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正好是妻子林玥听力范围内最响,又不会吵到隔壁的临界值。这个数字像一把尺子,精准地量着我们之间沉默的距离。我盯着茶几上那个牛皮纸包裹,感觉它比电视里声嘶力竭的男女主角更真实,也更刺耳。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正好是妻子林玥听力范围内最响,又不会吵到隔壁的临界值。这个数字像一把尺子,精准地量着我们之间沉默的距离。我盯着茶几上那个牛皮纸包裹,感觉它比电视里声嘶力竭的男女主角更真实,也更刺耳。
七年,我给煤老板李东当秘书,整整七年。今天,我离职了,他没多说一句话,只把这个沉甸甸的包裹塞进我手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为里面是钱,一沓厚厚的、带着油墨香的、能堵住妻子所有抱怨的钱。
我伸手想去拆,指尖刚碰到包裹的麻绳,林玥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像十一月的风:“先陪乐乐读完故事书。”
我缩回手,点了点头。客厅的灯光下,那个包裹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未解的谜,也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我起身走向女儿的房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怦怦的心跳上。书房的抽屉里,还放着一张我们一家三口七年前在公园拍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笑得像个傻子,眼睛里没有算计,只有光。
乐乐的故事书讲的是一只找不到家的蜗牛。我念着,思绪却全在那个包裹上。李东这个人,我跟了他七年,比陪我爸的时间都长。他粗中有细,喜怒无常,我像个最精密的雷达,时刻探测着他的情绪气压。他高兴时,会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他那把紫砂壶;他发怒时,会一言不发,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像凝固的水泥。今天,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一种比发怒更让人心慌的沉默。
“……蜗牛终于找到了家,”我合上书,乐乐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丝笑意。我轻手轻脚地走回客厅,林玥已经把电视关了,正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着臂,盯着我,也盯着那个包裹。
“不打开看看?”她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嗯。”我坐到她身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那根缠得死紧的麻绳。我的手有些抖,这七年,经我手的钱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麻绳一圈圈解开,我的心也一寸寸悬起来。
牛皮纸终于被剥开,露出的不是我想象中的红色钞票,也不是冰冷的银行卡。
是七本厚厚的、用蓝色硬壳封面装订起来的笔记本。
我愣住了,彻底愣住了。
林玥也探过头,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错愕,最后是一种说不清的、像嘲讽又像怜悯的复杂神情。“就这?”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却像两根针,扎进我心里。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四个字:【第一年·磨合】。字迹遒劲,是李东的笔迹。我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日期是我入职的那一天。
“2016年9月3日,晴。新来的秘书叫陈凯,人看着机灵,就是眼神里全是‘我想赚钱’,像头没吃饱的狼崽子。也好,有欲望,才能用。”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狼崽子?我辛辛苦苦伺候你七年,在你眼里,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狼崽子?我一把将笔记本摔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怎么了?”林玥被我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咬着牙,拿起第二本,【第二年·上道】,第三本【第三年·信任】,一直到第七本【第七年·家人】。
“家人”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无法理解,一个把我当狼崽子的人,怎么会用“家人”这个词。愤怒、屈辱、困惑,像一锅滚开的沸水,在我胸口翻腾。我拿起第一本,决定从头看起,我要看看,这七年,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第一章:狼崽子与紫砂壶】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客厅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林玥没有去睡,就坐在我对面,也不玩手机,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等一个结果,一个能为我们这七年聚少离多、 бесконечные争吵画上句号的结果。
日记里的李东,和我认识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判若两人。他记录着每一次谈判的细节,每一次饭局上各色人等的嘴脸,甚至记录着他紫砂壶新开的壶,泡出的茶是什么味道。而关于我,他的记录更是事无巨细。
“……这小子是真玩命。为了赶一份标书,在公司睡了两宿。第三天早上给我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标书却做得滴水不漏。有点意思。”
“……今天带他去见张总,那老狐狸给他灌酒,他酒量不行,喝得脸都白了,还硬撑着给我挡。回来路上吐了一车,嘴里还念叨着‘李总,合同……合同没事吧’。我让司机慢点开。这股傻劲儿,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五味杂陈。我一直以为,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在他眼里都是理所当然,是等价交换。我用我的时间和精力,换他的薪水和奖金。原来,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林玥又打电话来了吧?”林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疲惫的了然。“每次你超过十点不回家,她都会打。一开始你还接,后来干脆就静音了。”
我没说话。日记里确实写了。
“……陈凯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他假装没听见。我知道是他老婆。这小子,为了工作,家都快不要了。我该提醒他吗?算了,路是他自己选的。”
我心里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是啊,路是我自己选的。我选择了追随李东的脚步,选择了用金钱和地位来证明自己,也选择了……忽略身后林玥和乐乐的目光。
“我累了,先睡了。”林玥站起身,没再看我一眼,“那个……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送乐乐去上美术课。”
她走了,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继续往下看,看到了我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冲突。那是一次矿上的安全事故,虽然不大,但死了人。我建议他立刻停产整顿,拿出姿态,把所有赔偿和安抚工作做到位。当时公司几个元老都反对,觉得小题大做,会影响生产。
我记得那天,我在他办公室里,拍了桌子。一个秘书,对老板拍了桌子。我以为我完了。
日记里这样写道:“陈凯今天跟我拍桌子了。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我却觉得,这小子没白跟。他怕的不是我,他怕的是出事,是死人。他心里有条线。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页的末尾,还有一句话。
“人总是在奔跑的时候,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我为什么出发?为了给林玥和乐乐更好的生活。可现在呢?我给了她们什么?一个越来越陌生的丈夫,一个越来越没耐心的父亲。
我猛地合上日记,胸口堵得难受。这时,乐乐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我赶紧走过去。小丫头翻了个身,怀里紧紧抱着我出差前给她买的那个布娃娃。我蹲下身,想帮她把被子掖好。
乐乐忽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小声说:“爸爸,你今天晚上……会走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不走,爸爸不走。”我柔声说。
“那你陪我睡。”她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躺在她小小的床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脑子里一片混乱。日记里的文字,林玥失望的眼神,乐乐小心翼翼的询问,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困住。
不知过了多久,乐乐忽然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让我瞬间僵住的话。
“爸爸,你以前……不这样的。”
孩子无意识的一句话,却像最锋利的刀,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女儿身边躺下,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李东给我的这七本笔记,可能比一箱钱,要重得多。
【第二章:沉默的账单】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厨房里“当啷”一声脆响惊醒的。我从乐乐房间里出来,看到林玥正蹲在地上,捡拾着碎裂的碗片。
“我来吧。”我走过去,想拉她起来。
她没理我,自顾自地用手去捡。我抓住她的手腕,“会划伤的。”
“不用你管。”她甩开我,声音冷得像冰。
我知道她在气什么。我昨晚看了一夜的日记,天快亮才在乐乐房间里睡着。我错过了答应她送乐乐去美术课的时间。
“对不起,我……”
“陈凯,”她站起来,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眼睛通红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你错过了乐乐的第一次家长会,你说你在陪李东应酬,回来给她买了最贵的钢琴。你错过了我们结婚纪念日,你说你在处理紧急公务,转手给我买了个名牌包。现在,你又想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你 очередной的失约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不是……”我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身不由己。”她替我说了下去,脸上带着一丝凄凉的笑,“我听了七年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知不知道,乐乐昨天画了一幅画,叫《我的爸爸》,上面只有一辆黑色的车,和一个模糊的背影。她说,爸爸总是在车上,或者留下一个要走的背影。”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透不过气来。
她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拿起第二本笔记,【第二年·上道】。我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逃避的出口。
日记翻开,记录的是我渐渐熟悉业务,开始能独当一面。李东的笔触里,赞赏越来越多。
“……这小子学东西是快。今天让他独立去处理一个供货商的纠纷,几句话就把事情摆平了,有理有据,还给了对方面子。我躲在隔壁办公室听着,挺欣慰。”
“……公司资金链紧张,几个元老都劝我收缩,只有陈凯拿了一份详细的数据分析给我,建议我咬牙拿下城西那块地。他说这是未来五年的命脉。我赌了。我信他。”
我看到了那段关于城西地块的记录。我记得,为了做那份数据分析,我整整一个星期没回家。林玥跟我大吵一架,说我为了一个外人,连家都不要了。我当时觉得她不可理喻,头发长见识短。现在看来,她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一个完整的家。
日记往后翻,我看到了一段让我脊背发凉的记录。
“……陈凯今天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才说,他爸在老家查出心脏病,要做搭桥手术,费用很高。他没跟我开口,估计是想自己扛。这小子,自尊心强得像头犟驴。”
下一页。
“……我让财务给他上个季度的奖金多加了十万块钱,名目是‘突出贡献奖’。希望他别多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一直以为那笔钱是我应得的,我还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体现。我用那笔钱给我爸做了手术,还在林玥面前炫耀了一番,说跟着李东,不会亏待家人。
原来,那不是我的“贡献”,而是李东的“体恤”。是我,用他的钱,在自己家人面前挣了面子。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包裹了我。我像个小丑,自以为是的表演,其实早被看穿。
【扎心金句】:“有些墙,不是用来挡住外人的,是用来围住自己的。”日记本里这句话,像是在说我。我用金钱和所谓的“事业有成”筑起高墙,把自己和家人的心隔开了。
我放下日记,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你妈刚学会用那个……那个叫啥,微信,天天跟她那些老姐妹视频,吵得很。”
“爸,我教你用视频通话吧,这样以后想乐乐了,就能看见她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我爸带着点惊喜和小心翼翼的声音:“那……那敢情好。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的鼻子一酸,喉咙发紧,“一点都不麻烦。”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耐心地教我爸怎么点开微信,怎么找到我的头像,怎么按下那个绿色的视频通话按钮。我爸年纪大了,反应慢,一个步骤我要重复好几遍。换做以前,我可能早就没耐心了。但今天,我却异常平静。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激动得像个孩子,对着镜头喊:“老婆子,快来看,我看到我儿子了!”
我妈也凑了过来,在镜头那边手舞足蹈。我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眼眶湿了。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说说话了?我总说忙,总说没时间,其实只是把他们排在了不重要的位置。
挂了电话,我看到林玥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比早上柔和了许多。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三本笔记,【第三年·信任】。我必须看下去。我有一种预感,这些笔记里,藏着我失去的七年,也藏着我未来的答案。
翻开一页,一行字赫然在目。
“……今天林玥来公司找他,好像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事。两人在楼梯间吵了几句,我正好经过。林玥眼睛都红了。陈凯这小子,在外面能摆平千军万马,怎么就搞不定自己的家呢?也许,家,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第三章:车内的战争与楼梯间的秘密】
李东的日记像一面镜子,照出的全是我不堪的过往。看到楼梯间那段记录,我清晰地回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那是为了乐乐上哪个小学的问题。林玥希望就近入学,学校普通,但孩子轻松。我却托关系、找门路,想让她去市里最好的实验小学。我觉得,我能给女儿的,必须是最好的。我们为此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给的,是你认为最好的,不是她想要的最好的!”林玥当时也是这么对我吼的。
我当时只觉得她妇人之见,现在想来,我不过是想通过孩子,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这种认知让我坐立难安。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林玥,我们……谈谈吧。”
门开了。林玥看着我,“去哪谈?”
“出去走走。”
最终,我们坐在了车里。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是我们俩吵架最频繁的地方。因为它足够私密,也足够压抑,能让所有情绪都发酵到极致。
“你想谈什么?”林玥目视前方,双手握着手机,食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这是她焦虑时的标志性动作,我已经很久没注意到了。
“对不起。”我说,“为了乐乐上学的事,也为了……这七年。”
她冷笑一声,“陈凯,你的道歉,就像你买给我的那些包一样,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理得。你道完歉,转身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你的生活,继续你的‘身不由己’。可我呢?我收下你的道歉,然后呢?继续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扛起这个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猛地转过头,声音陡然拔高,“你跟李东七年,你比他亲儿子还了解他的喜好,他喝什么茶,抽什么烟,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那你呢?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你知道乐乐最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画画吗?你知道这个家,快散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血也冲上了头顶。“你懂什么!我这么拼死拼活是为了谁?你以为我在外面容易吗?每天陪着笑脸,喝得胃出血,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得好一点!你以为李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我拿命换的!”
“我没让你拿命换!我只要一个正常的丈夫!一个能陪女儿读故事的爸爸!我不要你的臭钱!”她也吼了回来,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
“你不要钱?乐乐的钢琴课不要钱?你身上这件大衣不要钱?我们住的这个房子,开的这辆车,哪样不是钱堆出来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凯,你混蛋!”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我们都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对方。车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李东的司机,老王。我下意识地挂断。可它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林玥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嘲讽,“接啊。你的‘家人’找你呢。”
我咬着牙,接通了电话。“王哥,什么事?”
“陈秘书……不,陈凯啊,”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李总他……他住院了。”
“什么?”我脑子一懵,“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心脏。你走之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我进去的时候,看他脸色不对,赶紧送医院了。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玥看着我煞白的脸,语气软了下来,“怎么了?”
“李东……住院了。”
她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发动车子,掉头就往医院开。一路无言。到了医院,我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我想起李东的日记,想起他说我像头犟驴,想起他偷偷给我加的奖金。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李东的儿子,李伟。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的年轻人,看到我,眼神里满是戒备和敌意。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李总。”
“我爸有我照顾,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假好心。”
我没理他,推门进去。李东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灰败。他看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然后,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走。
我没走。我在他床边站了很久,直到护士来查房。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林玥还在车里等我。她没问我李东怎么样了,只是递给我一瓶水。
我回到家,像个游魂一样,拿起了第四本日记,【第四年·瓶颈】。
翻开,里面记录了公司最困难的一段时期,资金断裂,内忧外患。李东甚至动了卖掉一部分矿的念头。
“……所有人都劝我放弃。只有陈凯,熬了三个通宵,给我做了一份‘债转股’的方案。他说,我们不能卖,卖了,人心就散了。我们可以让出一部分利益,把大家绑在一条船上。这小子,有股狠劲,对自己狠,对我也狠。”
我看到了那段记录,也看到了后面的一段话。
【扎心金句】:“我们用最好的年华,去换取那些最终会失去我们的东西。”
我失去了什么?我换来了什么?
我继续往下翻,一页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让我如遭雷击。
“……今天听司机说,陈凯把乐乐的美术班停了,好像是嫌贵。这小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跟我说一声能死吗?我让财务下个月给他报销一笔‘培训费’,就说是公司福利。这事,不能让他知道。”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乐乐的美术班,她上了两年,拿了好几个奖。我一直以为那笔钱是我工资里出的,我甚至还因为这件事,跟林玥炫耀过我的“远见”,说幸亏当初坚持让她学。
原来,是李东。又是李东。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替我补上了生活里的一个个窟窿。而我,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还把它们当成自己奋斗的勋章。
我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第四章:无声的牛奶与阳台上的和解】
从李东住院那天起,我和林玥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我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说话。家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我每天去医院看李东。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精神很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他儿子李伟对我依旧充满敌意,我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默默地坐一会儿,帮李东掖掖被角,然后离开。
回到家,我继续看那些日记。第五本,【第五年·默契】。
“……和陈凯之间,越来越不需要说话了。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要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李伟更像我儿子。这话,不敢让老婆子知道,她会伤心。”
“……今天在饭局上,一个新来的愣头青敬酒,非要让我这个‘老头子’干了。我正要发作,陈凯笑着站起来,一杯酒泼在那小子脸上,说‘李总的酒,你还没资格敬’。他替我做了我想做又不能做的事。这小子,越来越有我的影子了。”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为他的认可而感到一丝慰藉,又为这种“默契”感到悲哀。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智慧都用在了揣摩他的心思上,却从未想过去了解我的妻子和女儿。
那天晚上,我看日记看到深夜,头痛欲裂。我走出书房,想倒杯水。一开门,却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我愣住了。家里只有我和林玥。
我端起牛奶,走到客厅。林玥并没有睡,她坐在沙发上,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在缝一个布娃娃的胳膊。那是乐乐最喜欢的娃娃,前几天被她不小心扯坏了。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穿着针线。
“为什么不睡?”我问。
“睡不着。”她头也不抬。
“牛奶……谢谢。”
她缝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李东……怎么样了?”她终于开口,问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关于李东的问题。
“老样子。”我说,“医生说要静养。”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忽然发现,她的手已经不像我记忆中那么光滑了。有些地方,甚至起了薄薄的茧。这些年,她一个人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我给了她一个看似光鲜的家,却让她活成了一支单枪匹马的队伍。
【扎心金句】:“两个人在一起,最怕的不是吵架,是连架都懒得吵了。”
这句话从日记里跳出来,狠狠地敲打着我。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我伸出手,覆在她正在缝纫的手上。她的手很凉。
她浑身一颤,停下了动作。
“林玥,”我喉咙发紧,“我们……别这样了,好不好?”
她没说话,但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布娃娃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吞咽着,肩膀微微耸动。
我把她揽进怀里。她开始没有反抗,后来,便把头埋在我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泄露出来,先是小声的抽泣,然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走失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我知道,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林玥还在睡,眼角还挂着泪痕。我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了阳台上。
清晨六点的空气,清冽而新鲜。我看着远方渐渐亮起的天际线,感觉心里被堵了很久的石头,松动了一些。
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是林玥。她披着一件外套,也走到了阳台上。
“早。”她说。
“早。”我回道。
我们并肩站着,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下升起,把整个城市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陈凯,”她忽然开口,“那几本日记,你看完了吗?”
“还差两本。”
“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说:“写了我们失去的七年。”
她转过头看着我,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那……还能找回来吗?”
我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能。”
就在这时,我看到楼下,李东的儿子李伟,正靠在一辆车旁抽烟,神情焦躁。他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文件袋。李伟接过文件袋,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个男人我认识,是李东生意上的死对头,王胖子。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李伟把文件袋塞进怀里,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王总,东西都在这里了?”
王胖子笑得像只狐狸,“放心吧,李少。这里面是你爸公司所有的核心客户资料和矿区的最新勘探数据。只要你爸一倒,这些东西,足够我们把他的产业整个吞下来。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伟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那就好,那就好。我爸那个人,顽固不化,早就该退位让贤了。王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握了握手,像完成了某种肮脏的交易,迅速分开了。李伟上了车,绝尘而去。王胖子则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消失在晨雾中。
【视角切回】
我站在阳台上,浑身冰冷。我终于明白,李东为什么会突然心脏病发。他不是病倒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气倒的。
我握紧了拳头。这件事,我不能不管。这不仅仅是为了李东,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亲手结束这荒唐的七年,然后,开始我真正的人生。
【第五章:病房里的对峙与“家人”的意义】
我冲下楼的时候,林玥在我身后喊:“陈凯,你去哪?”
“去医院!”我头也不回。
我赶到医院,李伟正巧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我,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
“你又来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地问。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王胖子给你的东西呢?拿出来!”
李伟脸色大变,“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王胖子!”
“我亲眼看见了!”我盯着他的眼睛,“李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是你爸拿命拼下来的家业!”
“那又怎么样?”他被我戳穿,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他凭什么宁愿相信你一个外人,也不肯把公司交给我?他心里只有你这个‘干儿子’!我才是他亲生的!”
“他不是不信你,他是怕你毁了它!”我怒不可遏,“你除了吃喝玩乐,你为公司做过什么?你爸的心思,你懂过一分一毫吗?”
“我不用懂!”他挣扎着,“我只要钱!只要我爸死了,公司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你个!”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住手!”
一个虚弱但威严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李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死死地盯着我们。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我松开李伟,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走进病房,不敢看李东的眼睛。“李总,我……”
“我听到了。”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那只总是摩挲着紫砂壶的手,此刻正无力地搭在被子上,微微颤抖。
“陈凯,”他看着我,“让你看笑话了。”
“李总,这不是笑话。”我认真地说,“我会帮您处理好。”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公司……我准备卖了。”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现在正是发展的好时候!”
“我累了。”他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几本日记,你看了吧?”
我点了点头。
“那是我本来准备退休的时候,再给你的。”他说,“我想告诉你,这七年,你不仅仅是我的秘书。我没儿子缘,就把你当半个儿子带。我教你怎么做生意,怎么看人,怎么在酒桌上保全自己……我把我这辈子摸爬滚滚打的经验,都写在里面了。”
【扎心金句】:“人这一辈子,能真正走进你心里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弄丢一个,就少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以为,我给了你钱,给了你地位,就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才明白,我跟你,犯了同一个错误。我们都以为,把最好的东西给家人,就是爱。却忘了问问他们,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老婆子走得早,李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忙着赚钱,想给他最好的,结果把他养成了个废物。我欠他的。公司卖了,钱都给他,随他怎么折腾吧。就当……我还债了。”
“李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那样吧。”他又说出了那句口头禅。以前,我觉得这句话是霸道和不容置喙。现在,我听到的,却是无尽的疲惫和妥协。“你走吧,陈凯。你有你的家,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回去……好好陪陪你老婆孩子。”
我走出病房,心里堵得难受。在楼下的花园里,我坐了很久。我拿出了第六本笔记,【第六年·裂痕】。
里面记录的,大多是李东和李伟之间日益激化的矛盾。李伟的挥霍无度,李东的恨铁不成钢。字里行间,充满了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力感。
其中有一页,记录了我和林玥的一次争吵。那天,我为了一个项目,取消了全家计划已久的旅行。林玥在电话里哭着说:“陈凯,这个家是不是你临时的旅馆?”
李东在日记里写道:“听到陈凯在走廊里打电话,像是在训斥他老婆。这小子,脾气越来越像我了。这不是好事。我把他带上了一条快车道,却可能让他丢了路边的风景。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工具,是他的左膀右臂。我从没想过,他会为我的家庭生活而反思,会质疑自己对我的影响。
他把我当“家人”,可我呢?我却为了他这个“家人”,几乎毁了自己真正的家。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六章:最后的晚餐与电视机的静音键】
我没有再去看日记。我把那七本笔记整齐地放回牛皮纸袋,收进了书柜最深处。有些过往,需要铭记,但不能沉溺。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一样生活。
我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陪乐乐画画、搭积木。她的画里,终于不再只是一个背影,而是一个笑着的、有五官的爸爸。
我开始学着做饭。一开始手忙脚乱,不是切到手,就是把菜烧糊。林玥也不嘲笑我,只是默默地帮我处理好伤口,然后点一份外卖,跟我一起坐在餐桌旁,吃得津津有味。
周末,我带着她们去公园,去游乐场,去所有我曾经承诺过却从未兑现的地方。阳光下,乐乐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林玥的脸上,也重新有了我初识她时的那种明亮神采。
李东的公司,最终还是卖了。接手的是一家更大的集团,保留了原有的业务和大部分员工。李东拿到了一大笔钱,全部给了李伟。李伟拿着钱,消失了,据说去了国外。
李东出院后,搬到了郊区一栋带院子的小房子里。我去看他,他正在院子里摆弄他的那些花草,整个人清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比在病床上时好了不少。
“来了啊。”他看到我,笑了笑,“尝尝我新泡的茶。”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喝着茶,聊着天。不再是老板和下属,没有工作,没有利益,就像两个普通的朋友。
“就那样吧。”他看着满院的花草,又说起了他的口头禅。这一次,我听出了释然和放下。“争了一辈子,现在才觉得,守着这么个小院子,比守着一座金山,心里踏实。”
我告诉他,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文化公司做项目管理。薪水只有以前的一半,但很清闲,能照顾家里。
他点了点头,“挺好。钱这东西,够用就行。多了,烧手。”
临走时,他叫住我,“陈凯,替我……跟你媳妇说声对不起。这七年,我占用了你太多时间。”
我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林玥和乐乐吃得很开心。饭后,我们一家三口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22,一个刚刚好能听清,又绝不吵闹的音量。
我看着身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妻女,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扎心金句】:“我们总以为时间还很多,多到可以肆意挥霍,直到最后才发现,我们唯一没有的,就是时间。”
我庆幸,我醒悟得还不算太晚。
我关掉了电视。客厅里很安静。我看着林玥,她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七年,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欲望和野心抽打着,身不由己。我以为我在追逐成功,其实我只是在逃离生活。李东的那七本日记,像一记猛击,打碎了我的幻梦,也让我看清了来时的路。
钱很重要,但它买不来女儿的笑声,也换不回妻子的温情。成功很重要,但它填补不了家人缺席的空洞。
我握住林玥的手,她的手很温暖。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以后,都听你的。”
她笑了,眼角泛起好看的纹路。“好。”
一个字,却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第七章:未完的通话与新生的包裹】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而温暖地向前淌着。
我渐渐习惯了新工作的节奏,也爱上了这种能掌控自己时间的感觉。我开始有时间参加乐乐的每一次家长会,能在林玥加班的晚上,为她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
我甚至把我爸妈也接了过来,在同一个小区给他们租了套房子。我每天下班,都会先去他们那里坐坐,听我妈唠叨邻里长短,陪我爸下盘象棋。我教他们用智能电视点播他们喜欢的戏曲节目,看着他们为了一点小事争论不休,然后又互相妥协,心里觉得无比踏实。
我爸的标志性动作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考棋路,我妈的口头禅是“你爸就是个老顽固”,但在我听来,这些都是生活最动人的交响。
李东的身体时好时坏。我每周都会去看他一次。我们不再谈论过去的是非成败,只聊些花草鱼虫,天气阴晴。他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今年结了好多果子,红彤彤的,像一盏盏小灯笼。
秋天的时候,李东走了。走得很安详,是在一个午后,睡着了,就再也没醒来。
他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老朋友和旧部下。李伟没有回来。
我作为他的朋友,为他处理了后事。整理遗物时,我看到了那把他最喜欢的紫砂壶,壶身已经被摩挲得温润如玉。我把它擦拭干净,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那天晚上,我回家,林玥给我留了一盏灯。我脱下外套,她从后面抱住了我。
“别太难过。”她说。
我转过身,把她拥入怀中,“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他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
我们静静地抱着,窗外月光如水。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我的生活彻底步入了正轨。我和林玥的关系,比恋爱时还要好。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倾听,也学会了在平淡的日子里,为对方制造一些小小的惊喜。
乐乐也变得越来越开朗,她最近迷上了画星空,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会讲故事的眼睛。
这天,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林玥在阳台浇花,乐乐在客厅里画画。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年轻的男声:“是……陈凯,陈哥吗?”
这个声音,我有些熟悉。
“我是李伟。”他说。
我愣住了。
“陈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怯意,“我爸的律师联系我了。他的遗物里……还有一个包裹,是指名留给你的。”
我握着电话,半天没有说话。
“我下周回国。到时候,我们见一面吧,我亲手交给你。”他说。
“好。”我听见自己说。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又一个包裹。里面会是什么?是李东未曾写下的第八本日记?还是他对我最后的嘱托?
林玥走了过来,看到我失神的样子,关切地问:“谁的电话?”
我转过头,看着她,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有我、有这个家、有我们看得见的未来。我又看了看客厅里正专心画画的女儿,她就是我所有努力的意义。
我笑了笑,张开嘴,正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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