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5年1月初的一个深夜,中南海怀仁堂窗内仍透着灯光。当天送进毛泽东案头的文件里,有一份不起眼的小档案袋,封皮上只有三个字“韫颖案”。工作人员翻了翻,发现里面除了十几页自述,还有两张泛黄的照片,一张是西洋婚纱照,一张则是旗装侧影。照片不算稀奇,可拍摄者的身份
1955年1月初的一个深夜,中南海怀仁堂窗内仍透着灯光。当天送进毛泽东案头的文件里,有一份不起眼的小档案袋,封皮上只有三个字“韫颖案”。工作人员翻了翻,发现里面除了十几页自述,还有两张泛黄的照片,一张是西洋婚纱照,一张则是旗装侧影。照片不算稀奇,可拍摄者的身份却让值班员愣住——爱新觉罗·韫颖,清末摄政王载沣的女儿,溥仪的三妹。
几个小时前,这位昔日的“三格格”仍蹲在东四牌楼口的旧货摊旁抽烟。摊位铺着陈旧的蓝布,摆着一只描金小碗、几枚鼻烟壶和折断的珐琅簪。有人问价,她只抬眼说了句:“自己看着给。”语气平平,却透着倦意。看摊间隙,她把写好的自述塞进信封,交给一位递名片的长者。那人正是中央文史馆馆长章士钊。
章士钊之所以出面,不完全因为旧交情,更因为他在前一年无意中淘到一本《满宫残照记》。翻到夹页信笺时,他被那种活泼行文惊住——不像八股,更像一个年轻女子的日记。作者正是韫颖。章士钊好奇,辗转约见,才知昔日宫中娇女已靠卖旧物糊口。几次谈话后,他劝她写下遭际,“或许可助一臂之力”。韫颖想了想,提笔成稿,用了三夜。
档案袋送进中南海前,章士钊附上一页短笺:“此女识见尚可,然身为满人零落,望示以新途。”字不多,却份量十足。毛泽东展开自述,细读每行。页边不时留下一两笔批注:“此处言辞率真”“所见可备谈”。通篇阅毕,他提起铅笔写下一句:“走进了人民群众,变成了一个有志气的人。”末尾批道:“送周恩来阅,酌情处理。”
谁能想到,写下这段文字的女子,三十年前曾是紫禁城里最受宠的公主。1909年,韫颖降生摄政王府,按满族规矩,父亲载沣将她昵称“佩格”。年少时,她随哥哥溥仪住在后海豫王府,身后常跟着教习、嬷嬷,练钢琴、学外语,也学骑马。1919年,宫里请来英国女家庭教师庄士敦夫人,韫颖跟着读《泰晤士报》,一口京味英语传遍宫墙。
剧变突如闪电。1924年11月,冯玉祥部队进入紫禁城,溥仪被迫迁天津,皇家行李浩浩荡荡,十几辆大车开出神武门。韫颖跟随搬至张园,生活虽缩紧,却仍能打网球、练日语。可六年后,溥仪赴东北另立伪满;兄长拍板,她被指婚给婉容胞弟润麒,婚礼在长春举行,西式礼服混搭旗袍,一度轰动新京。
婚后不满月,小两口被安排去日本进修军事。韫颖初到东京,受到日皇室礼遇,被推为“满洲妇女会名誉会长”。表面风光,内里桎梏。她三天两头写信给溥仪:“东京倒是繁华,可像困兽。”这些信后来被溥仪存档,即是《满宫残照记》的底本。
1933年,她设法回长春,从此不肯再赴日本。1945年日本战败,她与家眷逃至大栗子沟。炮火声停下,她才得知丈夫在混乱中失散。此后北满进入苏军、东野接收,她带着两个孩子飘回北京。最初靠父亲留下的五间老宅租金维持,可房租不抵药费。儿子被爬犁撞伤引发骨结核,女儿因缺奶高烧不退,她自己也患胃穿孔。经此折腾,她把能拿出的古玩几乎全摆上街。
有意思的是,摊位旁偶尔会来几位“行家”。收藏爱好者马未都还是年轻小伙,第一次见她,把自己珍视的官窑碗递过去:“您替我掌掌眼?”韫颖目光一扫,淡淡一句:“普品。”马未都一惊,后来回家仔细对照,果然只是中期货色——真假虽真,品级一般。此后他常来讨教,倒也成了忘年之交。
章士钊拿到自述后,编辑时发现她对旧王府制度、宫廷器用记得清清楚楚;可写到解放后的生活,却用了一句短语:“如今吃得踏实,睡得塌实。”这种反差,打动了阅卷人。周恩来收到批示,很快与北京市委沟通。两个月后,韫颖被聘为东城区政协委员,月供给、医药费均有着落。街坊们再见她时,她已不再摆摊,只在家潜心整理故宫旧闻供文史部门参校。
1956年秋,北京特批她与七叔载涛赴抚顺。经过钢铁厂上空时,列车汽笛长鸣,她在车窗边沉默良久。进战犯管理所,溥仪已剪平头、穿灰衣。姐弟对望,竟都笑了。第二天,她又见到失散十一年的润麒。对方比记忆中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可。润麒低声说:“我还记得咱家老院子的桂花味。”短短一句,韫颖眼圈发红,却没掉泪。
润麒1957年被免予起诉,进入北京外文翻译出版局。由于日语、俄语俱精,他译过不少科技资料。夫妻俩在和平里分到一套两居室,墙上挂着两张老照片——一张婚纱照,一张旗装照,正是当年送进中南海的那两张。子女成年后,韫颖偶尔到琉璃厂转转,看看旧识,也替国家文物公司鉴定几件零碎。有人问起宫中旧事,她只摆手:“都过去了,别念。”
1966年以后,韫颖选择隐居。所幸“文革”结束得早,她未受大冲击。1979年,国家恢复文物拍卖试点,业内专家名录里悄悄出现她的名字,“特邀鉴定顾问”。那年她66岁,白发已花,却仍能一眼分出成窑釉色和雍正青花。
韫颖辞世于1992年。整理遗物时,家人发现那份原稿副本,扉页上保留着毛泽东批注的复印件,字迹仍新。档案馆工作人员统计,这位昔日格格在政协任职期间递交提案共十七份,内容从文物保护到老胡同排水,无一涉及自身待遇。
时间把传奇磨成常态。1955年那句批示,“酌情处理”,改变了一位摆摊女子的命运,也让紫禁城最后一抹余晖落脚于北京寻常巷陌。
来源:史海挖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