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2岁时择蕨菜被蛇咬,未婚夫因此主动退婚,我最后嫁给了个糙汉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12 02:50 1

摘要:“你看你这命,是不是被那蛇看上了?”他站在坡坎上冲我喊,半真半假,脸上那点幸灾乐祸被傍晚的光照得明晃晃的。

“你看你这命,是不是被那蛇看上了?”他站在坡坎上冲我喊,半真半假,脸上那点幸灾乐祸被傍晚的光照得明晃晃的。

我一手捂着裹了草灰的脚腕,一手抓着一把还没来得及抖土的蕨菜,只嗯了一声。

那年我二十二,刚从场镇的小百货辞了工回乡下帮母亲春忙,山风一阵阵吹,吹得我眼泪晃也不是,笑也不是。

蛇咬了我小腿外侧一口,浅,没出多少血,皮肉却肿得像个半熟的馒头。

那会儿村卫生室有碘酒和纱带,队里老马头给我绑了根木棍,说先逼毒,别慌,回去再擦点药膏,过几天就好了。

我其实不慌。

慌的是另一样东西。

那一样东西叫婚事。

我的未婚夫姓崔,城里工厂的青年,戴一副黑框眼镜,人瘦,手白,穿蓝布中山装的时候,整个人像刚从广播里走出来。

我们是经人撮合的,三十里地,摩托加自行车,来回折腾半年,见了四次面。

他话不多,爱算账,一碗粉里多加了一个丸子都能看出来的那种仔细。

彼时八十年代末,大家都往城里挤,落户口、分房子,算来算去,日子像算盘珠子,拨拉得叮当作响。

我想着自己也算撞了个彩头,虽然不浪漫,稳当。

结果,一条蛇,让算盘乱了。

那天傍晚,崔家人来我们家,他跟着他妈,一进门就闻见碘酒味。

我坐在炕沿,裹着纱带,母亲手忙脚乱往灶膛添柴火,父亲一口气抽了半截旱烟,窗台上晾着我洗干净的蕨菜,翠得刺眼。

“山里蛇多。”我先开口,语气还算平静,“不过没事。”

他妈看了我一眼,又看我腿一眼,表情把心里的话都说了。

崔低头,摸了摸裤缝,过了会儿才挤出一句:“小翠,你……要不再等两个月再说?”

我没吭声。

他妈说:“伢子命薄,怕冲,你晓得的。”

我心里一热又一冷。

我们这儿,谁家不在山里走,不在地头趴?

蛇是蛇,我是我,谁也没招呼谁,就碰上了。

可她一句“命薄”,像一把针,把我从炕沿扎到地缝里。

父亲“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被母亲一个眼色按了下去。

我们那代人,讲究和气。

我也想和气。

“我没事。”我说,“两个月,我等得起。”

崔的目光从我的腿游到窗台,然后又游回自己的鞋尖。

“那就……再看看。”他说。

再看,就看进了一团泥里。

第二个礼拜,他没来。

第三个礼拜,媒人来了。

媒人是镇上卖红糖的马婶,进门就唉声叹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说变就变,哄得我母亲眼圈红了又红。

“崔家那小子,怕撞,怕山,怕麻烦。”马婶说,语气也想圆,“他妈说他最近调车间,忙,忙得脚不沾地。”

我看见她手里攥的帕子,角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喜”字,笑了一下。

“退就退吧。”我说。

那年我二十二,二月的风打着旋儿进屋,从门缝里钻进来,又从我心上吹过去。

有人说女人命,半点不由人,有时由天,有时由地。

天是天打雷劈的天,地是江河湖海的大地。

可我更相信另一个东西,叫活着。

活着,就有转弯的地方。

我没再去人多的场镇。

我在山里待了一个春天。

蕨菜出了又埋,埋了又冒尖,草木有自己的时令,人也有自己的时令。

我这时令,是把退婚的羞攒成一把针,缝缝补补,把以后的日子缝牢靠。

邻里人话很多,说一回,少一回。

人走三步总能踩到两句闲话,那两句闲话又不薄不厚,扎在脚心里,走快了痛,走慢了也痛。

母亲替我挡,父亲替我闷。

我背着背篓上山,脚腕上的牙印泛成一圈浅浅的褐,像有人用树枝在皮子上画了个随口一划的圆。

太阳落的时候,我背一背篓蕨菜回家,手上有山土味,鼻尖冷,被狗吠一声吓得心口一缩,转眼又笑。

我在山里遇到了他。

他就是后来大家口中的“糙汉”。

他姓韩,大我三岁,长在我们隔壁湾子,父亲早些年在外工地伤了腰,家里子弟四五个,他排行老二,肩膀宽,背厚,手掌有厚茧。

第一次见他,是在坡顶那块石头边。

我蹲着理蕨菜,他背着一捆柴,肩膀上那条旧帆布带子勒出一道白。

“你脚那样,还上山?”他问我,说话带着粗气,像刚咽下了一口热米汤。

“反正闲着也闲着。”我说,没抬头。

“蛇多。”

“蛇也怕人。”

“蛇不怕粗心的人。”

“我不粗心。”

“你倒嘴硬。”

我抬头,见他皮肤黑黑的,眼睛却亮,亮得像晴天里的一泓水。

他说话不好听,说话也不绕弯,直来直去。

那阵子我最怕绕弯。

人一绕弯,心里就容易绕死结。

他每次上山,都能碰见我,每次碰见我,都要说一句“别往深里走”,说完就背着柴下去,动作不快不慢,稳稳当当。

对他,我一开始只是点头。

再后来,我开始给他留一把比较嫩的蕨菜。

他拿着,说“苦”,我说“苦才下火”。

他笑,露出一口牙,白得像刚剥出来的蒜瓣。

村里人说他笨。

笨在书读得少,笨在嘴不甜,笨在走路喜欢背重的东西,偏偏不喜欢轻巧。

笨也好。

那段时间,我需要一个笨人,让我的心不总吊在天花板上晃,晃得人头晕。

我母亲见他过我们家门口,有时就叫一声“韩二,进来喝口水”。

他不进。

他怕生,或者说他怕麻烦别人。

我父亲抽烟的时候,看着他背影,点点头,说“这娃儿,可靠”。

可靠这两个字,在我们那会儿,是把人压在地上种的一个字。

把人种在地里,等它发芽,抽枝,撑开一方简简单单的天。

我那时的天空很低。

崔家的退婚像个阴天,不下雨,闷,令人喘不过气。

有人对我说:“你还年轻,别急。”

这话我知道是好心,但人在闷着的时候,听到的所有好心都像滞在喉咙里的粘痰,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我就去山里。

山里风大,风吹人往前走,走着走着,那些堵着的东西就被吹散了点。

也是那年春季的时候,我在山里捡到一块铜扣。

铜扣圆圆的,背面有两条爪,已经氧化,边上贴着一点绿色的锈。

我把它擦干净,揣在上衣兜里,又在家里翻出母亲给我的布口袋缝在里层,放进去。

我把它当成一个东西。

一个什么呢?

一个定心物。

像爷爷当年背盐过河的时候腰里别的那块旧钱,摸一下,心里就不慌。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扣儿”。

扣住心,扣住人。

在后来很长的岁月里,这个小小的扣儿,总被我摸来摸去,磨得光亮,像一个小月亮,贴在掌心里,温温的。

还有一个东西,是我用藤条编的小篮子。

篮子不大,正好能装下一天的蕨菜和野蒜,我拿它走过很多坡,过过河,摔倒的时候它护着我的腰,起身的时候它把泥从我衣裳上蹭掉。

篮子后来也成了家里的常物,放针线,放盐巴,放账本,放孩子的玩具。

这两个物件,一软一硬,一明一暗,一直跟着我。

说回那年。

四月过半,村里的广播站开始说公社要修水渠。

水渠是大事。

水就是命。

要修渠,得拉石头,挖土,搬水泥,叫人。

这活粗,年轻的、小力气的都去。

我也去了。

我跟着村里的女娃们搬土,抬石头,晒得黑,也不觉得累。

人群里有他。

韩二。

他抬石头的时候,肩膀上的筋像河边的荇菜,伏着,往上窜。

他把石头放下,直起腰,看见我在远处擦汗,朝我抬了一下下巴。

那一下,是问候,是鼓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的“尽力就好”。

我们那一代人很少说“加油”,我们说“撑一撑”,“忍一忍”。

也许这就是我们那时候的“加油”。

修渠要几个月。

昼夜都有活,夜里打灯,灯下人影晃来晃去,像集市。

有天夜里我脚下一滑,膝盖磕在了石角上,痛得吸气,眼睛一热,差点儿哭。

有人拉住我一把,是他。

他把我扶到一旁,蹲下身,伸出手。

“别动。”他说。

他手掌温热,指腹粗糙,按在我小腿上检查,触到那条旧牙印时停了一下,没问,只挪开了手。

他拿自己的手帕,倒了点清水,给我擦掉泥,再掏出一小瓷瓶,挤了点药膏。

“家里留的。”他说,“早年我爹干活留的。”

我看着那小瓷瓶,白的,上面贴着没有字的纸。

那样的瓶子在我们家的药箱里也有一个,里面装风油精,夏天热时抹在太阳穴上,凉嗖嗖的。

他给我擦药的时候,我看他眼睛,看他的睫毛,看他额头的汗,心里忽然安稳下来。

像把一只乱飞的鸟,轻轻按进了笼子里,关上门,鸟在里面没再撞。

这世上有的人,是一把锁,有的人,是一根钉。

锁是让你护住自己,钉是让你钉住心。

他说:“以后抬重的,我来。”

我笑,说:“你都来,那我岂不是混吃。”

他也笑,露出一排白牙。

“混吃也得有个让你混的地方。”他答。

这话像玩笑,却也像承诺。

那天夜里风大,铺天盖地的星,星子落在渠边,用眼一睁,像撒了一地盐。

我在那样的夜里,第一次想,或许,另一个方向也可以走。

我们修渠的那年,镇上的布告栏贴了一张口号:“勤劳致富,敢为人先。”

我站在布告栏前看了好久。

“敢为人先”,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只敢为人后,慢慢走,不冒头。

可“勤劳致富”我懂。

与其抱着崔家的怒气过一辈子,不如抱着一把锄头走山坡。

日子得过。

不久之后,他的母亲来找我母亲,借口是回家路上顺路,话里话外探探我们的意思。

看人家的意思,明明是看上了我的能干,听说我会针线,会纳鞋底,会把柴草扎得齐齐整整,心里就过不去。

我母亲笑,笑得含蓄,乐见其成,却不敢跑在前头。

在我们这儿,女人家做主是个细水长流的事,不能一下子把门槛踏坏。

男人家那边,要看他的意思。

他什么意见呢?

他来我家,坐在靠窗那把旧木椅上,穿他父亲传给他的中山装,袖口洗得发白,膝盖处打了块补丁,背笔挺,像一棵槐树。

“你要是愿意,我就在。”他说。

我看着他,心里像有人把面团揉了一把,又揉了一把,再摔在案板上,摔得我心里一颤。

我说:“你不嫌我?”

他摇头:“有啥嫌的。”

我说:“别人说我……蛇咬了。”

他皱眉:“被蛇咬了,就不配日子了?”

我看见他眉毛往中间拢,像两只毛毛虫要抱在一起。

“人多嘴多。”他说,“嘴又不吃饭。”

我笑,笑出点泪。

母亲端上茶,轻轻放下。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帘子拍在老虎窗上,发出薄布的声响。

那年秋天,我们成了亲。

婚礼不大,村里人来,端了两盆红烧肉,一盘粉蒸,一个大碗炖豆腐。

我穿一件深蓝的棉布衣,绑了一条红头绳,脸上略抹了点胭脂,笑的时候,笑纹从嘴角延到眼尾。

大家笑,说:“好,好。”

有人小声嘀咕:“糙汉配勤女,二人活成一条。”

我听见这些话,不生气。

我们这儿的人,说好就是好,说坏也是实话,话糙理不糙。

我们成家的第二天,他背上背篓进山,我在屋里打扫,把新买的搪瓷盆放到架子中间,把我的篮子放到屋梁下一钩,把那个铜扣儿缝在枕头的内里。

那个扣儿从此就在枕头里跟着我,夜里手摸过去,能摸到它凉凉的边。

婚后我们没出什么波折。

生活就是一水长流的事,没波没浪的日子里,也能照见人心里的海。

他早出晚归,担柴、耕地、修屋顶,不说漂亮话,不承诺大江大河,只给你把门闩关紧,把米缸盖好,把雨天晾的衣服收进来。

有一次,麦季翻地,我们请了拖拉机手,拖拉机陷了,村里人围着想办法,一个人说:“挖土”,另一个说:“垫木板”,他说:“先停火。”

他把拖拉机熄火,让机器休息一会,几个人在地头坐着喝水,抽烟,聊两句,再起来干,一起用力,不一会儿,拖拉机起来了。

他做事就是这样。

不慌,先停火。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也有了一个“停”。

当时,八十年代末,人人都在说“改革”,“个体户”,“下海”。

镇上更热闹了。

街上有卖冰棍的,卖缝纫机的,卖大白兔奶糖的,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又一首新歌,电线杆上贴着“代写对联”和“修自行车”。

我们也被拉到了时代里。

我们家开始养鸡,母鸡下了蛋,我们不全吃,拿去街上换油布、换煤油灯的灯芯。

他学着做木活,会把板凳的榫卯打得严丝合缝,邻居来借,他不收钱,只收一声“谢”。

我在屋里缝补,跟村里几个女人做小活,给镇上的缝纫社加工袖口,一针一线,一天下来赚的钞票薄薄一张,放在篮子里,篮子里有我旧日的气息。

日子就这样过着,像河水一样,有时候浑,有时候清,流着,流着,时间把我们脸上的稜角磨掉一些,又在我们眼角勾了些细纹。

这样的日子里,过去那个退婚的人变得像远处的一个小影子。

我偶尔想起他,不是恨,也不是怨,是一种平淡的想象,像背过身去翻箱底,摸到一件旧衣服的手感——旧衣服还在,但你已经长大,穿不上了。

只是人间总有回声。

有一天,我在镇上买盐,看到一张布告。

布告栏上的纸岁月一吹就起了皱,字还新。

上面写着,某厂改制,某车间搬迁。

我心里一动,想起崔。

回家之后,忙完家务,夜里我躺在床上,手摸着枕头里的铜扣儿,想着许多年前的那一声“再看看”。

再看看,就是再也没看见。

他没再来,我也没再去。

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河岸上,河水宽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是个男娃,生下来哭声亮,脸红红的,皱着,像一团小辣椒。

孩子的到来让家里更像个家,他抱孩子的手笨笨的,但稳。

第一次给孩子洗澡,他紧张得耳朵都红了,嘴里念叨:“稳,稳,小祖宗,你稳点。”

我在旁边笑,说他像刚上手的徒弟,紧张兮兮。

他也笑,说:“这徒弟只会干粗活。”

粗活细活,都是活。

孩子长大一点,会在屋里爬,爬到我篮子边上,抓那圈藤,藤在他手里响,像一个小鼓。

我把篮子放高一些,告诉他:“这个是妈妈的宝贝。”

孩子不懂宝贝,只知道这是一个要举手够的东西,够着够着,他就长高了。

那一年,镇上来了电视机。

供销社门口摆了一台,晚上大家围在一块看,屏幕上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穿裙子的主持人,那些衣服我们没见过,眼睛看得都不眨。

有人说:“这就是新的日子。”

新的日子也往我们屋里伸了手。

他在工地上遇到个老师傅,教他刨的是榆木,说榆木硬,刨起来一点点冒卷,卷上覆着细细的木粉,脚底下一地香。

他回来跟我说,他想自己做几把椅子。

我说:“好啊。”

他做了第一把椅子,稳,不漂亮。

第三把,他在椅子背上刻了一个小花,花简单,两片叶,一朵心。

我把椅子摆在窗边,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花在阳光里像要开。

他说:“会不会显摆?”

我说:“我们也显摆一下。”

有时候,人也需要显摆一下,告诉自己,这些年没白活。

我心里还是藏着那个铜扣儿,每次遇到烦心事,就摸它一下。

孩子发烧了,夜里三点,我摸着它,心里就安定一点。

他在外干活晚了还没回来,我摸着它,心里就安定一点。

那扣儿就像一个信号灯,绿的时候走,红的时候停,黄的时候等一等。

等的功夫,磨炼一个人的心。

等的功夫,也叫日子。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热得人心浮。

村里有人凑在一起,闲话多起来,说起我当年的退婚,说这个事其实也怪命,蛇咬了谁不好,偏偏咬你,咬了你,崔家那个什么什么……话说着,尾巴飘着,像一条蛇。

我端着一盆水从他们旁边走过,水里有被洗得发白的汗巾,有孩子的短裤,我听到了,但没停。

回到屋里,我把水倒到门外的月季根上,看它喝水,叶子有光了。

我对自己说,过去的蛇早爬远了,眼下的花还要开。

有一个夜里,他回家迟了,身上有泥,脚步沉,一进门把手里的木盒子放到桌上。

我正要问,他说:“今天在工地上,站在边上有人抽烟,火星掉地了,不小心,着了。”

他说慢,像怕把事吓坏了。

“都没事。”他接着说,“火没大,灭了。”

我看他的手背,有几道红。

我心里一紧,伸手去摸,指尖轻轻绕过那几道红。

他说:“都过去了。”

他每次说“过去了”,就是告诉我,咱别把恐惧留在屋里。

我说:“以后小心点。”

他点头:“我知道。”

他坐下,喘了两口气,抬眼看见我给他留的饭,笑了一下,说:“你看你,还把辣椒放在上面。”

我笑:“你上火了,下火。”

我们啊,活到后来,就用这点笨办法对付生活的辣。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初,村里有人去南方打工,说那边机会多,开厂的多,工资多。

我的侄子去了,我的小姑也去了。

他们有的去了广东,有的去了福建。

回来的人说广州的天桥多,霓虹闪,夜里和白天一样亮。

我扶着窗檐,看远处的山,心里想起我大姐。

大姐是我们家最能干的人。

她在更早的时候,就远嫁到广州。

当年父亲重病的时候,她没回来,后来我们收拾她遗物,发现那个铁盒,里面是钱,是信,是她方方面面的筹划与未竟的路。

我把她的故事放在心里难过了一阵。

我们这一代女人,常常被路给难住。

路长,路远,路上有风,有雨,有孩子,有老人。

你说一声“回来”,路却不是立刻就通。

可人的心,总会找一条自己的路。

像我,曾经以为崔是我的路,后来蛇一口,路断了。

再后来看见他,路又出来一条。

人啊,走着走着,路自己会生长。

到了九十年代后期,我们盖了新屋。

青瓦白墙,屋檐上挂了两串辣椒,红红的,在风里晃,像两只小手在招。

院子里种了两株槐树,春天的时候按时开花,甜香蜜粉,蜂子在树下滚,孩子用木棒敲树干,槐花落一地,像下了一场白雪。

新屋的堂屋里,我用旧报纸糊柜子,报纸上写满了字,有政策,有新闻,有遥遥不可及的海。

他拿出他的木盒,放进柜子里。

我问他:“这么宝贝它?”

他说:“里面是活计。”

他给木盒里装了刨子,锯子,凿子,刻刀。

这些东西的声音,就是我们家的背景音乐。

锯子锯木的“呲呲”,刨子刨木的“沙沙”,凿子进木的“叮——咚”。

这些声音不甜不腻,反倒让人心安。

我们也有争执。

夫妻之间,争执像盐,少了没味,多了就咸了。

有一次,孩子闯祸,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邻居张家嫂子来了,脸上挂着雨一样的表情,我在门槛上说了好几句好话才把她劝回去。

他回家后,我说起这事,语气有点尖:“你一天不在家,这些烂事都砸我头上。”

他说:“我在外边不也是为这个家?”

我说:“我知道你辛苦,但你也要看看我辛苦。”

两人沉默了一阵。

夜里吃饭,气还没消,我筷子夹菜夹得格外响。

他夹菜给我,我没接。

他叹了口气。

“你别把委屈放在碗里。”他说。

“那放哪儿?”我问。

他伸手指了指我的心,又指指他的心。

“放这儿,放这儿,等会儿再挪地方。”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

这人,硬嘴背后有一嘴的软话,就总是藏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后面,不轻易给人看。

那晚我们吃完饭,他主动去洗碗,水声噼里啪啦,像下一阵雨。

我在案板边坐着巴掌一下下拍木板,节律慢下来,心也慢下来。

这世界上,有的矛盾就是怕快,越快越糟,得慢下来,给它喘口气。

孩子慢慢大了,读书,作文里写他的父亲是“做木匠的”,写他的母亲是“会缝衣服的”,还写我们家的槐树和院子里的猫。

作文发回来,我看得哭笑不得。

孩子把他父亲写成了一个会变戏法的人,说他用一块木头变出一张桌子,用一些钉子变出一个箱子。

我看他,他笑,说:“瞎说。”

孩子说:“老师喜欢。”

我们家的生活因为这个孩子,每一天都显得有点轻。

轻到你可以把一整天的辛苦放在桌上,笑着数它。

我也偶尔去看母亲。

母亲见我,叨叨:“你不要太累。”

我说:“不累。”

她摸摸我的头发,说我长白头发了。

我心里一动,回到屋里对镜子里看了一眼,发间确实有一根白。

我拔了,扔掉,心里却柔软。

我对自己说:“白,就白吧。”

活这么多年,哪能不白几根头发。

我也遇到过一些旧人。

有一次,我在镇上的菜市,早上,人多,脚下踏的全是白菜帮子、葱叶,滑滑的,有人在叫卖鱼,有人在剁肉,声音混在一起,热烘烘地扑面。

我一边挑豆角,一边听到有人叫:“小翠?”

我转头,是崔。

他比当年瘦了一些,脸色灰,眼眶里有阴影,眼镜也换了,镜片旧。

他看见我愣了两秒,笑了一下,笑得生硬。

“好久不见。”

我也笑:“好久不见。”

我们站在菜摊边,四周人挤,人声喧哗,一切嘈杂得正好,填在尴尬中间。

“你……好么?”他问。

“还行。”我说。

“你?”

“也还行。”

“家里?”

“老样子。”

“嗯。”

这“嗯”里有许多话,又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我手里的菜篮,篮子旧,藤磨得光亮,还是那个篮子。

“你……结婚了吧。”他问。

“嗯。”我点头,“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孩子的身高。

他点头,笑得更生硬了一点。

“那就……好。”

“你也好。”

我们无话可说。

有些人,从你生命里的某一条河上走过,然后过桥,再也不回头。

就算不回头,也应该祝福。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他,他站在一张铺着油布的摊位前,油布上一块块猪肝亮亮的,像被灯照着,他看上去像一个需要灯的人。

我回到家,没提起这件事。

我不想,因为提起,给我的日子添一根多余的稻草。

我把买来的豆角洗了,掰掉两头,断成寸段,起油锅,撒蒜末,倒进去一把辣子,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屋。

他问:“今天吃啥?”

我说:“豆角。”

他笑:“你最拿手的。”

我说:“是你最会捧。”

人间烟火最动人,也最能把一个人的心捞起来,冲冲上的油星子,是日子里不可缺少的热闹。

到了千禧年,镇上有了新的路,路是柏油的,黑黑的,雨一打,亮亮的。

我们骑自行车骑到镇上,感觉比以前轻快。

有人买了摩托,风呼啦一吹,裤腿一掀,进油门,车就飞。

有人开了小店,卖塑料脸盆、卖电热水壶、卖打火机,门口铺了红红绿绿的塑料凳子,像一朵朵花。

我们家的生活也有了些变化。

他和几个工友一起接活,不只做村里的木活,还去镇上的新楼里打橱柜。

那些楼用新式材料,我不懂,他懂一点,比他更懂的人也懂,他就跟着学,一点一点往前走。

他回来给我讲新材料的名字,实木贴皮,密度板,指接板。

我听着,点头,记住一两个名字,心里更是在乎另外的几个字——稳当。

他每次出门,我都嘱咐他带着那个小木盒子。

他笑,说:“你这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这些家什?”

我说:“都放心,你带着,我心里踏实。”

他点头,把木盒子提在手上,像提着我们的日子。

他后来又给木盒子加了一个小铜锁,锁很小,钥匙也小,挂在他的钥匙串上,钥匙串里还有我们屋门的钥匙,柜子的钥匙。

他出门前,总是在腰上拍一下,确定那串小星星在。

我看着,看见他身上那些小动作,那些壁缝里冒出来的小心思,心里有一种暖,就像冬天把一只手伸进被窝,摸到另一只手,又紧紧握住。

孩子上学也不让我们省心。

他成绩一般,但不坏。

有一回,他期末考砸了,不敢回家,在校外转了两圈,天都黑了才进门。

我没有骂他。

家永远是孩子流浪之后的栖身之地,不是他受罚的地方。

晚上,他在被窝里叭叭叭翻来覆去,我躺在隔壁床,看着屋梁的影子在墙上像蜈蚣,听见他叹气。

我说:“你怕什么?”

他隔了会儿说:“怕你们失望。”

“你爸妈没指望你考试多好。”

他不吭声。

“你爸妈指望你做个正直的人。”

他又不吭声。

半晌,他“嗯”了一声。

后来他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道儿,学了修理,摸机器,拆开合上,绞丝壳扭得飞快。

他把他父亲的手接过去的那一刻,我看见我们的时间从他身上继续走。

日子里偶尔也有惊险。

村里修新路的一次,工地上出事的消息传来,我们刚刚吃了早饭。

我心里一抖,赶到现场。

远远地看到人群,人群像一团鼓起的气球,我冲过去,挤进去,里面有人喊有人哭,我看见他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堆沙包,脸白,额头立着汗。

我冲过去,蹲下,抓住他的手,手冰。

他说:“没事,没事。”

一辆车滑了一下,差点儿撞上,他闪开了,但腿磕到了铁角。

我们回家,给他擦了药酒,他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夜里,他忽然说:“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我握紧他的手,手心的铜扣儿像一块烫平的石子,被我按在脉口。

“你回来了。”

“嗯。”

他闭上眼,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晚我没睡。

有些夜晚你就是睡不着,睡不着就摸摸枕头里的扣儿,摸摸身边人的手,数一数屋梁上的钉子,等天亮。

天亮的鸟叫和夜里的虫鸣声音不一样,一个像人打呵欠,一个像人闭眼。

又过了几年,母亲病了。

我们往返在镇上和县城之间,看病,拿药,排队。

那年我的脚步像上了发条,动动停停,停停动动。

他一直在旁边,手里提着保温桶,苹果装在篮子里,篮子又跟着我们走,走进医院,走出医院,走到母亲家,走回我们家,走成一条路。

我对母亲说:“你多吃点。”

她笑,说:“我吃不下。”

他在旁边说:“你就听她的。”

母亲笑:“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就是家。

家是一个舞台,总有两个人在唱。

唱得拙一些也没关系,只要台下有灯,人不散。

母亲走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手干,热,轻轻抖。

我说:“娘,放心。”

她说:“你……要活好。”

活好,两个字,沉,像铁锤。

那之后,我便把这两个字像铜扣一样,藏进了心里。

在我的生命里,很多东西都像被风吹过一样,来,走,留下痕迹。

蛇牙印还在,我的腿上。

那年它咬我时,很多人看见了,很多人没有看见。

它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凹陷,现在我的手指偶尔会摸到它。

它不疼了,就提醒我,提醒我从那一口开始,人生往另外一个方向拐了一拐。

有一次,村里有个姑娘来找我,她哭着说她的对象也退了她,原因比我当年的更“理由”。

她说:“姐,我是不是不值钱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摸我自己的过去。

我说:“值钱。”

她又哭,说:“那他不要我了。”

我说:“他不要你,不代表你不值钱。”

她擦鼻子,眼泪和鼻涕混成一条线,狼狈。

我给她递纸,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你先把水喝了。”我说,“别把自己烫着。”

她听话,一小口一小口喝,手抖。

我坐在她旁边,心里像有一只燕子,飞来飞去,最后落在屋檐下的小窝里,安静。

“人这辈子,有的事是劫,有的事是福,别把劫当成你全部的命。”

她抬头看我。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说,“你看我。”

她看我,看我的手,我的脸,我胸口起起伏伏的呼吸。

她慢慢不哭了。

我们把她送回家,她的母亲拿出两只橘子送给我。

我接了,把其中一个放进我的篮子里。

篮子里有我的老旧,有我的新鲜。

生活总是交错地放着新旧,像个简陋却有秩序的货架。

我和他老了。

老不是一天一天倒下去的,是捡起了更多的旧话,忘了更多的新词。

我们说话的时候,常常互相对看一下就笑,笑的是对方的皱纹,笑也是自己的皱纹。

孩子成家了,搬出去了。

我们家又回到两个人。

屋子更空,喊一声“吃饭”,声音会在屋里转一个圈才落下来。

我们依旧过快慢相间的日子。

早晨,他去院子里扫地,用一把粗糙的竹扫帚,扫帚在青砖上发出“刷刷”的声音。

我在屋里烧一壶水,蒸一笼馒头,开关“咔嗒”一声,仿佛是时间自己开了开关。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坐在门口看邻居家的小狗在小路上追自己的尾巴,看槐树发芽,看远处的山阴晴不定。

他有时候会把木盒打开,拿出刨子,拿一块剩下的小木头,刨两下,木叶子卷成一朵小花,掉在地上,孩子来了的时候就去捡,闻,闻那一点淡淡的木香。

我会拿出我的篮子,把它摆在桌脚。

篮子现在已经有点散了,藤变软,颜色也退了。

但我舍不得,它承载了我太多的过往。

它在我们新屋里,在医院里,在别家的堂屋里,在街角的小摊边。

它是在每一个需要记住的时刻出现的物件。

我也还保留着那个铜扣儿。

有时候我把它取出来,放在手心,晒太阳。

它被晒得暖暖的,又被我放回枕头里。

它见证了我这辈子的许多拐角。

而这些拐角,都通向一个地方——活下去,并且活好。

有一年,县里文化站的人来采访村里的“老手艺人”,他在名单里。

我们去县城,走上台,他在台上说他学木活的过程,说他怎么把一个椅子做稳,把一个柜子做平。

他笑,说:“我其实没什么特别,就是做慢一点,做稳一点。”

台下有人问:“你有什么秘诀?”

他想了想,说:“秘不秘诀的都不敢说,咱这手艺人,吃的是耐心饭。”

我坐在台下,心里热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他问我:“我刚才说的,会不会丢人?”

我笑,说:“不会,诚实的人不丢人。”

他笑,露出那口蒜瓣似的牙。

说到这里,我想起第一次在山里见他,他背柴,我背蕨菜,两人从对面交错过去,我抬了抬下巴,他也抬了抬。

岁月走了那么久,我们竟然仍能惦记起那样微小的动作,像一个无声的招呼,被时间保存,拎出来,一下子就暖了整条胳膊。

后来,有一次,崔给我写了一封信。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叮铃当啷地进村,一封蓝格子信纸,名字写得端正。

我拿在手里,心里有片刻的虚。

信里,他说他后悔。

他说当年是他不对。

他说他后来也结了婚,日子也过,但总觉得心里像被蛇咬了一口。

蛇原来会咬两次,一次是我,一次是他。

我把信折好,放进我的篮子里,又过了一天,拿出来,撕成几段,扔进了灶火。

火亮了一下,很快平静。

他问我:“谁的信?”

我说:“一个过去的人。”

他点头,不再追问。

有些东西,就让它去吧。

我们是用活人一样的心活着的人,不是用死去的影子活的人。

不久后,我生了一场病。

不是很重,足够让我从床上躺下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屋顶上的蛛网,看看窗外的云,看他在门口削一根木头,把削掉的木屑在院子里撒开,像撒了一把薄薄的雪。

他给我熬粥,白粥里下了一点青菜叶,撒一些盐,端到我面前,吹一吹,说:“不烫了。”

我喝两口,胃里暖,但心里更暖的是他的手指头把碗沿擦干的那个动作。

人这一辈子,无非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路,一样是人。

路得走,人得靠。

我有我的路,我也有我的人。

我感谢那年山里的那条蛇。

它咬我,并不是为了让我痛,而是为了让我拐个弯。

人生像一条河,直着走就撞石头,绕着走虽然累,风景却多。

有时候,命不是薄,是拧得紧。

你把它一丝一丝地拽开,它就顺了。

我也感谢那一把藤篮,那一枚铜扣。

篮子让我记住,我在最苦的时候还可以负重走路。

铜扣让我记住,在我最慌的时候,摸一摸,就稳了。

有人问我:“你这辈子,图个啥?”

我笑,笑得像窗外一朵云,慢慢靠近,用额头轻轻擦一下屋檐。

“图个心安。”

心安就是富。

后来我们都老了,老到走起路来脚步轻轻,老到说起话来声音更缓。

他扶着我过坡,我扶着他过沟。

我们走在田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稻子熟了又青,青了又熟。

风吹过来,带着凉。

我把围巾往上拉一拉,他把他的外套给我披一披。

我们走到村口的那块老石头边停下来。

这是当年我被蛇咬的那块石头。

我蹲下去,用手摸了摸石头的边,石头凉。

我说:“你看,还是它。”

他说:“你还是你。”

我笑,说:“那当然。”

我们坐在石头边,看着远处的山,山还是那座山。

他忽然说:“当年要不是你被蛇咬了……”

他没说下去。

我把他的手握住,手心里那枚小小的铜扣在我的掌心里滚了一下。

我说:“就不会有今天。”

他说:“也是福。”

我说:“是福。”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

风渐大,云挪动,影子在田里一块块翻。

“走吧。”他说。

“走。”

我们缓缓起身。

回家路上,槐树影子在地上拉长,猫在墙头伸懒腰,厨房里飘出一缕葱花的香气。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好日子是什么?

好日子是有一口热饭,有一盏灯,有一个人跟你把话说到末尾。

末尾是什么?

末尾是“我在”。

这就是我这辈子的底气。

我在。

他在。

我们在。

山也在。

风也在。

蛇早不在了。

只留下那一点小小的印,像印在泥上那颗脚趾头的痕,一次次被风吹被雨打,越发不显眼。

身边人笑着说:“你这命,还真是给蛇看上了。”

我也笑,说:“蛇也有眼光。”

笑声落在风里,散进了庄稼堆里,散进了晚饭时的菜汤里,散进了暮色里,轻,柔,像我心头那一枚圆圆的扣,扣住了这一生的人间烟火。

来源:小马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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