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3年,我刚满二十,从部队退伍回来不到一年。凭着在部队跟老技师学来的一手无线电技术,我在我们红星镇的街口,支了个小摊,专修各种收音机、录音机、功放机这类时髦玩意儿。
1993年,我刚满二十,从部队退伍回来不到一年。凭着在部队跟老技师学来的一手无线电技术,我在我们红星镇的街口,支了个小摊,专修各种收音机、录音机、功放机这类时髦玩意儿。
我叫周志强,性格有点闷,不爱说话,但手艺是实打实的。那时候,谁家要是有套组合音响,那绝对是方圆几里最有面子的人家。所以,我这小摊生意还算不错。
那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像一块准备拧出水的抹布,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倾盆而下。我正收拾东西准备收摊,镇东头的秦雅姐急火火地跑了过来。
她叫秦雅,比我大六岁,男人两年前在采石场出了意外,撇下她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儿子。她人长得清秀,皮肤白净,是我们镇上公认最好看的女人,可惜命苦。男人走后,她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来往。
「志强,」她跑到我摊前,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语气里满是焦急,「我……我家那台功放机,突然没声了,你能……能过去帮我看看吗?」
我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雷声已经在远处滚动,有些为难:「雅姐,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要不……我明天一早过去?」
她一听,急得眼眶都红了:「别啊,志强。我家小宝就指望着晚上听录音机里的故事睡觉呢,听不着就哭闹个没完。我……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
这时候,镇上的混混刘三正好路过,他斜着眼打量着秦雅,不怀好意地笑道:「哟,这不是秦雅妹子吗?功放坏了找这小子干啥,跟我回家,我那台燕舞牌的,音质好得很!」
秦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往后退了一步。
我心里一股火气冒上来,站起身挡在秦雅面前,冷冷地对刘三说:「刘三,嘴巴放干净点!」
刘三见我站出来,撇了撇嘴,没敢再纠缠,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秦雅受惊的样子,我心一软,把刚收好的工具箱又背了起来:「走吧,雅姐,我跟你去。」
我们刚走出没多远,黄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们俩顶着雨,一路小跑,等赶到她家时,身上的白衬衫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家是两间砖房,院子里种的丝瓜藤爬满了篱笆。屋里虽然陈设简单,但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儿子小宝正坐在小板凳上,一遍遍地按着功放机的开关。
看见我们进来,小家伙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
「小宝不哭,」秦雅连忙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你看,叔叔来给咱们修机器了,马上就能听故事了。」
我放下工具箱,脱掉湿透的外套,开始检查那台功放机。拆开机壳,一股烧焦的味道飘了出来,我心里有了数,是功率管烧了,不算大毛病,但需要点时间。
我正埋头用烙铁更换零件,秦雅端来一杯滚烫的姜茶,还拿来一件灰色的旧汗衫。
「志强,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谢谢雅姐。」我接过杯子,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指尖。她的手有些凉,我却感觉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
屋外的暴雨下得更大了,雷声一个接一个地炸响。小宝被吓得一个劲儿往秦雅怀里钻。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修好,赶紧离开这个让我心神不宁的是非之地。
一个多小时后,随着我合上最后一个开关,功放机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
「好了!」小宝高兴得挣脱他妈妈的怀抱,围着音响拍手跳舞。
秦雅也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志强,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小问题。」我收拾着工具,背上工具箱就准备走。
「志强!」她连忙叫住我,指了指窗外如同水帘一般的暴雨,「雨下这么大,你根本走不了。要不……就在我家随便吃点吧?等雨小了再走。」
我一个单身小伙子,留在一个寡-妇家吃饭,这要是传出去,镇上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我正要找借口拒绝,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脸颊微微泛红,低声说:「你别误会……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得表示一下感谢。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坚持,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我陪着小宝听故事,小家伙很黏我,一会儿让我教他认工具,一会儿又爬到我膝盖上,让我给他讲部队里的故事。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麻婆豆腐,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她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的碗里却总是空空的。
「雅姐,你也吃啊。」
「我吃过了,」她柔声说,「你忙了一下午,肯定饿坏了,多吃点。」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细致地关心过我了。
吃完饭,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小宝听完故事,已经在秦雅的怀里沉沉睡去。
她把儿子抱进里屋的床上,掖好被角,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我们沉默地坐着,只听得见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烛光下,她的脸庞被映照得格外柔和,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我不敢多看,只能低着头,假装数着桌上的纹路。
「志强……」良久,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雅姐,你别总叫我志强了,听着生分,叫我名字就行。」
「……志强,」她还是这么叫了,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你……还没处对象吧?」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没……还没呢。」
「你人这么好,手艺又精,怎么还不找个媳妇?」
我苦涩地笑了笑:「家里穷,我爸妈走得早,又是个闷葫芦脾气,哪个姑娘家能看上?」
听了我的话,她也沉默了。
「我……」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凄楚,「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守着……」
我心里一颤,抬起头看她。烛光下,她的眼眸里水光潋滟,仿佛盛满了说不尽的委屈和孤单。
「雅姐,你还年轻,以后……」
「以后?」她自嘲地笑了笑,打断了我,「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谁敢要?镇上那些男人,不背地里说我是扫把星,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着她那副落寞无助的样子,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刚修好的功放机突然发出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又没了动静。
「哎呀,怎么又坏了!」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站了起来。
我走到功放机后面,弯下腰准备重新检查。她也跟着过来,蹲在我身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地飘进我的鼻腔,搅得我心神不宁。
「是不是刚才没焊好?」
「可能是某个电容不稳定,我再看看。」我拿起螺丝刀,拧开后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线路板上。
我正专心致志地寻找着故障点,一只温润柔软的手,突然覆在了我握着烙铁的手上。
我浑身一僵,仿佛被一股电流瞬间击中,整个人都定住了。
我缓缓地转过头,正好对上她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离得这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长长睫毛。
「志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羽毛一样拂过我的耳畔,「今晚……先别修它了。」
她顿了顿,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又热又痒,瞬间点燃了我身体里所有的火焰。
「先帮我……修修别的吧。」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院子里的鸟叫声唤醒的。
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让我愣了半晌,随即,昨夜疯狂而失控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秦雅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淡淡皂角味的被子。
我……我竟然做出了这种混账事!
我心里又慌又乱,转头一看,身边空无一人。我连忙穿好衣服,做贼似的溜出里屋。
秦雅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我,脸颊飞上一抹红晕,随即对我温柔一笑。
「醒了?快去洗把脸,早饭马上就好了。」她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傻站着干什么?」她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帮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领,「昨晚……你别有负担。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实在太苦了。」
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不是个轻浮的女人,昨夜的放纵,对她而言,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雅姐,」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愣住了,随即笑了,眼眶却一下子红了。
「傻瓜,」她说,「你负什么责?我一个克夫的寡-妇,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我……」
「别说了。」她打断我,「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回了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天早上,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我的小摊,我一整天都失魂落魄。她让我忘了,可我怎么忘得了?我承认,我早就喜欢上她了,只是我不敢,我自卑。现在,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开始刻意躲着她,可越是躲避,心里那份思念就越是疯长。
一个星期后,刘三又在镇上到处散播秦雅的谣言,话说得极其难听。我听到后,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那天晚上,秦雅找到了我的小摊,她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都听说了。」她把碗筷摆好,低着头不敢看我,「志强,谢谢你。也……别再为我做傻事了。」
「我见不得别人欺负你!」我闷声说。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要不……你当小宝的干爹吧。」
我愣住了:「干爹?」
「嗯,」她点了点头,脸有些红,「小宝很喜欢你,总念叨你。这样……你以后来我家,也名正言顺些,别人就不会乱嚼舌根了。」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心里又暖又酸。
「好,我当小宝的干爹。」
从那天起,我便成了小宝名正言顺的“干爹”。我不再躲着她,而是正大光明地去她家,帮她挑水、劈柴,修理各种东西。小宝整天“干爹、干爹”地叫着,几乎成了我的小尾巴。
镇上的人看我们走得近,风言风语自然少不了。但我不在乎,我甚至巴不得他们说得再难听些,这样,我就更有理由把她娶回家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我用这一年攒下的钱,加上跟战友借的,在镇上最繁华的街上,盘下了一个大门面,开了一家“志强家电行”。
手里有了钱,腰杆子也硬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秦雅家提亲。
那天,我买了两瓶茅台,两条中华烟,穿上我最好的一身衣服,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走进了她家的院子。
她正带着小宝在院子里给菜浇水,看到我这副阵仗,都愣住了。
我什么也没说,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雅姐,」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嫁给我吧!」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捂着嘴,说不出话。
小宝在一旁,先是愣愣地看着我们,随即反应过来,高兴地又蹦又跳:「干爹要当爹爹了!干爹要当爹爹了!」
秦雅哭着跑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她把布包塞到我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手工缝制的崭新白衬衫。
「这是……早就给你做好的。」她红着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怕……就怕你不要我。」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她和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和秦雅的婚事,在红星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我傻,放着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娶,偏要娶个带孩子的寡-妇。
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们哪里知道,能娶到秦雅,是我周志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婚后,秦雅就来店里帮忙,她心思缜密,又会待人接物,把店里的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我们夫妻同心,生意越做越大。五年后,我们成了镇上第一批开上奥迪车的人,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再见到我,都客气地喊我一声“周老板”。
我们换了新房,小宝也上了市里最好的小学。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偶尔夜深人静时,秦雅会依偎在我怀里,笑着问我:「志强,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虎狼之词?」
我就会故意装傻:「哪句啊?是不是‘今晚别修了’?」
她便会红着脸捶我一下:「讨厌!是后面那句!」
我就会把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低语:「当然记得。你说让我……修你一辈子。你看,这不就修上了吗?」
然后,我们俩都会笑起来。
我知道,1993年那个雨夜,她那句大胆又无奈的请求,不仅仅是出于一个女人长久的孤寂,更是她对我这个笨拙守护者的一次试探,一次交付。而我,何其幸运,不仅修好了她家的功放机,更用一生的时间,修好了她那颗破碎的心,也修补了我自己曾经孤单的人生。这,才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成功的一次修理。
来源:爱讲故事的白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