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果园撞见寡妇偷摘果子,我没声张,谁曾想会成就一段好姻缘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12 00:44 3

摘要:她从枝叶间探出头,一只手还攥着两枚青里透黄的苹果,像是被阳光当场照住的小偷,脸红到耳根。

“你别喊,我不是坏人。”

她从枝叶间探出头,一只手还攥着两枚青里透黄的苹果,像是被阳光当场照住的小偷,脸红到耳根。

我当时也红了脸。

那年是1991年,乡里果园刚分包,我在村里供销社下放回来的空当,承了后坡那片二十多亩的果园,跟人借了手压井的管子,天天提水浇树,腰都快折成簸箕。

我正蹲在树下清理落果,听见“窸窣”一阵响。

是她。

寡妇,剃着半齐的头,扎了根旧蓝布带子,穿件洗到发白的棉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一圈干净的皮肤。

我记得她,叫赵兰,是我们村西头赵家的儿媳,丈夫前年冬天急病走的,留下一个三岁的男孩。

我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又咽回去一句“你别摘”的话。

她手心里那两枚苹果,青得发亮,带着露珠。

“我明天给你钱。”她眼睛里慌得很,语速也快,“娃发烧,嘴里说想吃苹果,我翻了半天柜子,家里连一毛钱都没有,就想着……我……”

她的声音发抖。

我右手还攥着小刀,刀尖下果皮卷成细薄一条,我看着那条皮,忽然像看见了自己曾经借粮的手。

“你先拿去吧。”我说。

她愣了半秒,一抬眼,里面有点光,又像有泪。

“我明天早上就送钱来。”她声音低下去,“我不欠人。”

“都一个村的人,别见外。”我把刀收好,捡起脚边两枚形不好的小果塞她兜里,“这俩磕了,你路上吃。”

她抿了一下嘴角,像忍了一下什么,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做了个不太标准的半鞠躬:“谢谢啊。”

那一刻,风从树冠穿过,带着果香,像吹散了我心里那点当小主儿的气,使我忽然觉得,这果园,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它还得长在这片地,长给人看,长给人吃。

那是故事的爆点。

但我当时不知道,好多人生命里的“转弯”,都是先从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谢谢”开始的。

我叫李四海,名字大,命不大。

我们家三兄妹,我是老二,上头有个姐,下面一个妹。

父亲在供销社做过会计,后来承包责任田,手脚利索,心里也有数。

母亲爱干净,爱唠叨,心眼却不坏,嘴上经常说“人不能一根筋,拐弯才不扎脚。”

1988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跑去供销社搬过麻袋,记过账,卖过肥皂和火柴,也见过有人把粮票揣在袖口里偷偷抖,见过有人拿着一张票来换一上午的面粉,最后却舍不得把票撕掉。

改革的风已经吹到了咱村,砖窑冒烟,机动三轮的轰鸣,把鸡都吓得上了树。

我把工作丢了,是因为供销社改制,老员工安置走了,我算尾巴,拖着也没去处。

正好村里那块老果园,过去公社集体种的,没人管,树疯长,果子落地烂了,一到秋天一地的蜜蜂,孩子跑过去要被蛰哭。

我跑去找村支书,问能不能让我承包。

他说:“行,你有那个本事你拿去试试,合同一年一年签,管理费按亩算。”

我揣着一个像做贼的心,把锅碗瓢盆几乎都当了去,才凑出第一年的承包费,买了几袋氮磷钾,拎起铁锹就上了山。

我那时心里挺硬,觉得男人就该靠双手吃饭,别人瞧不起,我也不在乎,“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常把这话挂嘴边,虽然不怎么拜佛。

我没成家。

二十五六,村里人就开始替我操心,说再不娶,挑子就挑不起来了。

我不急。

我记得父亲抽旱烟,一口烟吐出来说:“娶老婆不是买肥皂,图便宜就拿,也不是买彩电,图新鲜就换,过日子讲一口锅,一张床,两个人一个方向使劲。”

我记住了。

所以我看姑娘,眼睛不是往脸上看,而是看她手有没有茧,看她收拾屋子的样子。

赵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第一个镜头,是她背着娃去村卫生室打针,怀里揣了个瓶子装凉开水,汗把她后背的棉布浸了个半圆。

她丈夫走得急,听说是心口疼,背出去的时候人就蔫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厚,村东头那片地都盖住了,小孩在雪上踩出一个个脚印,像一串串没写完的字。

她守寡,婆婆眼睛不好,公公腿脚不便,把家维持在一个“能过”的水平线上。

她常去砖厂捡碎砖,背回来垒炉台,偶尔给谁家缝缝补补,换点粮油票。

这种日子,是把牙咬碎往肚里吞的日子。

后来,她出现在我的果园,是为了两个苹果,我没声张。

第二天一早,她真的来了。

一进园她就把手里攥得皱皱巴巴的两张一角、一张两角的纸币递给我,指甲缝里有泥,手却洗得干净。

“昨天那两个。”她说,“还有谢谢你送的那两个。”

我愣了愣,把钱推回去。

“不要。”

她看着我,固执地又把钱往我手里塞,“不能不要,我儿子还要在这村里长,我也要做人。”

我心窝子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那你拿回来,帮我干活,抵钱。”我说,“你看这样成不?”

她愣了,点点头。

“那就帮我捡落果,挑好的装筐,坏的另外放,喂猪也不亏。”

她抿了一嘴皮笑,笑得很浅,又很真。

从那天起,她时不时来我园里帮忙,和我没话的时候,我们就低头各干各的,偶尔我说一句“那边那棵树要修枝”,她“嗯”一声,背影瘦细,却有劲。

她像从命里带出来的安静和倔强,走到哪出到哪,像春天里地里冒出来的第一茬麦苗,风一吹就倒,风一停就又站起来。

她儿子叫小舟,瘦瘦的,脖子上挂个红绳,红绳上穿了个铜钱,听说是她婆婆给的,说是保平安。

这铜钱成了一个象征物,成了我后来记住他们家的一个标记。

每当我想起那段日子,就会看见那根红绳,在孩子胸前晃哟晃。

我也有我的象征物。

我父亲当年给我留了一个老怀表,背面刻着“自强”,表盘有一点裂痕,指针却稳,总能在我走神的时候,提醒我“该干活了”。

这怀表,从我承包果园那年起,就天天揣在我胸口,汗把表带都磨软了。

那年夏天雨水正,果子长得好,村里人说这果园跟换了个命主儿似的,我心里暗喜,却也知道天有不测,树有虫,我一天到晚在树下转,像一个守望者。

赵兰来得勤了,来时袖子里掖着针,有时候一边看孩子一边替我把麻袋口缝紧。

有一次,她把线咬断,笑着说:“你这手忙脚乱的,像赶集人。”

我笑她:“你这人也不闲着,一天两头跑。”

她说:“不跑,家就塌。”

我们就这样,一句来一句去,像搭桥,一块一块石头垒起来,中间的水声是日子。

我不敢多想。

村里人嘴长,花生米都要嚼出油,何况一个男人和一个寡妇一起在果园。

小道消息走得快,有一次人家在供水井边挑水,说“一天到晚,看那寡妇又去了园子,嘁,也不怕人说。”

我扛着扁担从旁边过,眼角余光看见她背影立住,然后又低头挑水走了。

我心里像被一根刺扎了一下,刺不深,却一直在里头。

回到果园,我把刀插在土里,蹲下去,摸了摸那把刀柄,像摸一个秘密。

“人言可畏。”

母亲夜里絮叨过,我听进去了。

但我还是让赵兰来园里干活,因为我看见她来时眼睛里那一点平静。

一个人的生活,只要有一点平静,就值得护着。

那年夏天中秋相挨,果子上市,我找了个老邻居帮忙联系了县城的供货商,一车一车往外拉。

第一次拉到县城,车上坐着我和司机,车里晃,怀表在我胸前咯得慌。

到了小市场,我看见堆满的苹果,忽然怂了,觉得自己的果子跟人家的比,像半路出家的和尚念经,生。

那供货商姓孙,是个精,开口就压价。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拉回来的时候,他眼睛一挑,看见站在车后边的赵兰,她那天跟着我来帮忙装卸。

“这谁?”他问。

我说:“我村里人,帮忙的。”

他点点头,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这脆,甜,见水了,行。”

他一边说,一边又压价。

我咬着后槽牙,手心捏出汗,怀表在胸口弹了两下,像在提醒我“稳住”。

赵兰在旁边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用眼神告诉我“放下两筐亏也拉”。

我心里一松,呛出来一句话:“拉。”

孙老板笑,说:“还是你懂。”

回来的路上,她坐在车尾,风把她头发吹得乱,我递给她一只梨,她没接。

“你刚才是怎么想的?”她忽然问。

“我想活命,不能砸第一次。”我说,“第一次是面子,也是里子。”

她“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天。

一片片云像棉花,飘在我们头顶。

她忽然说:“你以后会有出息。”

我哈哈笑了一声,觉得这话太大,“我有个园子,算什么出息。”

她摇头。

我记得她那天的表情,稳,像她缝衣服时打的那个结,不紧不松,刚刚好。

回到村里,风言风语开始多起来。

有人在我母亲门口说:“这兰子也该找个正经人家,要不就这么吊着,万一出啥事,叫人家戳唾沫星子。”

母亲听了回屋,坐在炕上不说话,拿起我的衣服翻来覆去地抹,她手臂上青筋跳,我看出来她心里憋着。

“妈。”我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她抬头,眼圈有点红,“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心眼要有,别让人家姑娘娘家再操心。”

我笑,“谁在操心?”

她叹,“这村里,风大,风大的地方,火也大。”

我坐在她旁边,伸手把她的围裙拉平,突然觉得她其实也不容易,她这辈子听了太多话,怕我再让她听。

父亲那晚抽完烟,说了句“人心不古”就躺下睡了。

我心里觉着不大对,第二天起早,跑去赵兰家门口,人还没起来。

我没敲门,在门口站着,听见屋里她和她婆婆的对话。

婆婆说:“你少往人家园里跑,省得惹出闲话。”

她说:“妈,我就是去干活的。”

婆婆“唉”了一声,“干活也有别的地方干。”

她没出声。

我站在门口,脚底的土有点凉。

走回果园的路上,我想起一个词,叫“过日子”,这词沉得很,也轻得很,轻的时候像掸掉衣服上的土,沉的时候像胸口压一块砖。

我把怀表拿出来,拨了拨时间,它稳稳当当,和我的心跳一下一下对上了拍子。

日子就这么按拍子往前走。

秋收完,园里踏实了。

冬天雪落。

村里人多了闲工夫,闲话也多,我干脆趁着冬闲给树刷石灰,修剪枝条,堆肥。

赵兰偶尔来,帮我拿梯子,小舟在旁边玩雪,笑声清亮。

有一天,小舟跑到树下,踮脚去够一只挂在树上的风铃,那风铃是我去县城时买的,一个小心思,挂在园子入口的小棚下,铜片一碰,叮叮响,算是我的第二个象征物。

这风铃成了后来一个转折点的钥匙。

小舟够不着,急了,扳着嘴角想哭,我把风铃摘下来递给他,他笑得眼睛像一弯月。

那晚回家,母亲还在炕头缝衣裳。

我把那只风铃拆下来放在窗台,风一吹,声音细,非常清。

母亲瞥我一眼,“你这人,就知道整些个响动。”

我笑,“响总比不响强,闷久了,心生霉。”

她白我一眼,“贫。”

生活总需要一点这种贫,像菜里要放一粒花椒,不多不少,提味。

到了腊月,村里人杀猪,年味一点点浓起来。

我去帮赵兰家下锅,她浇了一瓢开水,白气氤氲,她头发上的小碎发被蒸得服帖,脸上闪了一下红。

婆婆坐在炕沿,揉着手心,嘟囔着“要是他还在就好了”,眼神晃了一下,像勾起了什么。

我把刀递给赵兰,她接刀的手稳,这稳又一次让我心安。

年三十那天,院子里放了几挂鞭,炸得耳朵嗡嗡。

我在门口给父亲敬烟,父亲笑,说:“你自己注意点,别给自己添麻烦。”

我懂他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

“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我的自尊也在里面,男人的自尊,有时候像一壶热水,蒸腾,冒泡,却总归要沸。

年过完,村里来了几个县城的亲戚,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说镇上要搞个合作社,倡导果农联手,统一销售,压住中间商价。

这消息像一阵风,把我心里的热乎劲又吹起来。

我打了主意,想要加入,不想再挨那些精人的刀。

可加入就要交钱,钱从哪来?

我家的钱,父亲退休工资不多,妹妹那边要嫁人,缺一套木床,母亲老早给我打预防针,说“这钱咱不能动,家里有用。”

我点头。

我琢磨一夜,忽然想起赵兰。

她那段时间去砖厂多,听说砖厂发了一笔工钱,虽然不多,但至少有个底。

我去她家,开门见山,“我想跟你借点钱,加入合作社,赚了还你。”

她愣了三秒,脸上没有惊讶,没有迟疑,只有一句,“你要多少?”

我抿了一下嘴,“五百。”

五百不是小数目,按那时的行情,够一个人吃多半年白面。

她转身进屋,拿出来一个铁皮盒子,灰扑扑,边角磕了印,盒盖上黏着一张旧报纸剪画,是一只喜鹊站在映山红上。

这盒子,她拿出来的时候手有点颤。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叠叠钱,有一块的,有五角的,还有硬币,还有几张旧的粮票、布票,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五张崭新的十元,又找了一沓五元和一堆零钱,凑齐了。

我怔住。

“这些……你怎么……?”

她笑,“攒的。”

“攒着干嘛?”

她低头把钱摆整齐,声音很平,“给小舟念书,给婆婆看病,还想攒够了,过年买一只红棉袄给婆婆,一直说冷。”

她抬头看我,眼神不闪躲,“你拿去用吧。”

我喉咙紧了一下,“我怕……”

她摇头,“你是个正经人。”

这句“你是个正经人”,像一锤子,敲在我心上,嘡的一声,震得我心往下一沉,沉成一个定。

我握着那叠钱,那钱在我手心里有重量,像握着一个命。

我对她说:“我写个借条。”

她摆手,“不用。”

我硬是写了一个,字歪歪扭扭,却是真心。

这铁盒子,从那日起,在我眼里就变成了一个象征,象征她的细碎,象征她的坚忍,象征我们之间,那个看不见的信任。

后来每次去她家,铁盒子总摆在炕头的小柜里,静静的,像一个守护者。

我入了社。

合作社一开始闹哄哄,大家都心不齐,有人觉得这就是新把式,玩不长。

我咬牙把自己的果子一车车送去加工,按质论价,慢慢地,效益显出来,紧着往上走。

我把钱还给赵兰那天,她没有笑,也没有说“不着急”,她只是把借条折好,放进铁盒,盖上。

我忽然觉得那铁盒里装的不只是钱,还有我们这一代人对未来一点点不敢言明的期望。

生活,像手上柴火,虽小,却能烧热一锅水。

转眼春天又来了。

桃花开,苹果花也开,树之间,蜜蜂扎堆,嗡嗡地在我耳边筑起一座桥。

这年春天,小舟得了肺炎。

我在园里忙得脚不沾地,接到消息,丢下剪刀就往她家跑。

她家门口晾着一条被子,阳光把被面的花烤得发白,我进屋,见她抱着小舟,孩子喘得厉害,脸红得吓人,额头滚烫。

村卫生室的老刘打了吊瓶,说要送县医院。

她婆婆坐在一边,抹泪,说“这孩子命苦”。

我把车借来,把他们送到县医院,排队、挂号、缴费,像打仗。

那天人很多,走廊里挤满了人。

她就那样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风从窗户漏进来,吹动她额头上的头发,她眼里有一点点慌,但更多的是撑起的一种平静,好像她已经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天。

我在缴费窗口前,拿出钱的时候,忽然摸到了怀表,怀表被我汗湿了,我把它抽出来,看一眼,把时间拨正。

那一刻,我忽然从怀表的滴答声里听见了一个话:“人活着,就是往前走,不怕。”

我笑了一下,冲她喊:“别怕。”

她也冲我笑,“嗯。”

这“嗯”,像打了一个心疼又安心的结。

孩子住了半个月院,病情好转。

我去看他,给他带了一只木陀螺,是县城街口卖的小玩意儿,拿回来他一玩就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我们俩一起坐在车上,她侧头看着窗外的树,树影一晃一晃,她轻轻说了一句:“男人走得早,我这几年像在一个黑屋子里熬,门开了一条缝,光进来了一点点,又出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这光不会走。”

她没看我,笑了笑,“你嘴笨。”

我也笑,“是,我脸皮还薄。”

“薄脸皮能捂住热心肠。”她忽然丢出一句。

我愣了一下。

这话像一句金句,后来我常常想起它,觉得它像一块砖,垒在我们两人之间,看似不显眼,却撑起了一个小屋檐,雨来了,不至于全落在人头上。

回村后,风言风语又来。

有人说:“两个人干啥不行,偏凑一起干这个。”

我本来想着装聋作哑,可有一次,我妹妹回娘家的时候,把话挑明了。

她拉我到后头院子,说:“二哥,你要有个主意,村里人嘴碎,我都替你臊。”

我笑,“你也来凑热闹?”

她瞪我,“我是真替你想,这女人不容易,你也别……别不负责任。”

她说话总是直,我知道她不是恶意,她是带着对哥哥的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

“我明白。”我说,“我啥时候没明白过?”

“那你打算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蓝蓝,像铺了一张布。

“我打算……成家。”

她愣了,“跟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喉咙堵了一下,挤出来一句,“如果她愿意。”

妹妹脸上的表情翻了三遍,从惊讶到迟疑,再到一种释然,最后她说:“那就去说。”

“妈那边……”

“我去说。”

妹妹转身进屋,母亲在里面剁菜,案板敲得咚咚,她说话声音没压,“你说什么?”

妹妹说:“二哥要成家了。”

母亲手一顿,菜刀停在半空,过了一秒,她把刀放下,擦了擦手,像给自己时间,像反复在心里点头,然后她转头对我说:“你自己挑的路,自己走,别让我以后抹眼泪。”

我眼里热了一下,“不让你抹。”

她盯了我一眼,“我这人嘴快,心也软,村里人说啥我不管,我只管你以后对人家好,人家不容易。”

“嗯。”

我去找赵兰那天,心像拴了一只小鼓,一路走,一路砰砰响。

她在院子里洗衣服,把衣服从盆里拧出来,水顺着她手腕流下来,流进地上的沟,聚了一小滩。

“我想跟你说个事。”我开口。

她抬头,看见我站在那,眼神放了几秒光,然后又收回去,“说。”

我深吸一口气,“我们……把日子凑一起过吧?”

她的手停了一下,水滴从衣角滴下来,滴在她鞋面上。

她没立刻说话。

其实这个停顿,是我人生里最长的五秒。

她把衣服搭在绳子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复杂,像一碗清汤里飘着葱花,简单,却有味。

“你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我说。

“你妈……”她很现实。

“她同意。”我说。

她屋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声,像在提醒我们,“我在”。

她走过去,扶了扶窗台上的风铃,风铃轻轻响了一声。

她回头看着我,“我有婆婆,有孩子,你要的是一锅粥,不是一盅汤,你能喝下吗?”

我笑了笑,“我不怕粥稠,就怕汤淡。”

她也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有一丝甜,“你这人,嘴上还是笨,又想得开。”

“我不求你给我什么欢天喜地,我求个安心。”我说。

她点点头,“那就过过看。”

我们就这样,把两家的门对了一下,用一块破旧的红布扎了个结,算是结了个婚。

没有大操大办,连照相机都没请,唯一热闹的是小舟在院里跳着脚拍手,脖子上的红绳在他胸前一晃一晃。

婆婆坐在炕上,把她家最好的碗拿出来,端着一碗红糖水给我,“甜一点,甜一点。”

我接过来,喝,那糖水甜得有点腻,我心里却觉得不腻。

一碗糖水,就把一段日子连上了。

婚后的日子,不是玫瑰,是白菜,是土豆,是风是雨。

我把她接来我家住,把她婆婆也接来,把屋里收拾出一间挨着西窗的房间,阳光好,老人喜欢晒。

父亲把怀表拿出来,递给我,“我这表就给你们了,定个时。”

我接了。

母亲把柜子里压箱底的一床被拿出来,拍了拍,“做媳妇的该有的,我没啥好,只有这点棉花。”

她说完自己还抹了一下眼角,“我这人,到关键时候就爱哭。”

妹妹在旁边笑,“娘,就是个慈母心。”

我们一家人像把一张白纸摊开,准备在上面写字,因为稳着,不敢乱写。

我和赵兰,日子是一笔一笔写,字不工整,却不歪。

她会把院子扫得清清爽爽,墙角里放一小罐腌辣子,蒜瓣剥得干净,我每次从园里回来,一开门就闻见辣子香,心里踏实。

我习惯在晚上把怀表掏出来放在枕头旁,听它滴答滴答,像在夜里点数,数我们这一日的胡乱和秩序。

小舟叫我爹,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心里发烫,像有人递了一块热炕头刚烙的白饼给我。

他也把风铃当宝,每天放学回家一定要伸手碰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样妈就知道我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从小在家里缺过那个“知道”。

我也懂,这风铃,不只是声音,是信号,是“人回来了”的凭证。

我建议在门口再挂一只,她说不用,一只够,太多了就吵。

我点头,觉得她总有一种把生活的刻度拿捏得恰好的本事。

就这么过了两年。

合作社运转上了轨道,我承包的果园也越管越顺,大前年又扩了十亩,买了喷雾器,还学会了施微肥,果子品质上来了。

日子慢慢往上走,虽不快,却不后退。

我和她偶尔争吵,吵的多是家常,比如米买哪家的便宜,比如孩子作文题该怎么辅导,比如婆婆看病是去县里还是镇上。

吵完就好,像天空突然下了一阵雨,落在瓦上,打两下,太阳一出来,瓦就干了。

最激烈的一次,是因为小舟的父姓问题。

开学要注册,老师说要核对户口,班里家长都在,说话声嗡嗡的。

我让小舟报“李”,他开口报了“赵”。

老师抬头看我,我的脸霎那间有点挂不住。

回家的路上,我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他也不敢说。

她看见我这一脸子,不急着问,等我坐下了,给我盛了一碗饭,放在我面前,“先吃。”

我把碗放在一边,“我问你,你什么意思?”

她也不绕弯,“姓这个事,我想过很多次,孩子的生身爹姓赵,这是他的根,他跟着我再嫁,姓改不改,我也问过他,是他自己想留着。”

我一肚子憋着的气,在这话里开始熄了半截,又觉得胸口堵着一块棉,闷得慌。

“你不想想我的心情?”我问,“我对他不薄。”

她盯着我,眼神里有温,有硬,“你对他好,姓他也记,你对他不好,姓改了他也记。”

她这话,把我心里那点争名头的劲儿掀开,露出一块光秃秃的骨头,让我看见了,这件事不是一个姓那么简单,它碰了我心里的“面子”,也碰了她心里的“根”。

我端起那碗饭,吃了两口,放下筷子,“那就这样吧。”

我的语气尽量平,却还是有点涩。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你心里有结,我知道,但这结慢慢系,也慢慢解,急不得。”

那晚我在炕上辗转。

怀表滴答,没有停,它像一个老人,拍着我的肩,叫我不要太多心眼。

后来我和小舟之间,发生了一件小事,让那结忽然松了一点。

那天我在园里忙,忽然天阴了,要下雨,我把梯子收起来,跑回家抢院子里的衣服,风铃叮叮两声,像提醒我“小心”。

我一抬头,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是小舟的亲叔,赵家的兄弟,来探亲。

他站在门槛边,嘴角发硬,眼里有种旧怨的新光。

“孩子在吗?”他问。

我说:“在学校。”

他“哦”了一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晚上我跟她提,她脸色有点落,“他们觉得我们把孩子带走,怕他忘了赵家。”

我说:“会吗?”

她摇头,“不会。”

这件事过去不久,一天夜里,风雨大作,门口风铃被吹得闷响,小舟从床上爬起来,小手摸摸那红绳上的铜钱,叮的一声,我被那一声给唤醒了。

那瞬间我忽然明白,这孩子心里有他自己的地图,他知道每个声音的去处,他不会迷。

我笑了笑,伸手把他抱到我和她中间,他迷糊着,手还在抓那铜钱,抓得紧。

那只铜钱,从此成了我们家的第三个象征物,它连着一个姓氏,也连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一生一世。

日子,有了这些标志,就不那么干。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转折。

村里来了一批外地的收购商,说要收老树,果园里的老树砍了换钱,说种新的矮化苗,几年就见果,我去听了讲座,讲的人口条顺,说得天花乱坠。

我回家跟她提,她脸皱起来,“砍老树,心疼。”

我也心疼,但赚头在那儿,我在利和情上打了个结。

我们为这事争执,气氛紧过绷弦。

她说:“老树是根,是咱这些年所有的汗弄出来的。”

我说:“苗子是路,是以后孩子上学的学费。”

婆婆在旁边叹气:“唉,树都活,人也活。”

我们扯了一晚上,最后决定砍一半,留一半,算是折中。

第二年,事实证明,留一半的老树给了我们稳定,砍一半换来的钱养了新苗,几年后新老交替,园子没伤元气,账面没伤筋骨。

这次小转折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生活跟果园一样,修剪要稳,不能一刀到底,“留一手”,是乡里乡亲传下来的土法,土法不完全土,里面有当机立断,也有余地。

合作社三年后改制,我也跟着把小日子拉扯成了一个小买卖,买了一辆破旧的解放车。

很多事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像一条缓坡,往上是长的,不陡,也不滑。

我和她也开始有了别的念头,比如有一个自己的小摊位,比如让小舟去县里读初中。

还有一个念头,是我没说出口的。

我想给她买一个真正的金手镯。

她手腕一直光。

有一次她看见别人手上的手镯,眼睛里闪了一瞬间的光,很快又收回去,转头去说别的。

我记住这光。

我攒钱,像她曾经攒钱那样,一点一点,装在我的怀表盒旁边一个小布袋里。

我没告诉她。

我想等一个机会。

机会来了。

那年冬天,村里集市上来了一个首饰摊,都是镀金的,但也有真金,摊主拿出来一只糯金的手镯,挺沉,我拿起来掂,在手里滚了一下,想着她的手腕,觉得合。

我把钱付了,包好,回家,藏在怀表边,等待一个合适的夜里,拿出来递给她。

那一夜,风铃一点点响,像在为我打气。

我把包装拿出来,手还没伸到最里面,怀表“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表盘裂了,第二天,停了。

我捧着那只怀表,心里空了一块。

父亲看见,叹气,“东西哪有不坏的,坏了就修,不修也得认。”

我把怀表拿到镇上的修表铺,师傅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说:“这表年头长了,修也修不回原样,能走就走,精还是不精就看缘分。”

我把表拿回来,一直没对她说。

那天晚上,我把手镯拿出来,递给她,“戴上试试。”

她愣了一下,没接,眼神从我手里的盒子抬起,看着我的脸,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像久经沙场的人遇到了第一次上台的小学生。

她伸手,手指碰了一下我的指尖,热的。

她把手镯戴上,轻轻一转,金光在昏黄的灯下反着,照得她脸有点亮。

“你别乱花钱。”她说。

“我自己挣的。”我底气十足,又像一个孩子。

她盯着手上的镯,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把它摘下来,放回盒子里,关上,“先放着。”

“为什么?”我有点急。

“等孩子中考完。”她笑,“那时候我戴,名正言顺。”

她这话,又一次让我服。

等等,这两个字,在她口里,总恰到好处,不急不缓,像织布机上的梭子,来回跑,布就织好了。

生活就是这样,舍不得也得舍,等得起也得等。

中考那年,家里是真忙。

小舟收心,晚上我陪着他写作业,她在旁边一边做手里的针线活,一边偶尔抬头看看他的字,像每个母亲一样,担忧、期待、心疼,混合着。

他那根红绳上的铜钱在灯下不怎么亮,但它一直在。

我常想,有些东西不是用来亮的,是用来贴着皮肤安心的。

他考得不错,进了县里的一中,我们一家像豁出去了似的笑,笑里有泪。

她把手镯拿出来,戴上,走出门,风铃响,她笑的声音也响,“你看,好看不?”

“好看。”我说。

那一刻,天很蓝,风里有一种甜味,我觉得这是我们这段日子里一个完成的闭环,一头从铁盒子的零钱出发,一头在这个镯子上合上,像系住了一条时间的带子。

我以为,往后就都是这种稳稳的好。

可人生总会安排一个不大不小的坎,让你学会收。

那年秋天,她在园里从梯子上滑了一下,脚踝扭得厉害,肿成了一团。

我背她到镇上,医生说歇一个月。

她第一句话不是问疼不疼,而是问:“树怎么办?”

我叹气,“树有我呢。”

她不甘心,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我一看着心疼,“你是要把腿走废吗?”

她笑,嘴角习惯性翘,“不走,腿也会废。”

一个月里,她被迫按下生活的节奏,坐在门口,看人来人往,看风铃摇,看孩子早出晚归,看婆婆在太阳底下打瞌睡。

她这次慢下来,让我看见了她的另一个样子,像一杯老水,平,透明,里面照见的是我们家的四壁。

有一天晚上,她叹了一句气,“我这辈子,没想过还能过一天这么心定的日子。”

我转头看她,她眼睛看着窗外,没看我,眼神里有一点点湿。

“你就是爱操心。”我说轻轻的。

“女人不操心,男人哪会忙起来。”她笑,“你们心里有挣的天,我心里有过的地。”

这话,我记住了,觉得这是她的金句,是她把自己的一生,简简单单说清楚的方式。

那段时间,我用上了怀表来提醒自己给她按时换药,怀表走得不准,我就每天把它对一次钟,用手去调,把时间调准。

我忽然明白,人生也像调表,走偏了,不怕,只要你愿意伸手,慢慢往回拨。

她腿好后,我们在院里挂了第二只风铃。

这一次,我说“挂两只也不吵”,她笑着没反对。

这两只风铃在风中四目相对,叮当叮当,像两个老人夜里说话,不急,耐心。

我们家后来多了一件事,是把铁盒子和怀表放在一起。

铁盒子里有一张借条,一些陈旧的票据,还有偶尔小舟作文得了星星老师盖的“优”,被她也夹在里面。

怀表在旁边,像一个守夜人。

这两个物件,成了我们家的心。

男主忙,女主细,孩子长,老人笑,一家人就这么晃呀晃,晃过了许多年。

直到前年的一个下午。

太阳很好,她去地头送我热水,回来时心口不舒服,脸白了一层。

我扶她坐下,她摆摆手,“没事,一阵。”

夜里,她又疼,我决定第二天去医院。

她不肯,推脱,“忙季,你走不开。”

我板起脸,“你的命比果子值钱。”

她被我这句话劈了一个正着,安静了两秒,轻轻点头。

去医院的路上,她忽然说:“风铃的声音,真好听。”

我握着方向盘,没说话。

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说了半天,我心里像一道麻线一点点被拽紧。

那医生用词软,不说死话,留余地,说“要观察,要疗养,要注意休息”。

我听懂了,也不想全听懂。

回来那天,风铃响声轻了,或者只是我耳朵里开了个洞,声穿过去了。

她坐在炕上,摸了摸手镯,又打开铁盒子,拿出那张借条,递给我,“这个,留着吧,等哪天小舟长大了,你给他看。”

我“嗯”。

她又把怀表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一下,“还走呢。”

“我给它调过。”我说。

“你这人,连表都不放过。”她笑,又笑不出声。

这个“笑不出声”,像一把刀,扎在我的耳蜗里,扎得我心里发空。

她住院,治疗,吃药,休息,转好,反复。

这几年我们家,把很多词重新学了一遍,“化验单”、“复诊”、“医保”,这些词像陌生人,一个一个进我们家门,我们不得不跟他们点头打招呼。

她偶尔闹脾气,嫌我事多,我也偶尔闹脾气,嫌她不听话,我们都知道不是气对方,是气日子不听使唤。

最难过的一次,是她把手镯摘下来,放进铁盒子里,对我说:“以后你拿给小舟的媳妇吧。”

我眼前一黑,凑近她,“说啥呢。”

她笑,“我乐观呢。”

人到了某个节点,乐观也会像灯泡,忽明忽暗。

我开始习惯半夜坐起来,听怀表的走声,听风铃轻轻晃,听她呼吸。

后来小舟大学毕业,在省城找了个工作,要走了。

临走前的那个夜里,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风铃,眼里有水光,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他点头,“爹,我……”

“说啥呢,”我抬手挡了一下他的眼泪,“男子汉。”

他转身,把脖子上的红绳摘下来,塞到我的手里,“这个,我不戴了,我长大了,它留在家里。”他笑,笑里是成熟的稳。

我握着那根红绳,没说话,心里沉了一下,又浮起来。

她在门口看着我们,眼里有光,那光穿过风铃,透在地上,变成一片浅浅的金。

日子总要继续。

我和她继续过,尽管有时候我们只能从白天过到晚上,再从晚上过到第二天,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去年秋天,她病重,医生说,“该准备准备”。

我回家的路上,风像刀,风铃被吹得很响,我心里乱,乱得像一地鸡毛,不知道先收哪片。

到家,我看见铁盒子放在桌上,怀表在它旁边,她靠着枕头,气色很差,却笑,“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她朝窗户指了指,窗外飘着几片落叶,“听,风铃。”

我说:“听见了。”

她闭了一会儿眼,轻轻说:“人活到这一步,能听见风铃,就是幸事。”

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手已经不再有力。

她忽然说:“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你果园里偷苹果。”

我笑出了声,又笑不出声,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你那时候说了一句啥?”她问。

“我说——‘你别喊,我不是坏人。’”

她笑了,笑里像把这么多年全部回忆都压在这两个字里,“不是坏人。”

那晚,她睡了很长时间,中间醒过来几次,都问同一个问题,“风铃响吗?”

我说:“响。”

她点点头,又睡了。

第二天,她走了。

我不想描述那一刻,我觉得语言像一条短棉絮,盖不住那个冷。

她走之后,家里像被人搬走了半截墙,风一吹,就透。

我办了丧事,亲朋好友来了一些,村里人也来了,很多人站在院子里,低声,说“她是个好人”。

我一个个点头,手里握着那根红绳,心里想,这些年,她被风吹,吹得很薄,但她没断。

我收拾遗物的时候,打开了铁盒子。

铁盒子里,借条仍在,手镯在旁边,镯子上有细细的划痕,像年岁的刻痕。

还有一张她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写:“表总会慢,人总要走,你要记得调表,记得按时吃饭。”

我捧着那张纸,手抖,笑了一声,笑得像哭。

我把怀表拿出来,拨了拨,表针动了动,又不动了。

我把怀表放回去,铁盒子盖上,风铃响,我抬头,看那两只风铃,晃,晃,声音清。

我把手镯放在盒子里没动,想起她说“给小舟的媳妇”,我说:“好,我记着。”

我把那根红绳系在风铃上,风一吹,红绳轻轻动,铜钱叮的一声,好像她在笑。

日子还要继续。

我一个人守着果园,树年年结果,一年不好,一年好,两年凑在一起,够吃。

合作社也还在,人换了一茬一茬,我从当年那个被压价的小农,变成偶尔被新来的果农问“咋施肥”的老师傅。

我说的话,一直简单,“耐心最贵,手最诚,怨天尤人,不如脚踏实地。”

他们笑,说“老李说话像打拍子,一下一下的。”

我说:“滴答的。”

他们不懂,我懂,我心里有一只怀表,它已经不起眼,却一直在。

每到有风的日子,我喜欢坐在院门口的凳子上,听风铃响。

有时小舟打电话来说“妈的生日快到了”,我说“我去果园给她摘两枚最甜的苹果摆在窗台。”

他说“好。”

他也会说“我谈朋友了”,我说“带回来,让风铃看看。”

他笑,“您这讲究。”

我说:“讲究的人,日子才不糙。”

他懂了。

去年冬天第一场雪,小舟带着女朋友回家。

女孩叫阿婧,白净,眼睛里有笑,她看见风铃,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好听。”

我把手镯拿出来,递给她,“这,是她留给你的。”

她愣了一下,眼眶红,“叔,我不敢要。”

我笑,“不是我要你要,是她要你要。”

她接过,戴上,手腕细,镯子一戴,恰好。

那一刻,我对着风铃说:“你听见了吧。”

风铃响了一声,像应我。

小舟结婚那一天,我们没有大操大办,院子里挂了红灯笼,白墙上贴了两个“喜”字,风铃在两边叮叮。

我坐在角落里,看热闹,看人来人往,不由得想到多年前,她抱着小舟站在县医院走廊上那一夜,那夜的风也从窗户漏进来,只是那时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有这么一个热闹的日子。

夜深,宾客散,我在院子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没点。

风铃响,灯影摇。

我对着风铃说:“我们过得还行。”

风铃没回答,它只是笑,笑得清清脆脆。

今年春天,我在果园里站着,树下草长,风走过,叶子翻了一片又一片,像一本书,有人翻到我们这一页,指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翻过去。

我知道,她在某一个地方,用她的方式看着这园子,看着这个家,看着我们。

有一天,我在园里巡,看见一棵老树的枝丫里有一个鸟窝,我伸头看,几颗蛋,静静躺着。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说了一句我经常说的:“人啊,有时候就像树上的鸟,来去自如,但总有一个时候要落。”

我把这句写在了我的笔记本上,上面还有另一句是她说的:“薄脸皮能捂住热心肠。”

我翻到那一页,笑。

我们这一代人,话不多,情不少,手里老茧,心里柔软。

我们家有三个象征,铁盒子,怀表,风铃。

铁盒子里,装的是攒下来的希望,是“忍”和“过”。

怀表里,装的是时间的秩序,是“稳”和“守”。

风铃上,挂的是我们的信号,是“回”和“等”。

这三样东西,像一条线,穿起了我们生活的珠子。

你说这故事从哪开始?

从果园里那一声“你别喊,我不是坏人”。

那你说这故事到哪结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风铃还在响,怀表偶尔也走,铁盒子在柜子里安安静静,我坐在门口听风,心里有一块地方不冷了。

这就够了。

我走到院子门口,抬头看天。

天蓝,云淡,风从村东头的槐树那边过来,带着一点花香。

我忽然想对她说:“那年果园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撞见的一场好风。”

风铃响了一下。

我停住脚,笑了。

故事,在这声响里,戛然而止。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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