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刚好能用新闻联播的嘈杂,盖过一室的寂静。我靠在沙发上,听着那熟悉的片头曲,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刚好能用新闻联播的嘈杂,盖过一室的寂静。我靠在沙发上,听着那熟悉的片头曲,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
老伴秀英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把牙签插上一块,递到我嘴边。我摇摇头,连张嘴的力气都觉得奢侈。
“老张,你不对劲,”秀英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胸口那股闷气,像一团湿棉花,堵得人喘不上来。我顺手拉开茶几的抽屉,想找找我的医保卡,指尖却先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红本子。是房产证。那上面是我和秀英的名字,这套一百多平的房子,我们奋斗了一辈子,想着将来总归是要留给女儿静静的。我摩挲着那微凉的封面,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给静静打个电话吧,”秀英碰了碰我的胳膊,“告诉她一声,免得她担心。”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是静静抱着外孙女笑得灿烂的照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满是键盘敲击和人声嘈杂。
“喂,爸,怎么了?我这儿正忙着呢。”静静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急匆匆。
“没……没事,”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是问问你,吃饭了没。”
“哎呀,爸,我这儿开着会呢,客户都在。你有什么事等我忙完再说行不行?先挂了啊!”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举着手机,半天没放下。秀英在旁边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她知道我的脾气,倔,而且特要面子。女儿一句“忙”,就把我所有的担忧和脆弱都堵了回去。
“她忙,咱们就别给她添乱了。”我把手机扔回沙发上,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给秀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胸口那团棉花,似乎更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和秀英就打车去了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中午。医生拿着我的心电图和CT片,脸色严肃。
“冠状动脉堵了百分之七十,还有心肌缺血。老爷子,你这情况得马上住院,不能再拖了。”
“住院?”我和秀英都愣住了。
“必须住,而且最好今天就办手续。你们家属呢?让家属去办一下。”医生一边开着住院单,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家属……我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静静。可昨晚那通电话,又让我开了不了口。
秀英看出了我的窘迫,连忙说:“医生,她女儿工作忙,我们自己能办。”
“阿姨,这可不是小事,手术签字、后续护理,都需要子女在场的。”医生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我心里一横,对秀英说:“你在这儿陪着我,我给她发个微信。”
我点开静静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静静,爸住院了,在市一院,心血管科。”
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手机屏幕始终暗着。我忍不住点亮,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我又刷新了一下朋友圈,最新的动态是半小时前静静发的,九宫格的公司团建照片,配文是“新项目启动,加油!”
照片里的她,穿着精致的职业装,笑得自信又干练,和电话里那个不耐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秀英在一旁看着我的脸色,小声安慰:“别急,她可能没看到,会议室信号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约1500字)
第一章
最终,还是秀英一个人跑前跑后,办好了所有的住院手续。我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暖不透心里的那片凉意。
下午三点,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我几乎是立刻就抓了起来,是静静回的微信。
“爸,怎么突然住院了?严重吗?我这边实在走不开,一个关键的客户推不掉,晚上我让小刘给你送点东西过去。”
小刘,是她公司的司机。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让妈多费心,钱不够跟我说。”
我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个电话,只有冷静的安排和程序化的关心。我感觉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又加重了几分。
我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邻床一个正在看报纸的大叔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我一眼。
“大兄弟,跟儿女置气呢?”他笑着问,露出一口黄牙。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秀英打完开水回来,看到我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多问,只是把水杯放在我手边,默默地削着苹果。刀刃划过果皮,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别想那么多了,”她低声说,“孩子有孩子的不容易。她一个女人家,在公司里打拼,手下还管着那么多人,压力大。”
我知道她是在替静静开脱,也是在安慰我。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从静静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我哪一次不是告诉自己,她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我们。可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
人老了,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成了别人的麻烦。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静静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扎着羊角辫,摔倒了就哭着喊“爸爸抱”的小女孩,是怎么长成今天这个连电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张总”的?
晚上,静静的司机小刘果然来了。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和一堆营养品,都是最贵的那种。
“张总让我来看看您,”小刘恭敬地站在床边,“她说她那边一结束就争取过来。”
“争取”这个词,用得真是巧妙。我看着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心里五味杂陈。血缘关系,有时候竟然需要靠这些物质来维持表面的温度。
“替我谢谢她,让她忙自己的吧。”我淡淡地说。
小刘走后,秀英开始整理那些东西。病房本就不大,被这些礼品一堆,更显得拥挤。
“这孩子,花这冤枉钱干嘛。”秀英嘴上埋怨着,脸上却有一丝宽慰。在她看来,女儿至少还记挂着,还知道派人送东西来。
可我却觉得,这比不闻不问,更让人心寒。这就像是一种冷冰冰的程序,完成了“子女义务”这一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去“忙”了。
(约3700字,第一章完)
第二章
住院的第二天,主治医生找我谈话,建议做一个心脏支架手术。
“手术不大,但也能解决根本问题。你这个年纪,恢复起来也快。”医生指着模型,耐心解释。
“有风险吗?”秀英紧张地问。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利大于弊。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尽快决定。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医生最后又强调了一遍。
直系亲属。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又砸在了我心上。
我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静静的对话框。这一次,我决定打个电话过去。无论多忙,手术这么大的事,她总该知道。
电话接通了,依然是那个熟悉的急促声音:“爸?有事吗?”
“医生说,建议我做个支架手术。”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静静的声音:“支架?风险大吗?医生怎么说?要不……要不做个保守治疗?”
我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我以为她会说“爸你别怕,我马上过来”,或者至少会详细问问病情。
“医生说手术效果最好。需要家属签字。”我加重了语气。
“签字……”静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爸,我这边真的……项目刚启动,我作为负责人,一天都不能离开。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医生打电话,授权给妈签字,行吗?”
授权给妈。说得多么轻巧。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几十年的修养,在这一刻几乎要崩盘。
“张静!”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你爸要做手术了!在你眼里,是你的项目重要,还是你爸的命重要?”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声音也拔高了,“我不是不关心你,我是真的走不开啊!公司几百号人指着我吃饭呢!我一走,整个项目都得停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
“体谅?我躺在病床上体谅你?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没体谅过你?你忙,你忙,你永远都忙!你忙到连回家看我们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你忙到你爸要做手术了,你都不能来签个字!”我的声音在发抖,情绪越激动,句子就越短。
“我忙!”
“又是忙!”
“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电话里的争吵,引得病房里的人都朝我看来。秀英抢过电话,对着那头说:“静静,你别跟你爸吵,他身体不好。你……你尽量安排一下吧。”
她挂了电话,回头看我,眼圈红了。
“老张,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疼得更厉害了。我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一棵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地响。
电话里的孝顺,就像画在纸上的饼,听着香,不顶饿。
那天下午,我谁也不想理,就那么直愣愣地躺着。秀"英"默默地帮我掖好被子,倒了水,又把我的枕头垫高了些。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但她每一个动作,我都感觉得到。
到了傍晚,病房里忽然热闹起来。是邻床大叔的儿子和儿媳妇来了,提着亲手煲的鸡汤,一进门就“爸、爸”地叫个不停。那小伙子一边给大叔盛汤,一边汇报着家里的琐事,孙子考试考了双百,家里新买的洗衣机很好用,楼下的菜价又涨了两毛……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那大叔听得眉开眼笑,整个病房都仿佛被他们的亲情暖热了。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晚上九点多,我正要睡下,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犹豫着接起,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喂,是张叔叔吗?我是住您对门的小王啊。”
小王?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对门那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一家IT公司上班,平时见面会点头打个招呼,但并不熟。
“哦,小王啊,有事吗?”
“叔叔,我听我妈说您住院了?我妈今天在楼下碰到阿姨,才知道的。您身体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小王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心里一暖,这么一个算不上熟的邻居,竟然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候。
“没事,老毛病了。谢谢你啊,小王。”
“叔叔您别客气,远亲不如近邻嘛。我跟我们领导请了明天上午的假,过去看看您。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握着电话,喉咙有些发紧。一个邻居,尚且能为我请假。而我的亲生女儿……
“不用不用,你上班要紧,别耽误了。”我连忙拒绝。
“没事儿的叔叔,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上午过去。”小-王-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我再推辞。
挂了电话,我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约5700字,第二章完)
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小王果然来了。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爱人也带来了。两个人手里提着水果和一束康乃馨,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
“张叔,秀英阿姨。”小王把东西放下,“我们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秀英连忙招呼他们坐。
我看着小王,心里很是感慨。这年轻人,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这么热心肠。
“叔叔,听阿姨说,您可能要做个手术?”小王坐下后,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点点头,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那手术通知单呢?我看看。”小王很自然地伸出手。
我把单子递给他。他看得非常仔细,眉头微微皱着。“叔叔,这个手术宜早不宜迟。您女儿……是没时间过来签字吗?”
他问得很委婉,但我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秀英在一旁打圆场:“她工作太忙了,在外地出差。”
我没有戳穿秀英的谎言,这算是我们老两口最后的体面。
小王沉吟片刻,说:“叔叔,阿姨,我有个朋友是心血管科的专家,不在这个医院。要不,我把您的病历拍个照发给他,让他帮忙看看,给个第二诊疗意见?这样咱们心里也更有底。”
我没想到他会想得这么周到。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邻居的关心范畴。
“那……那太麻烦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小王立刻拿出手机,“您放心,我那朋友很靠谱的。”
他对着我的病历、CT片一通拍照,然后就走到走廊里打电话去了。他爱人则陪着秀英聊天,问寒问暖,气氛很是融洽。
我躺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小王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静静是我的亲骨肉啊。
可是,心里的那杆秤,已经不知不觉地倾斜了。
半小时后,小王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叔叔,我问过了。我朋友说,您这个情况,支架是最佳方案,而且现在都是微创,技术很成熟,让您放宽心。他还说,市一院的心内科水平在全市都是顶尖的,您安心在这治就行。”
听到这话,我和秀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
“小王,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秀英激动地握住小王的手。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小王笑了,“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现在就希望天下的父母都能健健康康的。我帮您,就跟我帮我妈一样。”
这番话,说得我眼眶一热。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静静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爸,我问过我们公司法务了,也给医生打过电话了。医生说,只要有书面的授权委托书,再加上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就可以让妈代为签字。我下午就让助理把文件闪送到医院,你放心吧。”
静静的语气,像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事,条理清晰,冷静高效,却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温度。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小王和他爱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儿对自己父亲做手术这件事,会用如此“专业”的方式来处理。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心凉了,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暖回来,需要一辈子。
“不必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什么?”静静没听清。
“我说,不必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的手术,不用你签字!我的死活,也用不着你操心!你忙你的项目去吧!你的项目比我的命金贵!”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老张!”秀英惊叫一声。
小王也赶紧过来扶住我,“叔叔,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我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听见秀英在哭,听见小王在喊医生,然后,我的意识就渐渐模糊了。
(约7700字,第三章完)
第四章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监护室了。身上连着各种管子,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规律声响。秀英趴在我的床边,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哭累了睡着了。
小王和他爱人还在。看到我睁开眼,小王立刻凑了过来,轻声问:“叔叔,您感觉怎么样?”
我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
“您别说话。”小王按住我,“医生说您是情绪太激动,引起了急性心梗,幸亏抢救及时。您现在需要静养。”
我转了转眼珠,看向趴着的秀英。她头发白了大半,背影显得那么单薄。我这一病,最苦的还是她。
小王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说:“叔叔您放心,阿姨有我们呢。您住院这几天,阿姨的饭我们包了。您安心养病,比什么都强。”
我的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滑了下来。
我在监护室待了一天一夜,才转回普通病房。这期间,静静没有再来过一个电话,一条微信。或许是上次被我吼得寒了心,又或许,她是真的忙到无暇顾及。
转回普通病房的那个下午,秀英正在给我擦身子。我们俩谁都没说话,病房里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
“老张,”秀英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们……别跟孩子置气了,好不好?”
我身子一僵。
“她有她的难处。”秀英继续说,“她一个电话打回来,哭着跟我说,爸是不是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了。她说她那个项目,是她拼了好几年才拿下的,关系到她下半辈子的事业。她要是撂挑子走了,以后在公司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冷笑一声:“事业?事业比爹妈还重要?”
“对她来说,可能……可能就是那么重要。”秀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跟你一样,又犟又好强。你把话说得那么绝,她下不来台,你让她怎么办?”
“我让她怎么办?我躺在病床上,我还要去想她该怎么办?”我猛地坐起来,胸口的伤口一阵抽痛。
“你小点声!”秀英急了,“你想让全病房的人都看我们笑话吗?”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几十年的夫妻,从来没有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过对方。我知道她心疼女儿,可她不知道,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几十年的夫妻,吵的不是架,是磨不平的在乎。
最终,还是秀英先妥协了。她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默默地剥着。她的手指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粗糙变形。她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分开,放进碗里,然后推到我面前。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这就是我们的冷战。没有恶语相向,却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难受。
我看着那碗橘子,晶莹剔셔,像一颗颗眼泪。我没有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到了晚上,小王又来了。他看出了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也没多问,只是把一份热腾腾的饭菜放在秀英面前。
“阿姨,您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叔叔这边我先看着。”
秀英看了我一眼,端起饭碗,走到走廊里去吃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小王。
“叔叔,”小王给我倒了杯水,递到我手里,“跟阿姨吵架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小王叹了口气,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叔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气坏了身子,最终心疼的还是身边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妈以前也总跟我念叨,说我工作忙,不着家。有一回,她生病了,给我打电话,我正在给客户做方案,就没好气地说了她几句。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发高烧,一个人在家躺了一天。从那以后,我再忙,每天也必须给她打个电话。”
小-王-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和静静的影子。只是,静静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叔叔,手术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小王把话题拉了回来。
“做。”我说,语气坚定,“明天就做。”
“那签字……”
“你帮我签。”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小王愣住了:“叔叔,这……这不合规矩。我不是您直系亲属,医院不会同意的。”
“我有办法。”我的心里,一个疯狂的念头,已经破土而出。
(约9900字,第四章完)
第五章
第二天,我让秀英回家去取户口本和我的身份证。她以为我是想通了,要配合静静办委托手续,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走后,我把小王叫到了病房。
“小王,叔叔想求你一件事。”我的表情异常严肃。
“叔叔您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从枕头下,摸出那本被我摩挲了无数遍的房产证,递给了他。
“这套房子,我想送给你。”
小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叔叔!您……您这是干什么!您喝多了还是发烧了?这可使不得!绝对使不得!”他像被烫了手一样,把房产证推了回来。
“你听我说完。”我按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养女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图她能在我老了、病了的时候,在身边陪一陪,给我一口热水喝吗?”
“可现在呢?我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她人影都见不到。送来的水果,我一口都吃不下。打来的钱,我一分都不想花。我守着这套房子,有什么用?将来留给她,让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心安理得了?我偏不!”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小王,你跟我非亲非故,却为我跑前跑后,比亲儿子还亲。这房子,给你,我心里踏实。我只有一个条件。”
“叔叔,您别说了,我不能要!”小王急得满头是汗。
“你听我说!”我加重了语气,“我的条件就是,你当我干儿子。以后,我和你秀英阿姨的晚年,就托付给你了。我们不要你多少钱,就图个身边有个人,逢年过节,能陪我们吃顿饭。”
小王彻底呆住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事很突然,也很荒唐。”我缓了口气,“但我是认真的。你帮我找个律师,做个赠与公证。等我手术做完,咱们就去办手续。”
“至于手术签字,”我看着他,“等你成了我干儿子,你不就是我法律上的亲属了吗?”
小-王-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地板,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湿润。“叔叔,这房子,我不能要。太贵重了。但是,这个干儿子,我认。从今天起,您和阿姨就是我亲爸亲妈。您的手术,我来签字。就算不合规矩,我去求医生,我去跟他们磨,也一定给您签了!”
我看着他真诚的脸,知道他不是在贪图我的财产。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有些决定,不是赌气,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下午,秀英回来了。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她。她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老张!你疯了!那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你怎么能给一个外人!”她冲我喊道。
“他不是外人!”我反驳道,“他现在是我儿子!是我躺在病床上,能指望得上的人!”
“那静静呢?静静怎么办?她才是你亲女儿!”秀英哭了。
“她有她的事业,有她的康庄大道。我们这间旧房子,绊不住她的脚步。”我说这话时,心如刀割。
那天晚上,秀英跟我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结婚四十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吵到最后,她哭着跑出了病房。
我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听着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我知道,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约12000字,第五章完)
第六章
最终,秀英还是没能拗过我。我的固执,她比谁都清楚。
在小王的坚持下,我们没有去做赠与公证。但他找来了他的一个律师朋友,当着我和秀英的面,草拟了一份遗赠扶养协议。协议写得很清楚:小王夫妇自愿承担我和秀英的生养死葬义务,作为回报,在我们百年之后,这套房子将由他们继承。
“叔叔,阿姨,房子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要。”小王的态度很坚决,“这份协议,是给你们一个保障,也是给我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们的晚年,我们管定了。”
看着这份协议,秀英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知道,小王不是图财,是真的想为我们养老。她擦了擦眼泪,在协议上签了字。
有了这份协议,再加上小王反复去跟院方沟通,医院最终破例,同意由他作为我的“指定监护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手术那天,静静还是没有出现。
我被推进手术室前,小王和秀英一直守在外面。我透过门缝,看到小王紧紧握着秀英的手,低声安慰着她。那一刻,我恍惚觉得,他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手术很成功。麻药过后,我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王布满血丝的眼睛。
“叔叔,您醒了!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回普通病房了。”他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喜悦。
我点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住院的第七天,我终于可以出院了。这七天,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静静,一次都没有来过。
出院手续是小王办的。他开着车,把我和秀英接回了家。
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切都没有变,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我走到茶几边,看着上面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静静依偎在我身边,笑得无忧无虑。
我的手,轻轻拂过她年轻的脸庞。
“爸,妈,我回来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静静站在门口。她瘦了,也憔悴了,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怯懦。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和我住院时司机送来的一模一样。
秀英看到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她。“你这个死孩子,你还知道回来!”
静静抱着秀英,也哭了。“妈,对不起,对不起……”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小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小声说:“叔叔,阿姨,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们一家人好好聊聊。”
“小王,你别走。”我开口叫住了他,“你不是外人。”
静静听到这话,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又疑惑地看了看小王。
我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些礼品,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拿回去。我们不需要。”
“爸……”静静的声音在发抖。
“我住院七天,你人呢?你所谓的项目,就真的让你忙到抽不出一天,甚至一个小时的时间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项目出了点意外,我真的走不开。我每天都给妈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她试图解释。
“打电话?”我冷笑,“血缘是天定的,但情分,是人走出来的。你用电话维系的情分,太廉价了。”
我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那份遗赠扶养协议的复印件,扔在了她面前。
“你看看吧。这套房子,已经跟你没关系了。我和你妈的晚年,以后也用不着你操心了。”
静静捡起那份协议,看着上面的内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小王。
“爸……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你亲女儿啊!你怎么能把房子给一个外人?”她终于崩溃了,失声痛哭。
“外人?”我指着小王,“我做手术,是他在门外守着。我住院,是他一日三餐地送。我跟我老婆子吵架,是他两头劝。你呢?你在哪里?”
“我……”静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我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回这个家。”
(约14500字,第六章完)
第七章
静静最终是哭着跑下楼的。秀英想去追,被我拉住了。
“让她走!”我吼道,“让她自己想清楚!”
秀英甩开我的手,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老张,你这是要逼死她,也是要逼死我啊!我们家……我们家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小王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走过来,想劝我,又不知从何说起。
“叔叔,要不……我去把协议撕了?这事都怪我,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他,“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先回去吧,让我们自己静一静。”
小王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帮我们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秀英的沉默,以及她压抑的哭声。
我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这是我戒了十年的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真的做对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心里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失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用最极端的方式,报复了那个让我伤心的人。
可是,报复之后呢?我的心,为什么也跟着空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家里死气沉沉。我和秀英几乎不说话。她每天照常买菜、做饭,但我们俩吃饭的时候,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听不到。
静静没有再回来,也没有打电话。我嘴上说不在乎,可每次电话铃响,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小王夫妇倒是来得更勤了。他们不提那份协议,也不提静静,只是像真正的儿子儿媳一样,陪我们聊天,帮我们干活。周末,小王会开车带我们去公园散心。看着夕阳下他推着我的轮椅,秀英跟在他身边的背影,我时常会感到一阵恍惚。
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晚年生活吗?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一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晒太阳,秀英拿着我的手机走了过来。
“老张,你看。”
我接过来,是静静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女儿,我的外孙女画的一幅画。画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躺在病床上,身边围着好多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一个哭泣的小女孩。配文是:“宝宝问我,外公为什么生病了,妈妈都不去看他。我该怎么回答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最是伤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打开那个尘封的抽屉,拿出那本老相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全是静静从小到大的照片。学走路时摔倒的样子,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样子,考上大学时拿着通知书笑得一脸骄傲的样子……
我的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我教她骑自行车,她快要摔倒时,我从后面扶住了她。照片里的我,那么年轻,那么强壮,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可现在,我老了,病了,却亲手推开了她。
我的标志性动作,是下意识地揉搓我那有些关节炎的右膝。此刻,我的手就在膝盖上,一遍遍地,机械地揉着。
秀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想她了?”她轻声问。
我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发紧。
“她也想你了。”秀英说,“她给我打电话,说了好几次想回来,又怕你不让她进门。她说,‘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那口气,跟你赌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同一句口头禅,在不同的情境下,竟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我慢慢合上相册,放回抽屉。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我就起了床。我走进厨房,秀英正在准备早餐,熬着小米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镶上了一道金边。
“我……”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等会儿,你给静静打个电话吧。”
秀英的动作停住了,回头看我,眼睛里满是惊讶。
“就说……就说家里的电视机,音量调到35也不响了,让她回来看看。”
秀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我没有听她们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音量依然是35。新闻里正播报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目光,落在茶几的抽屉上。那里面,有相册,有房产证,还有那份荒唐的协议。
我的手伸向抽屉,拉开了一半,却又停住了。
那份协议,是撕掉,还是留着?
阳光,正好打在我的手上,温暖,却也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来源:青涩冰淇淋I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