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对面是一个被处理过的声音,不男不女,像是隔着一块铁皮在说话。
引子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用一把旧牙刷清理机床的油泥。
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对面是一个被处理过的声音,不男不女,像是隔着一块铁皮在说话。
“冯建国?”
“我是。”我扶着膝盖,想站起来,腿弯里一阵针扎似的疼。人到四十五,这身体就像一台用了二十年的老旧车床,哪哪儿都响。
“你老婆淑芬,在外面有人了。”
嗡的一声,我耳朵里那点常年不散的耳鸣,瞬间就变成了火车过山洞的巨响。手里的牙刷掉在地上,溅起一小片黑色的油星子。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对面轻笑一声,那笑声更刺耳了,“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她每天晚上那么晚回来,真是去当护工?你看看她身上穿的,手里拎的,是你那点死工资能买得起的?”
我没说话,心脏咚咚地擂着胸口,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地址我发给你了,自己去看看吧。别当了一辈子老实人,最后连顶绿帽子都戴不稳。”
电话挂了。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冰凉的手机。一条短信进来,是一个高档小区的名字:翰林华府。我听过,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一平米的价格是我一年不吃不喝也挣不来的。
我慢慢站起来,膝盖发出“咔吧”一声脆响,疼得我龇了龇牙。车间里,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呛得我有点恶心。我叫冯建国,在这家国营老厂干了二十五年维修工。二十五年来,我手上摸过的零件比吃过的米都多,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是哪个轴承缺了油。厂里的人都叫我“冯一摸”,说没有我伺候不好的机器。
可我伺y候不好自己的身体。白头发一根根往外冒,像是地里憋了一冬的草,拦都拦不住。耳鸣时好时坏,腿也开始疼,尤其是阴雨天。医生说这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劳损,没得治,只能养着。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个字,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油的破布,又堵又脏。
淑芬是我老婆,我们结婚二十二年了。她人如其名,贤惠,本分。下岗后,她做过保洁,摆过地摊,最后经人介绍,去给一个退休的老教授当护工,照顾他的起居。工资不低,就是辛苦,经常要忙到很晚。
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我这点工资,养家糊口紧巴巴的,儿子上大学又是一大笔开销。她出去辛苦,也是为了这个家。我从没怀疑过她。
可是,那个电话……
我心里乱糟糟的,把工具胡乱收拾了一下,跟车间主任老李请了个假,说家里有急事。老李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手头上的活儿别耽误了。”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蹬。链条“嘎吱嘎吱”地叫着,就像我那不听使唤的膝盖。
快到小区门口,我远远地看见了淑芬。她正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车子很亮,是我不认识的牌子,但一看就很贵。开车的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淑芬下车后,还冲车里的人笑了笑,摆了摆手。
她今天穿了件浅紫色的连衣裙,不是我给她买的。我记得她衣柜里没这件衣服。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那辆车开走了,淑芬拎着一个纸袋,往小区里走。我躲在巷子口的大槐树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那么陌生。
那条紫色的裙子,在灰扑扑的老小区里,显得那么扎眼。
第1章 一条丝巾
我推着自行车回到家,把车往楼道里一靠,车梯子划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屋里很安静。淑芬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我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她背对着我,正在切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
“回来了?”她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嗯。”我应了一声,嗓子发紧。
我看见她放在客厅沙发上的那个纸袋,是市里最高档的百货公司的logo。我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条丝巾,桑蚕丝的,摸上去又滑又软。标牌还没剪,上面印着一个我看不懂的外国牌子,和一串让我心惊肉跳的数字:1280元。
我一个月的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也就四千出头。淑芬做护工,一个月五千。我们俩的钱,要供儿子上学,要还前几年我爸生病欠下的债,还要攒着给自己养老。一千多块钱买一条丝巾?我不敢想。
【内心独白】
这钱是哪儿来的?我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个电话,那辆车,这条丝巾……所有东西都串联起来,在我心里织成一张网。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网住的虫子,越挣扎,网收得越紧。我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可那可能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尖上,一碰就疼。
淑芬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看见我手里的丝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你回来了。”她把菜放在饭桌上,擦了擦手。
“这是什么?”我举起手里的丝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它还是忍不住地发颤。
“哦,这个啊……”她眼神有点躲闪,“是……是陈教授送的。”
陈教授,就是她照顾的那个退休老教授。
“他送你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我追问,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没什么,就是看我平时辛苦,顺手买给我的。他家不缺这点钱。”淑芬说着,走过来想从我手里拿走丝巾,“快洗手吃饭吧,今天烧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丝巾柔软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顺手?一千多块钱的东西,能是顺手买的?”我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
淑芬的脸一下子白了,“冯建国,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内心独白】
我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的心在往下沉,像掉进了冰窟窿。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现在我看着她,觉得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我怕,我怕我一拳打碎这玻璃,看到的会是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我没怀疑你。”我松开手,把丝巾扔在沙发上,“我就是问问。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么贵的东西,咱们不能收。”
“我知道不能收,我已经跟教授说过了,可他非要给,说我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人家一个大学教授,我能怎么说?”淑芬的眼圈红了,“我在他家累死累活,赚点辛苦钱,你倒好,一回来就给我甩脸子。”
她说着,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饭桌上,红烧肉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耳朵里的嗡嗡声又响起来了,像有一万只蝉在叫。我坐下来,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一点味道,满嘴都是苦涩。
这顿饭,我一个人吃完了。淑芬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晚上躺在床上,我背对着她,她也背对着我。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谁也没碰谁。黑暗中,我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可我知道,她没睡着。我也一样。
【内心独白】
这床我们睡了二十年,床垫都有些塌陷了。我熟悉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熟悉她睡觉时会轻轻磨牙。可今晚,我只觉得陌生和寒冷。那辆黑色的轿车,那条紫色的裙子,那条昂贵的丝巾,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她,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2章 翰林华府
第二天,我没跟淑芬说话就去上班了。
车间里还是老样子,机器轰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机油味。我换上蓝色工作服,戴上老花镜,开始跟一台出了故障的冲压机较劲。这台机器是厂里的老古董了,图纸都找不到了,全靠我们这些老师傅的经验。
我拧开一个螺丝,用听诊器一样的小铁棍抵在机器外壳上,耳朵贴上去听。这是我的绝活,能从杂音里分辨出是哪个齿轮磨损了,哪个轴承在“喊救命”。
可今天,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耳朵里全是昨晚的争吵,和那个冰冷的声音。
“冯师傅,怎么样?有头绪没?”徒弟小王凑过来问。
我摇摇头,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行,今天心静不下来。”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国啊,家里有事就先处理好。这机器不差这一天。”
我心里一阵烦躁。连老李都看出来我魂不守舍了。
下午,我提前下了班。我没回家,而是骑着车,去了那个叫“翰林华府”的地方。
小区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门禁森严。我那辆破自行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外,显得格格不入。我像个贼一样,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停下来,远远地望着。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我看见了淑芬。
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走出小区大门。那个男人,就是昨天开车送她回来的那个。他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气质儒雅。他就是陈教授吧。
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陈教授脸上带着笑,淑芬也在笑。那笑容,不是对着我时那种带着疲惫和无奈的笑,而是很轻松,很灿烂的笑。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们没有走远,而是拐进了小区旁边的一家咖啡馆。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我能看到他们面对面坐着,服务员端上了咖啡。陈教授在说话,比划着什么,淑芬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穿着一身油污的工作服,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躲在阴影里,窥探我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喝着我从没喝过的东西,聊着我听不懂的话题。他能给她买一千多的丝巾,能带她去高档的咖啡馆,而我呢?我只能让她跟着我,住在这个月要还两千块贷款的老破小里。
我没再看下去,掉转车头,疯狂地往回骑。风刮在脸上,有点疼。我不知道自己是嫉妒,还是自卑。或许都有。
回到家,儿子冯雷竟然回来了。他读大二,学校在邻市,一般只有长假才回来。
“爸,你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见我,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我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声音有点冲。
“下周我生日,跟同学提前回来聚聚。妈呢?”
“你妈……还没回来。”我脱下外套,一股机油味散开。
冯雷皱了皱眉,“爸,你能不能把工作服在外面抖抖再进来?一股味儿。”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嫌有味儿?没这味儿,你拿什么钱去上大学,去跟同学聚会?”
冯雷被我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脾气,“我说一句你怎么了?你今天吃火药了?”
“我吃没吃火药不用你管!你妈呢?你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自个儿没手机啊?冲我嚷嚷什么!”冯雷也站了起来,梗着脖子跟我对峙。
我们父子俩就像两只斗鸡,怒视着对方。就在这时,门开了,淑芬回来了。
她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住了,“这是怎么了?吵什么呢?”
“你问你儿子!”我把头扭到一边。
“你问我爸!”冯雷摔下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淑芬看着我,叹了口气,“建国,你又怎么了?孩子难得回来一次。”
我看着她,她今天没穿那件紫色连衣裙,但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家里的洗衣粉味,也不是她常用的雪花膏味,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很高级的香水味。
【内心独-白】
那香味像一根无形的针,又扎了我一下。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这个家,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儿子的世界在手机里,妻子的世界在那个高档小区里,只有我,被困在这间充满机油味的老房子里,像一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没什么。”我疲惫地摆摆手,“我去做饭。”
我转身进了厨房,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镜子里那张脸,苍老,憔悴,眼神浑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是怀疑淑芬,而是怀疑我自己。我,冯建国,是不是真的已经老了,没用了?
第3章 廉价轴承
厂里的日子,像那台老车床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风波过后的几天,我和淑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我们说话,但都客客气气,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她不再跟我说陈教授家的事,我也没再问。那条丝巾被她收了起来,我再也没见过。
只有我心里的那根刺,还在。
这天上午,车间主任老李把我叫到办公室。他给我递了根烟,我摆摆手,说戒了。其实没戒,就是心烦,抽烟都觉得没味儿。
“建国啊,”老李搓着手,一脸为难,“那台3号冲压机,不是报了要换一套进口轴承吗?”
“对啊,上周就打报告了。那套轴承磨损得厉害,再不换,精度就要出问题了,到时候冲出来的都是废品。”我靠在椅子上,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嗯……这个我知道。”老李咂了咂嘴,“可是吧,厂里最近效益不好,上面压预算。一套进口轴承要一万多,批不下来。你看……能不能用国产的替代一下?我找了家供应商,一套才三千。”
我一听就火了,“老李,你开什么玩笑?那种三千块的轴承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高碳钢的纯度都不够,用不了半年就得报废!到时候机器坏了,损失更大!”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对我来说,修机器就像医生看病,你能给病人用假药吗?每一台机器都有它的脾气,用什么料,加多少油,我都清清楚楚。这是我的手艺,是我的尊严。
“我知道,我知道。”老李满脸堆笑,“这不是没办法嘛。你就先凑合一下,等厂里效益好了,马上就换进口的。你是老师傅,技术好,你装的,肯定比别人用的时间长。”
他这是给我戴高帽。
【内心独白】
我心里一阵恶心。这不是技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就像一块好豆腐,你非要用臭了的卤水去点,那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厂子就是被他们这些只算小账不算大账的人给折腾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可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维修工,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
“哎,放心放心,我担着。”老李见我松了口,立刻眉开眼笑。
我从他办公室出来,心里堵得慌。感觉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被腐蚀,变得廉价。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接到了儿子冯雷的电话。
“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
“嗯?怎么了?”我的语气不太好。
“那个……我下周不是生日嘛,同学要给我办个party,大家凑钱,还差一点……”
我一听就明白了,“要多少?”
“五……五百。”
五百。不多,但也不少。是我顶着烈日,弯着腰修一天机器的工钱。
“你妈没给你生活费吗?”
“给了,但是最近花销有点大……”
我心里一阵烦躁。他总是这样,钱到他手里,就跟流水一样。
“知道了,我下午转给你。”我没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吃完饭,我一个人走到车间后面的小树林里,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又飘远了。儿子要钱,老婆那边不明不白,工作上又是一堆糟心事。我感觉自己被生活这台巨大的机器挤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下午,那批廉价的国产轴承送来了。我打开包装,用手一摸,就知道这玩意儿不行。钢材的质感是骗不了人的,粗糙,发涩,没有进口货那种温润的光泽。
徒弟小王也凑过来看,“师傅,就用这个啊?这能行吗?”
“主任让用的。”我面无表情地说。
我开始拆卸旧轴承。那套德国造的轴承,虽然磨损了,但拆下来的时候,依旧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工业的美感。我用棉纱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放在一边。
安装新轴承的时候,我格外仔细。每一个角度,每一分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我知道这东西不耐用,但只要它在我手里装上去,我就要保证它在寿命期内,能发挥出最好的性能。
【内心独-白】
这就是我的“匠心”吧。不管给我什么料,我都要把它做成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样子。这可能是我身上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它换不来淑芬一个真心的笑容,也换不来儿子的一句体谅。我像个守着一堆破铜烂铁的老古董,自以为珍贵,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
装好之后,我开了机。机器运转起来,声音明显比以前要大,带着一种沉闷的摩擦声。
我知道,这台机器的“病”,只是被暂时压下去了。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就像我的家一样。
第4章 她的骄傲
(第三人称视角)
翰林华府,十七楼。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整个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陈教授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手腕悬空,正在写一副字。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笔都沉稳有力。
“……所以这个‘永’字,最考验功力。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钩为趯……”他一边写,一边轻声讲解。
淑芬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静静地听着。她看得入神,连茶水有些烫手都忘了。
“来,你试试。”陈教授写完,把笔递给她。
“我……我不行的,我连毛笔都没拿过。”淑芬连忙摆手,有些局促。
“没关系,就当是练着玩。”陈教授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温和,“我老伴儿以前也喜欢写字,她说写字能让心静下来。”
提到过世的妻子,陈教授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淑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笔。她学着陈教授的样子,笨拙地在废纸上画着。墨汁沾到了手指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都弄脏了。”
“这才是墨香嘛。”陈教授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的欣赏,“淑芬啊,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学什么都快。而且,你心好。”
淑芬脸一红,低下了头,“教授您过奖了。我就是个粗人,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不是过奖。”陈教授摇摇头,“我请过好几个护工,你是最尽心的一个。不光是照顾我的身体,还关心我的心情。我这把老骨头,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了,上次给你的丝巾,你丈夫没说什么吧?我看你一直没戴。”
提到冯建国,淑芬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叹了口气,“他……他那个人,就是个闷葫芦,一辈子跟机器打交道,不懂这些。他觉得太贵了,不让我收。”
“是我考虑不周了。”陈教授有些歉意,“我只是看你辛苦,想表示一下感谢,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的,教授。”淑芬轻声说,“他就是那个脾气,死脑筋。其实……他人很好的。”
说起冯建国,淑芬的眼睛里有光。
“他手特别巧。我们厂里那些德国进口的机器,坏了连德国工程师都修不好,他拿着个小锤子敲敲听听,就知道问题在哪儿。厂里人都叫他‘冯一摸’,说他摸过的机器,比新机器还好用。”
“他就是不爱说话,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对自己抠门得要死,一件工作服穿十年都舍不得换,但是给我、给儿子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最近身体不好,腿疼,耳朵也听不清,脾气就变得有点急。我知道他心里苦,可他不说,我也……唉。”
【内心独白】
(淑芬视角)其实那天建国冲我发火,我心里也委屈。我在这儿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陈教授人很好,尊重我,把我当朋友。我偶尔也想喘口气,过一点不一样的生活。可我一看到建国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手,我就心疼。他为这个家付出的,比我多得多。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陈教授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听起来,你丈夫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这种人,我们叫‘匠人’,有匠心精神。现在不多了。”
“匠心?”淑芬不懂这个词,但她觉得这是个好词。
“对,就是对自己手艺的尊重和坚守。”陈教授说,“你回去告诉他,我很佩服他这样的人。改天,我想请他吃个饭,认识一下。”
“那可不行。”淑芬连忙摆手,“他那脾气,犟得很,让他跟您吃饭,他肯定不自在。”
两人正说着,淑芬的手机响了。是儿子冯雷打来的。
“妈,我爸是不是又跟你吵架了?他刚在电话里吼我。”
“没有没有,”淑芬赶紧解释,“你爸今天工作不顺心,你别往心里去。你生日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正在准备呢。妈,你跟陈爷爷说好了吗?地方可得借我们用一下啊。”
“说好了,放心吧。”淑芬压低了声音,“你爸那边,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我们得给他一个惊喜。”
“知道啦,我办事你放心!”
挂了电话,淑芬对陈教授抱歉地笑了笑,“这孩子,风风火火的。”
【内心独白】
(淑芬视角)建国快四十六了。这些年,他的生日不是在车间里过的,就是我们俩在家简单吃碗长寿面。他总说,过什么生日,浪费钱。可我知道,他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心里也羡慕。今年我想给他好好过一次。儿子出的主意,说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知道,我们都爱他,都看得到他的好。
陈教授看着她,目光温和,“为了家人,你真是费心了。”
淑芬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她不知道,此刻,在楼下马路对面的阴影里,她的丈夫冯建国,正用一种绝望的目光,看着咖啡馆里的这一幕。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属于妻子的新世界。
【内心独白】
(淑芬视角)希望建国能喜欢这个惊喜。他最近太累了,心也太苦了。我想让他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不管他身体好不好,他都是我和儿子的天,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他那双手,虽然粗糙,却能撑起我们所有的安稳和幸福。他就是我的骄傲。
第5章 那张照片
日子在我和淑芬的沉默,以及渐加剧的腿痛中,一天天过去。
那台换了廉价轴承的冲压机,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那天下午,我正在别的车间忙活,徒弟小王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
“师傅,不好了!3号机卡死了!还打坏了一套模具!”
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回跑。跑到3号机旁,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机器停着,旁边散落着几块刚冲压出来就变了形的废品。老李也在,脸色铁青。
我不用检查,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轴承过热烧死了。
“怎么回事?”老李冲我吼。
我没理他,蹲下身,用手背碰了碰轴承的位置,滚烫。
“我早就说过,这轴承不行。”我站起来,平静地看着他。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看不见得吧!是不是你安装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老李开始不讲理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老李,说话要凭良心!我冯建国在这厂里干了二十五年,我的人品你不知道?为了你那点预算,用这种垃圾货,现在出了问题,你倒赖我头上了?”
车间的工友们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就是,冯师傅的手艺谁不知道?”
“肯定是那轴承不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李脸上挂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冯建国,你别血口喷人!这事没完,我要上报厂部,给你处分!”
我冷笑一声,“随便你。这机器,我是不会再修了。谁爱修谁修。”
说完,我脱下工作服,摔在地上,转身就走。身后是老李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工友们的议论声。
我走出厂门,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腿疼得更厉害了,一步一抽。我心里又屈辱又愤怒,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和名声,都被那套廉价的轴承给毁了。
【内心独白】
尊严,我一辈子最看重的东西,今天被人踩在脚底下。我像一个傻子,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手艺,以为能赢得尊重,结果呢?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去怀疑淑芬,去管教儿子?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该去哪儿。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彩信。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水晶吊灯,白色的桌布。淑芬和陈教授坐在一起,桌上放着红酒和牛排。陈教授正笑着给淑芬切牛排,动作亲密。淑芬低着头,脸上带着娇羞的笑。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你老婆的日子,过得比你好多了。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嫉妒、愤怒、羞耻、背叛感……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我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抖,眼睛死死地盯着照片上淑芬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她不光去他家,还跟他去吃西餐,喝红酒。原来,她在我面前的疲惫和沉默都是假的。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是那么的容光焕发。
那个电话是真的。那条丝巾是真的。翰林华府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被骗了。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被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老婆骗了。
【内心-白】
我的世界塌了。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我在厂里为了几千块钱的轴承跟人吵得面红耳赤,她在高档餐厅里享受着别人切好的牛排。我穿着沾满油污的衣服,她穿着我没见过的漂亮裙子。我以为她在为这个家辛苦,原来她是在为自己寻找新的生活。我算什么?我只是她通往那个新生活的绊脚石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手机上的地址递给司机。
“师傅,去这儿!快!”
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我自己都害怕的疯狂。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穿行。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像一个个嘲讽的鬼脸。我看着窗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当面问个清楚。
我要去撕破那层虚伪的面纱,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哪怕结果是我无法承受的,我也要知道真相。
腿疼得像要断掉一样,可我感觉不到。此刻,心里的疼,已经盖过了一切。
第6章 那扇门后
出租车停在翰林华府门口。
我付了钱,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保安拦住了我,“先生,请问您找谁?”
“我找十七楼的陈教授!”我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保安看我样子不对,有些警惕,“您有预约吗?”
“我是他家属!有急事!”我胡乱地喊着,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他,冲进了小区大门。
“哎,你不能进去!”保安在后面追。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冲进单元楼,看着电梯数字往上跳。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电梯门一开,我一眼就看到了1701的门牌号。
我冲过去,抬起手,疯狂地砸门。
“开门!开门!陈XX,你给我出来!”
“淑芬!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我的拳头砸在厚重的实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我手骨生疼。可我不在乎。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更加疯狂了,“开门!再不开门我踹了!”
我退后两步,准备用身体去撞。就在这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陈教授,也不是淑芬。
是我儿子,冯雷。
他穿着一件新T恤,手里还拿着一卷彩带,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爸?你……你怎么来了?”
我愣住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往屋里看去。
客厅里,拉着彩色的横幅,上面写着“老爸,生日快乐!”。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46”的蜡烛。
淑芬正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果滚了一地。
那个斯文的陈教授,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打气筒,旁边是几个还没吹起来的气球。
屋里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应该是冯雷的同学,他们都用一种惊恐又茫然的眼神看着我。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回荡。
我看着这一切,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脑子里一片空白。
生日?我的生日?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真的是我的农历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建……建国,你……”淑芬的嘴唇在发抖,脸色煞白。
“爸,我们是想给你个惊喜……”冯雷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惊喜?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溅着泥点,上衣的扣子在刚才的拉扯中崩掉了一颗,头发凌乱,满脸狰狞。我像一个闯入童话世界的恶鬼,把所有美好都撕得粉碎。
我再看看他们。儿子穿着新衣服,妻子化了淡妆,那个“情敌”……他正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那张照片……那家西餐厅……
“那张照片……”我喃喃地问,声音干涩得像要裂开。
“什么照片?”淑芬不解地看着我。
冯雷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翻了翻,“爸,你说的是不是这张?这是我上周偷拍的。我跟妈和陈爷爷去那家餐厅订蛋糕,顺便商量给你过生日的事。我觉得我妈低着头笑的样子特好看,就拍下来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就是那张照片。
“那……那个电话呢?”我的声音更小了。
“电话?什么电话?”淑芬和冯雷都一脸茫然。
陈教授走了过来,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冯先生,你好。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前段时间,淑芬顶替了一个做事不太本分的护工,那个人可能怀恨在心,打过一些骚扰电话。”
我全明白了。
匿名电话,是那个被辞退的护工干的。
那辆车,是陈教授的。
那条丝巾,是陈教授感谢淑芬的。
那家咖啡馆,是在商量生日的细节。
那家西餐厅,是在订生日蛋糕。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一个我从没拥有过的,体面的生日。
而我,像个疯子一样,把它彻底毁了。
【内心独-白】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羞耻、悔恨、无地自容……我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我怀疑我的妻子,我吼我的儿子,我侮辱一个善待我家人的长者。我用我那颗被嫉妒和自卑扭曲了的心,去揣度所有爱我的人。
我的腿突然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因为,我的心,已经碎了。
我抬起头,看着淑芬,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眼里的失望、伤心。我张了张嘴,想说句“对不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在自己“惊喜”的生日派对上,嚎啕大哭。
第7章 那碗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翰林华府的。
记忆里,是冯雷和陈教授把我搀扶起来的。陈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理解和同情。淑芬没有看我,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回家的路上,我和淑芬、冯雷三个人坐在一辆出租车里,一路无话。车里的空气,比我那台报废的机器还要沉闷。
到家后,冯雷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我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石像。淑芬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内心独白】
我不敢看她。我没脸看她。二十多年的夫妻,她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我,给了这个家。她省吃俭用,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她出去辛苦工作,受了委屈也自己扛着。而我呢?我怀疑她,羞辱她,把她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下。我冯建国,算个什么男人。
过了很久,淑芬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她把面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吃吧。生日总得吃碗长寿面。”
我看着那碗面,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建国!”淑芬惊呼一声,抓住我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我对不起你……”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淑芬,我对不起你……”
我把这些天的怀疑、跟踪、内心的煎熬,全都说了出来。从那通电话开始,到那条丝巾,再到那张照片。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有丝毫隐瞒。
淑芬静静地听着,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
等我说完,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吃面吧,再不吃就坨了。”她说。
我拿起筷子,手抖得厉害,夹了好几次才夹起一撮面条。我大口地吃着,面条很烫,眼泪滴进碗里,咸的,苦的,涩的。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五味杂陈的一碗面。
“建国,”淑芬在我旁边坐下,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厂里的事,身体上的疼,我都看在眼里。你脾气变差,爱发火,我不怪你。”
“可是,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呢?你宁可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也不愿意相信我?”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我怕……”我低着头,“我怕你说的是真的。我看着自己一天天老下去,头发白了,耳朵也背了,腿也瘸了,厂里也不待见我了……我看着陈教授,他有学问,有钱,有气质……我一比,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我怕你……怕你看不上我了。”
这是我第一次,把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和恐惧,说了出来。
说完,我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力气。
淑芬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把她的手,盖在了我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上。她的手很温暖。
“冯建国,你看着我。”
我抬起头。
“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废物。”她一字一句地说,“陈教授是有学问,可他连灯泡都不会换。我们家的下水道堵了,洗衣机坏了,儿子小时候的玩具车散架了,都是谁修好的?”
“是你。”
“当年我下岗,家里一分钱没有,是谁一天打三份工,把这个家撑起来的?”
“是你。”
“你忘了?你那手艺,当年德国工程师来都竖大拇指。你是我们全厂的宝贝。你忘了,你为了给我妈凑手术费,把爷爷留给你的那块怀表都卖了?”
我忘了。很多事,我都忘了。
“钱,地位,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淑芬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我跟了你二十多年,过的什么日子我心里清楚。是苦,是累,可我心里踏实。因为我知道,这个家有你,天就塌不下来。”
“你身体是不如以前了,可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是我男人,是小雷的爸。谁也代替不了。”
我再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失声痛哭。
这时,冯雷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他探出头来,眼睛红红的。
“爸,妈……对不起,我也是……我不该骗你说跟同学聚会要钱……”
淑芬冲他招了招手,他走过来,在我们身边蹲下。
“傻孩子,这事不怪你。”淑-芬摸了摸他的头。
我看着儿子,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伸出手,把他和淑芬,一起搂进怀里。
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个老旧的客厅里,紧紧地抱在一起。窗外,夜色深沉,但屋里的灯光,却格外温暖。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45岁以后,白发,耳鸣,腿痛,身体断崖式的衰老,这一切,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脆弱和恐惧。我害怕被淘汰,害怕失去价值,害怕被家人嫌弃。可我错了。真正的价值,从来不是由年轻的身体、健康的器官或者别人艳羡的目光来定义的。它藏在爱人温柔的注视里,藏在孩子笨拙的关心里,藏在自己那双虽然粗糙、却能撑起一个家的手里。身体会老,但情义不会。尊严,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守护了什么。我明白了,我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不是我的手艺,不是我的健康,而是眼前这两个,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家人。
第二天,我回了厂里,找到老李。
我没跟他吵,只是平静地告诉他,3号机,我来修。但是,必须用我那套拆下来的旧的进口轴承。我能让它在报废前,再撑半年。半年后,必须换新的。
老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重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戴上老花镜。当我拿起工具,手触碰到冰冷的钢铁时,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耳朵里,仿佛还能听到机器的轰鸣。但这一次,那不再是噪音。
那是我的战场,是我的勋章,是我冯建国,一个普通维修工,平凡生活里,最动听的交响。
来源:富足苹果I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