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顾苼允与徐落颖携手步入婚姻的第三个秋天,徐落颖在一次任务中壮烈牺牲。
顾苼允与徐落颖携手步入婚姻的第三个秋天,徐落颖在一次任务中壮烈牺牲。
徐落颖的孪生姐姐徐玥初带着一枚血迹斑斑的勋章归来,声音破碎如秋叶:“苼允,落颖她……永远回不来了。”
他当场昏厥,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醒来时,他如同疯魔般要寻她而去,却被岳父死死箍在怀里。此后他三次踏上绝路——吞服安眠药、割裂手腕、纵身跳河,每一次都被命运硬生生拽回人间。
邻里无不唏嘘:“徐团长与顾先生,当真是情深似海。”
是啊,情深似海。
深到在她“离去”三个月后,他才惊觉真相——
她从未真正死去。
第三次自杀未遂的深夜,顾苼允面色惨白地踏入岳父家中,想借妻子的遗物稍慰相思,却听见屋内压抑的对话。
“落颖,你还要瞒到何时?苼允已经为你死过三次了!”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血痕。
落颖?
为何岳父唤徐玥初为落颖?
“爸,再等等。”这明明是徐玥初的嗓音,语调却与徐落颖的温柔如出一辙,“姐姐临终前托我照顾姐夫。他自幼娇生惯养,若知姐姐死讯,必定活不下去。我只能暂代姐姐身份,为姐夫生个孩子……有了骨肉牵绊,他才有活下去的信念。”
顾苼允浑身血液骤然冻结,几乎怀疑自己坠入噩梦。
原来死去的是徐玥初,而非徐落颖。
他的妻子仍活着,却顶着姐姐的名分,夜夜与孟若琛同床共枕!
“那苼允呢?”岳父声线发颤,“你日日与若琛同榻,可曾想过苼允的感受?”
“他比姐夫坚强。”
这句话如利刃剜心,他踉跄后退,不慎撞倒墙边扫帚。
屋内霎时死寂。
他转身狂奔,仿佛身后有恶鬼追逐。掌心传来刺痛,摊开才见那枚勋章已被攥得割破皮肉,鲜血淋漓。
三个月来,他夜夜搂着这枚勋章入眠,在梦中哭醒无数次。而今它却成了最荒诞的讽刺。
原来他的妻子未曾死去。
她只是为了“照顾”姐夫,让他以为她已葬身黄土!
五年前,军区联欢会上初遇。
她是冷冽如刀的女团长,他是文工团歌声清越的歌唱家。追求者如云,但那一夜她站在台下,目光灼灼听他唱完《团结歌》,而后大步上台,在众目睽睽下将军大衣披在他肩头。
她说:“顾苼允同志,风大,莫着凉。”
他裹着她的外套,裹住了她那滚烫的爱意。
后来她追求他,每次出任务前都绕道文工团,只为看他一眼。他答应交往那日,她雀跃着跳进他怀里:“苼允,我徐落颖此生非你不可。”
婚后人人都说,徐团长将丈夫疼进了骨子里。
他也曾以为,她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可如今呢?
她为“照顾”姐夫,冒充姐姐身份,与姐夫同床共枕,甚至要为对方生儿育女。
而他像个痴傻的戏子,为她哭、为她死、为她肝肠寸断。
她可曾想过,他也会痛?
失魂落魄归家时,媒人刘婶再度登门。
“苼允啊,叶团长半月后便要调去海岛了……这是她第七次托我问你,若你再不答应,她此生便不回来了。”
叶水芙,徐落颖的战友。
自他被宣告为“鳏夫”那日起,她便一次次叩门求婚。前六次,他皆拒绝。
只因他以为,此生只爱徐落颖一人。
但现在——
他抬首,平静道:“好,我娶。”
刘婶怔住:“你、你说真的?”
“真的。”他唇角弯起荒凉弧度,“劳您告诉叶水芙,半月后我娶她,同她去海岛。”
门帘猛地被掀开,徐落颖立在门口,面色沉郁:“妹夫,你要娶谁?”
顾苼允望她,只觉荒唐可笑。
“玥初姐,”他声轻如羽,“这是我的私事。”
她却一把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烙痛肌肤:“妹夫有我照料,不必另娶他人!况且妹夫深爱落颖,绝无可能答应!刘婶,往后不必再来,否则休怪我逐客!”
刘婶无措嗫嚅:“可苼允已应下了……”
话未说完,顾苼允急急拉住她:“婶子,您不是还要去供销社?再晚便关门了。”
刘婶恍然,应声匆匆离去。
见人走了,徐落颖才松口气。她逼近半步,嗓音沙哑:“妹夫,落颖虽去了,但我会照顾好你。日后此类媒人上门,直接打发便是。”
这一刻,顾苼允只想放声大笑。
她瞒着他夜夜宿于姐夫榻上,却怕他另娶?
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但他未揭穿,只漠然颔首。
横竖半月后他便再婚,永离此地,她再也管他不着。
夜深人静,顾苼允收拾行囊时,隔壁忽传来木床吱呀声响。
往日他只当是人家夫妻恩爱,如今每一声喘息都如钝刀割肉。那分明是徐落颖动情时的闷哼,是曾经只在他耳畔才会溢出的声息。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他冲出门时,正见孟若琛搀着徐落颖往外跑。月光下,她雪白睡裤上洇开刺目血红。
家属院顿时喧哗如市,隔壁李婶探头惊呼:“哎哟,这是怎了?”
“听闻是行房时太过激烈,出血了……”
“啧啧,平日瞧着严肃,没想到这般疼媳妇。”
顾苼允立在人群里,浑身冰冷欲僵。
他想转身离去,却被李婶一把拽住:“苼允!你是妹夫,合该跟去瞧瞧!”
怕落人口实,他只得披衣赶往医院。
医院长廊,消毒水气味刺得眼眶发酸。
孟若琛焦灼踱步,见他时明显一怔:“你怎么来了?”
顾苼允扯了扯嘴角:“身为妹夫,理当来看。”
手术室门忽开,医生走出:“同志放心,尊夫人无碍,只是有孕在身,房事需节制……”
顾苼允伫立原地,耳边嗡鸣不绝。
医生那句“有孕”如重锤击颅。他不自觉望向病床上的徐落颖,只见她愣怔一瞬,眼底倏然绽出欣喜光芒,低声喃喃:“太好了……一切终于能重回正轨。”
他岂不懂她的意思?怀了孩子,她便终于能卸下“徐玥初”的伪装,回到他身边。
但他已不再需要她了。
“但病人贫血,需输血。”医生话音打断沉思。
孟若琛即刻卷袖,却被医生拦下:“血型不符,需B型血。”
顾苼允正是B型。
孟若琛目光投来,犹豫片刻走近:“苼允,我妻子有孕……这孩子是我们盼了许久的。”
他顿了顿,“能否请你为她献血?待孩子出世,我与内人定当报答。”
报答?顾苼允心底冷笑。
他的确欠他良多。
“血可以献,报答不必。”
他平静应声,随护士去抽血。针尖刺入血管,看着鲜血流入血袋,忽想起新婚那年他发烧,徐落颖彻夜不眠守着他。
那日也是这般采血针,她紧握他手道:“别怕,老婆在这儿。”
而今他的血却要流入她体内,滋养她与别人的骨肉。
此后几日,顾苼允在家休养。
透过窗,他目睹二人蜜里调油——孟若琛每日提着保温桶奔波于医院与家之间,今日炖鸡汤,明日煮红糖蛋。
徐落颖出院那日,整个家属院弥漫着奶糖甜香。她抱着喜糖罐子逐户分发,素来清冷的眉目掩不住笑意:“我有了身孕,沾沾喜气。”
“恭喜恭喜!”
“总算盼来孩子了!”
她笑应着,眼角眉梢盈满将为人母的欢欣。
最后她才走到顾苼允面前,递糖的手微滞:“妹夫。”
“恭喜姐姐。”他接糖,笑容得体,“祝你们一家三口和乐美满。”
徐落颖眉头几不可察一蹙。
这祝福太过妥帖,妥帖得令她心慌。自“徐落颖牺牲”,顾苼允日日哭求寻死,何时这般平静?
但她未及深想,孟若琛便揽住她腰肢:“玥初,不是说好请苼允吃饭?”
为谢顾苼允献血,孟若琛执意设宴。几番推拒不得,他终是被请上车。
国营饭店内,服务员热情迎上:“三位里边请!”目光在徐落颖与孟若琛间逡巡,笑赞,“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又望顾苼允,“这是弟弟吧?生得真俊。”
徐落颖一怔,未及开口,顾苼允已温声应道:“是,我是她弟弟。”
这句话如刀扎进她心口。
但瞥见微隆小腹,她终未纠正。
点菜时,她熟稔报出一串菜名:“免香菜,少油盐,要酸辣。”全是孟若琛口味。
直至服务员问“弟弟想吃什么”,她才恍然回神般望向顾苼允。
“我都行。”他垂首品茶,热气氤氲了眉眼。
菜上齐,顾苼允机械地扒饭。直至喉头骤紧,才惊觉碗中汤圆是芝麻馅——他竟对芝麻过敏!
徐落颖曾记他所有忌口,连食堂打饭都特地嘱人免芝麻。如今她却点了一整盘芝麻汤圆。
“苼允?”孟若琛注意到他面色不对,“你怎么了?”
徐落颖抬首,见他脸颊泛红,倏然起身:“你吃了芝麻?!”
呼吸渐窒,顾苼允眼前发黑。恍惚中见徐落颖向他冲来,却被孟若琛的痛呼截住:“啊!我头痛得厉害……”
时间仿若凝滞。他看着她僵在原地,目光在他与孟若琛间徘徊。
最终她选择了孟若琛,离去前匆匆对服务员道:“麻烦送我弟弟去医院。”
“同志?同志!”服务员惊唤渐远。
他的意识沉入黑暗。
消毒水气味刺醒顾苼允。
睁眼见护士正换吊瓶:“同志醒了?幸亏送医及时,过敏性休克可是要命的。”
顾苼允想开口,喉头灼痛难言。
徐落颖毫不犹豫奔向孟若琛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他闭目,泪滑入鬓发。
住院三日,顾苼允独卧病床。过敏红疹遍体刺痒,喉肿难咽。最难熬时,听门外护士低议:
“308房那男人只是吹风头痛,他老婆急得什么似的。”
“哪像这间302的病人,过敏这般重,妻子都未瞧一眼,跟死了似的。”
顾苼允将脸埋进枕中。
是啊,他的妻早已死了。
死在那场任务中,死在三月前,死在她选择成为他人妻的那一刻。
出院日,阳光刺目。
顾苼允刚至医院门口,忽见那辆军绿吉普。下一秒孟若琛自医院走出。
车门砰开,徐落颖三步并两步冲上,小心翼翼扶住他:“慢些,医生嘱你多休息。”声柔似水,与当年哄他时一般无二。
顾苼允立于原地,看吉普扬长而去,尾气喷在他苍白面颊上。
她甚至连一眼都未分给他。
傍晚风凉。
顾苼允推家门,远见一纤影立于门前。徐落颖拎大包小包补品,脚边堆着麦乳精、红糖与罐头。
“苼允。”她快步迎来,“你过敏可好些了?”
多讽刺。白日视他不见,无人时却来扮深情。
“谢姐姐关心,好多了。”他绕开她去开门。
徐落颖一把攥他腕:“这些拿去补身。”
“不必。”
“玥初!出事了!”孟若琛冲进院,泪痕满面,“我、我倒卖知青返城名额的事被举报了!”
顾苼允明显觉出她手僵冷。
“你说什么?”她声线骤寒。
孟若琛眼红:“只想多挣些钱,给孩子添衣……如今执法队要来抓我。”
徐落颖额角青筋凸起:“我月月津贴尽予你,你还做这等事?!”
“我……”孟若琛扯她袖,焦跺脚,“现下如何是好!你如今有孕,我不能坐牢啊。”
院门猛被踹开。
三名戴红袖章者冲入:“孟若琛同志,有人举报你倒卖知青返城名额,请随我们走一趟。”
气氛死寂。
徐落颖沉默良久,忽开口:“不是他。”
众目骤聚。
她声清晰:“此事我知情,非若琛所为,是顾苼允。”
世界霎时静止。
“你说什么?”顾苼允声颤,“再说一遍,是谁?”
她避他目光,眼神飘忽:“是顾苼允!”
顾苼允还想再言,执法队已擒他臂:“有证人指认,请配合调查!”
被推上卡车时,顾苼允死死盯住徐落颖。
她军装笔挺立于孟若琛身前,再也不是地震时会以命护他的那个女人了。
小黑屋中,顾苼允辩白无人愿听。
“徐团长亲指,岂能有假?”执法队长掷笔于前,“老实交代!”
三日未饮未食,顾苼允被押往煤矿劳改。
矿井阴潮,他负沉重煤筐,步步如刃割足。
矿洞轰然巨响。
“塌方了!快逃!”
顾苼允未及反应,煤块已埋半身。剧痛中闻人撕心裂肺唤他名。
“苼允!撑住!”
是幻听么?那弃他而去的女人,正疯般徒手扒煤,十指鲜血淋漓。
“对不起,对不起……”
徐落颖拽他出废墟,声颤不成句,一遍遍唤他名。
“姐已死,姐夫独一人……他受不得这苦,我只能推与你。苼允,我身不由己……你痛我更痛。待孩子落地我便接你归家……醒醒,求你快醒醒,我不能没有你……”
顾苼允想笑。
她总是这样,先鞭笞,再给糖。
昏迷前最后所感,是徐落颖滚烫泪落他面颊。
再醒时,病房静极。
徐落颖伏床沿浅眠。顾苼允稍动,她立惊醒:“苼允!”
她猛拥他,红着眼忘情吻他唇:“太好了,你醒了,太好了……”
“放手。”顾苼允全力推她,“你这是做什么?!”
徐落颖倏然放开,踉跄后退如遭火烫。
“对不住,我……”她眸色深不见底,声哑,“若琛近来体恙住院,我误入房间……认错了人。”
她转身逃也似离去,背影仓惶。
顾苼允轻拭唇余温,只余讽刺。
她连谎都编不圆。
青天白日,岂会走错门、认错人?
顾苼允在医院又待了几日,便办了出院。
出院那天,恰逢部队开放日。
顾苼允刚踏进家属区,便被一群热情军嫂围住。
“苼允啊,落颖去了一段日子,你一个人孤寂,也该新开始了!嫂子给你说个合适的!”
“是啊!张参谋的小女儿,军校毕业,模样跟出水芙蓉似的!”
顾苼允刚想言已应叶水芙求婚,却被推至一军装女子前。
“快看!这位周同志在研究所工作,家什齐全,月薪78块呢!”
女子正要开口,忽一道黑影冲来,一拳将其击倒在地。
“啊!”
众皆骇然。
顾苼允抬头,对上一双充血眼眸。
徐落颖军装扣散三颗,胸口剧烈起伏:“嫂子们好意心领。”
她字字冷如冰碴,“我妹夫由我照料,不劳各位费心。”
言罢拽顾苼允便走。
直至被拉远,顾苼允猛挣开她:“徐玥初!”
他刻意咬重此名,“真正多管闲事的是你。”
徐落颖瞳孔骤缩。
“说来,我与你毫无干系。”他整了整被扯皱的衣袖,“我与谁相亲,再娶谁,皆是我的自由。”
他转身欲离,却闻身后“咚”的一声闷响。
徐落颖一拳砸在树干上,鲜血自指缝涌出。
顾苼允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夜,顾苼允被细微响动惊醒。
未及开灯,一具滚烫身躯已压上他来。
浓烈酒气混着熟悉松香扑鼻,徐落颖的唇狠狠碾上他的。
“唔——”
她醉得凶狠,吻得又急又重。
顾苼允拼命推她,醉后女子力大惊人。
“别走……”徐落颖哑不成声,热泪砸他面颊,“别与人相亲,求你了……”
顾苼允浑身剧颤,分不清是怒是耻:“徐落颖!你如今是孟若琛的妻子!”
“我不是……”她痛苦抵他额,“再等等,很快……”
“滚开!”
顾苼允猛抬膝,徐落颖闷哼摔下床。
动静惊动隔壁,孟若琛推门而入:“怎么了?”
灯亮刹那,顾苼允侧脸,左手掩住被咬破的唇角。
“玥初醉了,走错房间,姐夫带她回吧。”
孟若琛目光落在他渗血唇角,指甲深掐入掌心。
但他未多言,只面无表情扶起徐落颖:“玥初,回房。”
徐落颖踉跄被拉走,却在门边回望顾苼允一眼。
那眼神如濒死野兽。
顾苼允关门,缓缓滑坐于地。
唇上伤口灼痛,但更痛的是心口那早已千疮百孔之处。
晨光微熹,院落忽闻引擎轰鸣。
顾苼允揉眼侧耳,听徐落颖驾车远去声,刚松心神,房门猛被踹开!
“啪!”一记耳光火辣烙上脸颊。
孟若琛立于床前,目眦欲裂:“顾苼允!好个无耻之徒!自己老婆死了,便来勾引大姨子?!”
“胡言乱语什么?”
顾苼允捂灼烫面颊,旋即醒悟——昨夜种种……
多荒谬!徐落颖本是他合法妻子,二人亲密竟被另一男人视作不忠!
“你误会了,昨夜是她……”
“闭嘴!”孟若琛忽挥臂扫落床头烛台,“莫以为有几分姿色便能惑人妻!今日便叫你知晓,在她心里孰轻孰重!”
火苗“轰”地蹿上窗帘,瞬息蔓延。
“你疯了?!”顾苼允跳下床欲逃,却被孟若琛死死钳住手腕。
“急什么?”孟若琛冷笑,“以为我会同你死?”
他贴顾苼允耳畔,声低似鬼魅,“我来前已叫人知会落颖……你猜,她会先救谁?”
浓烟呛得顾苼允泪流,拼命挣扎间闻门外脚步急至。
“若琛!苼允!”
徐落颖冲入火场那瞬,顾苼允恍惚忆起新婚夜,她拥他道:“苼允你记着,无论何时,你皆是我的首选。”
可现实是——
她甚至未看他一眼,径直携孟若冲了出去。
“徐落颖……”
顾苼允伸手,却被倒塌的房梁阻了去路。
热浪炙烤肌肤,倒下那刻他仿佛又见那年文工团后台,徐落颖笑着递来一颗奶糖。
“苼允?苼允!”
刺鼻消毒水味中,顾苼允艰难睁眼。
徐落颖坐于床沿,下颌青茬丛生,眼底乌青浓重。
“你刚做完植皮手术,莫乱动。”她伸手欲扶,却被他避开。
“植皮?!”顾苼允声哑,难以置信。
徐落颖眉头紧锁:“你放火险些害死若琛,如今只植些皮,何必激动?”
顾苼允忽笑,笑出泪来:“他说我放火?他言你便信?”
“不然呢?”徐落颖疲惫揉额,“我是他妻子,不信他,难道信你?”
“妻子”二字如刀扎心。
顾苼允猛拔手背针头:“那你现下在此作甚?滚!”
输液瓶坠地迸裂,碎片四溅。
徐落颖急按他流血的手:“妹夫冷静!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再等十月,待孩子生下……”
“滚!”顾苼允抓枕砸她,“我永世不想见你!”
枕头轻落她肩,无甚分量。
徐落颖伫立片刻,眸色愈深,终转身离去。
关门声后,顾苼允才见床头放着一盒奶糖。
是他最嗜的那款。
他抓糖盒狠狠砸向墙壁。
奶糖散落一地,如他破碎的心。
出院那日,阳光烈得刺目。
顾苼允刚至家属院门口,便见媒人刘婶踮脚招手:“苼允!可算候着你了!”
“刘婶?”顾苼允理了理耳际碎发,右臂烧伤仍隐痛。
“叶团长那头皆安排妥了,明早船便出发。”刘婶悄声,自怀摸出张船票,“她特特嘱咐,教你莫带太多物什,海岛上啥都备好了。”
顾苼允忙自口袋摸出红包递她:“辛苦您奔波。”
“哎哟!叶团长已给过媒礼了!”
“这是另备的。”顾苼允塞红包入她手,唇角轻扬,“庆我新生伊始。”
刘婶一怔,旋即笑逐颜开:“是该庆!妻死了便放下,往前看。”
是啊,在众人眼里,徐落颖已故去。
死在那次任务中,死在那枚血迹勋章里。
唯他知,她活得好端端,活在另一男人怀抱中。
正要开口,院门猛被踹开。
徐落颖面色阴沉立于门口,军装汗透,显是急赶而归。
“我说过不准再为苼允说媒!”她一把夺过刘婶手中红包,“我会照料他,他也不会应允再娶!”
刘婶吓颤:“可他已……”
“刘婶您先回吧。”顾苼允轻声截断,递眼色。
刘婶慌慌外奔,正撞上进门的孟若琛。
孟若琛抬头,见徐落颖护顾苼允之姿,眼神骤阴。
深夜,顾苼允正收拾行装,房门忽被推开。
孟若琛冷笑:“上回教训未受够?还敢勾引玥初?”
顾苼允头也不抬理衣:“我明日便走,你……”
话未说完,孟若琛忽“啊呀”倒地,抱腿痛嚎。
几乎同时,徐落颖自外冲入:“若琛!”
她甚至未看顾苼允一眼,扶孟若琛便往外奔。
顾苼允立于原地,听孟若琛在廊哭喊:“他推我……玥初!我的腿往后还能舞么?”
多么拙劣的戏码。
顾苼允想笑,却尝到嘴角咸涩泪痕。
天蒙蒙亮,顾苼允拎箱行至院门,遇风尘仆仆归来的徐落颖。
她眼底乌青浓重,眸中血丝遍布。
“为何总害若琛?”她一把攥他腕,“我守他整夜!他的腿是要跳舞的!你教他往后如何活!”
顾苼允挣脱她,默然外行。
她终注意到他行李箱:“你怎知我要逐你?连行李都备好了。”
顾苼允驻足:“逐我?”
她容色疲惫依旧冷冽:“是,我近来身恙,我与丈夫近期不想见你,你先回娘家住一段。”
她不由分说抢过箱子:“我送你去车站。”
“不必。”顾苼允夺回箱,“我自己走。”
徐落颖却固执跟上,似怕他不走,一路送至车站。
“这段时日你便在家好生待着,待我孩子生下,便去接你。”
“不送你进去了,自去买票进站吧,若琛还在医院候我照料。”
叮嘱几句,她匆匆转身离去。
顾苼允立于售票窗前,忽笑了。
徐落颖,你便一辈子照料你的孟若琛吧。
顾苼允目送那军绿吉普消逝晨雾后,缓缓转身,朝相反方向行去。
那里有通往港口的班车,有候他的叶水芙,有全新的人生。
晨光中,他最后一次回望军区大院的方向。
徐落颖,这一次,永不复见!
港口,顾苼允提行李自大巴下车,一眼瞧见灰衣女子正兴奋招手。
“苼允!”
叶水芙见心念已久之人,沉静眼眸霎时亮起星辰。她不顾身边行李,急急奔向顾苼允,伸手接他行囊。
“我来提。”
顾苼允也不扭捏——既注定与叶水芙缔缘余生,总该习惯她相伴。
于是他递过箱子,唇角微弯:“有劳。”
男子低沉声线入耳,叶水芙耳廓瞬红如熟柿。她窘促抓抓发丝,羞赧一笑:“莫客气……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顾苼允驻足,不自觉细看眼前女子。
无论媒人热心说道,抑或同窗碎语,皆明明白白道着叶水芙对他情深意重。
她的喜欢让她拒了叶家父母所有相亲安排。
她的喜欢让她婉谢所有热烈追求者。
甚至在他“丧偶”这些岁月,她不顾流言蜚语,坚定候他首肯。
便是此刻,他望她时,她亦偷偷用余光觑他,目光相触又急急装作若无其事移开,唯绯红面颊泄了心事。
这模样自然惹顾苼允忍俊不禁,旋即他却似想起什么,这次先唤她名,神色端肃。
“叶水芙,我有话同你说。”
既然他已决心彻底放下徐落颖,将往事尘封,与过去的一切斩断联系,从此只与眼前这个温婉坚韧的女子共度余生,他便知道自己必须给出承诺,将一切说清道明,以免将来横生枝节、徒增误会。
见他神色如此郑重,叶水芙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沉静地望向他。
“你说吧,我听着。”
顾苼允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想你多少知道一些我的过去。”
叶水芙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第一眼心动起,她就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他丧妻的消息传来时第一时间托媒人上门提亲,让整个家属院都知道——他属于她,也只能属于她。
她连忙点头,目光温柔而专注。
顾苼允微微苦笑,继续说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妻子……其实并没有死。”
“嗡——”
叶水芙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手中的东西不慎滑落在地。她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心跳如擂鼓,波涛汹涌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什么叫他的妻子还活着?
难道她多年来的期盼与等待,终究又要落空?
她还没来得及倾诉这些年积攒的深情,难道就又要失去他了吗?
就在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温暖宽厚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微颤的手,沉稳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耳畔:
“但你放心,我不会回到她身边。我们的婚姻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更何况,她现在已是孟若琛的妻子。”
“什……什么?”
一连串惊人的消息让叶水芙久久回不过神,仿佛置身梦中。
顾苼允于是将徐落颖如何冒充姐姐、与姐夫在一起、等到孩子出生再与自己相认的种种往事,一一娓娓道来。
“即便有一天她来找我,要我跟她走,你也不必担心。她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她就是徐落颖。”
说来也巧,这一切还得感谢徐落颖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当年,他刚得知徐落颖牺牲的噩耗,几乎精神崩溃,甚至一度把已成为他“大姨子”的徐落颖错认成自己的妻子。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徐落颖竟当着全院人的面发誓她永远只是孟若琛的妻子,还将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据统统烧毁,美其名曰帮他“接受现实”。
这样一来,再无人能证明她就是徐落颖。
如今她若执意要自证身份,不是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就是因欺诈罪被纪委查处。无论如何,都是自寻死路。
对顾苼允而言,这反倒彻底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听到这里,叶水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记忆中的徐落颖果断而缜密,没想到竟会为情所困,自掘坟墓。
不过这样也好,她再也抢不定顾苼允了。
从今往后,顾苼允将完完全全属于她。
想到这,她脸上重新漾开笑意,被顾苼允握住的手也轻轻反握回去。
“叶水芙,我既然决定娶你,就代表我已放下过去,绝不会回头。但我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你应该明白,一旦你让我失望,我会永远离开。”
他的话还未说完,叶水芙就突然紧紧抱住了他。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苼允,我喜欢你整整十年,也等了你这么多年。我知道要等到你点头有多难,更明白你放下过去、重新开始需要多大的勇气。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去爱你、温暖你,而不是伤害你。”
“我知道,或许你现在还不完全相信我,毕竟你才刚刚接受我、了解我。你的心不会一下子全都交给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用每一天证明我有多爱你。”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