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3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一些，蝉鸣声穿透办公室老旧的纱窗，与打字机的咔嗒声交织成夏日午后的背景音。我盯着面前的相亲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1993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一些，蝉鸣声穿透办公室老旧的纱窗，与打字机的咔嗒声交织成夏日午后的背景音。我盯着面前的相亲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王亮，你都二十七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照片上的姑娘眉清目秀，是母亲同事的女儿，据说在图书馆工作，性格文静，正是长辈们眼中的理想媳妇。

我叹了口气，将照片塞进衬衫口袋。其实我并非排斥婚姻，只是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一种非她不可的确定。

“王亮，发什么呆呢？”同事张磊拍拍我的肩膀，“听说你要去相亲？”

我苦笑一声：“母命难违。”

“相什么亲啊，咱们单位那么多姑娘，你看李燕怎么样？”张磊朝办公室另一端努努嘴，“人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又强，听说还是单身。”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李燕正埋头整理文件，一缕黑发垂落额前，她随手将其别到耳后，动作干脆利落。她来我们单位才三个月，已经因为工作出色而小有名气。

“别瞎说，让人听见多不好。”我压低声音，“再说了，她那样的能看上我？”

张磊哈哈大笑：“试试呗，怕什么。对了，你相亲什么时候？需要我帮你打掩护吗？”

“周六下午三点，中山公园旁边的咖啡馆。”我看了眼日历，“但愿不会太尴尬。”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巧合。周五下午，我偶然听到李燕通电话的内容。

“明天下午三点？可是我已经有安排了...好吧，那就中山公园旁边的咖啡馆见。”她挂掉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惊，不会这么巧吧？转念一想，中山公园周边咖啡馆不少，未必是同一家。不过要是她能看见我相亲，或许能让她意识到我的存在？一个 mischievous 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形成。

周六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到达咖啡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两点五十分，李燕穿着一袭淡蓝色连衣裙走进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我屏住呼吸，看着她走向咖啡馆最里面的位置，那里已经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我的相亲对象准时到达。她叫张晓雯，确实如照片上那样文静秀气。我们互相介绍后，陷入了常见的相亲尬聊。

“听说你在图书馆工作，那一定很喜欢看书吧？”我努力寻找话题。

“是的，主要是整理古籍。”她轻声回答，“平时工作比较安静。”

谈话间，我的目光不时瞟向李燕那边。她与那位男士似乎聊得并不愉快，表情越来越僵硬。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也许我能帮她解围，顺便让她注意到我？

我借口去洗手间，经过李燕桌旁时故意提高音量：“李燕？这么巧！你也来这里约会啊？”

李燕惊讶地抬头，那位男士也看向我。我继续表演：“哎呀，这个世界真小。不过我得说，你今天的约会对象可比上次那位强多了！上次那个实在是...”我摇摇头，做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那位男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上次？你之前还相亲过？”

李燕瞪大眼睛，既困惑又恼怒：“王亮，你胡说什么呢！”

我假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住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然后迅速溜向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时，我看见李燕正在激烈地与那位男士解释什么，而对方显然不相信。没过多久，那位男士愤然离去。李燕独自坐在那里，脸色铁青。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玩笑可能开过头了。

回到自己座位，我试图集中精神与张晓雯聊天，但内心忐忑不安。果然，十分钟后，李燕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走来。

“王亮！”她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我愣住了，张晓雯也瞪大了眼睛，咖啡馆里几桌客人都转头看向我们。

“李、李燕，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结结巴巴地问。

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却故作悲伤：“才过了一个月，你就装作不认识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张晓雯站起身，脸色难看：“王先生，看来您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了。”她拿起包匆匆离去，甚至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李燕看着张晓雯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然后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拉住她的手腕，“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

她甩开我的手，冷笑道：“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刚才不是也很擅长编故事吗？”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两杯没喝完的咖啡，哭笑不得。这下好了，相亲黄了，还得罪了同事，母亲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周一上班，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李燕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专注工作。我犹豫着是否该去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

午休时，我鼓起勇气走到她桌前：“李燕，关于周六的事...”

她抬头，面无表情：“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就一分钟，”我压低声音，“我想道歉。我那天做得不对，不该开那种玩笑。你的...报复很有效，我相亲彻底失败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严肃：“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别随便开这种玩笑了。”

“那我请你吃顿饭赔罪吧？”我趁机提议，“就今晚，怎么样？”

她审视地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的诚意：“不必了。我接受你的道歉，这事就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我试图找机会与李燕修复关系，但她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直到周五，部门领导安排我们合作完成一个项目。

“王亮，李燕，这个客户比较重要，你们俩配合一下，下周前把方案做出来。”主任把文件放在我们桌上。

我们对视一眼，李燕先开口：“那我们先分工吧。我把资料整理一下，你做市场分析部分？”

“没问题。”我点头，“不过最好能经常沟通，确保思路一致。”

于是我们不得不开始频繁交流。工作间隙，我了解到她来自南方一个小城，大学毕业后独自来到这座城市打拼。

“为什么选择这里？”一次加班时，我好奇地问。

她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笑了笑：“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我们那里很小，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差不多。我不想二十岁就能看到六十岁的样子。”

“有魄力。”我由衷赞叹，“我刚毕业时都不敢离开家太远。”

“你现在不也一个人住吗？”她挑眉，“听说你自己租房。”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她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听同事聊天提到的。”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这个数据你看一下，好像有点问题。”

随着项目推进，我们相处越来越融洽。我发现李燕不仅工作能力强，而且思维敏捷，幽默感十足。她偶尔露出的笑容让我心跳加速，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她了。

项目结束那天，我们加班到很晚。终于完成所有工作后，我鼓起勇气：“李燕，为庆祝项目顺利完成，我请你吃夜宵吧？这次纯粹是同事之间的庆祝，没别的意思。”

她看了看表，犹豫片刻：“好吧，确实有点饿了。”

我们来到公司附近的小餐馆，点了几个菜。谈话间，我了解到她更多的事情——她的梦想、她的喜好、她曾经的感情经历。

“其实那天相亲，是我妈安排的。”她突然提到，“对方条件很好，但太自以为是了。你虽然捣乱，但也算帮我解了围。”

我哭笑不得：“那你后来还那样报复我？”

她狡黠地笑了：“一码归一码。你破坏我的约会，我破坏你的，很公平啊。”

“那张晓雯再也没联系过我，我妈差点杀了我。”我夸张地说，逗得她笑出声。

那一刻，看着她笑弯的眼睛，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已经深深被这个聪明又带点小狡猾的姑娘吸引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夜晚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凉意。到她宿舍楼下时，我说：“李燕，我知道这可能有点突然，但我想正式邀请你周末一起看电影。不是赔罪，不是同事聚会，就是...我想约你出去。”

她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夜晚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王亮，我们是同事...”她迟疑道。

“同事也可以进一步发展，不是吗？”我轻声说，“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

她沉默片刻，最后微微一笑：“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当然。”我心中升起希望，“我等你答复。”

转身离开时，我听见她轻声说：“周六的话，下午我有时间。”

我回头，看到她已经快步走进楼道，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傻笑。

那个周六，我们看了电影，又一起吃了晚饭。不同于相亲的尴尬，我们自然得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我送她回宿舍时，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所以，这算是约会吗？”在她楼下，我问道。

她眼睛弯成月牙：“你说呢？”

“那我能不能...”我指了指她的脸颊，“吻别一下？”

她脸一红，轻轻推了我一下：“想得美！这才第一次约会呢。”但她的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拒绝。

“那第二次约会可以吗？”我得寸进尺。

“看你表现。”她转身走进楼道，又回头补充道，“周一别迟到，有个早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站在楼下许久，心里满是甜蜜。1993年的夏天，蝉鸣依旧，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一场相亲乌龙，却意外地让我遇到了可能共度一生的人。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不是吗？

站在李燕宿舍楼下，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1993年夏夜的微风拂过脸颊，带着白日未散尽的暑气和路边栀子花的淡淡香气。我蹬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脚下的踏板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街道两旁是昏黄的路灯和偶尔亮着“夜宵”招牌的小铺子，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为李燕那句“看你表现”而变得温柔可爱起来。

周一一大早，我破天荒地第一个到了办公室。不仅没迟到，还把办公室的地拖了，热水瓶都打满了水。当同事们陆续到来时，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王亮，你小子吃错药了？这么勤快？”张磊凑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周末相亲相中彩票了？”

我嘿嘿一笑，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李燕的空座位：“热爱工作，不行啊？”

“得了吧你，”张磊压低声音，“听说上周六，你和李燕在咖啡馆上演了一出好戏？可以啊兄弟，这撩妹手法够新颖的。”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巧了不是，我表妹当时也在那喝咖啡，全看见了。她说李燕冲你喊‘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的时候，你那表情，绝了！”张磊模仿着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快从实招来，什么情况？真有一腿？”

我正不知如何解释，就见李燕走进了办公室。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墨蓝色长裙，清丽又大方。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她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却微微泛红。我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推开八卦的张磊：“去去去，干活去，别瞎打听。”

整个上午，办公室气氛微妙。我和李燕因为项目后续的一些收尾工作，不得不有所交流。每次对话都严格围绕公事，语气客气疏离，但我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甜甜的张力在我们之间流转。递文件时指尖的偶然相触，讨论时她因我的某个观点而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都让我心猿意马。

午休铃声一响，同事们纷纷起身去食堂。我磨蹭着整理东西，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李燕桌前。她正低头看着一本杂志，假装没看见我。

“那个……”我轻声开口。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食堂今天的菜好像不怎么样，”我挠挠头，感觉手心有点冒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面馆，听说臊子做得特别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她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对我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她合上杂志，站起身，语气平淡地说：“好吧，正好我也吃腻食堂了。”

那一刻，我差点没忍住欢呼出来。

面馆很小，人却不少。我们挤在一个靠墙的小桌子旁，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一起。我给她推荐了招牌牛肉面，又加了一碟泡菜和一碟凉拌黄瓜。

“所以，”她小口吃着面，看似随意地问，“你经常这样约女同事吃饭？”

“天地良心！”我赶紧举手发誓，“除了工作应酬，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请女同事吃饭。张晓雯那次不算，那是相亲。”

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下去了：“那你为什么要请我？”

“因为我想见你，”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不是因为工作，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周六……周六我过得特别开心。”

她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嗯……我也挺开心的。”

“那……第二次约会，算成了吗？”我趁热打铁。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你这顿面请得诚不诚心喽。”

“诚心！绝对诚心！”我连忙把凉拌黄瓜往她那边推了推，“这家的泡菜也是一绝，你尝尝！”

从那以后，我和李燕开始了那种“地下党”式的办公室恋情。表面上，我们是配合默契的普通同事；私下里，我们抓住了所有能抓住的机会相处。

下班后，我们会故意错开时间，然后在两条街外的路口“偶遇”，一起骑自行车压马路，从城东晃到城西，聊童年趣事，聊人生理想，聊一切可有可无却只因是和对方说而变得有趣的话题。

周末，我们会去公园划船，她总是怕水，紧紧抓着船沿，我就故意晃两下，看她吓得尖叫又忍不住大笑的样子；我们会去逛新华书店，她给我推荐她喜欢的文学作品，我则一头扎进科技类书架，然后互相嘲笑对方看的书枯燥或深奥；我们会去看电影，那时候流行港片，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我能鼓起勇气悄悄握住她的手，她手心微微出汗，却没有抽开。

有一次，我们去看《唐伯虎点秋香》，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散场后，她还在学巩俐那句“9527是你的终身代号”，笑得弯不下腰。我看着她，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我想永远守护这个笑容。

“李燕，”我轻声叫她。

“嗯？”她止住笑，转过头看我，眼睛还因为大笑而水汪汪的。

“没什么，”我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发丝，“就是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愣了一下，脸又红了，却没躲开我的目光，只是轻声说：“傻不傻啊你。”

感情在甜蜜的相处中迅速升温，但“地下恋情”也带来了不少哭笑不得的麻烦。最大的压力来自我母亲。自从上次相亲被我“搞砸”后，她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亲戚关系，又开始张罗着给我介绍新的姑娘。

一天晚上，我正和李燕在宿舍楼下难分难舍地告别，BP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我妈发的信息：“明天晚上七点，和平餐厅，见刘阿姨侄女，务必到场！！！”后面跟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李燕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这……我妈她不知道情况……”我慌忙解释，头皮一阵发麻，“我明天就跟她说清楚！”

“说什么？说我们在一起了？”李燕抱着手臂，语气酸溜溜的，“王亮同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同事？朋友？还是你需要负责的对象？”

我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和委屈，心里又急又甜。急的是她生气了，甜的是她为我吃醋了。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谁。我明天就去跟我妈摊牌，说我正在追一个特别好姑娘，让她别再瞎忙活了。这个相亲我绝对不去！”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哼了一声：“谁要你追了？谁是你正在追的姑娘？说得好像我已经答应了你似的。”

“那你答不答应嘛？”我趁机追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别开脸：“看你表现……先把明天的相亲处理好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妈，谢谢您操心，但相亲我真的不去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正在努力追求中，您就别再给我介绍了，万一让人家姑娘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我妈在电话那头愣了好几秒，然后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谁家的姑娘？多大了？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

“妈，您小点声……我这还在追求阶段呢，人家还没正式答应我。等成功了，肯定第一个带回去给您看。您千万保密，也别再安排相亲了，算我求您了！”我好说歹说，才勉强安抚住激动又好奇的老母亲。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一整天，我都找机会在李燕面前晃悠，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她似乎还在为BP机的事闹小脾气，对我爱答不理。

下班时，我堵在她办公室门口：“李燕同志，关于你昨天提出的‘看你表现’的考核标准，我是否可以通过提前汇报来争取加分？”

她绷着脸，但眼底有笑意：“汇报什么？”

“已成功击退一次来自母亲大人的‘包办婚姻’攻势。并且已明确告知家长，我心有所属，正在为赢得该姑娘的芳心而努力奋斗。”我一本正经地说。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油嘴滑舌！谁是你心之所属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看着她，轻声而坚定地说。

那一刻，走廊里刚好没人，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跳如鼓。

“李燕，”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比第一次做项目汇报还紧张，“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正式的，可以告诉我妈，可以告诉所有人的那种。”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却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好。”

巨大的喜悦瞬间将我淹没！我差点想跳起来欢呼！但碍于还在办公室门口，我只能用力地握了握拳，把所有激动都压抑成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

“那……男朋友同志，”她笑着看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请你女朋友去吃晚饭了吗？饿死了。”

“走走走！想吃什么？管够！”我推着自行车，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们的恋情从“地下”转到了“地上”。虽然在公司我们还是保持低调，但不再刻意回避同事。明眼人如张磊，早就看出了端倪，时不时挤眉弄眼地敲诈我请客吃饭。我每次都痛快答应，喜悦多得想要和全世界分享。

那个年代的恋爱，单纯又朴实。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最大的浪漫是守在公用电话亭排长队，只为给她打一个三五分钟的电话；是在她加班时，默默买好饭放在她桌上；是在她感冒时，笨手笨脚地熬一碗姜汤送去她的宿舍。

我知道她胃不好，常常不吃早饭，就每天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用热牛奶冲一杯麦乳精放在她桌上。她发现后，也开始给我带她宿舍楼下那家特别好吃的煎饼果子。

我们也会有小争执，大多是因为工作理念不同，或者我有时过于粗枝大叶忽略了她的感受。但每次吵完，总是我先沉不住气去求和，有时是一张画着笑脸的小纸条，有时是一支她喜欢的老冰棍。而她，也总会给我台阶下。我们的感情，在一次次的磨合中反而变得更加紧密。

转眼中秋节快到了，单位发了两盒月饼。我妈又打电话来，念叨着：“什么时候把我‘心之所属’的姑娘带回来看看啊？月饼都给你们留着呢。”

我征求李燕的意见，她显得有些紧张和犹豫：“去见你爸妈啊？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我爸妈人很好的。尤其是我妈，早就好奇死是什么样的仙女把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谁迷你了！”她捶了我一下，眉头还是蹙着，“就是……怕他们不喜欢我。”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我喜欢的，他们一定喜欢。”

好说歹说，她终于答应中秋节晚上去我家吃饭。

那天，她特意穿了一件新买的粉色毛衣，显得格外温婉。一路上都紧张地攥着衣角，反复问我：“我这样行吗？礼物够不够？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太瘦了不好生养？”（那个年代的老人确实会关注这个）

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低声对她说：“别怕，有我在呢。”

门打开，我妈系着围裙，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看到李燕的瞬间，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就被更热情的笑容掩盖了：“哎呀，这就是燕子吧？快请进快请进！亮亮老是提起你，今天总算见着了！真人比他说得还俊！”

我爸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呵呵地招呼。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我妈不停地给李燕夹菜，问些工作生活上的琐事。李燕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也放松下来，回答得体，笑容也自然多了。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吃完饭，李燕抢着要去洗碗，被我妈坚决地按回了沙发上：“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让亮亮他爸洗去！”（我爸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真就去收拾了）

我妈陪着我们坐在客厅看电视，剥着柚子，状似无意地问：“燕子啊，你家是南方哪儿的呀？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李燕一一回答了。

我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李燕，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和探究：“燕子，我总觉得你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那个要命的周六下午！我妈虽然没去咖啡馆，但介绍人张阿姨可能描述过李燕的长相！难道……

李燕显然也想到了，脸一下子白了，紧张地看着我。

我赶紧打圆场：“妈，您看错了吧？李燕刚来咱们这没多久，您上哪儿见去？肯定是记错了。”

我妈狐疑地又看了看李燕，喃喃自语：“是么……可能真是记错了……就是觉得特别眼熟……”她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

我和李燕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

中秋过后没多久，一天下班，李燕脸色苍白地找到我，声音都在发颤：“王亮，不好了……你妈妈……你妈妈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一头雾水。

“知道……知道那天在咖啡馆的事……”她都快哭出来了，“刚才张阿姨来图书馆借书，碰到我，拉着我说了半天话。她说……她说她后来想起来了，那天在咖啡馆，看见一个特漂亮的姑娘冲一个小伙子喊‘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结果今天跟我一聊，越想越觉得那姑娘就是我！她还说……还说那小伙子看着有点像你……她是不是告诉你妈了？”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张阿姨是我妈几十年的老姐妹，也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果然，晚上我刚到家，我妈的电话就追来了，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王亮，你马上给我回家一趟，立刻！马上！”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我妈板着脸坐在沙发上，我爸在一旁给我使眼色。

“妈……”

“你别叫我妈！”我妈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王亮啊王亮，你长本事了啊！怪不得上次相亲黄得那么蹊跷！原来是你和那个李燕联合起来演戏！一个破坏相亲，一个跑来捣乱！还‘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你们把我当猴耍呢？！还把人家张晓雯姑娘给气走了！我的老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妈，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试图辩解。

“解释什么？张阿姨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想骗我？那个李燕，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么有心机的姑娘，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妈！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提高声音，把那天我如何先故意破坏李燕相亲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是我先开玩笑没分寸，惹恼了她，她才跑来‘报复’我的。这不能全怪她！而且后来我们相处，她是特别好一姑娘，懂事、善良、工作努力，对我也好！我是真心喜欢她！”

“我不管谁先谁后！你们两个胡闹，把我们长辈的苦心安排当儿戏！这像话吗？”我妈气得胸口起伏，“反正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赶紧跟她断了！”

“妈！不可能！”我也来了脾气，“是我有错在先，而且李燕她不是您说的那种人！感情是我和她的事，我不会跟她分手的！”

“你！你这个臭小子！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我妈抓起沙发上的鸡毛掸子就要打我。

我爸赶紧拦住她：“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他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先回去，让你妈冷静冷静。这事你们确实做得欠考虑，也难怪你妈生气。”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我妈坚决反对我和李燕交往，甚至跑到单位来找过我一次，态度强硬。李燕知道了情况，情绪很低落，眼睛常常是红的。

“王亮，”一次下班后，她哽咽着对我说，“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让你和家里闹得这么僵。你妈妈她……肯定不会接受我了。”

我看着她的眼泪，心疼得要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说什么傻话！绝对不行！是我认定了你，谁反对都没用。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好的。”

话虽如此，但我妈的固执超乎我的想象。她开始对我进行经济制裁（虽然我早就经济独立），并且发动所有亲戚轮番给我打电话做“思想工作”。我和李燕的约会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李燕偷偷告诉我，她打听到我妈因为着急上火，牙疼的老毛病犯了，几天吃不好饭。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王亮，我知道一个土方子，对缓解牙疼很有效。是我奶奶教的，你要不要……试试给你妈？”

我愣了一下：“你……你不生她的气了？”

她摇摇头，眼神清澈：“她是你妈妈，是因为爱你，在乎你，才会生那么大的气。我能理解。而且……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

那一刻，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爱的这个姑娘，她善良、明理，受了委屈还在为别人着想。

按照李燕说的方子，我去买了金银花、野菊花和薄荷，仔细分装好。我没有自己拿回家，而是让我爸当“内应”，告诉他这是李燕打听来的方子，让他悄悄煮给我妈喝，别提是李燕的主意。

我爸照做了。据说我妈喝了两次之后，牙疼果然缓解了不少，能吃点软和的东西了。她顺口问了一句：“这方子你从哪弄的？还挺管用。”

我爸“不经意”地说：“哦，亮亮拿来的，听说是小李那孩子特意帮她问的娘家奶奶的土方子，惦记着你的身子呢。”

我妈当时没说话，但脸色缓和了不少。

过了几天，李燕又托我带给我妈一瓶她自己腌的糖渍柠檬，说是对喉咙好，秋天干燥可以泡水喝。这次，我妈接过瓶子，摩挲了半天，轻轻叹了口气。

时机渐渐成熟。我决定再努力一次。那个星期天，我知道我妈一个人在家（我爸故意出门找老友下棋去了），我提前跟李燕说好，硬着头皮把她带回了家。

敲门的时候，我的手心全是汗。李燕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门开了，我妈看到我们，愣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立刻摔上门。她沉默地侧身让我们进去了。

屋里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李燕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在桌上，声音微微发颤：“阿姨，您好。今天……今天我是特意来向您道歉的。上次在咖啡馆的事，是我太年轻不懂事，太冲动了，做了非常失礼的事情，破坏了王亮的相亲，也让您和介绍人张阿姨难堪了。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她说着，对着我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妈看着她，没说话。

我赶紧补充：“妈，我也再次郑重向您道歉，那天是我先胡闹的。我知道错了。”

李燕直起身，眼眶红红的，但眼神很真诚：“阿姨，我知道，因为那件事，您可能觉得我不是个好女孩，配不上王亮。我不敢乞求您立刻改变看法，我只想告诉您，我对王亮是认真的。我喜欢他的踏实、善良和责任感。我是真心想和他好好在一起的。请您……请您给我一个机会，看看我的真心，好吗？”

她的声音哽咽，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和诚恳。

我妈看着我们俩，看了很久。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良久，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冰霜终于渐渐融化。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却又有一丝松动的迹象，“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就是不考虑后果……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她转身往厨房走，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头也没回地说：“……中午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都留下来吃饭吧。”

我和李燕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哎！好！阿姨，我帮您和面！”李燕反应极快，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满是喜悦，赶紧小跑着跟进了厨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厨房里我妈开始指挥李燕拿盆拿面粉，虽然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的，但已然是接纳的姿态。窗外，1993年秋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洋洋地洒满一地。

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座冰山，终于开始融化了。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磕绊，但只要我和她携手同心，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那个周末之后，我妈的态度虽然还说不上多么热络，但至少不再反对我和李燕交往。李燕表现得异常勤快和贴心，每个周末都雷打不动地跟我回家，帮我妈做饭、打扫卫生，陪她聊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妈的脸色越来越缓和，有时甚至会被李燕逗得笑出声。

时间很快溜走，转眼到了1994年的春天。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和李燕骑着自行车去郊外踏青。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地铺向天际，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走在田埂上。她跑在前面，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整个春天，笑声清脆悦耳。我拿出新买的傻瓜相机，偷偷拍下她的背影。

她回过头，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笑容比身后的花海还要灿烂。

“王亮！”她大声喊我。

“哎！”我笑着应她。

“你还记得吗？去年夏天，在咖啡馆！”她跑回我身边，脸颊红扑扑的。

“当然记得，”我牵起她的手，“那可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你当时是不是特别恨我？”她歪着头问，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恨？”我摇摇头，握紧她的手，“说实话，当时是懵了，然后是觉得你这姑娘可真够厉害的，睚眦必报。但更多的是……是好奇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从那一刻起，你就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牢牢印在我心里了。”

她满意地笑了，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其实……我跑出去之后就后悔了。觉得玩得太过了。后来看到你那么诚恳地道歉，又傻乎乎地约我吃饭，我就想，这傻子好像人还不错。”

我们慢慢走着，享受着春日暖阳和彼此陪伴的静谧。

走着走着，我停下脚步，面对着她。

她从我的神情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安静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戒指，样式很简单，却闪着温暖的光泽。这是我用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跑了好几家金店才选中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李燕，去年夏天的那场‘意外’，是我这辈子最美丽的意外。谢谢你当时闯进来，‘逼’我负责。我也真的想对你负责，负一辈子的责。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有单膝跪地（那个年代还不流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我一颗砰砰直跳的、真诚的心。

她愣住了，眼睛瞬间睁大，然后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看着戒指，又看看我，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头，眼泪随之滚落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她举起手，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幸福无比的泪水。她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却清晰无比：“我愿意！王亮，我愿意！”

金色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春风温柔地环绕着我们，仿佛天地都在为我们的爱情作证。

我们从郊外回来，直接去了我家。一进门，李燕就忍不住把手伸到我妈面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羞涩。

我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她拉过李燕的手，仔细看了看那枚戒指，眼眶居然也有点湿润。她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李燕，最终露出了一个释然而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李燕的手背：“好，好……这下，总算是有个姑娘能管管这个混小子了。”

1994年的国庆节，我和李燕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上，张磊和一帮同事起哄，非要我们讲讲恋爱经过。我和李燕相视一笑。

我拿起话筒，看着身边穿着红色礼服、美丽动人的新娘，说道：“我们的故事，开始于1993年夏天的一场相亲……”

李燕笑着接话，声音清脆：“对，当时我冲进去对他喊：‘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台下知情的朋友们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热烈的掌声。

我也笑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对着所有人，也对着她，郑重地说：“负责，当然负责。一辈子都负责。”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许多年过去了，那场始于1993年夏天的“相亲乌龙”，早已成为我们家族口口相传的经典爱情故事。每当儿女们问起“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总会相视一笑，然后由我清清嗓子，开始讲述：

“那是一个1993年的夏天，天气很热，蝉鸣很响。当时啊，爸爸正在相亲，然后呢，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突然闯了进来，冲着我大喊……”

而每当这时，她总会在一旁笑着补充，眼角的皱纹里都洋溢着幸福：“然后这个傻子，就真的负责了一辈子。”

是的，我会负责到底，用我的一生。那一声1993年的“质问”，是我听过最动人的告白，也是我一生最甜蜜的承诺。

来源：武林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