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与朋友小聚,她望着我胸口的文身,随口问出了一个连续困扰我几天的问题:“为什么全世界的耶稣都留着长头发、蓄着长胡子?”我没有宗教信仰,胸口的文身也更不是耶稣。而且事实上,“耶稣”虽然源自《圣经》,但《圣经》中却从未有过任何对耶稣肉身外貌的具体描述;甚至在公元1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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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cci 水晶刺绣紧身连衣裤、马衔扣宽腰带
与朋友小聚,她望着我胸口的文身,随口问出了一个连续困扰我几天的问题:“为什么全世界的耶稣都留着长头发、蓄着长胡子?”我没有宗教信仰,胸口的文身也更不是耶稣。而且事实上,“耶稣”虽然源自《圣经》,但《圣经》中却从未有过任何对耶稣肉身外貌的具体描述;甚至在公元1至3世纪,强调外貌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这严重违反了《十诫》中关于“偶像崇拜”的禁令,操持着所谓的“神超越一切形体”的完美借口。
Gucci 蕾丝胸衣、编织亮片半身裙、水晶贴饰
开衫毛衣、Gucci 97系列高跟鞋、半马衔扣项链
以色列中世纪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曾著“简史三部曲”)在今年4月的一场对谈中提到,“耶稣的肖像比历史上任何人物的肖像都多。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0。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如此看来,“耶稣”的确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一张杜撰的肖像,以至于世人常将那些有着长发长须的男人形象与“耶稣”挂钩。甚至为了确保杜撰出的耶稣肖像的主流权威,还创造出“伪经”(Apocrypha)一词,用于指代那些被主流派别拒之门外、真实性或正典性存疑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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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cci 97系列高跟鞋
根据词源学释义,起初的“伪经”并非意指“虚假”,而是“隐藏的”;直至16世纪宗教改革后,新教为确保正典权威,“伪经”才开始沦为异端邪说。是的,这是另一个因被主流排挤而染上贬义的边缘词,就像从“神”被贬为“魔”的“Demon”一样。
我很难想象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是经由杜撰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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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最显而易见的杜撰。毕加索通过立体主义绘画杜撰了一个又一个五官错位的变形肖像,路易斯·布尔乔亚以近乎超现实的装置杜撰了无数只体格庞大的蜘蛛;讲究意境美的中国山水画,更是完全可以将黄山奇松与桂林山水组合杜撰出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理想之景。
文学又是更为纯粹的杜撰。卡夫卡的《变形记》将梦中醒来的格里高尔杜撰为一只巨大的甲虫,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则把马孔多杜撰为一座与世隔绝、充斥着超自然色彩的魔幻之城;纵然是新闻、传记等这类非虚构写作,作者也必须从无数事实中节选部分并按个人喜好排列“杜撰”出一种新的叙事框架和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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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cci 饰领结衬衫、羊毛短夹克
摄影则是最具欺骗性的杜撰。虽然摄影常被看作“记录现实”的工具,如纪实摄影,但这也恰恰是它的高明之处所在。一张图像的产生几乎是连续多次的杜撰,而第一次杜撰早已发生在打开相机后的取景框—画面的有限空间里总会有一些现实元素被排除在外。按照这个角度,图像只能算作动态的、连续的世界在某一特定时刻留存下的一张切片。
从早期的暗房冲洗一直快进到当代人的随手拍,更毋庸提及手机里装载的各种修图软件,一张图像的生成之复杂堪比作家反复斟酌字句的一篇稿件。而摄影的“记录”也随着这一过程转变为人工干预的“杜撰”,一周不重样的OOTD、各种潮流趋势催生的穿搭模板,甚至是仅凭关键字词便足以生成图像的仿真AI,当代人热衷于杜撰自己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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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曾在《论摄影》中说道:“摄影本质上是一种不干预的行为……干预就无法记录,记录就无法干预。”但这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悖论,“不干预”本身又是一种选择性的干预。就像罗兰·巴特在《明室》中提出的有意思的观点,摄影分为“操作、承受与观看”,最前为摄影师,最后为观众,中间则是如同“幽灵”般的被拍摄者。镜头中,他/她们穿着不同时代风格的衣服,摆弄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杜撰着此时此刻的肖像。
艺术家、作家和摄影师,甚至是电影导演,诸如此类,他/她们本身便是一位高明的“杜撰大师”,擅长通过不同媒介所特有的规则和语法,杜撰自己肖像的同时也为他人杜撰肖像。现实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且没有楼梯可供出逃的“楚门秀”,天空犹如绿幕,穹顶之下,人人爱杜撰,人人皆杜撰。
加拿大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曾提出著名的“拟剧论”(Dramaturgy),他将日常生活类比戏剧,将社会视为舞台,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更像是一种表演,个体扮演着表演中的各式角色,如同带着一具“假面”。但“假面”并不等同于欺骗,仅仅是真实自我的外在伪装。像是莎士比亚笔下描绘的世界舞台。杜撰肖像也是如此,是社会规则下个体的生存策略。
循此角度来讲,时尚也属于这种杜撰的范畴 —— 秀场T台是设计师建构的表演舞台,模特则化身为各式角色,而那些直接且有力彰显身份的华服则理所当然地扮演着设计师叙事里的“假面”,通过撷取不同时代的吉光片羽,以杂糅方式轻而易举地杜撰出一幅又一幅远超时代限制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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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Gucci此前发布的新季2025秋冬系列中,品牌工作室设计团队便是以横跨品牌既往多位创作总监和多个时代的“综合”创作方式,分别致敬了Tom Ford执掌时期的上世纪90年代极简主义性感、Alessandro Michele一直热衷的古典主义以及Sabato De Sarno反复致敬的上世纪60年代Jet Set风格,于当下重新诠释了品牌经典。在深绿色环绕的镜面舞台之上,一位位风格迥异但自由随性的角色陆续成型 —— 穿着蕾丝背心的女孩像是匆忙出门,顺手抓起了一件复古皮草大衣;或是即将奔赴一场华丽派对,闪闪发光的金丝绒礼服与缀满宝石亮片的铅笔裙再贴切不过。
Acne Studios 亮面皮质短上衣、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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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尚界杜撰出的肖像似乎更像是一种带有表演性质的身份“符号”:奢华皮草搭配光亮丝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世纪30年代好莱坞的奢华名流形象;而剪裁利落的短款羊毛夹克和收腰设计的A字半身裙,则又如同再现了50年代的优雅氛围。最简单的例子 —— 职场白领的衣橱里总是少不了几件传统上象征权力的垫肩西装,而自由不羁的嬉皮士也很难向简洁得体的小黑裙低头。但同样地,因时尚本身具有的时代局限性,很难定论所有的杜撰皆以良性的身份建构为前提,甚至事实往往相反:肖像并非主动杜撰,而是受商业、算法、趋势等方面影响而被动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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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有趣的新闻闯入视野,及时将我从虚无主义的漩涡中拉出。曾被教徒视为“耶稣”存世象征的“都灵裹尸布”(the Shroud of Turin)如今被证伪,仅称其为“14世纪艺术家制作的中世纪遗物”。而这一块14英尺长的古旧亚麻布,曾因其上隐约浮现出一名裸体男子的正面和背面肖像,与传说中“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描述相符而被悉心保存于都灵的圣约翰大教堂,此前已接受了长达几个世纪的基督徒的虔诚信奉。即便是在这个“假消息”盛行和遍布“阴谋论”的焦虑时代,也显得足够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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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既然一切皆为杜撰,无论是一件衣服、一张图像,还是一本著作、一部电影,它之所以能够随时代变迁仍被反复验证为经典之作,必定是反映了最为原始且纯粹的本质,而非为了一时的聚光灯掩掉内在自我的真实。
来源:iWeekly周末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