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嗡嗡震动时,我正蹲在地上,给一台老掉牙的铣床更换轴承。满手的机油,黑乎乎的,黏腻腻的。我腾不出手,只好用肩膀夹住手机,侧着脑袋,含混地“喂”了一声。
引子
手机嗡嗡震动时,我正蹲在地上,给一台老掉牙的铣床更换轴承。满手的机油,黑乎乎的,黏腻腻的。我腾不出手,只好用肩膀夹住手机,侧着脑袋,含混地“喂”了一声。
“哥,是我,建民。”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促,背景里还有鸡鸣狗叫,一下子把我的思绪从轰鸣的车间拉回了千里之外的王家村。
“嗯,咋了?慌里慌张的。”我一边说,一边用扳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力道使得我脸上的肉都绷紧了。
“哥,爹……爹病了。”建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ar的颤抖,“你……你能不能先凑二十万回来?”
二十万。
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车间里嘈杂的噪音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我耳朵里只剩下“二十万”这三个字在嗡嗡作响。我一个月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也就五千出头。我老婆李慧在超市当理货员,一个月三千五。儿子小东上高三,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我们俩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像两只勤勤恳恳的蚂蚁,一分一毛地攒了十几年,银行卡里的数字才刚刚爬过六位数。
二十万,他怎么敢开口的?
“什么病?这么严重?”我压着心里的火气,声音干涩。
“你别问了,回来再说,急用!”建民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留下“嘟嘟”的忙音,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心口上。
我捡起地上的扳手,手指却有些发抖。那冰冷的铁器,今天感觉格外沉重。我站起身,擦了擦手,机油混着汗水,在布满老茧的掌心糊成一团。我走到车间门口,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却压不住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烦躁。
回家怎么跟李慧开口?她要是知道了,这个家非得翻了天不可。
晚上回到家,那套住了快十五年的老旧两居室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这是李慧心疼我干体力活,特意做的。小东埋头在书桌前刷题,连头都没抬。李慧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容淡了下去。
“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她解下围裙,给我盛了碗饭。
我扒拉了两口饭,那平日里香得流油的红烧肉,今天吃起来却像是在嚼蜡。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李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坐到我对面,盯着我:“出啥事了?厂里要裁员?”
我摇摇头,低声说:“老家来电话了。”
“你爹?”
“嗯。”
“病了?”
“……嗯。”
李慧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但语气还算平稳:“要钱?多少?”
我伸出两个指头,在半空中晃了晃。
李慧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两千?”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两万?”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尖。
我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二十万。”
空气瞬间凝固了。小东写字的笔也停了,扭过头看着我们。李慧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失望。她没吵没闹,只是站起身,默默地把碗筷收进了厨房。那“乒乒乓乓”的洗碗声,比任何叫骂都让我难受。
我心里堵得慌。她说的都对,可那头是爹,是亲弟弟。这根线,怎么断?就像生了锈的螺丝,拧不动,也敲不碎,就那么卡在心口,一动就疼。我到底该怎么办?这个电话,就像一颗石子,砸碎了我用二十年时间勉强维持的平静生活。
第1章 那通电话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李慧也没睡,她平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楼上漏水而泛黄的印记。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像两座互不相干的孤岛。
“建军,”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那钱,不能给。”
我没做声,只是把胳膊枕在了脑后。
“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东马上就高考了,学费、生活费,哪样不要钱?咱们攒了半辈子,就那么点家底,是留给儿子上大学、将来娶媳妇用的。你爹是重要,可儿子就不重要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锥子,扎得我心口生疼。我当然知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我身上的这件外套,穿了五年,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她脚上的那双鞋,鞋底都快平了,还舍不得扔。我们俩的日子,是掰着指头过的。
“我知道,”我沙哑着嗓子说,“可那是我爹……”
“你爹你爹!”李慧猛地坐起身,声音也拔高了,“王建军,你清醒一点!你爹有你一个儿子吗?建民呢?他这个小儿子是干什么吃的?爹病了,他这个守在跟前的屁都不放一个,张口就管你要二十万!他安的什么心?”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建民比我小五岁,当初我出来打工,就是为了供他读书。可他书没读进去,高中毕业就一直在村里晃荡,娶了媳rich,生了孩子,守着家里那几亩薄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爹妈但凡有点不如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这个远在城里的大儿子。
内心独白一: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边是李慧含泪的眼睛和儿子未来的前程,一边是电话里弟弟急切的声音和父亲病重的消息。我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丈夫和父亲,属于这个城市里的小家;另一半是儿子和兄长,根还埋在那个遥远的村庄。哪一边都不能丢,哪一边都让我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厂里。老师傅张叔看我脸色不对,递给我一个肉包子:“咋了?跟嫂子吵架了?”
张叔是我进厂的师傅,快六十了,一辈子都在跟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他手上那厚厚的老茧,比砂纸还糙,但摆弄起零件来,比姑娘绣花还精细。他拧的每一颗螺丝,都像是带着他自己的脾气,稳当,可靠。这就是匠心,我从他身上学来的,不光是手艺,还有做人的道理。
我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张叔听完,没急着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包子慢慢吃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建军啊,这事儿,你得回去一趟。”
“回去?”我有些意外。
“对,回去。”张叔叔的眼神很坚定,“是真是假,是病重还是有别的幺蛾子,你得亲眼看看。电话里说不清楚。别让你媳妇觉得你是个拎不清的,也别让你老家的人觉得你是个白眼狼。亲眼看了,该怎么办,你心里就有数了。”
师傅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我乱糟糟的脑子。对,我得回去一趟。钱的事可以先放放,但爹的病不能耽搁。我必须亲眼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车间主任请了三天假,主任姓刘,四十出头,是个抠门到骨子里的人。他一听我要请假,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王建军,这批活儿多紧你不知道?你这一走,谁顶你的班?”
“刘主任,我爹病重,我必须得回去一趟。”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恳切。
“病重?有医院的证明吗?”他推了推眼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我爹在农村,哪来的什么证明?但我还是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悄悄塞到他办公桌的报纸下面。
刘主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咳嗽了一声,把报纸挪了挪,盖住了那两张红票子。“家里有事也没办法,人之常情。批了。活儿我让小李先顶着,你尽快回来。”
走出办公室,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就是我在城里学到的生存法则之一,有时候,尊严没那么重要,解决问题才最要紧。
内心独白二: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假条,感觉它有千斤重。请这三天假,搭进去两百块钱,还有师傅和同事的人情。在城里,每一步都有代价。不像在村里,串个门说句话的事儿。可我为什么还愿意待在这儿?因为在这里,我凭手艺吃饭,我修好一台机器,那机器就会轰隆隆地转起来,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成就感。我的尊严,是从我手上的机油和汗水里挣来的。
晚上,我把要回去一趟的决定告诉了李慧。她沉默了很久,最后从卧室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五千,密码是你生日。路上用。到了之后,看清楚情况,别被人当枪使。”她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心,“还有,不管怎么样,家里有我,有小东。早点回来。”
我鼻子一酸,眼眶热了。我知道,她嘴上再硬,心里还是向着我的。这个家,是她在背后撑着,我才能在外面顶风冒雨。
我紧紧握住那张卡,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和温暖。
“嗯,我尽快回来。”
第二天,我踏上了回乡的火车。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驶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和农田,心里五味杂陈。二十年了,我从那个小村子拼了命地逃出来,以为再也不会回去了。没想到,一通电话,又把我拽了回去。
第2章 熟悉的陌生
火车在县城停下,我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挤下车。一股混杂着尘土和廉价方便面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瞬间有些恍惚。县城还是老样子,车站门口趴活儿的“黑车”司机一拥而上,操着浓重的乡音热情地招呼着。
“兄弟,去哪儿?王家村走不走?五十!”
“四十!上我的车,马上就走!”
我摆摆手,径直走向了城乡公交的站牌。那辆破旧的中巴车,车身上还刷着“城乡客运,服务人民”的红字,油漆已经斑驳脱落。二十年前我就是坐着这辆车离开的,没想到它还在运营。
车上人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发动起来,一路颠簸,扬起满天灰尘。窗外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低矮的瓦房,光秃秃的杨树,还有那一片片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萧瑟的田野。
内心独ad一:
二十年了,这土腥味儿一点没变。我以为我早就把它忘在了城里的水泥森林里,可鼻子一闻,所有记忆都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带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熟悉感。我曾以为我属于这里,可现在,看着车窗外的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过客。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村口停下。我下了车,脚踩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那种柔软又黏腻的感觉,让我很不适应。村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几栋新盖的两层小楼在灰扑扑的平房中显得格外扎眼,那是村里这几年在外面发了财的人家盖的。而我家那三间老瓦房,就淹没在那一片低矮的建筑里。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碰见了邻居三婶。她正蹲在门口择菜,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
“哎哟,这不是建军嘛!啥时候回来的?”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三婶,我刚到。”我笑着回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都念叨你好几天了!”她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弟给你打电话了吧?你爹那事儿……唉,不好说啊。”
她这话说得我心里一沉,“三婶,我爹到底什么病?”
“病?是病了,可这病啊……”三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快回家看看就知道了。你妈为了这事,嘴上都起了好几个大燎泡。”
三婶的话像个钩子,把我心里的疑团勾得更大了。我顾不上跟她多说,加快脚步往家走。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爹正坐在院子当中的一张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瘦了,也黑了,背驼得更厉害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回来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又低下头去抽烟。
我妈从屋里迎出来,看见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建军,你可回来了!”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嘴角的燎泡又红又肿。
“妈,我回来了。爹他……到底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我妈还没说话,建民和他媳rich桂芬就从西屋出来了。建民看到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却有些躲闪。“哥,你回来了。路上累了吧?”
“建民,爹到底是什么病?要二十万?县医院还是市医院?”我开门见山,盯着他的眼睛。
建民的眼神更加闪烁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哥,这个……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进了屋,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墙壁被多年的烟火熏得发黑,屋里摆设还是我走时的老样子。我爹也跟了进来,坐在炕沿上,继续沉默地抽烟。
我妈给我倒了杯水,搪瓷缸子边上还磕掉了一块瓷。她叹了口气,说:“你爹前阵子下地,闪了腰,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去镇上的卫生院看了看,医生说是腰间盘突出,让好好养着。”
腰间盘突出?这个病我也听说过,我们厂里好几个老师傅都有。是要好好治,但也不至于要二十万吧?
我把目光转向建民:“建民,腰间盘突出,用不了二十万吧?你跟我说实话,这钱到底是要干嘛?”
桂芬在一旁抢着说:“大哥,你这就不知道了。爹这病可厉害了,镇上的医生说要是不好好治,以后就得瘫在床上!我们打听了,省城的大医院能做手术,那不得花钱啊?再说,爹妈年纪大了,身边不得留点钱养老?建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爹的病,更像是他们要钱的一个借口。
内心独白二: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却感觉无比陌生。他们说话的语气,闪烁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家,就像一口深井,我站在井边,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是清澈的泉水,还是浑浊的淤泥?我只知道,他们都在等着我这个“城里人”把钱扔下去。
我决定不再追问,而是自己去观察。我走到炕边,坐到我爹身边,轻声问:“爹,腰还疼得厉害吗?”
我爹掐灭了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那个摇头的动作,让我心里猛地一沉。他不是在说不疼,他是在告诉我,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第3章 饭桌上的暗流
晚饭是桂芬做的。桌上摆着四个菜,一个酸菜炖粉条,一个炒鸡蛋,一个凉拌黄瓜,还有一个是特意为我杀的鸡炖的汤。在农村,这已经算是最高规格的款待了。
饭桌上,没人提钱的事,气氛却异常诡异。建民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哥,你尝尝这鸡,咱家自己养的,城里可吃不着。”
我妈也说:“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外面别太亏着自己。”
只有我爹,始终沉默着,只是偶尔抬眼看看我,眼神复杂。
我喝了口鸡汤,味道确实鲜美,但我却食不下咽。这顿饭,吃得像一场鸿门宴。每个人都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但真正的目的,像一条潜伏在水底的鳄鱼,随时可能窜出来咬我一口。
“哥,你在城里,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吧?”桂芬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要来了。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就那样,饿不死。”
“那可比我们在家种地强多了。”桂芬夸张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落不下几个钱。前阵子村东头的王强,在外面包工程,回来又是盖楼又是买车的,多风光!”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羡慕和暗示。我没接茬,只是默默地扒着饭。
建民瞪了桂芬一眼,然后端起酒杯,给我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哥,别听她瞎说。你在外面也不容易。来,弟弟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家里的照顾。”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酒过三巡,建民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开始抱怨村里的生活,抱怨种地不挣钱,抱怨孩子上学花销大,抱怨邻里之间的人情往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每一句抱怨,都像是在告诉我,他有多难,这个家有多需要钱。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他们关心的,不是我过得好不好,累不累,而是我能带回来多少钱,能不能满足他们的期望。
内心独白一: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他们用亲情这张网把我网住,然后用各种话语试探我口袋的深浅。我曾经以为,家是港湾,可现在我才发现,对于远行的人来说,这个港湾的入场券,是要用钱来买的。我辛辛苦苦在城里挣下的每一分钱,在他们看来,似乎都来得轻而易举。
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布包。我打开一看,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还有一些硬币,加起来也就几十块钱。
“建军,这是妈攒的私房钱,你拿着路上买点吃的。”我妈小声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弟弟他……唉,他也是没办法。”
我捏着那几十块钱,感觉比那二十万的债务还要沉重。这是我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却把它给了我。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她能怎么办?一边是没出息的小儿子,一边是远在他乡的大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晚上,我提出要去看看爹的腰。建民说已经贴了膏药,不方便看。我坚持要看,他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妈帮着把爹扶起来。
我揭开膏药,仔细看了看我爹的后腰。皮肤很正常,没有红肿,我用手轻轻按了按几个关键的穴位,我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爹,疼吗?”我问。
他摇摇头。
那一刻,我心里全明白了。腰伤是真的,但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这二十万,根本不是用来给我爹治病的。
我站起身,看着建民,一字一句地问:“建民,你跟我说实话,这钱,到底是要干什么?”
建民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躲开我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给爹看病啊……”
“还要瞒着我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爹的腰伤我看了,静养就行,根本用不了大手术!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明天一早就走!这个家,我以后也就不管了!”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屋里炸开了。我妈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我的胳it求我别生气。桂芬也慌了神。
只有我爹,他猛地一拍炕沿,吼道:“让他说!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他自己跟大哥说!”
这是我回来之后,我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第4章 撕开的真相
建民被我爹这一吼,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半天不吭声。
桂芬看他那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我嚷嚷道:“大哥,你别逼建民了!我说!这钱不是给爹看病用的,是我们自己要用!”
“用在哪?”我紧紧地盯着她。
“投资!”桂芬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狂热的光,“我们村有人在南方搞了个大项目,说是新能源,投十万,一年就能翻一倍!好多人都投了,村东头王强家的车就是这么来的!我们寻思着,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了。我们自己没那么多本钱,就想着跟你借点,等挣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还能给爹妈好好养老!”
新能源?投资?我一听这词,心里就凉了半截。我在城里待了这么多年,各种骗局见得多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十有八九都是陷阱。
“什么项目?有合同吗?公司在哪?你们去考察过吗?”我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去。
桂芬被我问得一愣,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王强他表哥搞的,还能有假?人家都挣到钱了!合同……说是等钱投进去了就给签。”
我气得差点笑出来。“没合同没凭证,就凭别人一句话,你们就敢把全部家当投进去?还要借二十万?建民,你读过书,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建民抬起头,眼睛通红,辩解道:“哥,你不懂!你在城里有铁饭碗,我们呢?守着这几亩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窝囊下去!我也想让我媳rich孩子过上好日子!我也想盖楼买车,让爹妈在村里抬得起头!”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那是一种被贫穷和不甘压抑了太久之后的爆发。
内心独a白一:
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哀。我懂,我怎么会不懂?二十年前,我也是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离开这里的。我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片土地上。可我选择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学手艺,去流汗,去挣辛苦钱。而他,却把希望寄托在了一夜暴富的幻想上。我们都想逃离,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所以,你们就拿爹的病当借口骗我?”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他们对我信任的践踏。
“哥,我们也是没办法……”建民的声音弱了下去,“你要是知道是我们要用,你肯定不会借的。”
“对,我不会借。”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借,这是把钱往火坑里扔!这是骗局,你们明不明白?”
“你凭什么说是骗局?”桂芬不服气地嚷道,“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农村人!你就是在城里待久了,忘了根了!你不就是怕我们过得比你好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我忘了根?我这些年寄回家的钱,给爹妈买的药,给侄子买的书包文具,难道都是假的吗?我拼死拼活在城里站稳脚跟,就是为了让他们觉得我忘了根?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够了!”我爹猛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腰又是一阵剧痛,但他顾不上了。他走到建min面前,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建民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这个!”我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你大哥在外面有多不容易,你知不知道?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拿汗水换的!你不好好种地,学人家搞那些歪门邪道!还敢拿我的病去骗你大哥!我们王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建民捂着脸,眼泪掉了下来。
我妈也哭着去拉我爹:“他爸,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
整个屋子乱成一团,哭声、骂声、劝架声混在一起,像一出荒诞又悲凉的戏剧。我站在戏剧的中央,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看到的不是父慈子孝,家庭和睦,而是一场因为贫穷和贪婪而上演的闹剧。
内心独白二: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拼了命想要逃离的,不只是农村的贫困,更是这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思维方式。那种对“外面世界”的幻想,那种对“人情”的绑架,那种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的虚荣。这些东西,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挣脱了二十年,现在又被它死死地缠住了。
夜深了,闹剧终于收场。我一个人走到院子里,点了根烟。夜空中的星星很亮,不像在城市里,总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可这美丽的星空,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
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拒绝,就会像桂芬说的那样,被扣上“忘了根”、“看不起穷亲戚”的帽子,以后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村子里,我都将是个罪人。如果我妥协,把那笔钱给他们,那不仅是害了他们,也是对我自己和我的小家庭的背叛。
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第5章 无声的对峙
第二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没人说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结了冰。早饭是稀饭配咸菜,谁也吃不出味道。
建民的脸颊还微微肿着,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桂芬则是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摔摔打打,洗个碗弄得乒乓乓响,好像那碗跟她有仇。我爹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我妈的眼睛红肿着,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表态。这场无声的对峙,压力全在我这边。
吃完饭,我没在屋里待着,一个人走出了院子,在村里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村子不大,到处都能碰到熟人。他们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建军回来啦?在城里发大财了吧?”
“建军,听说你爹病了?严不严重啊?”
“建军啊,你可得好好劝劝你弟弟,别让他跟着瞎胡闹。”
这些话语,有的是真心关切,有的带着试探,有的则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农村,一家人的事就是全村人的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动物,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议论在嘴上。
我走到村口的小卖部,想买包烟。老板是我的小学同学,叫王二狗。他递给我一包烟,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建军,你可千万别借钱给你弟。”
我愣了一下,“你也知道了?”
“全村谁不知道啊!”王二狗撇撇嘴,“那个王强,就是个二流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回来就编故事骗人。说是什么新能源投资,其实就是个传销!已经有好几家被骗了,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哭都没地方哭去!”
王二狗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大家?”我问。
“我说了啊!”王二狗一脸无奈,“可没人信我啊!人家开着小车回来的,我说的话谁听?他们都觉得我是嫉妒人家发财。你弟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我说什么他都不信,还说我挡他财路。”
我沉默了。这就是农村的人情社会,信任的不是道理,而是谁家过得“更有面子”。王强开着车,他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而王二狗守着个小卖部,他说的话就一文不值。
内心独白一:
我 suddenly understood. The gap between me and them is not just about money or location. It's a cognitive gap. I believe in logic, evidence, and rules. They believe in kinship, face, and the miracle of getting rich overnight. We live in two parallel worlds, speaking different languages. My "good intentions" are their "looking down on them," and my "warnings" are their "obstructing their fortune."
我拿着烟,心情沉重地往家走。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三婶又在和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聊天。看到我,她们立刻停止了交谈,眼神齐刷刷地投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三婶拉住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建军啊,不是三婶说你。你弟弟再不对,也是你亲弟弟。血浓于水啊。你在城里享福,也得拉扯他一把。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亲情最重要。你这次要是不帮他,以后村里人戳你脊梁骨啊!”
她的话,代表了村里大多数人的看法。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情义”是大于“道理”的。帮亲不帮理,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我坚持原则,那我就是那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我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走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看到建民蹲在墙角,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想明白了吗?”我问他。
他猛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哥,我……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该脚踏实地地干。”我说,“我刚出去转了一圈,王强那个项目,是传销,是骗人的。已经有人上当了。”
建民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不……不可能吧?他……”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打断他,“你想想,真有那么好的事,能轮到你?人家为什么不找自己亲戚朋友,非要拉着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发财?”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把他心里的那团火彻底浇灭了。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得惨白。他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瘫软了。
内心独白二: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戳破了他的发财梦,但然后呢?我能给他什么?我能把他带到城里去吗?我能给他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吗?我不能。我自己的生活都还是一地鸡毛。我能做的,只是阻止他掉进一个更深的坑里。可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残忍。
晚上,李慧打来电话。
“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是个骗局。”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李慧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建军,”李慧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钱,一分都不能给。但爹妈那边,咱们不能不管。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嗯。”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身后,还有我的小家。
第6章 最后的选择
第三天,是我该回城的日子。
早饭桌上,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建民彻底蔫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抬头。桂芬也不再作妖,只是红着眼睛,默默地吃饭。
我知道,我必须在走之前,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吃完饭,我把全家人叫到了一起。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李慧给我的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建民和桂芬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们知道,这卡里的钱,肯定不是给他们的。
“这里面有五千块钱。”我看着我爹和我妈,慢慢地说,“爹,你的腰,虽然不用做大手术,但也不能拖着。我明天回去,就给你联系我们厂里的老师傅,他认识一个很好的中医,专门治这个。到时候我把地址和电话给你们,你们让建民陪着,去城里好好看看。这五千块,就是你看病的钱,剩下的,就当你们的零花钱。”
我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点了点头。我妈则开始抹眼泪。
然后,我把目光转向建民。
“建民,”我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想过好日子,这没错。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歪门邪道,不能走。你还年轻,有的是力气。村里这几亩地,要是好好拾掇,一年下来也能有点收入。或者,你要是真不想种地了,可以跟我出去,到我那个厂里先干着。虽然累,挣得也不多,但至少踏实。”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帮他。虽然我自己过得也紧巴,但给他找个卖力气的活儿,还是能办到的。
建in听完我的话,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感动,也有一丝犹豫。
桂芬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去城里?去你那个破厂子干活?一个月能挣几个钱?还不够我们一家三口嚼谷的!再说,我们走了,爹妈谁照顾?”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失望。我明白了,她想要的,不是踏踏实实的工作,而是一夜暴富的奇迹。她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这种靠力气吃饭的“苦哈哈”。
内心独白一: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我试图给他们指出一条路,一条我亲自走过的、虽然艰难但却真实的路。但他们拒绝了。他们宁愿守着那个虚无缥缥的发财梦,也不愿意弯下腰来,去挣一分一毫的辛苦钱。我们之间的鸿沟,原来已经这么深了,深到无法跨越。
建民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小声说:“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还是在家吧。爹妈也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他不是放不下爹妈,他是放不下面子。他不愿意去城里,从一个最底层的工人干起,接受他大哥的“施舍”。在他的世界里,这比贫穷更让他难受。
我没有再劝。我知道,多说无益。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坎,也只能自己迈。
我把银行卡塞到我妈手里,叮嘱她一定要带我爹去看病。然后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临走时,我爹把我送到门口。他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我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胳it。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有新有旧,绑得整整齐齐。我数了数,正好两千块。
“爹,你这是干什么?”我急了,“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
“这是你爹我的钱。”他打断我,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你媳妇,你儿子,都指望着你。这个家,不能再拖累你了。这钱你拿着,回去给你媳妇买件衣服,给小东买点好吃的。就说……就说是我这个当爷爷的一点心意。”
我捏着那两千块钱,手抖得厉害。这是我爹的棺材本啊!他一辈子省吃俭用,从土里刨食,才攒下这么点钱。现在,他却把它给了我。
“爹……”我的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吧。”他摆摆手,轉过身,不再看我。那伛偻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坚韧。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村子。我没有回头再看那三间老屋,我怕我一看,眼泪就会掉下来。
内心独abl二:
我攥着那两千块钱,感觉它烫手。这钱里,有父亲对我这个儿子的愧疚,也有一个庄稼汉最后的尊嚴。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懂我的难处。我们父子之间,不需要太多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都明白了。这 talvez是这趟糟心的回乡之旅中,唯一的慰藉。
第7章 回不去的故乡
回城的公交车上,我靠着窗户,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一点点远去。来的时候,我心里是忐忑和烦躁;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变得异常沉重和复杂。
我手里紧紧攥着我爹给我的那两千块钱,手帕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旱烟味。这味道,曾经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一部分,现在闻起来,却只有心酸。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从农村走出来之后,再也不愿回去。
不是因为嫌弃农村的穷。穷,可以靠勤劳去改变。我在城里,住的也是老破小,吃的也是家常便饭,并不比村里好多少。
也不是因为害怕农村的苦。苦,我们这一代人谁没吃过?在工地上搬过砖,在饭店里洗过碗,什么苦没受过?车间里那震耳欲聋的噪音,那呛人的机油味,不比种地轻松。
真正让我们害怕,让我们想要逃离的,是那种无形的、盘根错节的人情网络和落后的观念。
在这里,你的生活不只属于你自己,它属于整个家族,整个村庄。你过得好了,就必须“拉扯”所有不如你的人,否则你就是“忘恩负义”。你过得不好,就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个人的空间,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在无数双眼睛下审视和评判。
在这里,“情”和“面子”大于一切的“理”。为了虚无缥缈的面子,可以去借高利贷;为了所谓的“亲情”,可以理直气壮地进行道德绑架。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感情;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讲传统。你永远无法用你在城市里学到的那套规则,来和他们沟通。
内心独白一:
我突然明白了。我回不去的,不是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而是这种活法。这种把脸面看得比天大,把亲情当成理所应当的提款机,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缥的横财上的活法。我的身体虽然离开了这里二十年,但我的精神,是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地和它告别。
我回想起我爹最后塞给我钱的那个瞬间。他才是这个家里最清醒的人。他知道儿子的难处,也看透了小儿子的不成器。但他无力改变。他只能用这种最朴素,也最沉重的方式,来表达他的爱和他的歉意,来维护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尊严。
而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教育好我的儿子,让他不要再重复我们这一代的命运。
回到城里的小家,已经是晚上了。李慧和小东都在等我。桌上摆着热腾騰的饭菜,是我最爱吃的饺子。
“回来了。”李慧接过我的包,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切。
“嗯,回来了。”我应了一声,感觉浑身的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把那两千块钱拿出来,放在桌上,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李慧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爹……也不容易。”
她从钱包里拿出我走之前她给我的那张卡,放到那两千块钱旁边。“这钱,咱们不能要。等过阵子,找个由头,再给爹妈寄回去。就说是厂里发的奖金。”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我的妻子,嘴硬心软,永远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和我一样,珍惜着那个小家的温暖,也守护着做人的底线。
内心独白二: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留在城市。因为在这里,我有一个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伴侣,我们有共同的价值观,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我们的小家,虽然不大,虽然不富裕,但它是一个讲道理、有温情的地方。在这里,我的付出有人看得见,我的难处有人能理解。这比任何高楼大厦、香车宝马都更让我感到安心。
小东吃完饺子,走过来,把一张成绩单递给我。“爸,这次月考,我进步了十名。”
我接过成绩单,看着上面那个鲜红的数字,眼眶又一次湿润了。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郑重地说:“好样的,继续努力。”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和我一样,从农村走出来,在城市里苦苦打拼的人。我们回不去的故乡,已经变成了我们记忆里的一抹乡愁。而我们眼前的这座城市,这座充满了竞争和压力的城市,却承载了我们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我们努力在这里扎下根,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为了活得更像一个独立、完整、有尊严的“人”。为了我们的下一代,能够拥有选择的权利,能够活在一个更讲规则、更凭本事说话的世界里。
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最平凡,也最 heroic 的使命。
来源:成熟露珠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