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阿姨:我们这养老方式实在太爽了、省钱开心不孤单,值得借鉴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0 13:55 1

摘要:“你们这些退休的人,怎么就凑一起住了呢?”楼下的王嫂把瓜子往兜里一搁,抬头冲我喊。

“你们这些退休的人,怎么就凑一起住了呢?”楼下的王嫂把瓜子往兜里一搁,抬头冲我喊。

“图个乐呵呗,还省钱。”我笑着回她。

“那不怕吵吵?”她又来一句。

“吵不吵,得看我们这群人是不是会过日子。”我指指头顶的阳台,上面晾着的被单被风拍得有节奏,像一面面小旗子。

我今年五十七。

我姓郑,大家都叫我郑姨。

我住在我们市西头的一座老筒子楼里,楼是九十年代单位分的,砖红外墙,雨季一来就起白花,看上去像老年斑。

以前这楼里多半是我们厂的工友,如今大多搬去新小区了,剩下的不是空房就是老面孔,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这人爱热闹,但也怕热闹。

怕的是那种没规矩的热闹,吵个你死我活,早晚得闹出毛病。

爱的是心里有数的热闹,像老戏匣子里一出一出地唱,唱到好处,收住。

说到“我们这养老方式实在太爽了、省钱开心不孤单”,其实也不是一拍脑门决定的。

我这辈子头上风雪不少,一步一脚印走过来,脚底下那点泥巴,干了也有味道。

我原来在棉纺厂挡车,二十岁进厂,三十八那年厂子改制,先压工资又压人心,最后连最后一班车也停了。

我那会儿家里上有妈下有女儿,男人做木工活,忙时不着家,闲时盯着天。

新世纪头几年,街上流行一句话,叫“下岗不下岗,饭碗自己端”,我就是自己端,夜里端着饼铛烙饼,早上拎到早市卖,肩上常年勒出两条硬硬的筋。

那时候我还年轻,腿脚利索,苦也不是苦。

后来妈脑梗,半边身子不灵,当年我们那片儿里有句顺口溜,“老太太住院,儿女都犯难”,犯难是真的。

救护车把妈从小区抬出去,抬走了我的底气。

我开始算账,日子没法不算账。

妈的药钱怎么凑,女儿的学费怎么凑,我自己这副骨头架子还能撑几年,我发现世界上最牢的算盘不是珠子,是人的心。

三年前,妈走了,送走的那天是小雪,树杈上挂了白霜,我在医院门口坐了半小时,没掉眼泪,心里像有人用小刀划了一下又一下。

人走了,家就空了。

闺女那时在南方上班,打电话说:“妈,你要不搬我那边去住?”

我说:“你那儿上班忙得跟打仗似的,房子租来的,厨房都挤不过两个人,别折腾你妈了。”

我看着老房子墙上那些钉眼,钉眼是旧岁月遗留下的句点,密密麻麻,像对我说话。

我不愿离开。

老邻居王嫂来敲门,端来了两碗糯米圆子,说热乎着,别饿着。

她说楼上六单元的老胡,老婆走了,儿子在外地,不回来。

她又说对门的丁阿姨,老伴儿去世几年了,一个人守着屋,日里黑里都开着电视。

我看着她,说:“咱们这楼,怎么渐渐都成了一个人的屋。”

她说:“人老了就这样。”

我忽然觉得心里起风,想起小时候在我们东北老家冬天往炕洞里塞玉米芯,火一旺,炕上一阵一阵暖,把人熬出汗。

人老了也该有个“炕洞”,把根往里塞,火旺起来,屋里就亮堂了。

那天晚上,我提着一袋子饺子皮和一把葱,去敲老胡的门。

老胡开门的时候,胡子拉碴,穿着旧毛衣,领口磨得发白。

他看见我,愣了下。

我说:“包饺子。”

他就笑了,牙缝里卡着青菜丝。

我说:“你家有擀面杖不?”

他摇头。

我说:“你看你,看你。”

他说:“你看你,看你。”

一个“看你”,就把多年邻里的腻歪劲全勾出来了。

那天我们仨——我、王嫂、老胡——在他家包了两大盘饺子,韭菜鸡蛋的,皮厚馅儿大,咬一口喷汁。

吃完我说:“我有个主意。”

他们都看我。

我说:“人老了,不能光等着孩子管咱,咱也得学着抱团儿过日子,互相照应一下,不求谁也不麻烦谁。”

老胡说:“你懂的真多。”

我说:“你懂个鬼,家里灯泡坏了你都不换。”

王嫂笑,说:“你俩就爱斗嘴。”

我说:“我是认真的。”

第二天,我把家里的一个旧笔记本找出来,封面上贴着一张花猫贴纸,是我闺女上小学时贴的。

那是我家一个老物件,被我称作“账本”,其实它跟账只有一半关系。

我拿笔在第一页写:“抱团养老试行方案”。

这名字听着像机关里出来的,其实不过就是几个老邻居的约法三章。

我把笔记本拿给老胡和王嫂看,像个半夜里备课的老师,认认真真念给他们听。

第一条,互帮互助,不互相挑刺。

第二条,公共开支有账,饭钱、煤气、修灯泡,都记清楚。

第三条,遇事先说,别闷着,闷坏了嗓子也不值当。

第四条,谁家有客,自管自的,不打扰,其余人可以提供支援但不强制。

第五条,每周安排一次集体活动,活动的定义广泛,楼下晒太阳也算。

我念完抬头,看见他们直点头。

老胡说:“这像个样。”

王嫂说:“就怕没个主意。”

我说:“我能咋叫,叫‘滚雪球养老’,越滚越大。”

老胡说:“滚,滚,滚啥滚。”

我说:“滚,滚。”

语言像馒头,蒸一蒸就发起来,家里气息也就暖了。

我们这“滚雪球”第一步是算钱。

我说:“咱每人每月掏两百,伙食费按天算,谁吃谁掏,不在家的不算。”

王嫂捏着手里的算盘拨了两下,叭叭作响,像下雨时窗台上几滴急雨。

老胡脸一皱,说:“两百够吗?”

我说:“先试试,咱不是饭店,吃个热乎,哪天想改善改善,也可以加菜,账本上写清楚,别怕麻烦,钱花明白才叫花。”

我把那笔记本放在餐桌的一角,还拿了一个蓝布口袋当“公用钱包”,蓝布口袋是我妈在世时的针线袋,缝得密密实实,针脚齐,有劲。

我把口袋放在笔记本上,像给它压个镇纸。

那个蓝布口袋,从那天起就是我们的“情感标志物”。

口袋的布边上有两个小小的补丁,像人的两处旧伤。

我们三个人,一个口袋里放钱,一个笔记本上记账,这事儿简单又复杂。

复杂在于人的心。

对钱,有人算得死,有人算得活,谁都怕吃亏。

但我们在老楼里邻里这么多年,我知道他们的脾性,老胡嘴硬心软,王嫂嘴快心直,凑一块儿,吵不成仗,顶多打打嘴炮。

那个月的第一天,我在蓝布口袋里放进两百,王嫂也放,老胡嘴上嘟囔着“穷啊”,手还是放了。

我说:“你嘴上穷,手上不穷。”

他笑,说:“你这人,拿人的手短。”

我说:“你以为我是伸手党。”

我们的“养老试行”就这么开张了。

一开始也有磕绊。

比如第一周轮到我做饭,我想着节俭,买了两斤白萝卜、两把小白菜、半斤猪油渣,做了萝卜炖粉条、小白菜炒油渣、香菜拌花生米。

老胡夹了两筷子,夸“入味儿”,第三筷子就停了,去厨房拿咸菜。

王嫂吃得津津有味,说“我就爱这口”。

第二天轮到老胡做,他跑早市买了两块带皮五花肉,一条带鱼,回来说“今天改善伙食”。

我说:“你花了多少?”

他说:“三十七。”

我把账记上。

第三天是王嫂,煮绿豆粥、蒸窝头、炒土豆丝,清清爽爽。

一周下来,口袋里还剩一百多,大家都觉得“能省”。

我心里合计,省是省了,可心里总像差点什么。

差什么?

差火气。

吃饭要有烟火气,日子才像日子。

第二周,我买了一只鸡。

我把鸡分成两份,半只炖,半只做了口水鸡,用我闺女从南边寄回来的花椒油,辣子、蒜泥、葱花、酱油、醋,滴两滴香油。

老胡把碗端起来吮,吮得“嘬嘬”响,像小时候的北方冬天吸冻冰棍的动静。

王嫂说:“哎呀妈呀,这味儿。”

我说:“三个人吃鸡不当回事儿,一周一次差不多,账上挂着呢,别心疼。”

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大方,是账本让我底气足。

那笔记本起初只记钱,后来我在每一页下面又加了一行“事记”。

比如这一页写:“六月初八,鸡一只,口水鸡+炖鸡,老胡说‘嘬嘬香’。”

下一页写:“六月初十,楼道灯坏,换灯泡,费用五块。”

那两行字,像在本子上刻了两条生命的纹路,日子有了层次。

说这养老方式“爽”在哪儿,省钱开心不孤单,我给你一件件讲。

省钱是细水长流的省,不是“今天我省了,明天我就蓄着花”那种滚雪球。

我们三家每月出六百,平均到每天二十块,三个人吃饭,早餐豆浆油条,午饭一个菜一个汤,晚饭清淡一点,偶尔改善,斤斤计较,不委屈肚子。

我们会去早市“蹲点”,有个卖菜的姓齐,齐大爷,一身白衬衫永远洗得透亮,夏天推着一车豆角说“姑娘们看着给钱”,都说他是“良心价”。

我知道他有一个上高中的孙女,学画画,挺费钱,我常在蓝布口袋里掏出零钱买一点,不讲价,算是互相照顾。

开心是“扎堆儿”的开心。

人到了这个岁数,话比饭有时候还提神儿。

我们楼下一个水泥台,每天下午四点起就有太阳打到那里,热烘烘。

我们带着凳子下去,坐一排,像唱戏的候场。

聊什么?

生活啊。

聊小时候偷家里窝头被老娘追着打,聊第一次买电视看白娘子,聊单位里老张穿一件中山装穿了十年,聊谁谁家孩子结婚了车队堵了一条街。

笑声是一种药,嗓子一热,眼睛也亮。

不孤单是有章可循的不孤单。

别看我们天天能掰扯,两点钟以后我们会互相发个消息“午休别打扰”,晚上九点以后谁也不敲门,除非紧急,我在笔记本里写“静默时间”,大家遵守着,老胡好面子,怕人说他“老年人没规矩”,他遵守得比谁都好。

当然,这样的“抱团”也不是没争执。

你见过三个年轻人合租,吵架不?

老年人也是人,倒不是为了大事,常常为小事拌嘴。

有一天我把阳台上一盆吊兰挪了位置,让它见见阳光。

晚上回去,吊兰蔫搭了。

王嫂看见,急得不行,说:“你怎么就挪它,植物也要认方位的。”

我说:“谁规定的?”

她说:“我妈。”

我说:“你妈也不在了。”

她眼眶一红,扭身进了屋。

这一刻,我的嘴像被风刮了,生疼。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老是那盆吊兰垂下去的叶子,像无声地责备。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花市,买了一小瓶营养液,回家把吊兰放回原处,顺着那些根须往盆里浇。

王嫂站在一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动那个盆的心思。”

她说:“我妈在的时候总说‘人也认方位’,我把那个盆朝着窗,像她坐在炕头朝着窗。”

我心里一软。

我把本子翻到那一页,在“事记”里写:“七月初四,吊兰,方位,王嫂的妈。”

那一刻,我懂了所谓的“标志物”。

不是那些贵的玉器古董,是那些随手可见的东西背后的情感。

从那之后,吊兰成了我们集体的“情感标志物”之一。

我们给它起名叫“老客”,意思是常来的客,守着家。

蓝布口袋和吊兰,成了我们两个重要物件,它们像两条线,串起了我们老年生活的珠子。

还有一件事,是我小孙女寄回来的一张车票,广州到我们这的小票,车票边角已经起毛,我拿透明胶把它贴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小票上印着日期和车次。

它时不时提醒我,外面的路很长,很远,人还是要往外看一眼。

我这些年只去过三次外地,两次是去闺女那,一次是厂里组织的旅游,那趟旅游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去泰山,天没明就爬,脚底板像烧红了的锅底。

我站在山顶,风一大,想起娘说“人活着要有个站得住的地方”。

我靠着扶手,心里发酸又发热。

我们这“抱团养老”的第二个月,闺女打电话,说她男朋友求婚了,让我过去看看老丈人家的情况。

我没着急答应。

我说:“再等等。”

过两天我把这事儿告诉了王嫂,他们俩吃惊。

王嫂说:“你咋不去?”

我说:“去啊,当然要去,得挑个时候。”

老胡说:“你这是啥时候也挑,别挑漏了。”

我笑,说:“你们懂啥。”

那天晚上我回房间,拿出昨儿贴车票的那页,摸了摸。

我忍着的,不是舍不得闺女,是舍不得我这“抱团”的火。

怕我一走,他们这锅要凉。

但人活着总得两头照应,否则哪头都亏欠。

我想起笔记本的规则,第四条写着“谁家有客,自管自的”,那意思本来是互相别插手,可我心里另起了一句“谁家有事,大家帮着”。

第二天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在“事记”里写:“闺女求婚,待去。”

老胡看了,咳嗽一声,说:“我们看家。”

王嫂说:“你放心去。”

我这心就落地了半截。

我们这“养老小组”发展到第三个月,又吸纳了楼下老丁。

我们一开始是犹豫的,怕人多嘴杂。

老丁是个文化人,退休前是中学老师,说话慢条斯理,字写得好看,板书都被学生夸过,我们这楼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儿子在国外成家后定居,媳妇太忙回不来,他老婆几年前走的。

老丁来之前,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老式收音机,金属网罩,旋钮还能转,另一样是一小袋子茶叶,茶叶罐子上写着“祁门”。

他把收音机放在我们餐桌最里面,靠墙。

我们问他:“您这收音机还能用吗?”

他笑,说:“能。”

果然能,调到中波台,沙沙一阵后传来本地台的声音,播新闻,那种声音一响,像把日子又拉回九十年代,饭刚出锅,电视刚装好,家里正热火潮。

茶叶我们谁也不会泡,过去老丁教我们用小盖碗,先烫杯,再投茶,洗一遍,闷三十秒,揭盖,香气来。

我说:“这茶叶是你的爱好。”

他说:“人得有点爱好,哪怕是装样子。”

我们笑。

收音机成了我们第三个“情感标志物”。

一旦开了它,谁也不说话,听完十三分钟的新闻,又开始插科打诨。

老丁在笔记本里给我们调整了“记账格式”,他用端正的楷书写“日记账”,把每一笔分别落到“伙食”“维修”“杂项”,连买牙签都写在“杂项”里,我看得心里舒坦,也心虚,过去我鬼画符一样的字显得丢份儿。

他还提议,每个月固定拿出二十元作为“应急金”,另装一个小信封,贴好“应急”,放在蓝布口袋旁边,谁家有药急、灯泡急、要打车急,都可以动,月底时写明白用去了哪些。

这样一搞,我们这“抱团养老”更像那回事儿。

事情就此稳稳地往前滚。

但生活哪会没有坎儿。

第三个月末,有一天午后,突然下起大雨,楼顶的排水堵了,六单元顶层漏水。

我们住的是四层,漏水没漏到我们家,但老胡、王嫂提着盆上去帮忙,我也跟着。

顶层姚大娘一个人,屋里下雨,地上浮起来水涟,她一个人手忙脚乱。

我们到的时候,雨在屋里冒泡,像煮面汤。

我去阳台找排水口,拿一根竹竿捅开,水“哗”的一下倾泻出去,屋里的雨就小了。

老胡拿拖把,王嫂拎瓢,姚大娘坐在椅子上喘。

我们干活的当口,老丁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雨线,像在看一篇排比句。

雨停了,屋里安静,顶棚挂着一串串水滴,光从窗上透进来,亮闪闪。

我们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歇。

姚大娘说:“我一个人,真有时候,就觉得天塌了也没人扶。”

她的一句话,像竹竿捅开了我们心里的排水口。

我们换了屋顶的旧胶皮,把雨水管里积的枯叶掏干净,楼顶上那块大水泥板被烤得发烫,太阳出来就像谁给我们上了一种看不见的勋章。

下楼时,我看见楼道里那块被人踩黑的中层墙面,我突然想刷墙。

这事儿提出来,王嫂先叫好,她说家里还有半桶墙漆。

我说:“咱这‘公共空间’也归我们,刷刷,亮堂。”

老胡说:“你们爱刷刷,我帮你们打下手。”

我们把打扫这活计也记在了“事记”里:“顶楼排水,刷墙,姚大娘哭。”

那晚我们开收音机,广播里说“某市试点推行互助养老服务,发动社区志愿者”,我听了笑,说:“咱这是自发。”

老丁说:“自发才稳。”

老胡说:“自发才自由。”

王嫂说:“自由的代价是你得付点出力。”

我接着说:“付出力的好处是你睡得踏实。”

我多嘴一句算是“金句”:“人老了,在家里别老琢磨一个人,三个脑袋总比一个灵。”

现实在旁边说话。

到冬天了,北方的暖气我们这楼没通,我们用的是壁挂炉,统一换了新管子,工人来打孔的时候把我那根晾衣绳吭哧一声拉断了。

我第一反应是心疼,因为那是我妈留下的麻绳,绳子粗硬,时不时扎手,但我一直不舍得换。

王嫂看到,我怔在那儿,她问:“要不要买个好点的伸缩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天夜里,我把绳子的断头拿下来,照着灯看,看见绳子里的纤维一丝一丝,像麻那样坚韧,心里发热。

第二天我把那段绳子剪下来,用透明胶把它粘在笔记本里,旁边写了一行字:“妈的绳。”

那就是第四个物件,有了它,我像在心里系了一结。

你看,我们这“四件套”——蓝布口袋、吊兰、收音机、麻绳段,把我们的生活串得紧紧的。

我知道有人会问:“你们这样,孩子怎么看?”

孩子的问题,是绕不过去的。

我闺女第一次来“视察”的时候,拎了一袋水果踏进屋,环顾四周,看见蓝布口袋,笑了,说:“妈,你这是民主集中制。”

我说:“民主,是大家说了算,集中,是有本本。”

她看见收音机,伸手去扭,广播里正在播评书,她笑,说:“这声音,我小时候听过。”

我说:“你小时候是我抱着听。”

她沉默片刻,转头看吊兰,说:“这盆还能活这么青。”

我说:“你王姨有办法。”

她问我:“妈,你真不孤单?”

我说:“孤单也孤单,但不是哑巴孤单,是说得出口的孤单。”

她点点头,说:“你开心就好。”

她走的时候,把她的银行卡给我,说:“里面有些钱,你别省太狠。”

我把卡又塞回她手里。

我说:“我有蓝布口袋。”

她叹口气,说:“你这人。”

她走的时候,站在楼道里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既有放心也有不放心。

世上哪有彻底放心的孩子,也没有彻底放心的老娘。

老胡的儿子也来过一趟,刚上楼就和他爸怼上了,年轻人语速快,老胡语速慢,两个节奏不合拍,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还好我们在场,给岔开了。

他儿子说:“我们能不能给您找个护工?”

老胡说:“你能不能别把你爸当病人?”

他儿子瞪他:“你就是老人。”

老胡鼻子一哼:“老人也是人。”

最后我们把收音机开大一点,把茶水续上,吵架的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我把笔记本拿给他儿子看,指着各项开支,说:“你看,钱我们花得明白,生活我们过得明白,您就放心。”

他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爸在这儿比一个人在家强。”

我说:“那你也多来看看。”

他嗯了一声。

后来他真的就来得勤一点,提了些水果,拿了些灯泡,还帮我们修了一次门锁。

我知道,年轻人不是不孝,是被生活搅得分身乏术。

别总拿放大镜看孩子,谁谁谁都难。

我们轮流看病也有章法。

前年冬天我心口疼,半夜难受,像有小老鼠在里面啃。

我怕惊动人,一个人蜷在被子里咬着牙,想着过会儿就过去。

过不去。

我起来穿衣服,鞋还没穿稳,王嫂就来了,说:“我刚上厕所,听见你动静不对。”

我嘴硬,说:“拉肚子。”

她白我一眼,说:“拉你的头。”

老胡在门口等,两步跑下楼拦了出租车。

我们三个人凌晨两点在急诊室里泡着,挂号、抽血、做心电图,一套下来,医生说轻微心绞痛。

我不觉丢人,反而安心。

回来的路上,天刚微微亮,天边有一抹冷蓝。

老胡说:“老郑,回去把你的垃圾桶清清。”

我说:“关你屁事。”

他笑,说:“我看你垃圾堆太满,心里堵不堵?”

我回头瞪他,好笑又好气。

这叫啥?

叫“嘴损式安慰”。

后来我在“事记”里写:“凌晨急诊,心绞痛,嘴损式安慰。”

我喜欢记这些细节。

细节是生活的筋骨。

说到省钱,有一回我们用蓝布口袋的钱买了两袋洗衣粉,老胡说洗衣粉不如洗衣液,我说洗衣液贵,王嫂说洗衣粉香。

三个人僵在那儿,小题大做。

老丁站在旁边呵呵笑,说:“我提个折中方案,一袋洗衣粉,一袋洗衣液,混着用,既有香味又不硌手。”

这就是智慧。

我们都笑了。

我打开笔记本,在“事记”里写:“洗衣粉与洗衣液之争,和解。”

我们这“抱团养老”的影响,也不是没有落在人嘴上。

楼里有人看不惯,说我们爱显摆,说我们把公共区域弄得像自己家,说我们下午晒太阳挤占公共空间。

还有人背地里说我们是“老年合租”,腔调里带点讥嘲,好像我们这把年纪还不知羞。

我听到了。

一开始心里堵。

我心里说——那你给我一个更好的办法?

后来我就不堵了。

你不用拿别人的嘴当镜子。

我在笔记本里写:“议论,风吹来,风吹走。”

我还写了一句自己给自己打气的话:“人心有个阀门,开给该开的人,不该开的人,关上。”

写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姑娘,把心里的秘密写在日记本里,怕人看见又要让人看见。

到了第五个月,我们的活动多了一个——每周一次一起去小公园慢走。

小公园还有一个名叫“活水”的人工湖,小鸽子在湖边啄食,小孩追着它们跑,一片惊哄。

我们沿着环湖道走两圈,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坐下来歇,谁做谁家菜的构成方案,像开小型“日用消费品展销会”。

我们还在公园里认识了几个同样年纪的,都是附近小区的住户,慢慢地就成了一个小圈子。

他们问我们:“你们住一起?”

我们说:“不完全住一起,但我们像住一起。”

有个老太太说:“这不就最好的嘛。”

她说完眼里有光。

她说她老伴中风,儿女在外地,她一个人顾。

她说:“我每晚睡前都怕,怕半夜有事没人知道。”

我把我们的“蓝布口袋、笔记本、收音机、吊兰”的故事告诉她,她听完说:“你们有章法。”

我把她的电话记在我本子上,“事记”里写:“活水公园,陈姨,眼里有光。”

我这人喜欢把人记在记事里,像给他们发一张入场券。

每年春节我们都过得热闹。

今年春节,我们把每家锅碗瓢盆搬到一个屋里,包饺子,一屋子人的水汽,玻璃上都是雾。

我把收音机开着,收听“新春特别节目”,主持人的声音一扬一抑,倒适合这种热闹。

我们桌上摆着两盘糖,一盘是硬糖,一盘是软糖,我一边包饺子一边嚼,牙都嚼酸了。

门外有鞭炮声,楼下有人喊“新年好”,有孩子笑,说“红包红包”。

我们不发红包,我们发的是小纸条。

每人写两句给另一个人的话,抽签抽到谁就读。

老胡抽到了王嫂,他写:“王嫂,脾气急,但心热,一碗豆腐汤让人想起家的味道。”

王嫂笑得眼睛眯成缝,说:“你夸我,我就夸你,嘴碎心不坏。”

轮到我抽,我抽到老丁,我写:“丁老师,用楷书书写日常,用茶香换来晚风。”

老丁笑,说:“你们每句话都成了诗。”

我们笑。

这一晚我们散得晚,收音机里播放零点倒计时,我们在电视机前没有喊“新年好”,但我的心里还是喊了。

我在笔记本上写:“新年,糖两盘,纸条四张,笑声很多。”

如果你问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悬念。

悬念在于,明天会不会再这样?

人到这年纪,最怕的是“变”。

变病,变故,变心。

变病最直接,谁也挡不住,我自己那次急诊已经提醒过我;变故是外面的风,刮不刮你不知道;变心是我们自己内部的斗争,有时候会起贪念,有时候会起猜疑,有时候会起疲惫。

我们用“本子”和“口袋”压着,像镇纸压着飘动的稿子。

可我得承认,有一次,我心里起了小小的酸。

那次是闺女结婚,我南下一个月,回来后,蓝布口袋里放了不少钱,是他们三个人按天算,把我不在的伙食费也算上了,怕我回来吃亏。

我看见那钱,心里先一暖,后又一酸。

酸的是那种“不配”的酸,觉得我不在故事里,却分了故事里的甜。

我和他们说:“我不拿,我不在。”

他们笑,说:“你在不在都在。”

老丁说:“我们不是开店的。”

老胡说:“你别矫情。”

王嫂说:“咱们这口袋不是秤。”

我拿了,心里觉得沉又觉得轻。

那时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不是精确到分毫,而是彼此“留余地”。

有余地,才有温度。

我在“事记”里写:“留余地。”

有人问,这样是不是矫情。

不矫情。

人要是连自己心里的那点儿细致都不要了,就成了光杆儿了。

阳春三月,我们去了一趟郊区。

公交车最后一站是一个叫“柳堤”的地方,名字听着就喜人,柳条抽芽,河边有一排石凳,我们坐在那儿,拎着各家的馒头、花生、卤鸡翅,开野餐。

我们拍了一张合照。

我拿回家,用透明胶贴在笔记本的内页。

照片里我笑得像个小孩子,嘴角上扬,眼睛里有亮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裂纹,那裂纹像一条河,向两边延伸。

我突然想起我妈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人活着要愉快点,别总扛着。”

我过去太能扛了,扛事扛人扛情绪,扛到肩膀上起了老茧。

现在我把一些背包放在老胡他们的肩上,发现他们也不喊沉。

我们这些小人物,生在八十年代以后也好,早一点晚一点也罢,时代像一条车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路上,快的慢的,全是自己脚下的力。

有人会问:“你说说你们这种养老方式,值得借鉴在哪儿?”

我说:第一是自愿。

没有人拿合同捆着你,没有谁对谁有“道德捆绑”。

第二是透明。

蓝布口袋放在桌上,笔记本打开,谁看都行,谁翻也行。

第三是规矩。

规矩不多,但得立着,静默时间、公共空间、谁做饭谁洗碗,轮着来,谁病了谁休息,谁高兴谁唱两句。

第四是情感标志物。

别笑,吊兰也好,收音机也好,它们像一根线,把我们系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一眼看过去,就是“我们”。

第五是连接外界。

那张车票、那次公园认识的陈姨、邻里之间互通有无,让我们不是死在一个圈子里,而是像柳条一样,柔软,但连着水。

第六是留余地。

不必要求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做到了七八分就能收手,不追杀,不追究,不纠缠。

第七是幽默感。

人老了,幽默是护身符,碰到尴尬笑一笑,碰到难事挤个眉眼,能过去的都过去。

第八是认错的勇气。

吊兰那件事,我道歉了,对的就是对的,错了就是错了,别嘴硬。

第九是给孩子宽心。

我们这套过法,其实是给孩子减负,他们工作忙,心里记挂,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妥帖,孩子就少一层牵挂。

我这人话多,有时候也嫌弃自己多嘴。

我曾想过,哪天我们中的谁先走了,会怎么样。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没人记得我。

我现在不怕了。

因为笔记本上有我们的字,收音机里有我们的频率,吊兰边的窗台有我们的指纹,蓝布口袋里有我们翻找钱时留下的小褶皱。

这些都是“记得”。

有一天傍晚,天降一阵风,吹得阳台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风铃是王嫂的闺女送的,上面挂着几条小鱼。

我在厨房洗菜,水龙头下的水哗哗流,我抬头看见窗外的天像一张灰蓝的丝绸,风在上迈步。

收音机里播着“往事如风”。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里带着棉絮的味道。

那时候我也笑,也哭,也闹,也怄气。

现在我还笑,还哭,还闹,还怄气。

只是哭的时候有人递纸,笑的时候有人附和,闹的时候有人“哎呀你别闹了”,怄气的时候有人“好了好了不是大事”。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你问我最后后悔吗?

不后悔。

有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像一棵老树,枝干里有一片小小的森林,小鸟在里面停歇,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坐在树下,微微合眼。

有人说,老了就是等。

等饭熟,等天亮,等孩子回来,等病来,等病走。

我不愿意只是等。

我愿意做点小事,写个小本,泡一壶茶,打一通电话,擦一块玻璃,把灯泡换新,把吊兰的叶子擦亮,给蓝布口袋缝补一针,把麻绳段翻翻,看它有没有掉色。

我的闺女春节后又来了一趟,她说单位要派她去外地出差,时间不短。

她带来了一件礼物,一个小巧的数码收音机。

她说:“妈,这个能放你喜欢的频道,也能播你喜欢的评书,有时候还能连手机听你喜欢的曲儿。”

我看着它,笑。

收音机旁边那台老物件我也没舍得丢。

我把新的摆在旧的旁边,说:“两个一块儿,老少搭配。”

老丁看了,也笑,说:“新旧兼容。”

我们这楼有时候夜里很静,静到能听见楼道里水滴的声。

我这人睡眠一向浅,稍微有什么动静就醒。

有一回夜里两点,又醒了,我起身去厨房喝水,经过蓝布口袋旁边,伸手摸,摸到了粗糙的布纹。

那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安稳。

我在“事记”里写下:“半夜摸到蓝布口袋,安稳。”

你看,我把生活过成一本书,书页已经翻了一半多。

有人会说,这都是小事。

小事就是大事。

大事来时,我们也能扛,扛的时候我们三个四个挤在一张小小的餐桌旁,收音机里说着天气,我们把各自的担忧拿出来晒晒太阳,晒干了,再收起来。

我五十七了。

我还会六十七,七十七,八十七也一样,有口袋,有本子,有我们的那盆吊兰,有那台老收音机,有麻绳的结,我都不怕。

我知道,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日子久了,脾气磨了,心也软了,嘴也甜了,脚步也稳了。

我也知道,世界变化快,我们这些老骨头跟不上节奏的时候,就坐下来,喝口水,听听广播,让年轻人去跑。

我把这些写给谁呢?

其实写给后来的人。

也写给未来的自己。

哪天我翻到这一页,看见这行字,可能会笑一笑,说“当时写得真多”。

但那时我也会明白,字多不是坏事。

它让我不会忘记,我们曾经这样过过日子。

天快黑了,屋里开灯。

灯光把厨房的瓷砖照得亮堂堂,吊兰的叶子闪着光,收音机的红灯点着一颗小小的红星,蓝布口袋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像一只小兽在打盹。

老胡敲我的门,说:“郑姨,今儿吃饺子。”

王嫂在后头接话:“韭菜鸡蛋,香。”

老丁在收音机那里调台,说:“吃饺子就听评书。”

我说:“你们这搭配,高级。”

他们都笑。

我拎着围裙,走过去,给本子翻到新的一页。

我写:“今儿饺子,韭菜鸡蛋,收音机评书。”

写完,我下意识地把笔在纸边敲了两下。

这习惯是我年轻时赶工时留下的,敲两下,心里就稳。

窗外的风不大不小,像一个老人走得稳稳的。

我心里起了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金句,但我愿意把它记下来。

“过日子,本是慢火熬汤,急不得,糊不得,要有人添柴,有人看火,有人端碗,汤才香。”

我把这句写在页脚。

饭要开了。

收音机里评书先生把话锋一转,恰好也说了句“书接上回”。

我笑着应了一声:“书接上回。”

鸡蛋饺子下锅,滚开的水翻腾出一层白泡泡,像云。

我们端起碗,热气扑了面。

我夹起一个,蘸了醋,吹了吹。

外面有孩子在楼下喊:“奶奶——”

有人答:“哎——”

声音穿过楼道,穿过我们这个小小的屋子,往外去了。

我把饺子送进嘴里。

咸淡正好。

我心里的那口锅,也正好。

来源:海滩上留住美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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