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在县城的建材店打工,老板总嫌我手脚慢,一天到晚拉着长脸。其实不是我慢,是他家那台老秤有毛病,一称砂子就得晃悠好几下才停,我总得等它停稳了才敢报数。
那年我在县城的建材店打工,老板总嫌我手脚慢,一天到晚拉着长脸。其实不是我慢,是他家那台老秤有毛病,一称砂子就得晃悠好几下才停,我总得等它停稳了才敢报数。
那天下午,天上黑云压城,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我正在店门口摞水泥袋,手机响了,是媳妇打来的。
“喂,今晚回不回来吃饭啊?”
“回。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对了,超市打折,要不要带点猪肉回来?”
我知道她不是真问猪肉的事。昨天我们为买房的事又吵了一架,她大概是想缓和气氛。
“行,买点吧。”
刚挂了电话,天就下起了雨,先是稀稀拉拉的几滴,然后哗啦一下,像是天上的龙头被人拧开了。
老板从里屋出来,嘴里叼着烟:“把门口那些袋子搬进来,别淋湿了。”
我刚搬完最后一袋,路对面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位白发老人在雨中摔倒了,周围有人驻足,却没人上前。这事在咱们这儿不新鲜,前几年镇上不就有个老太太摔倒,被好心人扶起来后反咬一口说是那人推倒的吗?打那以后,见到老人摔倒,大家都绕道走。
雨下得更大了,老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又跌回了地上。
“算了吧,别管闲事。”老板在我身后说,“现在这社会,好心没好报。”
我没吭声,却鬼使神差地跑了出去。
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我蹲下身:“大爷,您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臂上有块淤青,应该是刚才摔的。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小伙子,你可想清楚了啊。” “万一讹上你怎么办?” “现在的老人啊,有些不讲理的很。”
我没理会他们,扶起老人问:“大爷,您家在哪?我送您回去。”
老人指了指前面的小巷子,声音很小:“前面…拐弯…三巷…”
我看他走不动了,就蹲下身子:“大爷,我背您吧。”
雨水沿着我的脊背往下流,老人的衣服也湿透了,贴在我背上冰凉冰凉的。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轻,像是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老板在店门口喊:“李伟!你疯了啊?回来上班!”
我装作没听见,背着老人往前走。说来也怪,明明老人很轻,可走了没多远,我就喘得厉害,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也可能是因为害怕。我心里打鼓:万一老人真讹我怎么办?我一个月才挣三千多,赔不起啊。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老人指着一栋矮平房说:“到了…”
院子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背着老人进去。院子不大,杂草丛生,门前有棵老槐树,树干上钉着几个生锈的铁钉,不知道是用来挂什么的。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家具不多,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方桌,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我把老人放到床上:“大爷,您有家人吗?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老人摇摇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哆嗦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些药片。他吃了两片,靠在床头喘气。
我环顾四周,墙上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中间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旁边是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脸被划了个叉。
老人见我在看照片,指了指被划叉的小男孩:“我…儿子…”
他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后面的话。屋里有股霉味,夹杂着一丝药味。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媳妇该等急了。
“大爷,您休息吧,我得走了。”
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出奇:“你…叫什么名字?”
“李伟。”
“李伟…”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你…像我孙子…”
我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人松开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谢谢你…小伙子…”
我连忙摆手:“不用谢我,大爷,举手之劳。”
老人坚持要塞给我,我只好接了过来,想着等他不注意时放在桌上就走。
“你…打开看看…”老人说。
我犹豫了一下,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地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地址:东关街76号。
“这是什么?”
老人指了指照片上那个被划叉的小男孩:“他的…留下的…”
我没太听明白,但看时间不早了,就把地契放回信封,悄悄放在桌子上。老人好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缓慢。
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回到家,媳妇正在做饭,见我回来,头也不抬:“这么晚才回来,干嘛去了?”
我把遇到老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手里的铲子停在半空中:“你真敢啊,万一遇到碰瓷的怎么办?”
“我看那老人不像是坏人。”
她翻了个白眼:“现在骗子都很专业的,装得像。”
我没再说什么,洗了手准备吃饭。厨房里飘来阵阵香味,是我爱吃的红烧肉,看来媳妇是真想跟我和好。
那晚睡觉前,我想起了老人给我的地契,心想明天去上班路上去看看东关街76号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绕道去了东关街。76号是一处老宅子,门上挂着把大锁,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周围已经盖起了不少高楼,唯独这处老宅还保持着原样,显得格格不入。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去上班了。
一周后的周一,我正在店里卸货,突然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自称是拆迁办的。
“请问李伟在吗?”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问。
老板指了指我:“就是他,怎么了?”
那人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你好,我是县城拆迁办的王主任,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我一头雾水,跟着他们到了旁边的茶馆。王主任开门见山:“李先生,关于东关街76号的事,我们想跟你确认一下。”
“东关街76号?那不是…”我想起了那个老人给我的地契。
“没错,就是那处老宅。”王主任说,“那块地属于城市改造区域,我们准备征收,但需要确认产权人。”
我连忙解释:“那不是我的房子,是…”
“我们查了资料,”王主任打断我,“那处房产的原主人李老先生前几天去世了,他生前立了遗嘱,把房子留给了他的孙子。”
我愣住了:“孙子?”
王主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根据遗嘱,房子留给了’像他孙子的李伟’。我们调查后发现,李老先生的孙子早年因车祸去世,而你前不久帮助过李老先生,他提到你’像他孙子’,所以…”
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王主任微笑着说:“按照征收补偿标准,这处老宅的补偿款约为120万元。当然,如果你不认可遗嘱的内容,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
120万!我的心砰砰直跳。买房首付的钱有着落了!可是又有些不踏实,毕竟那老人我只见过一面。
“我得考虑考虑…”我说。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媳妇,她难以置信:“真的假的?会不会是骗子啊?”
我把王主任给的名片和文件给她看:“看着挺正规的。”
媳妇半信半疑:“那咱们去查查这个王主任是不是真的拆迁办的?”
第二天,我们去了拆迁办,确认了王主任的身份,也看了那份遗嘱。遗嘱上写着:将东关街76号房产留给”像我孙子的李伟”,落款是李老先生的名字和手印。
我们又去了民政局查询李老先生的资料。原来李老先生名叫李国富,曾是县里的老教师,退休后独居。他的儿子儿媳在十几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一个小孙子,后来孙子也因病离世。
“怪不得他说我像他孙子。”我自言自语道。
媳妇拉着我的手:“看来是真的了,咱们运气真好。”
我却有些犹豫:“可我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不该得到这么多回报…”
媳妇笑了:“这叫好人有好报!再说了,咱们不是正需要钱买房吗?”
确实,我和媳妇结婚三年了,一直住在租来的小破屋里,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却连首付都凑不齐。每次媳妇提起买房的事,我就头大,这也是我们经常吵架的原因。
“也许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老人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身后是那栋老宅。我问他:“老人家,为什么选我呢?”他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
第二天早上,我跟媳妇说:“我想再去看看那个老宅。”
我们一起来到东关街76号。周围已经贴满了拆迁告示,老宅显得更加孤独。我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子里杂草更多了,那棵老槐树依旧在风中摇曳。
屋里的东西基本没动,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老人刚刚离开。墙上的照片还在,我走近看了看,那个被划叉的小男孩穿着白衬衫,笑得很灿烂。
媳妇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相册,里面全是那个小男孩的照片:上学的、毕业的、生日的…最后几张是在医院里拍的,小男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李国强,2010年8月16日走了…”媳妇看着相册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轻声念道。
我突然想起老槐树上的铁钉,走出院子,仰头看去。树干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几十个铁钉,旁边用刀刻着数字:120cm,125cm,130cm…
“这是量身高的…”我恍然大悟。
媳妇走过来,看着那些刻痕:“最后一个是多少?”
“158cm,2009年7月10日。”我读道,心里一酸。
我们在老宅里转了一圈,在老人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翻开一看,全是关于他孙子的记录:
“国强今天发烧了,带他去医院打针,他很勇敢,没哭。” “国强期末考试得了全班第一,真棒!” “国强说长大要当医生,治好所有生病的人…”
最后一页写着:“今天有个小伙子背我回家,他跟国强真像,连名字都一样姓李…”
我眼眶湿润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王主任来了。
“李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他问。
我深吸一口气:“这房子,能不拆吗?”
王主任为难地说:“这个…按照规划,这一片都要拆的。”
“那…能不能把这些东西保留下来?”我指了指照片和日记本。
“当然可以,这是私人物品。”
我点点头:“那就按程序走吧。”
回家的路上,媳妇问我:“你真决定接受这笔钱了?”
我看着手里的日记本:“嗯。”
“其实我挺好奇的,”媳妇说,“那天要不是你去扶那个老人,现在会怎样呢?”
我想了想:“可能遗嘱就会写给’像我孙子的某某某’吧。”
媳妇笑了:“不一定,也许老人就是在等你呢。”
我也笑了,也许吧。有些缘分,真的说不清道不明。
两个月后,拆迁补偿款到账了,我和媳妇终于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入住的那天,我把从老宅带回来的照片挂在了新家的墙上。
那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永远定格在了十三岁。而我,在二十八岁那年,因为一次善举,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冒险去扶那个老人,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还在为首付发愁,也许还会和媳妇吵架。但更重要的是,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李国富老人的故事,不会知道那个叫李国强的小男孩曾经的梦想。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却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昨天,我和媳妇去了趟东关街,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老宅的位置竖起了一块新楼盘的广告牌。我们在那棵被保留下来的老槐树前站了一会儿,树干上的刻痕依然清晰。
“要不我们也在家门口种棵树吧,”媳妇突然说,“以后孩子出生了,每年都在上面刻一道。”
我笑着点点头:“好啊。”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建材店老板的电话,说是有个老客户指名要我去送货。我答应了,虽然现在不缺钱,但我还是决定继续在建材店上班。
因为我知道,那份善良和勇气,才是真正让生活变得美好的东西。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