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什么也没做错!可棍棒声音太响了,我的话语细碎在嘴边,身体疼到蜷缩。
他什么也没做错!可棍棒声音太响了,我的话语细碎在嘴边,身体疼到蜷缩。
「够了。」江枫眠走了过来,身旁是锦衣华服,矜贵娇俏的慕容晓。
「你们别打了,将军府欠你们多少钱,我还。」
江枫眠声音清脆,俨然像是挺身而出的英雄。
可我分明早在人群中看到他,他要等着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让我认清没了他,我将会生不如死。
江枫眠还上了钱,要债的人呸了一口后就走了,百姓们也见没热闹了,尽数散去。
慕容晓却最先红了眼眶:「朝阳,你瘦了好多,在边疆肯定受苦了吧。」
伪善的话语,我只是淡笑,不想回答。
江枫眠如同开屏的孔雀,高昂着头:「沈朝阳,我可是救了你,你不感谢我吗?要是你后悔退婚的话,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恨意溢满胸腔:「这是你欠我的,江枫眠,这是你欠我的,若不是你污蔑我,我怎么会沦落至此。」
我从未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望着过江枫眠。
我在他眼前,一直是爱笑开朗,怎么骂都赶不走的。
可我现在恨不得让他死,他害得我受十年苦,害我家破人亡,害我爹爹的钱打水漂。
江枫眠气急了,顾不得礼仪,推了我一把:「沈朝阳,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瘫倒在地,衣袖被划破,胳膊上的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我急忙伸手去捂,还好及时挡住了,隆叔没有看见。
江枫眠似乎有些后悔,将我扶起来:「你没事吧?」
慕容晓也心惊道:「呀,枫眠别这样对朝阳。」
我后退一步:「滚,都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江枫眠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落面子,他甩袖离去,慕容晓紧紧跟着他。
将军府终于清静了下来,我去找了大夫,给隆叔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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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江枫眠独自登门拜访,他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瓷瓶。
「喏,白日里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这个是生肌凝血膏,给你了。」
我将瓷瓶打落:「劳殿下费心,不用了。」
江枫眠眉眼锋利:「殿下殿下,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疏了?嗯?沈朝阳,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总是唤他太子哥哥,因着自幼订婚,我不拘泥于这些礼节,满心满眼皆是江枫眠。
昭告着众人,自己在他这里的不同,太好笑了。
我垂眸:「今时不同往日了,臣女只是觉得,该守些礼节。」
「你就是变心了!」江枫眠似乎有些委屈。
我点点头:「对,祝殿下和慕容姑娘百年好合。」
江枫眠高抬起手,口中振振有词:「你真是够了,沈朝阳,不就是让你去边关十年吗?」
我听不太清他说的话,急忙往后退,浑身都在颤栗,大声喊着:「别打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守礼节的。」
仿佛又回到了边关十年暗无天日、鞭打无数的日子,我不停乞求,只想少受点苦。
江枫眠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挣脱开来,抱住头蹲在地上。
袖子滑落,触目惊心的伤痕露出来,一层层叠加,深可见骨,堆在一起难看极了。
江枫眠尽量压低声音,温柔道:「别怕,我不打你,朝阳,别怕。」
蹲在地上好久好久,我才从梦魇中缓过来。
江枫眠呼吸都不稳了:「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我勾起唇角,凄凉地笑:「别碰我了,害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月光洒在脸上,我仰起头来,让自己减少些不堪。
边关众人没有太子的吩咐,怎么可能收了爹爹的钱,还对我打骂不断呢。
江枫眠无措道:「我没有让人这样对你!」
我冷笑:「不是你的话,那就是慕容晓对不对?」
江枫眠蹙眉:「晓晓良善,不会做这种事,再说了,边关磨磨你的性子也好。」
磨磨我的性子,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抬眼凝望着喜欢了多年的人。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恶心呢?」我展开一抹笑,「慕容晓嫉妒绫罗受人夸赞,便将她推落水中,这是良善?呵,毒妇配眼瞎的你,刚好。」
江枫眠恼羞成怒:「沈朝阳,你在乱说什么。」
生来便被众星捧月的太子,遭人如此羞辱,气冲冲地走了。
我躺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睡了十年来第一次的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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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在空荡荡的将军府里,我总是恍若隔世,出现幻觉,宠我如命的爹娘尚在,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要独自扛起偌大府邸,谋取生计。
我不擅经商,却精通书法和画,于是画了很多山水图,题上字。
因为没有名气,只能卖给青楼赌坊,这些地方,挂上来装作高雅。
隆叔年迈,身体不好,我便蒙上面纱,自己去送画。
刚从青楼出来,却撞上了江枫眠和慕容晓。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过来,江枫眠连忙搂着慕容晓躲开。
我没有敏捷的身手,为了躲开,面纱不小心被风吹落。
江枫眠骤然开口:「沈朝阳,你怎么从青楼里出来?」
慕容晓担惊受怕的捂住心口:「枫眠,朝阳现在落魄,许是缺钱了吧。」
她的话语委婉,声音却极大,引来众人驻足。
有人认出我的身份,开始指指点点我水性杨花,自甘下贱,将军府家风放荡。
江枫眠也只顾着声声质问,他们将我的名声按在地上摩擦。
我张口:「我是来卖画的。」
所有人都笑得讽刺,小声说着,懂得都懂,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江枫眠也不信:「你要是缺钱,就和我说,不要干这种事。」
「什么事?」清雅的男声响起,傅寒声从青楼里走出来,「这家青楼是我开的,我证明,这位姑娘只是来这里卖画的。」
他满是歉意:「是我故作风雅,才想买画,没想到有心人要颠倒黑白,毁了一个姑娘的名声。」
傅寒声是镇北王世子,在京城中与人为善,从不偏袒任何人。
他不会骗人,人群中有的百姓率先道歉,我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没被再抹黑。
我感激地望向傅寒声:「多谢世子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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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傅寒声总是借机来找我,给我带许多不同样的东西。
御膳斋新出的糕点,飘香楼昂贵的饭菜,甚至路边摊贩卖的发簪。
我问他,当初为什么帮我解围,他无所谓的语气,只是见不得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心思歹毒,随意杀人的恶人,可他只说我是个小姑娘。
我解释过很多遍,不是我杀的绫罗,却没有人信。
这天,我喝醉了酒,突然拉着傅寒声道:「我没杀人,我不恶毒,是他们亏欠我。」
傅寒声好久好久没说话,他伸出手擦拭我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别哭,我信你。」
我泣不成声,除了爹娘,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相信我,可现在还多了个傅寒声。
在上元节那日,傅寒声带我去逛灯会。
满天孔明灯下,少年的眼睛明亮璀璨:「朝朝,和我在一起吧。」
我有些不解:「你喜欢我什么?」
傅寒声思索着:「最初,喜欢你的画和字,后来喜欢你的温柔,心疼你的过去,想护着你的未来。」
有人说,透过字画,不见真容,反能窥见人内里的灵魂。
傅寒声说,我的字画里,有傲骨铮铮和如竹子般不屈不挠的精神。
我生平第一次,被没有血缘的人这样珍视着。
我很想很想答应,可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不喜欢你。」
我是和太子退过婚的,多多少少落了天家的颜面,娶了我,傅寒声不会好过。
外人的议论暂且不说,镇北王一家,说不定也会遭帝王忌惮。
傅寒声神色暗淡了一瞬:「那朝朝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找我,不用害羞,我们还是朋友。」
我点点头:「对,我们是朋友。」
也只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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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傅寒声告别,自己回将军府的路上,我心神不宁,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的好想答应,却只能将傅寒声越推越远。
刚踏入将军府,便见里面灯火通明,隆叔被一群暗卫压着,跪在地上。
书房里,当朝太子拿着一幅画,手都攥红了。
江枫眠声音极轻:「哭了?不能和傅寒声在一起,是不是很难过?」
我冷下声音:「关你何事,太子夜闯别人府邸,还动手抓人,与强盗有何区别?」
江枫眠气极反笑,将画扔进火里:「本宫真是疯了,还来找你,以往过节,你都会缠着本宫,本宫今天想让你开心一点,就主动过来。」
「却撞见你和傅寒声在一起,他还对你表白,你还私自画了他的肖像,真是不知羞耻!」
我伸手从火里将画拿出来,又将火熄灭,幸好,只是烧毁了边边角角,上面清雅如雪的傅寒声完好无损。
早在傅寒声相信我没杀人时,我就喜欢他了,这幅画是我满怀爱意时,即兴而作的,极好。
江枫眠声音听不出喜怒:「就这么喜欢他?」
我浅浅地笑:「他相信我没杀人。」
一句话将江枫眠的满腔怒火熄灭,只余茫然:「你本来就没杀人。」
我点头:「可我还是去了边关十年,拜殿下所赐。」
江枫眠张口:「所以,要为了这十年,不喜欢我了吗?我是太子哥哥呀,你从小就追着我的,朝阳。」
可世间总有事,是不能原谅的,边关十年折磨,双亲皆亡。
喜欢江枫眠的代价太大了,当初要不是为了追他,怎么会意外撞见慕容晓杀人,又替慕容晓顶罪。
我淡然道:「不喜欢了,你再不会为了我的纠缠而烦恼,以后你也不要来打扰我了。」
我将过去画上句号,恨他污蔑我,毁掉我,却不能拼尽全力去报复他。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爹娘也想我好好的,长命百岁。
江枫眠咬牙切齿:「那你想和傅寒声在一起对不对?你看他敢不敢娶你!看他敢不敢明目张胆打皇室的脸。」
他敢,我不敢,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让傅寒声毁掉。
「我这辈子不会嫁人了,你也不要针对傅寒声,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他。」
江枫眠红了眼眶:「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我保持距离:「别装深情了,太子殿下自重。」
江枫眠声音都哑了:「我不知道十年会改变这么多,慕容丞相于我有恩,晓晓又体弱,不能受罚,沈将军有丹青铁券,怎么样都能保你不死的。」
他如此缜密,我忍不住笑:「所以,我就可以受罚,可以挨骂,既然太子觉得我如野草般贱,苦苦纠缠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江枫眠拽着我的手:「以前的事,是我不对,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我摇头说不用,让他带着人走,他又斥我不识好歹。
我只是望着月亮,觉得可笑,人与人,生来便是不同的吗?
我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家破人亡,慕容晓因一己私欲杀人,却被江枫眠护在身后,说是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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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眠走了,傅寒声也很少再来将军府了,我总会回想起以往。
或许最开始的指腹为婚便错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这天,我去祭拜完爹娘后,身子便再也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梦里有举着我放风筝的爹爹,有招手唤我乖宝的娘亲。
将军府一派其乐融融,隆叔也没有白发苍苍。
傅寒声向我表白时,我也能大方同意,随心所欲,成为满京城最幸福的女郎。
好想就这样沉溺在梦里,不愿醒。
可突然间,大雨倾盆,淋湿了行走的人,我抬手接了一滴雨,是咸的。
「你醒醒啊,朝朝。」
有沙哑的声音在喊,我睁开眼,是傅寒声。
「别难过。」傅寒声用锦帕擦拭着我眼角的泪,「我爹已经飞鸽传书,求皇上赐婚,你嫁我,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
镇北王是同意的吗,怪不得近日没看到傅寒声,想来他去游说,也花了不少功夫。
我嗓音很平:「不悔吗?」
皇上明面上同意,可江枫眠怎么会善罢甘休。
傅寒声点头:「不悔。」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泣不成声,「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有人弃我如敝履,有人惜我如珍宝,要是最开始喜欢上的,便是傅寒声,也许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吧。
傅寒声拍打着我的脊背:「会的,会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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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成婚当日,镇北王赶了过来,帝后亲临,场面极大。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江枫眠也没有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和傅寒声三拜高堂。
皇后笑意遮不住:「朝阳自小就顽劣不学好,现在居然能有镇北王世子喜欢,是她之幸。」
我双手紧攥,这番话将我贬到地里,半分颜面都不给。
傅寒声轻笑:「朝朝这般好,是我高攀。」
心里的怒意与难堪,刹那间就散了,我是嫁给傅寒声,别人的言论,与我何干。
成婚之后,傅寒声待我极好,我皱一下眉,他都要哄好久。
他带着我,去游山玩水,渐渐地,京城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
我一天比一天快乐,隆叔也在秀丽的山水里安家住下。
所有的一切都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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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份寂静在江枫眠登基后被打破,我和傅寒声住的竹屋内,闯入一群黑衣人。
为首的便是江枫眠,他变得更加冷漠,眼睛里像是有化不开的雾气,让人下意识害怕。
「镇北王年迈,在战场上遭暗算丧命。」
江枫眠轻声宣判了人的死刑,傅寒声蹙眉:「你胡说,我爹若是出事,会有人飞鸽传书给我。」
江枫眠笑起来,像是银铃般好听:「别急嘛,死三天了,这不是快传到你手里了。」
外面飞来一只鸽子,脚上绑着带血的纸。
我心脏不安地跳动,傅寒声拿起纸看,声音都不稳了。
「是你害的我爹?」他冲上去,还没碰到江枫眠,便被人擒拿住。
我颤声:「你想做什么,江枫眠。」
江枫眠笑得张扬:「啧,心疼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很久之前,在我过生辰时,准备送我礼物般温和。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响起,江枫眠冷笑,「朝阳,你说说,傅寒声该怎么死?是不小心坠落悬崖,还是被仇人抓到,五马分尸呢?」
他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猛然跪下:「放过他,是我勾引他,是我作茧自缚,是我的错!」
「朝朝,别求他。」傅寒声心疼的声音响起。
我长跪不起,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我不该嫁人,我不该说不喜欢你的,太子哥哥,你不要迁怒别人好不好?」
我终于低头,如同好久之前般,唤他太子哥哥,可傅寒声还是死了。
鲜红的血液划过眼帘,沾染到衣衫上,我冲上前抱着傅寒声,手一直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江枫眠无动于衷:「他敢娶你,他活该。」
「我是瘟疫么?」我声音不稳,蕴含着浓烈的恨,「跟我沾染上关系的,都要死是不是?我只是少时犯贱喜欢了一个人,我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你说什么?」江枫眠终于有了神色,他恼怒道:「喜欢上我是犯贱吗?你再说一次。」
我望着他:「喜欢你,是我少时犯的最大的错!」
江枫眠似乎想要发作,好半晌,他冷声道:「罢了,我不和你计较,我们还有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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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入了宫中,捏造了个假身份,封了贵妃。
夜里,江枫眠拽了拽我的袖子:「你流放的十年里,动过你一根头发丝的,我都杀了。」
我没理他,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你送过我的礼物,我都有好好收起来。」
我说不出来话,江枫眠强硬掐住我的下颚,让我和他对视。
「沈朝阳,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我终于开口:「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我的夫君傅寒声,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永远也不会是江枫眠这种畜生。
江枫眠撕扯我的裙摆,殿内燃着碳火,我却觉得发冷,干呕了起来。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朝阳,你别吓我。」
我不停地呕,胃里明明什么也没吃,却直犯恶心。
江枫眠传了太医,太医隔着帘子把脉,随后跪下恭喜:「娘娘这是有喜了。」
我抚摸着肚子,江枫眠的脸色极为不好看,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抬抬手,让人全退下去,我缩在床角,似乎这样就能不面对他。
江枫眠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以前说,嫁给我之后,要生一儿一女,最好都像你,这样我爱屋及乌,也能多喜欢你一点。」
「可是朝阳,你怎么先移情别恋了,骗子。」
「你和傅寒声成婚那天,夜里熄了灯油,我一直哭,我想不明白,怎么就不能挽回了,我想不明白,那个一直喜欢我的沈朝阳去哪里了。」
我捂住肚子,防备地看他:「我要这个孩子。」
我不关心他的悔恨,我只想给傅寒声留个后。
我已然对不起傅寒声太多了,若这个孩子能保住,就是最好的了。
江枫眠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这是他犹豫不决时的小动作。
良久,他妥协道:「都听你的,笑一下吧,朝阳,我很久没见你笑了,从边关回来后,在我面前,你总是不开心。」
我扯了扯嘴角,一点也笑不出来,眼前总是浮现出傅寒声血液四溅的场景。
江枫眠幽幽叹息,捧起我冰冷的手,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般,慢慢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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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腹中胎儿三月时,我绣起了虎头鞋,常常不小心扎到手。
可我急切地需要做一些事,来缓解悲伤的情绪。
我停不下来,一空闲便会想起来傅寒声,爹娘,甚至是谋面不多的镇北王。
近乎要将人湮灭的愧疚与悲,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不得挣脱。
这日,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江枫眠还能宠我多久。
我才知道,慕容晓被封了皇后,不日便要进宫。
我没来由地心慌,她不是善茬,定然容不下我。
可孩子还没出生呢,我忧心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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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晓入宫后,我便待在宫殿内,不四处走动,尽力避开她。
可她却主动登门,一袭锦绣流苏裙,用金丝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彰显着身份。
我规矩行礼,慕容晓笑起来:「朝阳,本来念在你替我受罚,想给你留条活路。」
她话锋一转:「可是,你非要回京,那便别怪我了。」
我哑口无言,丞相府势力如日中天,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江枫眠逼迫我的。
不过是惹不起九五之尊的帝王,只能挑着软柿子捏。
「我不和你抢江枫眠,你如果能送我出宫,就送我出去吧。」
我诚恳地开口,可慕容晓还是没有放过我。
她说,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下一瞬间,她便跌倒在地。
血液从裙摆处流出,染红了地面,周围宫女们指着我,咒骂我推皇后。
我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雨夜,江枫眠率先带头,说我杀人。
于是我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信。
外面有人推门而进,江枫眠慌慌张张地赶来,他抱起了慕容晓,命人将我看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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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无光,狭小潮湿的牢房里,我坐在柴草堆上,紧紧缩成一团。
牢房的门被打开,狱卒们恭维地迎接江枫眠。
我仰头,声音清脆:「我没有推慕容晓。」
江枫眠抿唇:「可她的孩子没了,一命抵一命,朝阳,喝掉堕胎药,我带你出去。」
他没有说信与不信,许多年前,是觉得慕容晓娇弱,受不了罚,于是污蔑我。
现在,是无可奈何,他能登基,慕容丞相肯定也出了不少力。
「一命抵一命的话。」我鼻翼酸涩,「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抵吧。」
「别胡闹。」江枫眠从宫女手中接过堕胎药,「听话,朝阳,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不一样。」我猛然打翻碗,「太子哥哥,这是傅寒声唯一的血脉了,我求求你了,慕容晓就想我死,我也活得不开心,我来偿命,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江枫眠嗓音哽咽:「那我怎么办呢,朝阳,我想你活,你听话。」
堕胎药打翻了一碗,宫女又端上来一碗,江枫眠掐住我的下颚,强硬灌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挥之不去,腹部很快传来剧痛,我眼眶酸涩。
「江枫眠,我真是恨死你了。」
自幼追逐的心上人,变得面目可憎。
江枫眠总是对不起我,推我出去顶罪,毁掉我得之不易的幸福,现在还要害我的孩子。
时光仿佛回溯到幼时,我第一次见江枫眠,他粉雕玉琢,被皇后牵着。
爹爹问我:「喜不喜欢他呀?」
我剧烈摇头:「不喜欢。」
可幻觉终究是幻觉,现实的我回答了喜欢,于是一生磋磨。
「醒醒啊,朝阳。」
有人一遍遍唤我,我睁开眼,面前是令人恶心的江枫眠。
「别这样看着我。」江枫眠伸手捂住我的眼,仿佛这样我便能不恨他。
「我也想这个孩子活着的。」江枫眠声音哽咽,「你查出有喜那天,暗淡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亮光,我便没想害这个孩子,可世事不由人啊,朝阳。」
我说不出来话,江枫眠反而哭了起来:「你流放边关的十年里,我没有让人欺辱你。」
「你说你不嫁人,我就想事情还有转圜之地,我还能哄好你,可你转眼就嫁给了傅寒声。」
「沈将军死时,我也很慌张,我害怕你不原谅我了,可沈朝阳,是你先招惹我的,你现在要抛弃我,这不公平。」
我声音很轻:「我这一生所受的苦难,都是因你。」
江枫眠刹那间泣不成声,我没怎么见他落过泪。
哪怕被人刺杀,剑刃离心脏只差一毫,血流不止时,江枫眠都一声不吭。
我以前最见不得他难过了,可他现在哭得这样伤心,我都没有一丝怜悯。
我只是觉得好累好累,为什么这么辛苦,到头来,谁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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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眠说,我在边关受的十年折磨,是慕容丞相暗中打点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红了,又心疼又无奈,他说一定为我报仇。
我笑起来:「可是若没有你,慕容晓不会对我心怀怨怼,我不会流放边关,所有的坏事都不会发生。」
话落,我再也不理他,江枫眠乞求道:「朝阳,你同我说说话。」
我不语,拿起没绣完的虎头鞋,想起来好多好多,这一生的情景,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在眼前。
有宠我爱我,最终却早早丧命的爹娘。
有对我不离不弃,却满门尽灭,连个血脉都没留下的傅寒声。
有短暂在我腹中,陪伴我三个月的孩子。
外面的雪愈发大了,凛冬来临,我止不住地咳嗽。
血液从嘴角流出,江枫眠慌张起来:「朝阳!你别吓我。」
太医来了,颤颤巍巍地跪下:「娘娘这是因思郁成疾,导致的绝症。」
绝症啊,我竟没有惧怕,反倒有些释然。
死了,就能去找我所在意的人了。
江枫眠急地将手中茶盏摔到地上:「绝症?什么绝症!治不好贵妃,朕让你们陪葬。」
我抬抬手:「够了,不要再伤害无辜之人了。」
我让所有人都退下去,只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江枫眠却不愿意走,他紧紧搂住我:「朝阳,别抛弃我,你以前最喜欢我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污蔑你,我不该杀镇北王和傅寒声,是我的错。」
他终于承认错误,可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我越来越冷,逐渐没了呼吸,江枫眠一直在哭。
五年后,江枫眠为我正名,说出当年是慕容晓杀的人。
他又不顾一切地与慕容丞相撕破脸面。
最终相府被满门抄斩,江枫眠也中了毒,没活过一年。
他死时,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只呢喃道:「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就也喜欢你好了。」
原来,想回到以往弥补过错的,不止我一个。
江枫眠也时时刻刻想回到污蔑我之前,那时的我,满心满眼,只装得下他。
可时光不能回溯,我们皆在悔恨里走不出。
完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