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息传来时,我正蹲在田埂上抽烟。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十月的太阳照在脸上还有些发烫。我掐灭了烟头,手心里沾满了泥土和烟灰。
那年秋收刚过,我表弟小军要结婚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蹲在田埂上抽烟。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十月的太阳照在脸上还有些发烫。我掐灭了烟头,手心里沾满了泥土和烟灰。
小军是舅舅家的老幺,比我小六岁。小时候,我们村里的孩子上学得走七里山路,我总是带着他,肩上背着两个书包。那会儿他走不快,我常站在前面回头等他,看他踩着我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跟上来。
“哥,等等我。”
小军的婚礼定在十月十五,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刚好是我们镇上赶集的日子。那天镇上会很热闹,卖收割机的、卖种子的、卖年货的,都会支起摊子来。
老婆听说表弟结婚,当即拍板:“随两千!”
我愣了一下:“是不是太多了?”
我家的情况并不宽裕。去年买了台二手拖拉机,还欠着一笔贷款。老婆在镇上蔬菜批发市场打工,我农忙时在地里,农闲时跟着建筑队干些零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好在平稳。
老婆翻了个白眼:“你舅舅一家对你多好,你忘了?当年你爹病了,是舅舅凑的医药费。再说了,表弟也就这一次结婚。”
我点点头。记忆里,舅舅家的门总是为我敞开的。舅妈做的菜香得很,每次去她都会多给我盛一碗米饭。那时候我爹病了,妈也走了,是舅舅一家子照顾我上完了初中。
“行,那就两千。”我掏出烟,又塞了回去。
婚礼那天一早,我开着借来的面包车,带上老婆孩子,往表弟家赶。车开到半路,老婆突然拍大腿:“哎呀,礼金信封忘带了。”
我只好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个红信封,老婆往里面塞钱时,还嫌弃那信封太素了,没有烫金的”囍”字。
表弟家住在村尾,一栋两层小楼,不大但很新。大门口挂满了红色的气球和彩带,门上贴着新换的对联,喜庆得很。
院子里摆了十几桌,一眼望去全是人。我记得表弟在县城做销售,朋友应该不少。舅舅站在门口迎客,看见我们,满脸的笑意:“来了啊,快进来坐。”
我们刚落座,表弟就牵着新娘子过来敬酒。新娘子叫小琴,是邻镇人,在县城一家服装店做导购,长得很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的。表弟一脸傻笑,看得出来是真喜欢。
敬酒的时候,老婆把那个红信封递给了新娘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小琴接过信封,笑着说:“谢谢哥嫂,太客气了。”
表弟拿过信封,顺手就要塞进兜里。小琴却轻轻拦住了他:“我来收着。”
然后她拆开看了一眼,眼睛微微一亮,对我们说:“两千块啊,真的太谢谢了,我记住了。”
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应该的。”
小琴却很认真地说:“不,我真的记住了。”
喝到中午,我有些醉了。脑子里全是过去的事:我和表弟小时候在山里捉蚱蜢,他不小心掉进水沟,我背着他回家;我初中毕业那年,他用零花钱给我买了个笔记本;我结婚那天,他大老远从县城赶回来帮忙张罗…
席间,我注意到小琴很能干,一直在招呼客人,安排上菜,忙得不亦乐乎。她不时看向表弟的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和骄傲。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表弟为什么选择她了。
散席时,我喝得有点多,老婆扶着我往外走。小琴追出来,塞给我一个塑料袋:“哥,带点喜糖回去给孩子。”
我笑着点头,却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我一愣,她赶紧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头发。
后来我才知道,表弟工资不高,结婚的钱大部分是借的。小琴的陪嫁也不多,两人刚好凑够首付,买了县城边上一套小房子。日子过得紧,但他们似乎很开心。
时间就像田里的水,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转眼五年过去,我的拖拉机坏了,没钱修,只好雇人帮忙收割。那天我在田里看着别人家的收割机来来回回,心里发酸。村里人早都用上了机械,只有我还在用老办法。
表弟知道后,隔三差五地从县城赶回来帮忙。他和小琴这几年在县城站稳了脚跟,开了家小服装店,生意还行。
有一回,他送我回家,路过集市,看见有人在卖收割机。表弟停下车,问了价格,又看了看性能,然后悄悄拍了照片。
我没在意。那收割机要七万多,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又过了五年,表弟和小琴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他们的服装店从一家变成了三家,在县城小有名气。我家的日子也好了些,老婆做起了蔬菜批发,我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那年秋收前,我正发愁请人收割的事,表弟打来电话:“哥,明天我和小琴回来一趟,有事找你。”
我猜他们可能是要商量什么家里的事,也没多想。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听见院子里有汽车的声音。我走出去,看见表弟和小琴站在一辆崭新的大卡车旁边,车上拉着一台红色的收割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愣住了。
表弟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哥,这是送给你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得多少钱啊?”
小琴走过来,递给我一把钥匙:“哥,十年前你们随了我们两千块钱,我说过,我记住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表弟解释道:“这几年我们生意还行,知道你一直想买台收割机,就存了这个钱。正好赶上秋收,就给你送来了。”
我看着那台崭新的收割机,眼睛有些湿润。那不仅仅是一台机器,更是他们这些年的心意。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小军结婚那天,小琴眼里的泪光。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对未来的担忧,也是对生活的期待。
小琴微笑着说:“哥,你当年那两千块,对我们真的太重要了。那时我们刚结婚,房贷压力大,你们的礼金帮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表弟在一旁点头:“是啊,那会儿我工资低,小琴刚辞职开店,手头特别紧。你们那两千块,支撑我们顶过了开店最难的头三个月。”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看似普通的红包,对他们竟然意味着这么多。
小琴继续说:“所以我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发誓有一天要加倍回报。”
我搓了搓脸,故作轻松地说:“这哪能叫恩情呢,都是一家人。”
午饭时,我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桌上多了几个菜,都是表弟从县城带来的。我偷偷看了看小琴,她比十年前更成熟了,眉眼间透着坚韧和温柔。
吃完饭,表弟要教我开收割机。我坐在驾驶室里,感觉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村里人看见了,纷纷过来围观,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傍晚,表弟和小琴要回县城了。临走前,小琴拉着我的手说:“哥,记住了不只是要还,而是要学会传递。以后你有能力了,也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点点头,眼睛有些发热。
送走他们,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点了根烟。秋天的风吹过来,带着收割后的麦香。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小时候和表弟走在上学路上的情景,想起了舅舅家的晚饭,想起了那个装着两千块钱的红信封。
我忽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时刻。就像十年前那个婚礼上的红包,我们给出的只是两千块钱,但收获的却是一段永不褪色的情谊。
第二天一早,我开着新收割机去了田里。机器轰鸣着,割倒的麦子整齐地落在地上。我坐在驾驶室里,透过玻璃看着金黄的麦田,心里满是感动和感激。
这台收割机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是亲情的见证,是对过去的回馈,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有时候,我们以为随手给出的一点帮助微不足道,却不知道在别人的世界里,可能会成为转折的契机。而当这份善意被记住,并在多年后加倍奉还时,那种感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就像小琴说的那样:记住了,不只是要还,更要学会传递。
秋收结束后,我用新收割机帮村里几个困难户收了麦子,没收钱。他们要谢我,我只说一句话:“别客气,记住就行。”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微小的善举,会在未来开出怎样的花。就像那个婚礼上的两千块钱,十年后竟然变成了一台收割机,驶进了我的院子,也驶进了我的心里。
冬天来临前,我收到了表弟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他们一家三口,站在新开的第四家店门口,笑得灿烂。我给他回了个大拇指,心里暖暖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随那两千块钱,或者小琴没有”记住”,今天的故事会不会完全不同?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一个个实实在在的选择和结果。
那年冬天格外冷,但我家的火炉却格外旺。院子里停着那台红色的收割机,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偶尔会站在窗前看着它,想起表弟童年时的笑脸,想起小琴婚礼上认真的眼神:“两千块,我记住了。”
十年后,她真的记住了,开着车,给我送来了一台收割机。
这大概就是生活最美的地方吧:你永远不知道今天播下的种子,会在多年后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