院祈福。我正好随行出宫,便顺道来看姐姐一面。」
我点了点头,下一瞬,便透过窗棂,看见了远处那顶巨大的华盖金伞下,端坐着的霍修然。
确实是绝色之姿。
只是她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整个人宛如一具被线牵引着的精致傀儡,没有半分生气。
酒楼之内,人人都在窃窃私语:「嚯!这祸国殃民的妖妃,还敢如此招摇地巡街。传说她生的那个是个鬼胎,也不知是真是假,当真可怖!」
霍修然在民间的名声,向来不好。
毕竟,当今圣上李泽川为了她,早已到了久不早朝,疯癫痴狂的地步。
常喜忽然叹了口气:「当时明明是姐姐你请来的稳婆,最后这天大的功劳,却被我一人揽了去,我这心里,当真是愧疚得很。」
我是霍嶙的内妇,圣上本就对他厌恶至极,我若出头,只怕会适得其反。故而,我才请常喜隐瞒了此事。
这件事,甚至连霍嶙本人,至今都不知道。
「无妨。」我摇了摇头。
当年常喜愿意背着一个醉醺醺的瞎子稳婆进宫,本就是一场十足的冒险,成败未知,他能做到那一步,已是功高。
而且,霍家落败之后,日子之所以还能过得这般平稳,想来也有他在暗中多加护佑的缘故。
我举杯敬常喜,他也含笑回敬。
酒过三巡,他忽然聊起了宫廷秘辛。
「贵妃霍修然,曾是霍府的养女,与霍嶙是青梅竹马,不离不弃。这件事,姐姐可曾知道?」
「嗯。」
这故事,街头巷尾的说书馆子里,都快传烂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段‘真假千金’的内情,却是险少有人知晓的。」
「哦?」我顿时来了兴趣。
常喜眯了眯他那双狭长而漂亮的凤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当年,霍老夫人在临盆之际,于山中偶遇山匪,情急之下,与另一位同样即将生产的孕妇,一同躲进了一座破庙之中,各自诞下了一名女婴。」
「不料,那伙山匪竟丧心病狂地放火烧庙。混乱之中,霍家只来得及慌忙抱走了一名婴儿逃窜。而那位民女,以及剩下的那个孩子,却被烧得尸骨无存。」
「如此一来,便无法确定,这侥幸活下来的女婴,到底是谁家所生。霍家向来良善,索性便将这孩子当做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取名为霍修然。」
「不过,几年之后,霍家才暗中查清,当年那民女与山匪,其实是同伙。那民女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够住进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不惜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至于那位真正的霍家千金,霍修然么——」
「要么,早已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成了齑粉;要么,还有一口气在,流落民间,如同浮萍一般,不知所踪。」
常喜慢条斯理地讲完这个故事,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我指间,那因常年握笔和握刀而生出的,微不可察的薄茧。
「以杀猪为生,却擅文擅画。夫家落难,仍旧不离不弃,悉心照料公婆弟妹。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姐姐,你当年那个雨夜,拼了命也要去请那位女瞎子来为贵妃接生,当真是为了救霍修然,从而保住霍嶙的命么?」
他缓缓向我靠近,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还是为了……也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酒楼之内,食客们依旧在高声谈论着那位妖妃与鬼胎的传说。
窗外,烈日高悬。
可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07. 秘密
满桌的酒肴,一道接着一道地端了上来。
常喜却未曾动过一筷。
他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倚着雕花的栏杆,望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如同燃烧的火焰,烧遍了京城的整片天空。
「常喜,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啜饮着杯中色泽艳丽的流霞酒,脸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为贵妃娘娘请稳婆,自然,只是为了救我夫君的命。」
常喜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拾起筷子,乖巧地为我夹了一箸鲜嫩的鱼肚白:「是雪臣失言了。」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我今夜还与霍嶙约好了,要在玉楼春相见。再不走,便要迟了。
常喜送我走了一段路,分别之时,他却忽然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喟叹。
「姐姐,霍嶙不知你的好,可我知道。」
我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有花不完的钱,也读过许多许多的书。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人,或是东西,我便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
「有两个秘密,姐姐,想不想听?」
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垂,在说话。
「第一,其实,我不是阉人。」
那一晚的长安街上,东风夜放花千树,烟火璀璨,流光溢彩。
常喜的第二个秘密,便被隐没在了那骤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
我的心,跳得太快,太乱。
以至于,我险些忘记了要躲开他那只,替我扶正鬓间珠钗的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也带着一丝冰凉的温柔。
08. 生辰
我几乎是跑着回了家。
直到站在院门口,依旧喘息不止,心乱如麻。
我将常喜送的那支珠钗,随手扔进了妆匣里。也正是在那一刻,我才猛然想起。
戌时早已过了,我与霍嶙的约,终究是误了。
他早已等在了院中,我进房时,他便恰好看见我握着那枚陌生的珠钗,怔怔出神。
我的妆匣,大开着。
在寥寥无几的首饰之中,那封被压在最底层的和离书,墨迹犹在,刺眼无比。
霍嶙原本含笑的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霎时间凝固了。
「四年了,那封和离书,你竟还留着。」
他的语气,听上去依旧平淡,可眼底深处,却划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嗯。」我点了点头。
霍嶙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桌上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将他与我的身影,都切割得半明半暗。
过了许久,他才涩声开口,道歉。
「新婚那夜,是我太过鲁莽。你嫁来霍家,也并非出自自愿,我早该体谅你的难处。」
霍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当时我说,我心里另有所属。金铃,其实我现在——」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原来是峋儿和长歌,这两个小家伙,竟偷偷爬上了屋顶,在为我放焰火庆生。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接二连三地炸开,灿若流星,将这小小的院子,照得几如白昼。
「嫂嫂,祝你生辰吉乐,平安幸福,一生无疾!」
公爹腿脚不好,便在一旁为他们打着灯笼照明。婆母眼睛半盲,看不真切,便帮他们小心地扶着梯子。
两位老人,都擦着额角的汗,笑眯眯地朝我点头。
我望着这番景象,竟有些出神,眼眶也不知不觉地,微微湿润了。
我竟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毕竟,从前在宫中的那些年,每一个生辰,都过得那般苦涩而凄清。
原来,有个家,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我看焰花时,霍嶙在看我。
他没有再提那封和离书的事。
「我在玉楼春等了你许久,都不见你来,心想你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便买了些炮竹和酒肴回家,想着一家人一起,为你庆生。」
「谢谢你。今晚,我真的很开心。」我转过头,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霍嶙的唇角,缓缓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们都这么过,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只装作没有听见他话中的深意。
默默地合上了妆匣的盖子,将那所有的过去与秘密,都一并锁在了里面。
然后,我转过身,向着那片温暖的灯火与笑语,缓缓走去。
09. 暗涌
霍嶙是个聪明人,聪明到近乎可怕。常喜的存在,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没多久便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尽管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珠钗锁进妆匣最深的夹层,但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仅仅是那不经意的一瞥,那珠钗上繁复而独特的宫廷样式,便如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直接质问我,而是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他去了我常光顾的铺子,与那些三姑六婆闲聊,几番言语试探下来,便轻而易举地拼凑出了我与那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常喜有过交集的事实。
彼时的常喜,在京城百姓口中,是一个近乎妖魔化的存在。身为宦官,却能操控朝政,这本身就是对祖宗规矩的践踏。人们一面畏惧他的权势,一面又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言语编排他。
也不知是从哪个酒馆的醉汉口中开始,一则离奇的传闻甚嚣尘上——说那位不男不女的九千岁,竟动了娶妻的念头,甚至为此一掷千金,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下了一座华美宅邸。
太监娶妻,除了沦为笑柄,还能是什么呢?这桩荒唐事在街头巷尾流传,人人都当是个乐子,没人把它当真。
来源:葡萄很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