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源|渴望中国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2 18:38 2

摘要:2020年1月30日,我应邀去爱尔福特(Erfurt)推介我的德语小说新作《漂兰》(Die chinesische Orchidee)。没想到,这一天竟成了一段牢固的德中友谊的开始。

2020年1月30日,我应邀去爱尔福特(Erfurt)推介我的德语小说新作《漂兰》(Die chinesische Orchidee)。没想到,这一天竟成了一段牢固的德中友谊的开始。

爱尔福特是德国东部图林根州的首府,因二战期间没有受到盟军轰炸,城市得以完整保留下来。宁德时代在这里开设了首家海外电池分厂。2017年,我被爱尔福特市政府选为驻地作家,在四个月的驻留中很快爱上了这座美丽的城市,也为《图林根汇报》撰写了一系列关于我所经历的爱尔福特和当地生活的专栏文章。但再次从柏林来到爱尔福特时,新冠疫情刚刚开始,老城里的游客数量今非昔比,入住的酒店则只有我一个客人。不过,当晚在市中心图书馆的读书会还是来了不少人。我很感动,做活动也就十分卖力。

在读者对话环节,很快有一位身材壮实的德国男子站起来说:“我叫贝恩德·根特科夫(Bernd Gentkow),是汉学学者。读了您的四部小说,越读越喜欢,所以我开车一个多小时,从艾斯莱本(Eisleben)赶来参加读书会。感谢您让我看到了现代中国的方方面面。我觉得您的文字简洁,优美,流畅,很想知道,您是直接用德语写作,还是先用中文写作,然后翻译成德文?”

这是一个很多德国读者都会好奇的问题。我解释道,“我从一开始就直接用德文进行创作,因为我觉得中文和德文都很美,但它们的美不总是一对一的。通过翻译,有些优美之处就会流失或变得生硬。”我接着分享了自己的一种写作状态,就因为天天努力用德语,结果发现自己有时晚上做梦也在说德语,而且能说出非常优美的,白天清醒状态下根本造不出来的句子。

贝恩德接着提问:我买了很多有关中国的书,像您这样用德语创作的华裔作家在德国非常罕见。我很高兴读到了您的德文原创作品。您已经长年生活在德国,为什么关注《漂兰》这样一个中国特有的群体和现象呢?”

我回答说,每年我都会回国探亲,会听到各种大展身手的企业家的故事。我也会从中国买很多书来看。中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中国的经典和当代文学也一直在激励我写出更好的作品。“漂兰”在中国已成了某种生活方式的代名词,是真实的存在。她们中的一些人通过自己的社会网络资源,也释放了做企业家的能量。在这样一段经历里,她们会像在潮湿阴地里绽放的兰花一样惊人的美艳。作为一个作家,我写这本书不是为了做道德评判,而是想捕捉这一当代中国的特别场景。

贝恩德的提问触发了更多观众参与的兴趣。后面一个问题是:“媒体对您的这部新书有反应吗?”

我说:“有多个报刊和杂志发表了书评,认为这本书能让读者看到旅游者在中国看不到的一面。慕尼黑的《墨丘利报》(Merkur)刚刚刊出了一篇书评,所以我还记得开头的评语:罗令源的《漂兰》堪称一部佳作。这位作家的德语写作精湛娴熟,带有一丝亚洲语言的旋律,并展现了她对祖国的深刻理解。”

读书会后,贝恩德买了我的书,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贝恩德看上去60来岁,上唇留着一小撮胡子,体型微胖,浓眉大眼和一头黑发让他显得精神矍铄。他热情朴实,诚实可靠,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装外套,俨然就是德国某个小城的市长。一周后,他来电话,说想请我去家乡艾斯莱本做读书会。我知道两德统一后,东部还是比较贫穷。请我去做读书会的大都是有资金来源的西部或外国文学机构。我给他吹冷风。但他说,我的小说真实展示了一个充满活力和追求的中国,与德国媒体的批评主调有很大区别。它们能增进德中两国人民的相互理解,在发展滞后的东部尤其值得推介。

贝恩德还向我现身说法,说他通过阅读《红楼梦》和《金瓶梅》这些经典以及老舍、茅盾和鲁迅的作品,慢慢地就觉得自己去到了中国,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认识了一个有涵养、爱好和平的民族,“好小说能让人看懂社会。我之所以爱上中国,中国文学家有很大功劳。”

他虽然还没办过读书会,但万事只是开头难。我听他情真意切,就说,他可以去附近书店问问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没过多久,他果真去了一家书店,和店主攀谈起来。店主说,可惜她没有足够的地盘,也没有余力来举办读书会。恰在这时,旁边一位男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贝恩德说:“您想举办读书会,找我就行。”原来这人就是当地教会、文化活动的组织者。因疫情到来,很多活动临时被取消,手头还有多余经费,愿意帮忙。贝恩德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眷顾他,给他送来了天兵天将,当然立即抓住机会。于是,就在当年9月底,我就应邀来到艾斯莱本举办读书会。读书会全在当地和附近城市的教堂里举行。教堂地方大,每人可以隔一个或两个空座坐下,满足了当时的防疫要求。

艾斯莱本位于东部萨安州,虽然是马丁·路德的出生地,但远不如爱尔福特有名。就在该市的读书会上,一位50多岁的女士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她说自己在本地长大,这是第一次见到中国人,“曾有一个阿富汗难民住在我这里,后来在德国上了大学。他告诉我,读书时常会遇到中国人。中国人很友好,很勤奋,读书谁也读不过他们。我现在看您写了这么多书,觉得您也非常勤奋,人也很友好。中国人都像您这样,对吧?”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我也用比较轻松的方式回应她,说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人,中国人确实普遍友好,勤奋,但我算不上特别勤奋。中国的生活节奏很快,经常得加班加点工作:“如果拿我的勤奋和他们相比,就跟龟兔赛跑差不多。”

贝恩德的妻子乌塔(Uta)也喜欢我的书,也来参加了读书会。散会后,夫妻俩请我在当地最好的酒店共进晚餐。我们谈起了读书会的情景,一致认为,既然有人在两德统一30年后还没见过中国人,我来这里做读书会就确实很有价值。

乌塔也是本地人。她和贝恩德一起读中学时已是青梅竹马,但后来因选择的大学不同而分道扬镳。我问起夫妻俩的工作。乌塔大学毕业后,回到当地担任中学老师。贝恩德说,他是致悼词者。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职业,贝恩德就给我讲了一个奇妙的故事。

贝恩德原来是生活在柏林的企业家。但因为二婚娶的是乌塔,而乌塔更喜欢清闲的小镇生活,贝恩德于是于2016年回到家乡居住。艾斯莱本距柏林有两百多公里路,照顾生意不方便,贝恩德于是在2018年把柏林的旅游服务公司关闭了。他59岁了,离退休还有7年,想继续在旅游业做点事。但家乡的旅游局告诉他,访客不多,要靠这个来赚钱,恐怕要饿得前胸贴后背。

贝恩德陷入沉思。有一天,贝恩德的一位表兄被邀请去致悼词。但他正好没空,于是来请休闲在家的贝恩德代理。贝恩德认真采访死者家属,写成了悼词。他相貌堂堂,语言表达也顺畅得体,而且自带鲜花献给了陌生的死者。结果皆大欢喜,殡仪馆和私人家庭于是频频邀请。贝恩德无意插柳柳成荫,就这么找到了新饭碗。我说:“原来你还真是个企业家,到哪里都能找到生意。”

后来我又出了新书。贝恩德又帮我找到新的举办方,邀我在他家乡一带做了多个读书会。为了帮举办方节省经费,他还邀我住到他家。我于是看到了他家两层楼的房子,布置得并不奢华,但舒适、现代。饭桌上有一束鲜花。乌塔一脸幸福地说,虽然花园就在眼前,但家里一年到头都有鲜花。丈夫总会给她送花。她也很喜欢鲜花。只要花儿凋谢了,丈夫就会在工作之余买一束鲜花回家。家里还养了一只自己跑来的野猫,把园里的老鼠都逮光了。乌塔说她母亲在世时特别喜欢猫,这猫应该是她母亲的化身,前来陪伴她。这猫浑身乌黑,又聪明又漂亮,我一看也立即喜欢得不得了。花园一侧建了一个小小的带顶棚的游泳池,给贝恩德冬天游泳健身。园里有草坪,但还种了各种蔬菜、香草和果树,夫妻俩在家里因此整天忙个不停。

我们坐在花园里喝咖啡聊天。我很好奇来自偏僻山区的贝恩德怎么会想到要学汉学。贝恩德于是讲述了一段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个人成长史。

贝恩德1959年出生于艾斯莱本。母亲本来想成为钢琴家,父亲是当地农民的儿子,本来想成为工程师。但东德当时需要的是农业专家,两人上大学于是都只好学习农业,结婚后便生下了贝恩德和另一个儿子。贝恩德跟父母亲不太一样,从小喜欢语言,读书时,俄语英语总是名列前茅。读十年级时,贝恩德参加全东德学生语言比赛,获约翰·戈特弗里德·赫尔德奖(Johann Gottfried Herder Award)俄语铜奖,工作后还获该奖项俄语金奖。

中学快毕业时,教育部来人,把贝恩德和几个优秀生叫去谈话,说国家需要语言人才,计划派遣优秀学生去苏联学习东方语言。国家支付奖学金,学生在经济上可以独立。贝恩德早有远走高飞的念头,见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乐意。两周后,教育部来了具体消息:日语有一个名额,是去莫斯科学习。汉语有三个名额,去列宁格勒。另外还有其他亚洲语种的名额。学日语的名额最吃香,马上被人抢走了。贝恩德对汉语虽然一无所知,但对中国文化有一种朦胧的向往,于是选择了学汉学,于1977年来到列宁格勒,也就是今天的圣彼得堡。贝恩德的求学之地,也就是今天的圣彼得堡大学。其汉学系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授课教授里不乏苏联的知名汉学家。他们崇尚中国文化,认为中国文化在世界文明史中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学生宿舍一间四人:贝恩德和另一个德国人、一个斯洛伐克人、一个苏联人共住。每月奖学金85卢布。一趟回国单程机票需35卢布。如果每月好好节省,一年或两年间回一趟国的机票钱就能省出来。贝恩德于是养成了节约的习惯。

1977届,汉学系招了50到60个新生。有些学生发现汉语很难学,学了一两个学期后,开始打退堂鼓。但贝恩德受到苏联教授的鼓舞,越学兴趣越大,而且成绩不错。遗憾的是,大学里看不到中国面孔。唯一一个有中国面孔的教师,既不是汉学系的老师,也不是在中国出生的,而是在苏联出生长大的。汉学系缺乏直接来自中国当代的信息和材料。学生们经常学习的是韩非子,庄子、孙子和孔子等的经典。由于找不到可以说中文的地方,贝恩德于1981年来到东柏林洪堡大学实习。当他发现大学里有《人民日报》时,欣喜若狂。回到列宁格勒后,他兴奋地在大学生会议上报告说,邓小平同志在中国又说了什么话,释放了什么新的改革信号。会后,党支部副书记把他叫到办公室,温和地说:“根特科夫同志,请不要忘记,我们不称邓小平为同志。”贝恩德这才意识到,即使作为来自友好国家的留学生,他的言行依然受到关注。

1982年,贝恩德以优秀成绩毕业。我问他,五年大学生活后,苏联和中国在他心目中拥有什么样的地位?他说:“苏联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教授们把中国语言和文化视为瑰宝,我也耳濡目染,非常向往中国。但那时很难见到中国。中国于是就成了我的渴望之乡。”

贝恩德被分配到柏林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部长理事会任翻译,从事俄语、英语、汉语等多种翻译工作。组里有20多个同事,只要哪个部委有翻译需求,就叫相应的译员去完成。贝恩德鲤鱼跳龙门,一毕业就成了高级翻译,在首都东柏林过上了比父母更好的生活。贝恩德和一位大学同学结了婚,学财经的妻子被分配到柏林财政部工作,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参加活动时,羡煞所有邻里。

但东德和中国往来不多,贝恩德的中文没有太多用武之地。1985年,终于来了一个机会,就是作为翻译陪同东德两位海关官员访华。他随同官员来到北京、上海、西安等地,终于见到了渴望已久的中国。翻译工作也比较顺利。贝恩德跟着官员们吃到了地地道道的中国菜,听到了渴望已久的“乡音”,看到了真正的中国人的笑脸,那感觉就像游子归家一般,倍感亲切。

但东德经济奄奄一息,贝恩德之后再也没有得到去中国出差的机会。思念之余,贝恩德于1989年9月携妻子自费来中国旅游,游览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和中国人的交往没有语言障碍,令他倍感亲切和自豪。他对中国的向往更为强烈。

贝恩德来华度假本来也是要为日后的翻译生涯做准备,但没想到随着形势的发展,他的翻译生涯很快走到了尽头。1989年11月9日,贝恩德下班回家后,从窗口里看到人们不断涌向博恩霍尔默大街(Bornholmer Street)边境口岸。他和家人就住在这条街附近。他出门跟着走了一段,但他知道边境附近有不少摄像镜头。如被摄入镜头,前程可能被毁。于是他又踅回家中。当晚,该边境口岸被东柏林民众推开。随后数天里,东德人纷纷涌入西柏林参观资本主义世界。但贝恩德没有让自己的双脚踏过边界。

1990年1月,柏林墙倒塌才刚两个月,上司传达了各部委将解散的消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正在消亡,东西德即将融为一体。贝恩德的金饭碗忽然就这么被龙卷风给卷走了。怎么办?西部有自己的翻译,而且不信任东部的官方翻译,想继续当翻译,难上加难。30岁的贝恩德在柏林有家小,不想像年轻人一样去西部闯荡,于是像多位同事一样,转行旅游业,在柏林有名的宫廷酒店 (Palasthotel,现已被拆除) 当起了经理。

工作倒是不难,天天跟游客打交道,语言能力不会荒废,组织能力也不断提高。干了八年后,他积累了不少人脉,于是退出酒店,在旅游业日益兴旺的柏林成立了一家旅游服务公司,雇了一两个雇员,为游客提供运输、观光等服务项目。因为跟酒店关系熟络,客源不断,开初几年赚了不少钱。但当老板的麻烦是天天在工作,从早到晚在为客户服务,没时间照顾家人,没时间出门度假,更谈不上再去中国旅游了。不知不觉间,夫妻没了共同语言,在家里有如生人。儿女已经长大离家。贝恩德于是请求离婚。

离婚后,贝恩德思念少年时代的恋人,回到家乡寻找乌塔。乌塔也已度过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她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两人都已五十出头,但很快重坠爱河。2015年,两人喜结连理,开始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

回到家乡后,一下子清闲下来。贝恩德的中国情结再度苏醒,决定重拾汉学,买来了各种有关中国的新书,就这样发现了我的作品,变成了我的铁杆粉丝。这位粉丝后来还有一个高招,让我永远忘不了他。

2016年5月,中国女留学生李洋洁在德国东部德绍市遭遇性侵和暴力伤害,不幸身亡。两名作案者均为在德国出生并成长的德国籍青年,此案因犯罪手段极端恶劣,且涉及司法公正争议,在德国和中国均引发广泛社会关注与法律讨论。经过历时八个多月的34次庭审,德绍地方法院于2017年8月作出一审判决:男被告因谋杀和严重性侵罪被判处终身监禁,15年内不得假释;女被告因适用青年刑法,被判处5年6个月监禁。我以记者身份前往德绍旁听庭审,于2018至2019年写出了德语长篇小说《少女和死亡》(《Das Mädchen und der Tod》)。该书通过平行描述受害者和施害者案发前后近两年的心理发展,展示了东部畸形权贵家庭给社会投下的阴影。我通过朋友找到东部一家规模中等的出版社。社长看完手稿后,十分感动,称这是“一部大作”,意欲出版,但手下两位女编辑坚决反对,认为该作品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语言风格上都不适合本出版社,社长只好作罢。

后来我又找到另一家出版社,社长和员工三人也都认为这是一部上乘之作,也有出版意向。但因此书涉及真人真事,虽然我都改了姓名,但怕出书后会打官司,社长还是打算请一位律师评估一下风险。律师报价是3500欧元,而且还就只是评估,是不是要由律师来改稿并支付改稿费还是后事。社长怕这桩生意会成无底洞,只好踩刹车。我见这部手稿这么难出版,只好搁开不提。

这已到了2022年。贝恩德这时已是我的朋友,时常关心我的写作。我于是把手稿也发给了他。他看了击节叫好。德绍属于他所在的萨安州,离他家大约一百公里。他认为德国就需要这种敢于揭示社会畸形现象的书,社会才会变得更美好、更安全。他主动请缨,把寻找出版社的事揽了过去。联系多家出版社无果后,他提出由他出资把书印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倾囊相助。他说:“我对中国有着深深的爱恋,我希望中国人也喜欢来德国学习和工作,不要一直生活在李洋洁被害事件带来的阴影中。李洋洁被害已过去多年,但是到现在没有哪个德语母语作家把它写成书,你是用小说形式重绘当年惨景的第一位德国作家。德语虽然不是你的母语,但读你的书很享受,跟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大不相同。”

我大有遇上知音的感觉。

他说:“依我看来,要杜绝类似惨案再次发生,人们就必须回顾和反省历史,你这部手稿绝对有出版价值。所以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专门去地方法院进行商业登记,开一家出版社,出版这本书。”

我很感动,但也被他逗笑了。我说:“哪有出版社只出一本书的。你要真开了出版社,你就得不停地出书,否则就会被人遗忘。再者,出书并不难,售书才是难事。没有销售网络,印出来的书也卖不出去。”他听了默不作声。

我知道他有点难过,就转移问他,哪些书曾帮助他了解纳粹和二战的真相。他说,上中学时,他就读过东德作家迪特·诺尔(Dieter Noll)反映二战如何摧残德国年轻一代的小说《维尔纳·霍尔特冒险记》,至今难忘。另外,苏联作家和战地记者康斯坦丁·西蒙诺(Konstantin Mikhailovich Simonov)讲述苏联领土上的二战史的小说《生者与死者》以及《军人并非是天生的》也给他强烈震撼,有如亲身感受了纳粹帝国给苏联带来的苦难。这些书籍很早就让他倾向于和平主义。

这天我们没再谈论我的书稿。但我感觉到,他并没有真正放弃《少女和死亡》,他那企业家的大脑还在不停地转动,为书稿寻找来到世上的道路。

2023年初,柏林Secession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德语长篇小说《脆弱的幸福》(Das fragile Glück der Harmonie)。贝恩德开车来到莱比锡书展。当我的出版商克里斯蒂安来到自己出版社的展台后,他彬彬有礼地上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跟他说起我还有一部特别精彩的手稿,即《少女和死亡》。他说,该书既反映了德国东部社会的畸形发展,又让人们看到了中国留学生积极的求学生活,是德语母语作家都写不出来的深刻剖析德国东部社会的书。克里斯蒂安问正在旁边和读者交谈的我,怎么没有向他提供书稿。我说怕他拒绝,因为已有两家出版社开始都看好这本书,但最后都拒绝了,就因为该书涉及当代德国。克里斯蒂安转身继续和贝恩德交谈。

总共不到一刻钟,克里斯蒂安当场拍板,决定下一年就出版《少女和死亡》,把我这个作者听得两眼发愣,不敢相信。我已出版了十本书,还没看到出版商连书稿都没看就拍板定案的事。我不得不佩服我的出版商也是一位奇才。他对我的自传体小说《脆弱的幸福》十分欣赏,通过一本书就对我的为人和写作有了把握,因此敢于当场拍板定局。

克里斯蒂安果然兑现诺言,不但请律师做了出版前的风险评估,而且于2024年大胆地推出了《少女和死亡》。小说一出版,立即受到媒体关注。德国广播电台表示:“罗令源的语言和意象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她是一位贴近年轻人思想和情感的叙事者。”《法兰克福汇报》的一篇书评则认为:“文学如何为现实生活中难以得到应有关注的开拓空间,这部作品为此树立了一个光辉的典范。”贝恩德就这么轻松地证明了出版这本书的价值,所以,我每次捧起这本书时,都会想到他这个助产士。

贝恩德很想重游中国,但夫妻俩都快到退休年龄,爱妻喜欢乡村生活不喜欢大都市,贝恩德只好作罢。不过,贝恩德从没忘记要继续支持我。当他得知奥地利格拉茨市(Graz)今年邀请我参加第11届犯罪小说文学节时,他特意驱车800多公里,于7月初来到了格拉茨,一方面为我捧场,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奥地利人是怎么举办活动的。当他看到我的读书会很成功,但没有拿到文学节颁发的作家奖时,他对我说:“《少女和死亡》绝对有获奖的水平。我得琢磨琢磨,怎么让你也得个奖。”

我在写作上得到多个德国和中国友人的扶持,所以才能孜孜不倦地用外语德语创作到今天。认识贝恩德五年多来,我感受到他对我的扶持一年比一年有力。我就像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粲然一笑说:“你每次来到我身边,都像是在给我颁奖。有你这样追星捧月,我定要发出更美的光芒,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回报你。我知道你很想念中国,我要用我的笔把我的祖国再拉近些,让你通过我的笔,也能驰骋中原!”

来源:财富智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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