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退休金到账那天,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让我盯着看了半晌。老伴儿往搪瓷缸子里沏茉莉高碎,水柱冲得茶叶直打旋儿:"八千二就把你唬住了?当年公社发五块钱奖金,你攥着粮票在供销社转三圈都舍不得花。"我摩挲着存折边角,纸页毛糙得像老父亲的手掌纹。
我,83年商校毕业,镇政府四调退休,退休金8200元:知足了
退休金到账那天,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让我盯着看了半晌。老伴儿往搪瓷缸子里沏茉莉高碎,水柱冲得茶叶直打旋儿:"八千二就把你唬住了?当年公社发五块钱奖金,你攥着粮票在供销社转三圈都舍不得花。"我摩挲着存折边角,纸页毛糙得像老父亲的手掌纹。
窗台上老算盘蒙着层薄灰,檀木珠子早让汗渍浸得发亮。这是八三年商校毕业时,班主任老秦从抽屉底翻出来的老物件。"别小看这木头疙瘩,它比电子计算机灵醒。"老秦说话时烟灰正掉在算盘珠上,烫出个月牙形的疤。那年头谁要是穿件的确良衬衫,整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得行注目礼,可老秦常年套着洗褪色的蓝布衫,袖口磨得透明还在穿。
镇政府的四合院在槐花飘雪的时节最热闹。我蹲在廊檐下打算盘,珠子的脆响混着广播站漏出来的评弹,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对过儿宣传科的小周总爱趴在窗边,拿钢笔敲着玻璃打拍子。她腕子上的镀金手表链松松垮垮,随着敲玻璃的节拍直晃悠,晃得人心尖儿发痒。
七九年腊月,母亲翻出压箱底的红双喜搪瓷脸盆,盆底还留着当年知青下乡时贴的伟人语录。"给新媳妇的,"她往我怀里塞脸盆时,手指头冻得胡萝卜似的,"别学你爹,驴粪蛋子面面光。"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照得他皱纹里的煤灰簌簌往下掉。
小周她爹是县供销社主任,结婚那天随礼的卡车在镇政府院里排成龙。她蒙着红盖头坐进卡车驾驶室,我隔着车窗递过搪瓷脸盆,盆底贴着褪色的"囍"字。车队开走时,老算盘珠子突然断了一根,檀木珠子滚进车辙印里,被迎亲鞭炮炸成了黑炭。
那年包产到户刚开始,家家户户分到的麦种都带着霉味儿。我跟着老秦走村串户,算盘珠子在月光下噼啪响,算完这家算那家。小周挺着大肚子在油灯下纳鞋底,线绳儿老往煤油里蘸,纳出来的针脚歪得像蚯蚓爬。
镇政府院里的梧桐树抽新芽时,小周调去了县计委。她走那天把镀金手表留给了我,表链断了两节,用红毛线系着。我攥着老算盘在树下打转,珠子撞得梧桐叶沙沙响。父亲咳嗽着从屋里挪出来,痰里带着黑煤渣:"后生家眼皮子浅,供销社主任闺女也留得住?"
八九年唐山大地震十周年,镇里组织捐物资。我在仓库清点棉被,忽然看见小周站在阳光里,怀里的孩子正啃糖葫芦。她耳垂上多了对金坠子,晃得人心慌。算盘珠子从我指缝漏下去,摔在水泥地上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发黄的竹签芯。
那晚父亲破天荒喝了二两烧刀子,酒瓶子墩在饭桌上转圈圈。"当年让你接我的班当矿工,偏要耍算盘珠子。"他手指头戳着我鼻尖,"现在知道铁饭碗香了吧?"母亲默默把红双喜脸盆扣在腌咸菜缸上,盆底"囍"字被盐霜蚀成了白斑。
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天,镇里组织看升旗。我抱着老算盘站在人堆里,珠子上的包浆让晨露润得发亮。小周突然挤到我跟前,怀里的孩子已经蹿得老高,红领巾歪在一边。她往我兜里塞了包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阳光下一闪就不见了。
神舟五号发射那年,老伴儿查出糖尿病。她躺在县医院病床上数葡萄糖点滴,我攥着老算盘在走廊里转圈圈。珠子撞得瓷砖叮当作响,护士站的小护士探头出来看:"大爷您这算盘能当传家宝了。"我摸着裂了口的珠子直摇头,传家宝该是父亲矿帽上的那盏矿灯,早让井下的沼气熏成了黑疙瘩。
孙子把算盘珠子排成蛇形,檀木珠子在瓷砖上蜿蜒。"爷爷这算盘能打王者荣耀吗?"他忽然抬头,手机屏蓝光映得眼珠发亮。我盯着那些裂了口的珠子,恍惚看见老秦烟灰烫出的月牙疤正在渗血。
香港回归那年,镇里组织看升旗。我抱着老算盘挤在人群里,檀木珠子撞得前胸发疼。小周突然出现在晨雾中,怀里的孩子举着糖葫芦往人群里钻。她往我兜里塞了包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阳光下一闪就不见了。那天广播站漏出的评弹唱着"月落乌啼霜满天",算盘珠子上的包浆让露水润得发亮。
神舟五号发射时,老伴儿正住院调血糖。我攥着老算盘在走廊转圈,珠子撞得瓷砖叮当作响。护士站的小护士探头出来:"大爷您这算盘能当传家宝了。"我摸着裂了口的珠子直摇头,传家宝该是父亲矿帽上的矿灯,早让井下的沼气熏成了黑疙瘩。可那盏矿灯终究没传下来,父亲走那天,我把矿灯和他葬在了一起。
父亲咳嗽着从屋里挪出来,痰里带着黑煤渣:"后生家眼皮子浅,供销社主任闺女也留得住?"矿灯在他头顶晃悠,光斑在算盘上跳来跳去。小周的男人是县里新派的镇长,西装革履站在槐树底下,皮鞋尖泛着贼光。那天广播站漏出的评弹唱着"夜半钟声到客船",算盘珠子上的槐花被汗渍浸成了黄褐。
老伴儿把红双喜脸盆扣在腌咸菜缸上,盆底"囍"字被盐霜蚀成了白斑。我摸着裂了口的算盘珠子直发愣,老秦当年说木头疙瘩比计算机灵醒,可如今连二进制的风都刮到镇上来了。
拆迁款到账那天,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让我盯着看了半晌。老伴儿往搪瓷缸子里沏茉莉高碎,水柱冲得茶叶直打旋儿:"八万二就把你唬住了?当年公社发五块钱奖金,你攥着粮票在供销社转三圈都舍不得花。"我摩挲着存折边角,纸页毛糙得像老父亲的手掌纹。
窗台上老算盘蒙着层薄灰,檀木珠子早让汗渍浸得发亮。孙子把珠子拆下来当弹弓子弹,裂了口的珠子打在老槐树上,树皮簌簌地掉渣。我忽然想起老秦当年说,裂了口的珠子会发芽,就像算盘珠子上的包浆,得用人气养着。
退休金存折揣进贴身衣兜时,算盘珠子突然滚落一颗。我弯腰去捡,看见水泥地上自己的影子晃了晃——穿蓝布衫的后生,打算盘珠子的声音脆生生,惊飞了梁上的新燕。那年包产到户刚开始,家家户户分到的麦种都带着霉味儿,可老秦说,霉味儿里藏着来年的麦香。
父亲临终前,我把矿灯擦得锃亮放在他枕边。他手指头在灯罩上摸来摸去,煤灰簌簌往下掉:"后生家……别学我……当驴拉磨。"那天广播站漏出的评弹唱着"月落乌啼霜满天",算盘珠子上的梧桐絮被泪渍浸成了黄褐。
老伴儿把红双喜脸盆传给儿媳当天,盆底"囍"字的白斑突然裂了道口子。我摸着裂了口的算盘珠子直发愣,孙子忽然嚷嚷:"爷爷快看!珠子发芽了!"果然,那些卡在裂纹里的梧桐絮,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退休金涨到八千二那天,我特意去老秦坟上烧了纸。檀木珠子在火光里噼啪响,像当年在月光下算账的声音。我忽然明白,老秦说的灵气不是珠子上的包浆,而是珠子里卡着的年轮——粮票换麦种的霉味儿,镀金手表断口的红毛线,矿灯上带着的煤灰,梧桐絮里冒出的新芽。
拆迁队推倒老屋时,我偷偷藏了颗裂了口的算盘珠子。如今它躺在红双喜脸盆底,和"囍"字的白斑并排躺着。孙子总问:"爷爷这算盘能打王者荣耀吗?"我就指着珠子上的新芽给他看:"能打,能打出个春夏秋冬。"
尾声·珠算人生
退休金存折上的数字终究会泛黄,就像老槐树飘落的絮,梧桐树抽的新芽。可那些卡在算盘珠子里的年轮不会老——粮票换麦种的霉味儿是春种,镀金手表断口的红毛线是夏耘,矿灯上带着的煤灰是秋收,梧桐絮里冒出的新芽是冬藏。
知足的算盘不计算得失,只丈量光阴。就像老秦当年说的,裂了口的珠子会发芽,霉了味的麦种会开花。如今八千二的退休金躺在存折里,可我知道,真正养老的不是数字,是珠算人生里那些裂了口、发了芽、冒了尖的春秋冬夏。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