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三遍揉水油皮时,老电扇突然"吱呀"一声卡壳了,叶片颤了两颤,彻底不动弹了。我直起腰,后脊梁骨酸得像被人抽了筋,伸手捶了捶——五十岁的人,这腰比天气预报还准,阴雨天准犯疼。
第三遍揉水油皮时,老电扇突然"吱呀"一声卡壳了,叶片颤了两颤,彻底不动弹了。我直起腰,后脊梁骨酸得像被人抽了筋,伸手捶了捶——五十岁的人,这腰比天气预报还准,阴雨天准犯疼。
玻璃橱窗蒙着层白雾,倒映出我蓝布围裙的褶皱——那是小满走前用旧床单改的,针脚歪得像小蛇爬,左口袋还挂着半根没剪掉的线头,我总舍不得剪,仿佛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树哥,该收摊啦!"隔壁五金店张婶探进头,手里葡萄串儿晃得哗啦啦响,"明儿中秋,您最后两块五仁早被王奶奶订走了,还折腾啥?"
我擦了擦沾着面粉的手,把最后一团剂子按进木模。模子上"福"字凹痕里还粘着点碎面,是前两回做月饼时蹭的。"再做两块莲蓉的。"指腹轻轻抚过模子,"她从前总说莲蓉馅要甜得发齁才够味儿,皮得薄得透光,咬一口能看见亮堂堂的馅心。"
张婶的葡萄串在塑料袋里沙沙响。她叹气的尾音拖得老长,像根细针往我耳朵里扎——五年来每回她都要劝:"小周都走五年了...派出所小刘说监控就拍到她出巷口,再没消息。树哥,您也该..."
"啪"的一声,电视亮了。我手一抖,木模"当啷"砸在案台上,震得案板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
财经频道女主播的声音像根细针戳过来:"周氏集团创始人周小满女士以320亿身家登顶胡润女企业家榜,这位神秘总裁今日首次公开接受采访——"
屏幕里的女人穿着珍珠白西装,耳垂上的钻石晃得我睁不开眼。她笑着,可那笑和从前不一样——从前揉面时她总笑出眼角细纹,像揉面时沾在脸上的面粉粒;现在的笑像块玉,透亮却凉丝丝的,连嘴角弧度都像是量着尺子画的。
"创业对我来说,是赎罪。"她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得像机器,"有些错,要用一辈子来还。"
木模"骨碌"滚到脚边。我蹲下捡,膝盖"咔"地响了一声——五年前小满也是这么蹲着,捡我咳血时摔碎的药瓶。那天我咳得整床都是血,她红着眼圈说"我去借钱",转身时围裙口袋里露出半张借条,我瞥见"月息30%"几个字,刚要喊她,她已经冲进了雨里。
"树哥!树哥你咋了?"张婶的手按在我后背上,"脸白得跟您那月饼皮似的,出啥事儿了?"
我盯着电视里的女人。她耳后那颗小痣还在,右肩还是比左肩低半寸——是小满,绝对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塞给我半块月饼,是刚出炉的,还带着温热。"等雨停了热一热吃,凉了硌嗓子。"她背着褪色的蓝布包,转身时发梢滴着水,我追到巷口,她挥挥手喊"树哥回去!别淋着!"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条短信:"老巷口的桂花树下,我等你。"
我摸黑出了店门。巷口的老桂树还在,五年前小满总踮着脚闻花香,说"开花像撒金粉"。现在枝桠都快戳到二楼窗户了,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地上光斑像碎银。
阴影里走出个人,身上飘着淡淡檀香味。"树哥。"她喊我,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桂花上的雪。
我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砖墙。月光漫过她的脸,那些熟悉的细节慢慢浮出来:左边虎牙缺了点边角,笑起来时左边酒窝更深——是我的小满,可又不是。她从前总系着蓝布围裙,现在西装裤笔挺得能切豆腐,连指甲都涂着酒红色甲油。
"那年我借了高利贷。"她伸手想碰我手背,又缩了回去,指尖微微发抖,像当年揉面时沾了面粉,怕弄脏我刚洗好的围裙,"你得的是肺纤维化,换肺要三十万,咱家攒的那点钱连零头都不够。我找遍所有亲戚,都说'治不好的病别砸钱'...后来有个中介说能搞到钱,利息高,但能救你命。"
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我想起那年冬天,半夜有人砸门,小满把我锁在里屋,外面传来玻璃碎裂声和"还钱"的骂声。第二天她眼睛肿得像桃子,却笑着说"他们弄错人了",我摸她胳膊,青了好大一块,她缩了缩,说"撞桌角上了"。
"后来他们说,要么还钱,要么..."她指甲掐进掌心,指腹泛着白,"要么我跟他们去南方'打工'抵债。我怕他们找到你,怕你为了我去拼命,就留了半块月饼跑了。"
我喉咙发紧,像塞了团湿棉花:"那你这些年..."
"刚开始在服装厂踩缝纫机,手磨得全是泡。后来攒了点钱,跟着别人倒腾布料。"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去年才把债还清,本来想等公司稳定了再回来找你...可刚才在电视上看见你揉面的样子,围裙还是我改的那块,左口袋还挂着线头..."
我摸出兜里的半块月饼——是今早做的,水油皮三油七面,油酥用纯猪油加低筋粉,烤箱控温一百八十度,和她教我的法子分毫不差。
"你走那天,雨下得可大了。"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我举着伞在巷口等你,从晚上七点等到凌晨三点。后来伞骨断了,我就站在雨里,想着你说不定下一秒就会从转角跑过来,头发滴着水,喊我'树哥,我买着退烧药了'。"
她突然哭了,眼泪砸在西装裤上,晕开深色的点。"我每个月都托人给你打钱,可你从来没取过。上个月店铺交房租,我在监控里看你搬二十斤面粉爬楼梯,腰都直不起来..."
我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是五年前她塞在月饼盒底下的,卡面都磨得发毛了。"张婶说这是'不明来路的钱',我怕你被人要挟,就一直没动。上个月实在撑不住,取了五千...密码是你生日,19870315。"
她猛地抬头,眼里有光在闪,像当年我给她买第一块月饼时,她眼睛亮得能点着蜡烛。
巷口路灯"啪"地亮了,照见她西装领口露出的红绳——坠着块玉牌,是我二十岁在庙会给她求的,刻着"平安"两个字,边缘磨得发亮,像被无数次握过。
"小满,"我把半块月饼塞进她手里,"当年你留的那半块,我在冰箱里冻了三个月。后来发霉了,绿毛长得像小蘑菇,我蹲在厨房哭了半宿才扔掉。"
她攥着月饼的手指发颤,指节泛白:"树哥,我能...能抱抱你吗?"
我没动。桂树的影子横在我们中间,像道看不见的墙。五年前的暴雨,五年里每个揉面到凌晨的清晨,五年间无数次对着空床喊"小满"的夜晚,都堵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传来零点钟声,清亮得像敲在人心上。她从包里拿出个檀木盒,打开是对金镯子,刻着并蒂莲,纹路里还沾着木渣,像是刚从首饰店取回来的:"这是用第一笔分红买的,本来想等你五十岁生日..."
"我该回去了。"我转身要走,又停住脚,"店铺后面的地窖,你走前藏的那坛桂花酿,去年我打开了。酒早酸了,可坛底压着张纸条,写着'等树哥病好了,我们去看海'。"
她的哭声被风吹散了,混着桂花香钻进我鼻子里,酸得我眼眶发疼。我摸着黑往回走,路过店铺时,橱窗里的月饼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五年来每个等她的夜晚,我留在案台上的那盏小台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她发来的消息:"明早我来帮你包月饼,好不好?"
我站在原地,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五十岁的人,眼角皱纹能夹死蚊子,可心还像当年在老家晒谷场,第一次牵她手时那样,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如果是你,面对消失五年又功成名就的妻子,会打开那扇门吗?
来源:白兔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