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夫君战死沙场,医女跪求我允许她生下夫君唯一的血脉,我轻轻掰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12 11:52 1

摘要:丈夫战死沙场,送回京城的除了他的灵柩,还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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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战死沙场,送回京城的除了他的灵柩,还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她一路哭泣不止,跪行至我面前,只说别无所求,唯愿为他诞下遗腹子。

我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唇角微扬:“谁知这孩子,当真是将军的血脉呢?”

笑意未散,目光却越过她,落在她身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上。

那是郭钧的灵魂。

将军战死的消息如惊雷炸响,将军府顷刻陷入悲恸。

府中哭声四起,下人惶恐不安,仿佛天地失色,支柱崩塌。

第十日,郭钧的灵柩在肃穆仪仗中被护送回京。

朝廷最重归葬祖地,郭钧的遗体按最高礼制安葬于郭家祖坟。

与灵柩同归的,还有那位怀着身孕的女子。

她身穿素衣,鬓边簪着白菊,自称是郭钧在边关收留的医女,腹中胎儿,乃将军亲骨血。

我抬眼,目光清冷地打量着她。

她低眉垂首,神色哀戚,素色裙裾下,隆起的腹部已显五个月身孕。

我尚未言语,久病在床的老夫人竟由侍女搀扶着踉跄而出。

“钧儿……钧儿的孩子?”

她老泪纵横,激动得几乎跌倒,颤抖的手伸向那女子的腹部。

我眉头微皱,一个眼神示意,身旁仆妇立刻上前扶稳老夫人。

“母亲,太医再三叮嘱,您需静养,不可情绪激动,以免伤身。”

我柔声劝道,手中帕子轻拭眼角,却无半点泪痕。

“前些日子,若非我动用娘家关系,请来名医诊治,又献上珍稀药材,您的病情又怎能好转得如此迅速?”

语气诚挚,话音落下,余光却悄然扫过府门外那些探头观望的百姓。

京城之人最爱传颂贤德,今日这一幕,我的贤良之名,想必又要传遍街巷。

我缓步上前,亲手将那女子扶起,姿态温婉。

“妹妹快请起,看你这般模样,真是令人心疼。若有委屈,尽可向我说,我定为你做主。”

女子闻言,泪水如珠滚落,紧紧攥住我的手,声音哽咽:

“夫人,妾身别无所求,只愿平安诞下将军的骨肉,为郭家延续香火。”

我微微侧首,唇边浮起一抹温柔却意味深长的笑:

“妹妹此言差矣。我夫君后院,除我之外,仅有两位侍妾,皆在京中安居。你腹中之子,当真出自我家将军?”

话音落时,我的目光悄然落在她身后那道虚影之上——

正是郭钧。

我的夫君。

看来他死后,连阴司也不愿收留他的魂魄。

在京城,我罗氏是出了名的贤良妇人。

与郭钧自幼相伴,情深意笃。

我为他育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合为“好”字。

上侍婆母,下抚妾室,府中上下无不称颂。

京中无人不晓,罗家嫡女温婉端庄,品行高洁。

因此,当我质疑这位女子腹中胎儿的来历,围观百姓竟无一人出言指责。

谁人不知,郭将军对夫人情深不渝,从边关寄回的家书,堆满了书房案头。

若他真在边关收纳女子,怎会只字不提,瞒着发妻?

而我,这位贤名远播的夫人,又怎会容不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弱女子?

女子僵立原地,眼中满是震惊,显然未料我会当众质疑。

而她身后的郭钧,已化作虚影,急步挡在她面前,焦急地向我解释: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但以冬是无辜的!她腹中的孩子,我不是在信中提过吗?”

他张开双臂,将那女子护在身后,神情凝重,眉宇间尽是焦灼与维护。

那姿态,仿佛我才是那个蛮横无理、不容人活的恶人。

可曾几何时,被他这般护在身后、视若珍宝的,是我。

我与郭钧的缘分,始于襁褓。

他是名将之子,我是卿相之女。

两家父辈交情深厚,我们自幼便定下婚约。

我们都明白,彼此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他学会写下的第一个名字,便是“郭钧”与“罗馥”并列。

我人生中缝制的第一个荷包,一针一线,皆是少女心事,最终也只送给了他。

后来,我尚未成年,北国遣使来朝,请求和亲。

一位女子,便可换北疆十年安宁。

皇上难决,宫中公主皆不愿远嫁。于是,主意便落到了朝臣之女身上。

大公主一向与我势同水火,她借贵妃之口,向皇上提议,让我代公主出嫁。

“为国为民”“为社稷大义”,一顶顶大义之帽压来,令我几乎窒息。

是郭钧,在风雨交加的时刻挺身而出,上奏天子,痛陈北国狼子野心,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主动请战,奔赴边关,用他的身躯,为我挡下了那道和亲圣旨。

那时,他一身冷甲,如天神降临在我面前。

“馥儿,我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相信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他做到了。

他凯旋归来,成了无数闺秀梦中之人,他却只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我们的姻缘,自此尘埃落定,再无波澜。

那时我曾天真以为,一个愿为我赴战场、舍命相护的男人,他的心,又怎会变?

可这世间,最易变的,莫过于人心。

他终究变了。

而如今,我竟能看见他死后游荡的魂魄。

眼前的女子身形瘦弱,微微颤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我淡淡抬手,几名侍女立刻上前,搀扶她起身。

“姑娘一路劳顿,想必疲惫,先去客院歇息,我即刻命人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你诊脉。”

望着她被簇拥离去的背影,我才转身,重新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老夫人。

她大半的重量压在我纤细的手臂上,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钧儿……他真的从未与你提过这位医女?她腹中的孩子,当真……当真不是钧儿的骨血?”

老夫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

我扶着她,一步步踏上府内的青石阶,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母亲,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命人将将军从前线寄回的所有家书,一并送到您的慈安堂,让您老人家亲自过目。”

我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无懈可击。

老夫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我,心中却一片平静,甚至巴不得她真的开口。

因为那些所谓的家书,字字句句,皆出自我的手笔。

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我暗中布下了两局棋。

其一,是精心维持我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其二,是费心营造郭钧对我一往情深的假象。

前者,是我在京城立足的铠甲,让我无惧任何流言蜚语。

后者,则是我为我那双生儿女铺就的、最稳固的基石。

毕竟,一个深受丈夫宠爱的正妻所生的嫡子,与一个被丈夫冷落的妻子所出的孩子,在家族中的分量,是天壤之别。

那些宠妾灭妻、庶子欺压嫡子的惨剧,在京中权贵之家,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甚至要感激郭钧年轻时为我做下的那些轰轰烈烈的事迹。

正是因为他曾经那般爱我,才让我如今能轻易地伪造出“将军情深似海,只爱夫人一人”的假象。

我只需悄悄雇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小厮,换上闲置的军营铠甲,每隔几日便骑马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穿行而过,将我亲笔所写的“家书”高调地送至将军府门前。

夜色如墨,浓重地笼罩着整座府邸,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霜华。

我本以为,郭钧那虚无缥缈的魂魄,会随着那个名叫以冬的医女一同前往客院。

可他却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路飘回了主院。

郭钧长年征战在外,我们夫妻之间的情分,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距离中被消磨殆尽。

这份疏离,其实早在他最后一次出征之前,便已悄然埋下了种子。

那时,我们之间已是争吵不断,而所有矛盾的焦点,便是如今府上那位得宠的苏姨娘。

苏姨娘乃是侍郎家的庶女,一次偶然的街遇,郭钧从冲入城中的流匪手中救下了她。

事后,她便在京中放出话来,此生非郭钧不嫁,即便为妾,亦心甘情愿。

面对她这般死缠烂打,郭钧起初是极为厌烦的。

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怒斥她的不知廉耻,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

“馥儿,我从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子。”

“你放心,我连一眼都未曾多看过她。”

“早知救下她会惹来这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当初真该袖手旁观。”

可后来,我刚为郭家生下一对双生龙凤胎,尚在月子里身体虚弱,他却将苏姨娘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说,若不收留她,她便只能削发为尼,了此残生了。

他不愿见一个女子因他而陷入那般绝境。

然而,我从他们之间那不经意的眼神交流,和早已熟稔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甚至还这样劝我:

“她性子刚烈,远不及你体贴入微,我心里自然最偏爱你。”

“不过是给她一个名分,做做样子罢了,不如就把东边那处种着桃花的院子给她吧,她喜欢桃花。”

“馥儿你最是通情达理,她若有什么不讲理的地方,我自会去与她分说清楚。”

可笑的是,我连他们究竟是何时、又是如何走得如此之近的,都一无所知。

后来,在他执意要纳苏姨娘为妾时,我索性顺水推舟,也为他挑选了一位温婉可人的林家姑娘为妾。

他为此与我大吵一架,之后便日日宿在两位姨娘的房中,连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都未曾再看上一眼。

那时,府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我即便生下了龙凤胎,也终究是失了将军的心,夫妻二人早已相看两厌。

我屏退了左右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决定与这看不见的“故人”摊牌。

“你为何会跟着我?”

良久,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我能够看见他,听见他说话。

一瞬间,他那透明的魂身都剧烈地波动起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或许,成为孤魂之后,便再也无法与生人进行任何交流了。

“馥儿,你真的能看见我,是不是?”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他那激动的情绪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抹颓然,缓缓“坐”在了对面的圆凳上。

他双手抱着头,许久之后,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开口。

“馥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没能守住当初对你的承诺……但是以冬她是无辜的,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现在还怀着我的骨肉……”

“馥儿,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她留在府里好不好?哪怕只是给她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也行。”

屋内,名贵的熏香在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吐出袅袅青烟,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沉静而疏离的气息。

我缓缓抬起手,轻轻扶正了鬓边那朵象征哀思的白色绢花,语气淡漠如冰。

“我可从未收到过你提及此人的任何家书。如今你尸骨未寒,她便挺着肚子找上门来,谁能证明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脉?

若让她就这样混入郭家,日后我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又该如何向你的在天之灵交代?”

话音落下,我便彻底沉默下来,任凭他如何激动,如何哀求,我都再不看他一眼。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滋味,他也该好好尝一尝了。

临睡前,我恍惚听见他在我的榻边,用一种近乎绝望的、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难道刚刚……真的是我的幻觉?她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清晨醒来时,郭钧那抹执拗的魂魄,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直到林姨娘与苏姨娘依例来主院向我请安时,我才在苏姨娘的身后,再次瞥见了那抹熟悉的、透明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铠甲,像个忠诚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姨娘身后。

刚行完礼落座,苏姨娘便用素白的帕子按了按眼角,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夫人,求您开恩,允我与林姐姐一同去祭拜将军吧!”

郭钧闻言,魂身都为之一颤,竟下意识地伸出了虚幻的手,想要为她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水。

可苏姨娘接下来说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毕竟,我的齐儿,也该去见一见他的亲爹了。”

齐儿,学名郭照齐,是在郭钧离京整整九个月后,降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

可郭钧离京前的最后两个月,不是在军营里操练兵马,便是在书房里彻夜研究兵法图,即便偶尔在府中留宿,去的也从来只有林姨娘的院子。

这个孩子的来历,根本经不起半点推敲。

我眼波不动,淡淡地扫过他们二人。

当初苏姨娘生下这个孩子后,我曾立刻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边关,询问郭钧的意思。

然而,石沉大海,迟迟未得回音。

直到数月后,我才终于收到他的回信,信中字字句句,却全然不提此事,只说自己被一医女所救,情根深种,欲要纳她为妾。

旁人或许不知情,难道他郭钧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郭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魂身都晃了晃,下意识地便想往林姨娘那边飘去。

林姨娘向来最看不惯苏姨娘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

“什么见爹?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可别把自己也给骗糊涂了!”

“若不是主母心善,宅心仁厚,你早就该被绑去浸了猪笼,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

苏姨娘被气得双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眼中满是委屈与控诉。

“夫人,您听听!林姐姐她这是在公然污蔑妾身!妾身对将军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又怎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丑事!”

我向来懒得插手她们之间的鸡毛蒜皮,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都少说两句,后日,你们随我一同去华安寺,为将军念经祈福,聊表心意便好。苏姨娘既然如此挂念将军,不如从现在起,就抄写几卷《往生经》,也好为将军积些功德。”

郭钧最终离开时,依旧如影随形地跟在苏姨娘身后。

只是,在跨出院门的那一刻,他那透明的魂身,猛地回过头,深深地、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不甘,与一丝最后的希冀。

他想确认,我是否真的能看见他。

可我,又岂会如他所愿?

夜深如墨,清冷的月光为整个将军府镀上了一层银霜。

苏姨娘的院落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我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过去看看吧。”

月色下,花园的鹅卵石小径被照得亮如白昼。

待我们赶到苏姨娘的院门前,住得最近的林姨娘早已闻讯赶来,正抱着手臂看热闹。

见我到了,她立刻迎上前来,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夫人,您可算来了!苏姨娘今晚不知哪儿来的酒兴,喝得酩酊大醉,嚷嚷着身上不舒服,唤了府医来瞧。谁知府医前脚刚到,她后脚就滚到人家床上去了,被进来添炭的下人撞了个正着!”

我抬眸望向屋内,只见苏姨娘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口中胡乱地呢喃着什么,整个身子都软绵绵地往那府医身上靠去。

而那府医,非但没有推拒,反而伸出手臂,极为熟稔地将她扶住,动作间满是亲昵。

郭钧的魂魄早已气得浑身发抖,飘浮在半空之中。

他无声地嘶吼,疯狂地挥舞着手臂,那张透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屈辱……

可这一切,都无人能听见,也无人能看见。

就像多年前,我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与他歇斯底里地争吵,哭着求他不要纳苏姨娘进门时一样。

那时,他嫌我无理取闹,骂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也成了那个最癫狂、最无助的疯子。

老夫人很快被惊动,派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周嬷嬷前来查探。

如今郭钧已死,我自然没有理由再替任何人遮掩,便将眼前所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嬷嬷。

周嬷嬷那双阅尽人事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眼神变得格外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与怀疑。

她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或者说,是她身后的老夫人,怀疑我动了手脚。

毕竟,偌大的将军府里,一共只有三个子嗣——我的一双嫡出儿女,以及苏姨娘所出的这个二哥儿。

此事一旦坐实,苏姨娘红杏出墙,她那儿子的身份便成了天大的笑话,再无立足之地。

“嬷嬷,您不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吗?想必她老人家还在慈安堂等着您的回话呢。”

我身旁的侍女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周嬷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句“老夫人自有决断”,便匆匆离开了。

苏姨娘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架去了暖阁看管,而那府医,则被家丁直接押送去了前院,等候发落。

夜已深,我无意再为这些腌臜事耗费心神。

只冷冷地叮嘱下人看紧了苏姨娘,别让她寻了短见,平白污了将军府的名声,便转身回了主院。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去打呢。

苏姨娘被两名婆子押着,踉跄地踏入老夫人的正院时,郭钧那抹透明的魂魄也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昨夜被关在冰冷的偏屋,想必是一夜未眠,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憔悴不堪。

郭钧虽已为鬼,此刻的魂体却比她好不了多少,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焦灼。

我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案后,不疾不徐地端起青瓷茶盏,轻呷了一口。

春日新采的龙井,茶香清冽,入口微涩,而后是悠长的回甘。

老夫人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她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苏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一个母亲,在承受了丧子之痛后,又惊闻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儿竟血脉存疑,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她曾经颇为信任的妾室……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连心口都堵得发慌,随时可能厥过去。

苏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泉涌,声嘶力竭地哭诉着自己的冤屈。

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慢:

“苏姨娘当真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我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莫非,你想说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栽赃陷害?”

我侧过脸,望向老夫人,只见她那张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是被刻刀加深了几分。

郭钧的魂魄也飘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我、苏姨娘和老夫人之间来回游移,当视线落在我脸上时,那双无形的眼睛里,竟还残留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心疼。

“馥儿,你为何要如此狠心?竟不惜用你自己的闺誉来毁掉苏氏?”

我仿佛又看到了他从前寄回的那些家书,信里曾用那样亲昵的口吻,唤她“清清”,字里行间满是缱绻情意。

他那道目光虽无形无质,却比最锋利的刀子更让我感到恶心。

我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响亮,示意门外候着的小厮带人进来。

“此事来得突然,昨夜母亲疑心是我动了手脚,我便连夜安排人去查了个水落石出。”

“我可不像某些人,仅凭一张巧嘴,便敢无的放矢,血口喷人。”

“来人,将查到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老夫人。”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眼神冰冷,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正等着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

我话里的讥诮意味太过明显,老夫人投来的目光里,已然夹杂着被冒犯的怒火。

可那又如何?

那小厮口齿伶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原来,郭钧常年镇守边关,苏姨娘独守空闺,而那府医生得一表人才,又时常以诊病为由出入后宅。

日久生情,一来二去,两人竟暗通款曲,做出了这等苟且之事。

我目光如刀,落在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府医身上,淡淡开口:

“你所言,句句属实?”

郭钧几步冲到二人面前,魂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人,眼中是全然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在他的认知里,苏姨娘曾是那般痴情于他,甚至说过非他不嫁的誓言。

可府医那一句斩钉截铁的“属实”,将他所有可笑的幻想撕得粉碎。

我转过头,平静地看向老夫人,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母亲,此事干系重大,牵扯到二哥儿的血脉亲疏,我这个做主母的,实在不便插手。”

“不如还是由您老人家来定夺,该如何处置,才能保全郭家的颜面?”

从老夫人那令人窒息的院落里走出来,郭钧也失魂落魄地跟了出来。

他脚步虚浮,魂体都有些不稳,一路跟在我身后,嘴里反反复复地低语着。

“苏氏她……她那样依赖我,也曾说过非我不嫁,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可他又怎么会懂,那个在他口中爽朗温柔、一心一意等着他的女子,骨子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机与算计?

当年他将苏姨娘迎进府门,曾不止一次地叮嘱我要善待她,说她身世可怜,孤苦无依。

可他不知道,这位他口中“可怜人”入府请安的第一日,便在我的主院里大吵大闹,亲手摔了我最爱的成窑茶盏,砸了那对价值连城的白玉花瓶。

更是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说我故意刁难,甚至用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手背。

那时,他信她不信我,为此冷言冷语地质问我,我百般解释,换来的却是他冰冷的背影和怀疑的眼神。

我缓步走回自己的主院,罗嬷嬷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我面色不佳,忙上前为我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几日心力交瘁,这头风病又犯了。”

“夫人,那二哥儿他……”

我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二哥儿自然不是郭钧的血脉。”

“不止是他,就连那个医女以冬腹中怀着的孩子,也和郭钧没有半分关系。”

“至于我为何要在一个死人身上,费尽心机地动这等手脚……说来,话就长了。”

究竟是从何时起,我下定决心要给他服下那绝嗣之药?

那还得从他披上战甲,为我出征的那次说起。

若非那一日我心血来潮,亲自去军营为他送一碗热汤,又恰巧撞见他与心腹幕僚的密谈,或许我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活在他为我编织的深情假象里。

“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若非几年前您以和亲为由,力劝皇上出兵,如今怎可能手握兵权,权倾朝野?”

“不过此计风险极大,若皇上当时稍加察觉您的真实意图,恐怕郭家、罗家两家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如坠冰窟,那一夜,我独坐庭院,任凭夜风冷露浸透我的衣衫。

心中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一方面,我确实因他出征而免于远嫁和亲的命运,得以保全清白与安稳。

可另一方面,我却无法原谅他如此利用我,欺骗我,将我当作他权力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为何偏偏是我听见了这番话?

若我从未听见,是不是就能继续做那个对他痴心不悔、天真烂漫的自己?

后来,我生下了柏儿,竹儿也相继来到人世。

苏姨娘、林姨娘接连被迎入府中,苏姨娘更是仗着宠爱,屡次三番地挑衅我,搅得府中鸡犬不宁。

一次次的明争暗斗,一次次的委曲求全,最终让我彻底明白,在这高门深府之中,没有所谓的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一次中秋家宴上,我端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为他斟满了一杯合卺酒。

他正搂着新纳的美妾,笑得开怀,还不忘转头夸我大度贤淑。

而那杯酒中,早已被我悄悄混入了一味我精心准备的药。

从那以后,他此生,再也无法拥有任何新的子嗣。

我生下的柏儿与竹儿,便已足够。

暮色四合,天边被晚霞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我缓步走回主院,郭钧那抹透明的魂魄也紧随其后。

他虽与我一同归来,却并未在主院多作停留,也未曾向任何一个仆妇打听过孩子们的近况,只是敷衍地扫视了一圈,便以有事”为名,匆匆飘然离去。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

晚膳时分,书院的暮鼓早已敲响,柏儿与竹儿手牵着手,在嬷嬷的引领下,安静地步入饭厅。

两个孩子都穿着素净的衣裳,脸上还带着学堂里未褪的稚气,显然是刚刚才从夫子口中得知父亲战死的噩耗。

“娘……”竹儿一看见我,眼眶瞬间就红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快步跑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柏儿则比弟弟沉稳许多,他默默地走到我身边,握住我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声音低哑地开口:“娘,我们回来了。”

我轻轻抚着竹儿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柔声安慰道:“回来就好。”

为了这场必须演下去的戏,我必须在他们面前,继续扮演那个深爱着郭钧、为夫守节的慈母角色。

“娘,你别难过。”竹儿仰起挂满泪珠的小脸,拉着我的手轻轻摇晃,“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还有你,我们都在呢。”

柏儿也跟着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超越年龄的坚定:“娘,我会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保护你。”

我看着他们稚嫩却懂事的模样,心头一阵阵地发酸,却只能挤出一抹温柔的笑,伸手轻拍竹儿柔软的脸颊,低声道:“真是娘的好孩子。”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我望向郭钧先前消失的方向。

他回到故里已数日,却对柏儿与竹儿的消息只字不提,连一句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一个在世人眼中“慈父”般的人物,对自己亲生骨肉竟如此漠不关心。

我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这场戏,我仍需继续演下去。

郭钧下葬后的第七日,我带着柏儿、竹儿,搀扶着老夫人,领着林姨娘和以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将军府出发,前往郊外古寺,为他的亡魂祈福。

晨光熹微,府门前马车已整齐排列,仆从们正有条不紊地清点着香烛与供品。

我正要踏入马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以冬身边,静静地站着一道人影。

是郭钧。

他站在以冬身后,虽已化作虚影,却仍微微倾身,像是在用身体为她抵挡着清晨的寒风,仿佛她仍是他心中需要呵护的珍宝。

我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泛起一丝尖锐的讥讽。

真是愚蠢至极。

人已逝,亲眼看清了苏姨娘的狠毒,却还是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另一个女人。

行至半路,老夫人因年迈体弱,略感不适,便命车夫在一处浓密的树荫下稍作歇息。

柏儿与竹儿如同出笼的鸟儿,欢快地跳下马车,到老夫人身边撒娇逗趣。

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这幅温馨的画面,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未曾开口。

不远处,以冬在侍女的搀扶下,也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郭钧的魂魄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锁定在她隆起的腹部。

他的目光落在柏儿与竹儿身上,神情恍惚,似乎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那二人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两个活泼的身影。

我置若罔闻,只淡淡地吩咐仆人将带来的精致果点一一摆上石桌。

今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倒不像是为亡者祈福,更像是一场郊游。

我安然坐在树荫下,沉默不语,而那名医女以冬,却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最终停在了我和老夫人之间。

这几日她在府中养尊处优,气色果然红润了不少。

她双膝一弯,似乎要跪下,我眼疾手快地示意侍女将她扶住。

“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念你与将军一路同行,孤苦无依,这才好心带你前来。但你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确实得改改。”

“明事理的,知道你是感念将军府的恩德,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我将军府苛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以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却执意挣脱了侍女的手,直挺挺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明鉴,妾身确实是将军在边疆所纳的妾室。将军曾亲口对妾身说过,他早已写信回府禀明此事,可夫人她……她一直不肯承认妾身的身份……”

话音未落,她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我随手拾起其中一片,放在掌心,轻轻一碾。

只听几声细微的“咔咔”声,那叶片便在我手中化为齑粉。

以冬的身体猛地一缩,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她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母亲,难道您也怀疑我吗?我嫁入郭家多年,侍奉公婆,操持中馈,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如今您竟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医女,如此猜忌于我?”

我拿起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姿态哀婉,却一滴泪都未曾落下。

郭钧的魂魄终于从对孩子的怔忡中反应过来,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双目圆睁,愤怒地想要抓住我的肩膀,可他的手臂却徒劳地穿过了我的身体。

“罗馥!你竟敢私藏我送回来的家书,故意不让我纳她进门?!”

他怒吼着,那透明的魂魄因极致的愤恨而微微扭曲。

“我就知道你是个表里不一、蛇蝎心肠的女人!清清一定是你陷害的!府医羞辱她,也一定是你在背后指使!”

他像是终于抓住了我的“罪证”,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起来。

老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人将以冬从地上扶了起来。

“此事,日后再说吧。”

从寺庙归来,将军府难得地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宁静。

但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假象。

果然,没过几日,老夫人便以进宫为太后请安为由出了府,归来时,她手中多了一道太后亲颁的懿旨。

懿旨内容冗长,言辞严厉,归结起来不过一件事:我涉嫌隐匿将军家书,意图混淆郭家血脉,朝廷将介入彻查,而我必须全力配合。

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懿旨,随即眼前一黑,当场晕厥了过去。

第二日,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这将军夫人也太委屈了,夫君尸骨未寒,婆母就这般不与她一心,还联合外人一起欺压她。”

“就是,谁不知道将军夫人一向贤良淑德,温婉有礼?太后怕是被人蒙蔽了。”

“我听说罗家家风极严,她嫡亲的妹妹如今待字闺中,求亲的帖子都快把罗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若不是将军夫人这些年苦苦支撑着,老夫人只怕早就去地下见老将军了。”

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有人翻出了多年前的陈年旧事。

“我听人说,当年郭将军北征,若不是副将廖将军拼死相护,他根本回不来。”

“廖将军这些年一直在家赋闲,听说北征回来没多久就被革职查办了,这里头恐怕有猫腻。”

我父亲曾官至大理寺卿,虽已卸甲归田,但朝中旧部故交仍在,人脉盘根错节。

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特意在懿旨中暗示,将此事交由军中处理更为妥当。

毕竟郭钧是为国捐躯的英烈,军中对他家事的评判,自然更具权威性。

军中来人的那日,我亲自命人将前院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端庄地迎了他们入府。

我将郭钧这些年寄回的所有家书,一封不差地全部摊开,从那些早已泛黄的旧信,到最近一封还带着墨香的新信,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案之上。

一位面容年轻的将领带着几名士兵前来调查,他原本满脸的敌意与审视,在看到那厚厚一摞信件时,也不由得愣住了。

随行的队伍中,还有一位精通笔迹辨识的老者。

“夫人,可否请您写下几个字,让我们比对一番?”

我提笔蘸墨,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一旁面色凝重的老夫人,以及躲在她身后、那道透明而焦躁的魂魄。

我随手拈起一封家书,提笔照着上面的字迹,在一张素笺上临摹了一遍。

原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洒脱不羁,而我写下的字却工整娟秀,风骨全无,判若两人。

那负责比对的老者将两封信举在眼前,反复端详了许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能!”

郭钧的魂魄在一旁几乎要暴怒起来,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信件撕得粉碎。

那些信,他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出自他的手笔!

我适时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神情哀婉,却始终不发一言。

那年轻的小将见状,红着脸走到我面前,语气诚恳。

“夫人还请节哀,我们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让这等不白之冤污了您的清名。”

他对我深深作揖时,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根根凸起。

郭钧又发疯似的冲到我面前,试图用他那虚无的身体挡住我。

“你这是做什么?她可是有夫之妇!”

我恍若未闻,径直伸出手,将那小将扶了起来。

小将带着他的人马在府中四处搜查,我则施施然坐回到老夫人身边,提起茶壶,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新茶。

“母亲这般看着我,当真是叫女儿心寒。”

老夫人紧抿着双唇,目光冷漠,仿佛我是什么陌生人。

这情景,像极了多年前我刚出月子的时候。

那时我生下柏儿与竹儿,老夫人便想将孩子抱去她膝下抚养,我抵死不从。

郭钧却在此刻,将苏姨娘带回了府。

我整夜以泪洗面,哭求到老夫人面前,换来的却是她冰冷的漠视。

我去前院找郭钧对质,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我。

那段时日,偌大的将军府,除了我主院的人,再无人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

如今,这熟悉的沉默再度上演,可这一次,疯掉的人,却换成了他。

将军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查过。

所谓我隐瞒家书、任由郭家血脉流落在外的证据,自然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从那些尘封的箱笼和暗格里,翻出了不少属于郭钧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最先崩溃的,是郭钧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扑上去抢夺那些被士兵们发现的账本与名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徒劳地穿过那些实物。

他开始嘶吼,开始尖叫,状若疯癫。

可惜,这一切,无人看见,也无人理睬。

他彻底陷入了癫狂。

他忽然停下所有无谓的动作,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与我对视。

一瞬间,风云骤变,他整个魂魄都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

“馥儿,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中满是哀求。

“馥儿,别再装了,好不好?”

“馥儿,我都已经死了,那些东西,绝不能被送去朝廷!”

“馥儿,求求你,帮我拦住那两本账册!”

他猛地跪倒在我面前,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地磕着头。

“馥儿,我知道是我负了你,没能完成我们年少时的承诺。”

“你伪造我的家书,我也不怪你了,你要怎么处置以冬他们,我都无所谓,只求你,帮我拦下那两本账册!”

“馥儿,你看看我……”

“你能看见我的,对不对?”

他状若疯魔,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威仪,那副模样,只让人觉得可笑。

隔着攒动的人头,我对着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那两本薄薄的册子被士兵郑重地收起带走,老夫人才如梦初醒,惊觉事情彻底失控。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指死死攥住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郭钧生前的一位心腹幕僚满脸惊恐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夫人,那两本……一本是将军贪墨军饷的账本,另一本是将军仗着老将军余威,抢夺他人军功的记录啊!”

原本还在强撑着体面的老夫人,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轰”的一声,瘫软在地。

她那精心梳理了一早上的发髻彻底散乱,珠钗跌落,碎玉滚了一地。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

“完了……全完了……”

她亲手引狼入室,如今这头狼,却成了掀翻整个郭家的滔天巨浪。

她这一生,算是真的,彻底完了。

而我,终于等来了属于我的新生。

第二日,前来调查的人数翻了一倍不止,领头的也不再是那个面对闺阁之事便会面红耳赤的年轻小将,而是当朝大理寺卿本人。

他身着深紫色的官服,神情肃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将军府的每一处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当他带人搜查到主院时,不动声色地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与我交谈:

“此事牵连甚广,后续必将掀起惊涛骇浪。若你有需要,可随时与我联系。”

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如今深得圣上倚重。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再将更多人拖入这浑水:

“谢谢大人好意,但我自有安排。”

待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后,将军府便被官府层层封锁,外人不得靠近半步。

府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

夜色如墨,寒风卷起满地枯叶,我独自站在廊下,望着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府门,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

这一夜,郭家煊赫百年的权势,开始无可挽回地崩塌。

而我,也将踏上一条全然不同的、崭新的道路。

客院里秋风萧瑟,卷着几片枯叶在窗棂外打着旋儿。

以冬在那冷清的院落里战战兢兢地熬了半个月,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悄悄跑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我赶到时,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一整套价值连城的甜白釉茶具被她怒极掀翻在地,瓷片碎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彻底崩裂的心情。

“母亲何故动如此大的肝火?”我缓步走入,目光如水,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

除了怒不可遏的老夫人和面如土色的以冬,还有站在一旁沉默如石像的郭钧,以及靠在窗边冷眼旁观的林姨娘。

老夫人颤抖着手指指向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你这个蛇蝎毒妇!”

我微微蹙眉,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母亲此言从何而来?我何时成了毒妇?”

我走近几步,语调不疾不徐:

“我早就提醒过您,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将军毫无干系。如今母亲却来迁怒于我?当初为了确认此事,是您亲自进宫求来的懿旨,我可未曾逼迫您分毫。”

我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却冷得像冰。

老夫人似是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掩面痛哭,身子一软,几乎昏厥过去。

一旁的嬷嬷们顿时慌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递参汤,乱成一团。

一直沉默的郭钧终于动了,他缓缓飘到我面前,声音哽咽:

“馥儿,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既然能听见我说话,也看得见我……”

他顿了顿,那双虚无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我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过我娘好不好?如今我在世上,除了你和一双儿女,就只剩她了。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啊……”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是有办法的。岳丈大人虽已卸任,但在朝中仍有威望。你去求求他,只要郭家能活下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说着,那透明的脸上,竟真的滑落了两行晶莹的泪珠。

我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原来魂魄,也是会流泪的吗?”

我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那是我珍藏已久,也等待已久的东西。

“今日是将军逝世后的第七个七日,我有些事,也再瞒不住母亲了。”我缓缓拆开信封,将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递到老夫人面前,我也没想到,我在京城为将军府上下呕心沥血,将军却在出征前,给我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我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眼周泛起一抹薄红,仿佛真的伤心欲绝。

郭钧原本正低声下气地哀求我,求我救救郭家,此刻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自己都忘了,出征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竟是一纸冰冷的休书。

我伪造过许多他的信。

但这一封,千真万确,是真的。

我将信纸展开,递到老夫人面前。

那两个刺目的大字——“休书”,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老夫人怔在原地,久久不语,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良久,她才颤抖着指向以冬,声音干涩:

“这……这信,真是将军写的?”

以冬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夜,她在郭钧耳边吹尽了枕边风,才让他愤而写下了这封休书。

那时我不过是在信中说,若要纳她为妾,也只能是良妾,无法破例抬为贵妾。

她便煽风点火,说我不容人,心肠歹毒,要郭钧休了我,另娶贤良。

他们都以为,我收到这封信后,会为了郭家的脸面,立刻将它付之一炬,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但他们,全都错了。

我望着老夫人,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母亲……不,或许我该改口,称您一声老夫人了。

这封休书从边疆送来后,我便第一时间将其送到了官府备案。

我顿了顿,继续道:

将军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本可立刻带着我的嫁妆离开。

可我与他青梅竹马一场,不忍他死后无人送终,尸骨都不得安宁……

这才强忍悲痛,留下为他操办了这场盛大的丧事。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冷得像深秋的寒霜:

今日是七七祭日,我也实在不好再留在这将军府中。

老夫人日后好自为之吧。

若您实在喜欢以冬和她腹中的孩子,不如代将军将她纳为妾室,想必她对将军一往情深,定不会拒绝。

说完,我转身,对着老夫人,不卑不亢地微微一拜。

对了,柏儿和竹儿我都问过了,他们愿意随我回罗家,改姓罗。

还请老夫人放心。

我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走出这间充满了腐朽气息的屋子。

身后,传来瓷器与木架轰然倒塌的巨响,碎裂声久久不息。

可惜了,那些都是官窑出的好东西。

若是我,定不会在这种时候亲手摔毁它们。

万一,还能换些银子救急呢?

但我,从不允许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带着早已收拾妥当的嫁妆,搬进我早早就悄悄置下的那座二进小院时,天色尚早,晨雾未散,院门前的青石板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我站在新家的门槛上,望着巷口的方向,心里竟有几分恍惚。

许久未见的母亲,带着我的嫂子,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她们是连夜雇了最快的马车赶进京的,车轮子上还沾着远方的泥泞,车辕上挂着的防风灯也还没来得及摘下。

娘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见到我,便踉跄着扑了过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

若不是你早早写信回来,说一切尽在掌握,我和你爹这心,怕是早就悬到嗓子眼,坐不住了!

嫂子也跟着点头,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写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忧心:

这些日子,京城的风声太紧了,罗家老宅那边,官差都上门盘问了好几次。

这段时日,将军府的丑闻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

谁都知道,将军府,彻底完了。

身边的亲朋好友更是络绎不绝地跑到罗府来打探消息,连那些素来眼高于顶的媒婆,都开始绕着罗家的大门走。

连原本满心欢喜待嫁的罗家小妹,也失了绣嫁衣的心思,整日躲在闺房里愁眉不展。

我轻轻拍了拍娘的手背,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嫂子,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事,如今这一切,都与我们罗家再无干系了。

对了,两个孩子在我罗家私塾,和那些兄弟姊妹们相处得可还好?

上次回府,我便寻了个由头,将柏儿和竹儿从那所贵族学院接了出来,送回了罗家自办的私塾。

罗家虽出了我父亲这个大理寺卿,但骨子里终究是文臣世家,私塾里请的先生,不乏当代大儒,讲学严谨,规矩森严。

但为了彻底将罗家与将军府划清界限,我不得不将两个孩子送进了更为严苛的京城书院。

好着呢,两个孩子都好着呢,先生们都说他们聪慧过人。

嫂子连忙点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握着她们两只温暖的手,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罗家长大的日子。

那时的我,也是这样被娘紧紧牵着手,一步步走进这深宅大院,以为这就是我一生的归宿。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

将军府一案爆发后,整个朝堂上下,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风暴。

午门之外,血色染红了冰冷的青石台阶,数十名曾贪墨军饷的大臣被押赴刑场,刀光闪过,头颅滚滚落地,鲜血浸透了尘土。

而其中牵连最深、打击最烈的,莫过于煊赫百年的郭家。

从郭钧一案追查开来,层层剥茧之下,郭家多年来暗中勾结、贪赃枉法的桩桩罪行被一一揭露。

府邸被官府查封,府中堆积如山的珍宝古玩被搬空,昔日门庭若市的郭府,如今只剩下一扇残破的朱门紧闭,门前的石狮也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所有涉事的男丁被押入阴森的天牢,最终皆被问斩,就连那些未曾参与其事的族中子弟,也被一纸令下,贬为戍卒,发配到苦寒的边疆。

郭家的女眷则被尽数送往城南的慈恩庵,剃度削发,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永世不得还俗。

短短数日之间,显赫一时的郭家在京中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再次遇见以冬时,正值午后,和煦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街角的青石板上。

她正牵着一个小侍女,缓步走在集市的一侧,目光落在一家布庄前琳琅满目的布匹上。

她似乎在为两个孩子挑选合适的衣料,神情专注而温柔,眉眼间透着一股宁静的母性光辉。

她的身形已恢复如初,那曾因孕育而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已悄然平坦,再无痕迹。

可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见她,她还跪在这条街的尽头,身前立着一块“卖身葬父”的木牌,衣衫单薄,面色苍白如纸,与眼前这个气色红润的她,判若两人。

我站在不远处,望着她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心中泛起一丝恍惚。

若不是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我恐怕真的认不出她来了。

只是……她不是早就离开京城,远走他乡了吗?

又怎会在此地“卖身葬父”?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亲人。

我本想当作没看见,转身便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是“以冬”。

见她神色慌张,似有急事,我便示意身旁的侍女,让她随我一同入街角的茶楼叙话。

将军大人,他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对吧?你也能看见他,是不是?

她脸上沾着泥尘,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粗糙的木桌上,混着尘土,变成了浑浊的泥水。

我微微蹙眉:

这很重要吗?

她哭得愈发厉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当然重要!

那天官兵闯入将军府抄家,将军的灵魂突然现身,当场就把老夫人吓得昏死过去,连那些朝中来的大人都惊惧不已!

他们忌惮将军生前的威势,竟下令将整个将军府夷为平地,不留一个活口!

她双眼通红,眼中似燃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痛。

连我藏在怀里的两块救命金子,都被他们搜刮得一干二净!

我听罢,心中略感意外,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郭钧的魂魄,如今又在何处?

我的话音刚落,以冬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利刺扎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后来……他们请来了一群道士,摆下天罗地网,用最恶毒的法术,硬生生将将军的魂魄打散……

最终……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听完这番话,我心头微微一动,仿佛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悄然落地,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倒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夜色如水,温柔地浸润着整座庭院,将白日的喧嚣与纷扰彻底隔绝在外。

在朦胧的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我心碎欲裂的日子——郭钧派人送来休书的那一天。

我低头凝视着手中那张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的纸,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抚平,珍而重之地收进妆匣的最深处,仿佛在埋葬一段过往。

随后,我提笔蘸墨,在摇曳的烛光下,写下了两封决定命运的信。

一封是写给郭钧的,字里行间我竭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只求他能看在一双亲生骨肉的份上,再行斟酌,莫要做得太绝。

另一封,我则选择了匿名,悄悄寄给了郭钧在军营中那位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信中,我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足以致命的秘密——郭钧对某些食物有着致命的过敏。

我特意提醒,万不可让他在出征前误食或接触到,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写完这两封信,我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整个人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疲惫不堪地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一觉醒来,屋内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熏香在清冷的月光下轻轻摇曳,窗外洒落的银辉,静静地映在案几上,也映在我一片澄明的心头。

来源:完结短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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