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邻居的指认、丈夫的怒吼、女儿的哀求,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要把她淹没,逼着她做出那个最残忍的决定——
兽医,求求你快救救我家铁蛋!他被狗咬了,血流了一院子!”
王秀英几乎是抱着儿子铁蛋冲进镇卫生院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只闯下大祸的狗,竟然是她家养了整整八年的老黄。
邻居的指认、丈夫的怒吼、女儿的哀求,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要把她淹没,逼着她做出那个最残忍的决定——
把这条陪伴他们一家走过风风雨雨的“家人”,亲手送上绝路。
可狗不会说话,它只是在被拖走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动作——
没有嘶吼,没有反抗,只有一个微不足道,却让王秀英肝胆俱裂的动作……
01
八月的天,太阳跟个大火球似的挂在天上,晒得地皮都发烫。院坝里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王秀英正蹲在院坝中央的大盆前,费力地搓洗着一大盆衣服。汗水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淌,滴进肥皂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旁边的小灶上,正用小火“咕嘟咕嘟”炖着一锅猪蹄汤,那是她准备晚上给在外地包工程的丈夫送去的。
她用胳膊肘抹了把脸上的汗,刚想站起来捶捶酸痛的腰,就听见院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哭嚎。
“哇——妈妈!我的腿!呜呜呜——”
那是她五岁小儿子铁蛋的声音!那哭声跟猫爪子挠玻璃似的,又尖又利,直往人心里钻。不像是平常撒娇耍赖,倒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痛。
王秀英的心猛地一揪,手里的衣服“啪”地掉回了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腿。
她想都没想,拔腿就往哭声传来的方向冲,脚上的拖鞋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捡。只觉得这声哭喊,像是把整个院子都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小儿子铁蛋正抱着自己的小腿在地上打滚,指头缝里不住地往外冒着血。
他瘦小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上又是土又是泪。
“铁蛋!我的儿!你这是咋了?”王秀英魂都快吓飞了,一个箭步扑过去,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她伸手一摸儿子的小腿,满手的血,黏糊糊的,瞬间就把她干净的围裙染红了一大片。
伤口很深,血根本止不住。她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掰开儿子的手,定睛一看,只见铁蛋白嫩的小腿肚上,赫然是两排细密又深刻的牙印,皮肉都翻卷开来,血水混着泥土,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这……这是被啥咬的?”她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邻居张嫂拎着一把刚摘的青菜走了进来,一看到抱着满身是血的铁蛋的王秀英,也吓了一大跳。
“哎哟我的天!秀英,这是咋回事?孩子咋流这么多血?”
“我……我也不知道……”王秀英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才还好好的在院子里玩,我就洗了件衣裳的工夫,就成这样了。”
张嫂眼神尖,往院子里一扫,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哎?你看你家老黄,咋被拴在老槐树底下,头都不敢抬?”
王秀英猛地扭头看去——就在离铁蛋不远的老槐树下,她家养了八年的中华田园犬老黄,正被铁链拴着,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进前爪里,尾巴夹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它那一身黄色的毛在阳光下失去了光泽,嘴边干干净净,可偏偏是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我刚才从门口过的时候,好像……好像是看到老黄从铁蛋旁边跑开的。”张嫂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这句话,就像一把大铁锤,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王秀英的天灵盖上,震得她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儿子腿上那血肉模糊的牙印,又看了看老黄的体型和嘴巴的大小,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不敢信,却又找不到理由去否认。
“老黄……不会是你吧?”她试探着,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
老黄的身子猛地一抖,但依旧埋着头,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质问,一动不敢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王秀英抱起儿子,手脚发软地冲回屋里。她翻箱倒柜找出酒精、纱布和棉签,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清洗消毒。酒精一沾上伤口,铁蛋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在她怀里拼命挣扎,喊着“疼”,喊着“妈妈我怕”,嗓子都哭哑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张嫂跟了进来,站在一旁“啧啧”地叹气:“秀英啊,你可得长点心。这事儿不能小看,再温顺的狗,它也是个畜生,说不定哪天就犯浑了。你看村东头老李家那条大狼狗,平时多乖,最后不也把邻居小孩给咬了?这咬过人的狗,可就不能留了,万一下次咬到脖子,那可就出大事了!”
王秀英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用纱布把儿子的伤口一圈一圈地包扎好,她的手指冰凉,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八年前,老黄第一次被抱回家的样子。那时候,它还是个毛茸茸的小奶狗,是她从娘家抱回来的。
那阵子,她刚生完大女儿小琴,身体虚,心情也差,整天闷在家里不想说话。是老黄这个小东西,整天跟在她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才让她慢慢走出了那段灰暗的日子。
后来铁蛋出生,老黄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大哥哥,天天守在摇篮边。别说陌生人了,就连苍蝇蚊子想靠近孩子,它都会“汪汪”地叫着驱赶。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就是这样一只狗,会对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下口。
可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伤口包扎好,她把儿子抱到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看着铁蛋布满泪痕的小脸,王秀英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偷偷走到屋外,拿出那个屏幕都有些裂纹的旧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02
电话“嘟嘟”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丈夫熟悉又略带不耐烦的粗犷声音,背景里是嘈杂的机器轰鸣声。
“喂?啥事?我这儿忙着呢!”
“当家的……铁蛋……铁蛋被咬了。”王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开口就哽咽了。
“什么?!”丈夫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像一声炸雷,“被什么咬了?伤得重不重?”
王秀英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了那句话:“张嫂说……好像是老黄。”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那死一般的寂静比机器的轰鸣声更让王秀英心慌。几秒钟后,丈夫的怒吼声从听筒里传来,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你还想留着它过年?明天就给我找人把它埋了!不然我回来亲自动手!”
“可……可它是跟了我们八年的狗啊……”王秀英试图辩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不管它跟了几年!”男人的声音坚硬如铁,不带一丝感情,“现在它咬了咱儿子!你是不是想让铁蛋以后再出事?你这个当妈的是怎么当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我……我明天带它去镇上的兽医站看看,问问医生……”
“看什么看?问什么问?”男人粗暴地打断了她,“我说埋了就埋了!这事没得商量!要是明天我打电话回来,它还在家里,你就等着我回去收拾你!”
“啪”的一声,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王秀英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她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那个漆黑的角落,老黄依旧趴在那棵老槐树下,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动不动。
她忽然觉得,那个每天都在家门口摇着尾巴等他们回家的老黄,这一刻,像是在等着,等着她这个女主人,亲手给它挖好坟墓。
王秀英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那是一条狗,一条陪了他们家八年的狗,可现在,它成了一个板上钉钉的“罪犯”。
她不确定,也不敢去赌。因为赌注,是她儿子的命。
夜深了,铁蛋在床上睡得很沉,偶尔还会因为腿上的疼痛而抽搐一下。十四岁的女儿小琴放学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晚饭一口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是在写作业,还是在偷偷抹眼泪。
屋子里静得可怕,连墙上老旧时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王秀英再也坐不住了,她轻轻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
老黄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它用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澈的眼睛望着她,没有叫,没有摇尾巴,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不解。
王秀英在它面前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它粗糙的脑袋:“老黄……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老黄低下头,用它的脑袋,轻轻地,反复地蹭着王秀英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是人在哭泣一样的呜咽声。
王秀英的鼻子一酸,积攒了一晚上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明明知道,狗是不会说话的。但她也明明能感觉到,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哀求她,告诉她它有多么委屈,它不想离开这个家。
可她同样明白,丈夫的命令,儿子的伤口,邻居的闲言碎语,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明天一早,她就必须送它去那个地方。
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地方。
03
王秀英站在镇卫生院的兽医站门口,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身后的兽医站挂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底招牌,上面的红漆字已经斑驳脱落。八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地上的影子却显得格外沉重。她低头看着脚边趴着的老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老黄一声不吭,依旧是那副顺从的样子,静静地趴在门槛边,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最终裁决。
从铁蛋出事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王秀英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她整个人都像是陷在沼泽里,连呼吸都带着撕扯的痛。
兽医站的登记表还没填完,女儿小琴就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抱住老黄的脖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妈!你不能这么做!老黄不是坏狗!它绝对不会咬铁蛋的!”她一边哭一边喊,声音都沙哑了,带着十四岁少女特有的倔强和绝望。
王秀英喉头一紧,心如刀割,却只能狠心转过脸去,不敢看女儿,也不敢看老黄。她怎么能不心疼?老黄是她一手养大的,是小琴六岁那年,她从娘家抱回来的。
那时候的老黄才巴掌大小,一身嫩黄色的绒毛,软得像一团棉花。这八年来,家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它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在门口的。它性子温顺,见了谁都摇尾巴,村里的小孩都喜欢摸它的头,它从来没对任何人龇过牙。
可是现在,小儿子腿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那两排狰狞的牙印,像是烙印一样刻在王秀英的心里。院坝地砖上的血迹,昨天她用刷子刷了半天,可那暗红色的印子,在阳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邻居张嫂亲眼看见,是老黄从铁蛋身边跑开的。
这句证词,就像一颗钉子,死死地把老黄钉在了罪恶的十字架上。
“秀英,你得为你儿子着想,狗再亲也是畜生,开了荤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张嫂昨天晚上又特意过来“开导”她。
“早点处理了,对大家都好。不然等真出了人命,你哭都来不及!”村里其他人的话虽然说得重,但那语气里,都透着一股“我这是为你好”的关切。
王秀英没有反驳,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是啊,这些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孩子的命比狗的命金贵,再通人性的动物,终究也只是个动物。
她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质问她:如果下次咬到的是脖子呢?如果当时自己刚好不在家呢?如果老黄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性情大变,突然失控了怎么办?
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拼命反驳:老黄不是那样的狗。它胆子小得出奇,连邻居家的老母鸡都敢追着它啄。给它洗澡的时候,水稍微热一点,它都会“嗷呜嗷呜”地叫唤,生怕被烫着。
它从来都是绕着孩子走,从来没有对家里人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凶相。怎么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去咬铁蛋?
她还记得,有一次铁蛋半夜发高烧,她抱着孩子心急如焚,是老黄用头拱开门,跑到村头的小诊所门口,对着医生的门狂吠,才把睡梦中的医生叫醒。
那是一种用八年时光沉淀下来的,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不是一个血淋淋的意外就能全部推翻的。
可丈夫却不这么想。
04
丈夫的电话在早上又打了过来,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威胁。
“怎么样了?处理掉了没有?我告诉你王秀英,这事你要是敢给我拖着,我下午就从工地请假回去!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英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心碎的声音。她知道丈夫在外面带工程队不容易,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几十米高的脚手架说上就上,家里的事情他顾不上太多。他看重的是绝对的安全,不允许有任何潜在的风险。
但“活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种决绝和冷酷,还是像一把冰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口。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信它吗?”她低声地,近乎绝望地问。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不能拿我儿子的命去冒险!”男人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留下王秀英一个人,面对这无尽的煎熬。
镇上的兽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钱,话不多,表情严肃。他看了看王秀英怀里还在抽噎的铁蛋,又看了看她身后哭成泪人的小琴,最后目光落在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黄身上。
“想好了?”钱兽医问,声音平静无波。
王秀英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安乐死的针剂,五十块钱一支。你们是现在就处理,还是……”
“现在……就现在吧。”王秀英怕自己再多犹豫一秒,就会彻底崩溃。
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零钱,颤抖着递了过去。在签下那份同意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签署一份判决书,判决的不是老黄的死刑,而是这个家过去八年所有温情的死亡。
老黄没有挣扎,它只是默默地躺着。当钱兽医的助手过来解开它的铁链,准备把它牵进里屋的操作间时,它回头,深深地望了王秀.秀英一眼。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黯淡无光,像是看懂了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懂,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眷恋。
“它知道的。”女儿小琴哭着说,“妈,它知道咱们不要它了!”
王秀英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蹲下身,一把将老黄的头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它粗糙的毛发里,失声痛哭。
“老黄……对不起……对不起,是妈没用,护不住你……”她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它的背,像是在进行一场最悲痛的诀别。
老黄没有动,它只是伸出舌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轻轻地,舔了舔王秀英满是泪水的手背。
那一下,温暖又粗糙的触感,像极了八年前,它还是个小奶狗时,第一次认她做主人的那个动作。
不是在求情,也不是在撒娇。
是在告别。
操作间的门被推开了,钱兽医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示意,可以准备了。
王秀英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感觉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小琴死死地抱着老黄的尾巴,哭得撕心裂肺:“老黄不是坏狗……它只是害怕了……是我们冤枉了它……”
王秀英的丈夫曾说过,狗咬人,不管有什么理由,都必须处理掉。可现在,她看着老黄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钱兽医将注射器和一瓶透明的药剂轻轻放在不锈钢台面上,动作熟练而冷静。
操作间里的灯光亮得刺眼,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了。
就在王秀英准备狠下心,拉着女儿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老黄被助手抱上了冰冷的手术台,它依旧没有挣扎。
那一瞬间,它忽然侧过头,隔着那道门,看向王秀英。
它的眼神深邃、干净,像是穿透了这八年的时光,看到了最初的相遇。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很难,我不怪你。”
王秀英泪流满面,手指死死地掐进掌心,痛得快要窒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沉重的心跳声。
05
镇兽医站的操作间里,白炽灯的光线惨白刺眼,将不锈钢手术台照得一片冰冷。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住,只在水泥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带,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压抑。
老黄就躺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安安静静的,没有像别的狗那样挣扎吠叫,也没有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钱兽医戴上了橡胶手套,正用镊子夹着一个酒精棉球,给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药瓶消毒,一切都显得那么按部就班,冷静得近乎残忍。他的助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则小心翼翼地扶着老黄的前腿,嘴里轻声安抚着:“老黄乖,不怕啊,睡一觉就好了,一点都不疼。”
王秀英就站在操作间外的那扇玻璃门后,眼圈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儿小琴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整个人缩在她的怀里,小脸埋在她的外套下,不敢去看那扇门里的情景。她的小手死死地捏着老黄那根已经磨得破旧的牵引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妈妈……它真的要死了吗?”
小琴的声音细若蚊呐,从王秀英的怀里闷闷地传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最后的哀求,又像是一道无力的试探。
王秀英咬紧了牙关,没有回答。她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当着孩子的面彻底崩溃。
她是个母亲,她得坚强。可是,她也是老黄的主人啊。
兽医站的角落里,丈夫之前打来电话时那种不耐烦的怒吼声,还在她耳边回响。他是个硬汉,常年在工地的风沙里摸爬滚打,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般的性格,他不懂这些儿女情长,他只认一个死理——任何对家人有威胁的东西,都必须被清除。
可此刻,王秀英看着手术台上的老黄,心里却被无尽的悔恨和愧疚填满了。
操作间里静得出奇,空气中仿佛飘散着一种看不见的、名为“悲哀”的尘埃。
老黄伏在不锈钢手术台上,一动不动。它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在临别前的最后一刻,它缓缓地抬起头,隔着玻璃门,又看了王秀英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反而像是一种解脱和释然。
王秀英的眼眶通红,手指死死地蜷缩在一起,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老黄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钱兽医已经检查完了老黄的基础状态,他站在台边,确认药剂已经抽进了注射器里。他拿起那支装着“死亡”的注射器,正要靠近老黄时,视线却无意中掠过了一旁被王秀英抱在怀里的铁蛋。
铁蛋因为害怕,把头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了那条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的小腿。
钱兽医的动作,忽然间顿住了,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眉头,也随之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盯着那道被纱布包裹的伤口轮廓看了好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神不知为何,渐渐变得复杂和疑惑。
“等一下。”钱兽医轻声说,那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兽医站里,却像一声惊雷。
王秀英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钱……钱兽医,怎么了?”
钱兽医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针剂,迈步走出操作间,径直走到王秀英母子面前。他蹲下身子,对铁蛋说:“小朋友,别怕,让叔叔看看你的伤口,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和,铁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妈妈,还是点了点头。
钱兽医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解开纱布。当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他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小钢尺,极其仔细地测量着那两排牙印的深度、宽度和齿距。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又快步走回操作间,走到手术台边。他轻轻地掰开老黄的嘴,仔细地查看它的牙齿形状,尤其是犬齿的分布和磨损程度。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像是在脑海中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比对和推算,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
“你们……确定是它咬的?”钱兽医终于再次开口,他的语调低沉而充满了不确定性。
王秀英听得心里直发毛,她哽咽着回答:“是……是邻居张嫂说的,她看见老黄从我儿子身边跑开……我当时太慌了,也没多想……”
钱兽医没有回应她,只是转身又看了一眼铁蛋腿上的伤口,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伤口的咬合痕迹,根本就不像……”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沉吟不定的语气,已经足够让王秀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老黄依旧安静地趴在手术台上,它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一言不发,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最终宣判。
那一瞬间,王秀英的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背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一步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钱兽医的胳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是嘶吼着喊了出来:
“钱兽医!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快说啊!”
钱兽医缓缓地抬起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的视线像两把锥子,死死地钉在王秀英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字字如锤:
“嫂子,这不对劲!咬伤你儿子的——根本就不是这条狗!”
06
王秀英的脑子“嗡”地一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松开了抓着钱兽医胳膊的手,嘴巴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刚那句“根本就不是这条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被恐惧和愧疚笼罩了一天一夜的混沌思绪,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不……不是老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那……那会是谁?”
“你先别急。”钱兽医看她脸色惨白,连忙扶了她一把,然后指着铁蛋腿上的伤口,用一种极其专业的口吻,快速地分析道:“嫂子,你看这里。真正的狗咬伤,牙印是深浅不一、错落分布的,因为狗在咬合的时候会有一个撕扯的动作,伤口边缘会很不规则。可是你再看铁蛋腿上这个,这两排‘牙印’,虽然看着吓人,但你仔细看,它们的边缘非常整齐,深度也几乎完全一样,就像是被一个模具给印上去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这根本就不是咬的!这更像是……像是被什么带锯齿的铁家伙,猛地一下给夹住了!”
“铁家伙?夹住的?”王秀英的脑子飞速运转,努力理解着兽医的话。
一旁的女儿小琴,原本正沉浸在悲伤中,听到这话也猛地抬起了头。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骤然一变。
“妈……”小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她拉了拉王秀英的衣角,“我……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琴身上。
“昨天下午,铁蛋出事之前,我好像……好像看到张嫂家的孙子小虎,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咱家院子角落的柴火堆那边玩。他手里……好像就拿着一个黑乎乎、圆盘一样的铁疙瘩。”
小琴努力地回忆着:“我当时还问他玩什么呢,他吓了一跳,赶紧把那东西藏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然后就跑了。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东西,好像就带着一圈尖牙……”
“柴火堆……黑乎乎的铁疙瘩……带尖牙……”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秀英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来了!那是捕兽夹!是张嫂的男人以前上山套野鸡、野兔子用的东西!因为现在不让用了,就一直扔在杂物间里,没想到被她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给翻了出来!
真相,在这一刻,像被剥开的洋葱,辛辣地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是小虎拿着捕兽夹在玩,年幼无知的铁蛋好奇地凑了过去,结果不小心触发了机关,被那冰冷锋利的锯齿狠狠地夹住了小腿!
而张嫂,在发现自己孙子闯下大祸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救人,不是坦白,而是出于害怕担责任、害怕赔钱的自私心理,立刻将捕兽夹藏了起来,然后,她看到了恰好在旁边目睹了一切、被吓得不知所措的老黄。
于是,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产生——嫁祸给狗!
她早就嫌老黄掉毛,嫌老黄有味道,不止一次在背后跟人嚼舌根,说王秀英家养个土狗又脏又没用。这一次,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顺水推舟,除掉这个她眼中的“祸害”!
想通了这一切,王秀英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她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台上那只从始至终都沉默着,替真正的罪人背负了所有罪名,差一点就死在她这个主人手里的老黄。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张嫂……你好狠的心啊!”
王秀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被丈夫和邻居推着走的农村妇女了。这一刻,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
她一把抱起铁蛋,另一只手拉起小琴,转身就往外冲。
“钱兽医,谢谢你!老黄……先放你这儿,我等会儿就回来接它!”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力量。
07
王秀英抱着儿子,拉着女儿,像一阵旋风般冲回了家。
她没有进自己的屋,而是径直冲向了院子角落那个堆放着杂物的柴火堆。
她把铁蛋交给小琴,自己则像疯了一样,徒手开始翻扒那些凌乱的木柴和杂草。木刺划破了她的手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证据!
“妈,在这里!”小琴眼尖,指着柴火堆最深处的一个角落喊道。
王秀英拨开最后几根木头,一个黑漆漆、沾满泥土和铁锈的圆形铁盘,赫然出现在眼前。
正是那个捕兽夹!
它的锯齿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甚至有一根细细的,属于铁蛋裤子上的蓝色布料纤维,正卡在其中一个齿缝里!
铁证如山!
王秀英抓起那个冰冷沉重的捕兽夹,胸中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她转身,目光如刀,望向了斜对门张嫂家的院子。
此时,张嫂正和几个邻居坐在她家门口的树荫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地聊着天。远远地,还能听到她那“好心”的论调。
“……要我说啊,秀英就是心太软。那狗都咬人了,还犹豫什么?早点处理了,省得夜长梦多……”
王秀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深吸一口气,提着那个捕兽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几个女人看到王秀英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都是一愣。
张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哎呀,秀英回来啦?怎么样,那狗……处理掉了?”
王秀英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她面前,站定。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举起手,将那个沾着血的捕兽夹,“哐当”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张嫂面前的石桌上!
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瓜子都跳了起来。
“张嫂!”王秀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你看看,这是什么!”
张嫂在看到捕兽夹的那一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她嘴唇哆嗦着,强作镇定:“你……你这是干什么?一个破铁夹子……”
“破铁夹子?”王秀英冷笑一声,她指着捕兽夹上的血迹,声音陡然拔高,对着周围所有邻居,一字一句地揭露真相,“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咬伤我儿子铁蛋的‘狗’!是你张嫂的好孙子小虎,拿着这个要命的东西玩,夹伤了我儿子!你为了包庇你孙子,为了逃避责任,就昧着良心,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我家老黄身上!你让我们亲手去杀了一条救过我儿子命的功臣!张嫂!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们!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她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射向张嫂,也射向周围每一个曾经“好心”劝说过她的人。
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08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脸色惨白如纸的张嫂身上。
在铁证和王秀英充满血泪的控诉面前,张嫂那点可怜的伪装被撕得粉碎。她张着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天哪,原来是捕兽夹夹的!”
“我就说嘛,秀英家的老黄多温顺,怎么可能咬人……”
“这张嫂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自己孙子,差点害死一条好狗!”
周围的邻居们议论纷纷,看向张嫂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就在这时,一辆满是泥点的皮卡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了院子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壮硕、满身尘土的男人跳了下来。
是王秀英的丈夫,他竟然从几百公里外的工地,连夜赶了回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脸色铁青。他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捕兽夹,又看了看妻子怀里腿上缠着纱布的儿子,最后,目光落在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张嫂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那声音里,压抑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小琴把兽医的话和自己的发现,连同张嫂如何嫁祸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带着哭腔又说了一遍。
丈夫听完,沉默了。
他那张被工地的风沙吹得黝黑粗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张嫂。
他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只是走到张嫂面前,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让人胆寒的语气说:“张嫂,医药费,误工费,还有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还有,你,现在,立刻,去给我家老黄道歉。如果它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事儿,咱们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工头,这个在电话里对妻子怒吼着要“活埋”一条狗的男人,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用他自己的方式,捍卫了家人的尊严。
张嫂在男人强大的气场下,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承认了一切。
王秀英没有再看她一眼。她现在心里,只装着一件事。
她拉着丈夫的手,急切地说:“当家的,快,我们快去接老黄回家!”
丈夫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他们一家人再次回到兽医站时,钱兽医正拿着一根火腿肠,在喂趴在门口的老黄。
老黄看到了他们,尾巴试探性地摇了两下,但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怯懦和不安。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带它来了这里,又走了,现在又回来了。
王秀英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老黄。
“老黄,我们回家了……对不起,我们回家了……”
而她的丈夫,那个铁打的汉子,也默默地走了过去。他在老黄面前蹲下,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笨拙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老黄的头。
他的眼圈红了,嘴唇动了动,最终,沙哑地,对着那只差点被他下令活埋的狗,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住。”
09
几天后,院坝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铁蛋腿上的伤口在钱兽医的精心处理下,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走路了。张嫂一家,在赔付了所有费用,并由张嫂的男人亲自上门,给王秀英一家和老黄郑重道歉后,就很少再出门了。村里的风言风语,这次调转了方向,成了他们家最难熬的惩罚。
而最大的改变,来自于王秀英的丈夫。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家待一天就匆匆赶回工地,而是破天荒地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这一个星期里,他没有再对王秀英大呼小叫,也没有再抱怨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会默默地帮着王秀英看店,会笨拙地给铁蛋削苹果,会耐心地听小琴讲学校里的趣事。
更多的时候,王秀英会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老槐树下,身边趴着老黄。
他会把猪蹄汤里最好的那块骨头,亲手递到老黄的嘴边,看着它大口大口地啃食。他会用那双拧惯了钢筋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给老黄梳理那身金黄色的毛发。
他话不多,只是偶尔,会低声对老黄说一句:“老黄啊,那天……是我混蛋。”
老黄似乎也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它依旧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用它那颗温暖的脑袋,去蹭男主人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一个晴朗的午后,王秀英洗完衣服,直起腰,看到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丈夫坐在小板凳上,女儿小琴靠在他的肩头,给他念着书里的故事。小儿子铁蛋,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去逗弄趴在丈夫脚边的老黄。
老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铁蛋的小手。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 них身上,也落在了老黄身上,温暖而安详。
王秀英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她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一场严酷的考验,撕开了这个家庭潜藏的裂痕,但也最终,用信任和爱,将它重新缝合,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
人心,有时候比兽心更难猜测。但家,永远是那个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雨,只要你回头,就有人、有狗,在等你回去的港湾。
她看着院子里那一人、一狗、两孩的和谐画面,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来源:城市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