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表姐借我五千,20年没还,去年姐夫突然来家,我妈说这可咋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08 21:50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也刚好能填满我和我妈之间,那片不想被言语触碰的沉默。她盯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古装剧,眼皮却耷拉着,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也刚好能填满我和我妈之间,那片不想被言语触碰的沉默。她盯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古装剧,眼皮却耷拉着,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我清了清嗓子,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皮。果皮在我手里连成一条不断的线,像一段扯不清的往事。我妈的视线从电视上挪开,落在我手里的苹果上,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林涛,”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那个抽屉,该收拾收拾了,乱得跟鸡窝一样。”

我“嗯”了一声,没抬头。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旧抽屉。那里头没什么秘密,只有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本毕业纪念册,还有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20年前的汇款单存根。五千块。收款人是我表姐,李娟。

“乱点就乱点吧,反正也不常用。”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推到她面前。

她没动,只是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又轻又长,带着一股子陈年的无奈。“你丽娟姐她……”

“妈,”我打断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停下,“电视剧演到哪儿了?”

我妈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拿起一块苹果,机械地咀嚼着,眼睛又回到了电视上。我知道,那句没说完的话,像一根鱼刺,卡在她喉咙里二十年了。也卡在我心里。

二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公司拿着微薄的实习工资。表姐李娟风风火火地从老家来,说要跟人合伙在省城开个服装店,就差五千块钱启动资金。那是我工作一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准备用来读在职研究生的。

我妈说:“涛,你姐开口了,咱不能不帮。亲戚里道,不就图个相互扶持吗?”

我犹豫了。那五千块,是我对未来的全部规划。

我妈又说:“你姐说了,年底分红就还你,还给你包个大红包。”

最后,我还是去了邮局。汇款单上,我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地址。那感觉,不像是借钱,倒像是在跟自己的未来做一场豪赌。

结果,我赌输了。

年底,服装店倒闭了。表姐没回来,电话也换了。再后来,听说她嫁了人,去了更远的城市,跟家里断了联系。那五千块,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大海,连个回声都没有。

我没再读研究生,那笔钱的空缺,让我错过了最佳的报名时机。后来,生活被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填满,我成了家,立了业,买了房,买了车。五千块,在今天看来,不过是一顿体面点的饭钱,或者我儿子乐乐一期兴趣班的费用。

可它在我心里,从来不是一个数字。它是我当年被硬生生剜去的一块梦想,是亲情这张温情脉脉的面皮下,第一次露出的冷硬骨头。

这些年,我妈偶尔会提起。起初是抱怨:“你那个姐,真不是东西!”后来是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就当拿钱看清了一个人。”再后来,就变成了欲言又止的叹息。

她怕我记恨。

我确实记恨。不是记恨那五千块钱,而是记恨那种被至亲之人理所当然牺牲掉的感觉。

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在生离死别,哭得惊天动地。我妈看得入神,时不时拿起手边的纸巾擦擦眼角。我知道,她流的不是戏里的泪。

就在这时,“叮咚——”门铃响了。

我和我妈对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我老婆晓雨今天公司团建,要很晚才回。

我起身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楼道的声控灯亮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一脸局促不安。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能看出旅途的疲惫。

我不认识他。

“谁啊?”我妈在后面小声问。

“不认识。”我隔着门问了一句,“你找谁?”

门外的男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意:“请问……这是林涛家吗?我是……我是李娟的爱人,我叫王建成。”

李娟的爱人?

我的手一下子僵在门把手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里面炸开了窝。

二十年了。二十年杳无音信,今天,她的丈夫,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了我家门口。

我妈也听到了,她“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她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惊慌,在我耳边颤抖着说:

“他……他怎么来了?林涛,这可咋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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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门。

王建成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了笑,那笑容里混杂着尴尬、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不停地搓着手,那是一个人极度不安时的标志性动作。

“林涛弟吧?哎呀,总算见着了。我是你姐夫,王建成。”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礼品往我怀里塞,“一点土特产,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我木然地接着,沉甸甸的,有茶叶,有菌菇,还有两瓶看起来包装很精美的白酒。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楼梯的拐角处,放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

“进来吧。”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妈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换上了一副热情亲切的面孔。这是她面对亲戚时的标准模式,无论心里是喜欢还是厌恶。

“哎呀,是建成啊!快进来,快进来坐!路上累了吧?”她一边招呼,一边手脚麻利地去拿拖鞋,又转身去厨房倒水,忙得像个陀螺。她用这种过度的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王建成拘谨地换了鞋,站在客厅中央,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婶子,您好您好,冒昧来访,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亲戚,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妈端着水杯出来,脸上是滴水不漏的笑容,“你和你姐……这些年都挺好的吧?”

“好,都好。”王建成接过水杯,连声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沙发边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

我把东西放在玄关柜上,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客厅里,像个局外人一样审视着他。他比我大十来岁,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鬓角也见了白。看得出来,生活并不算优渥。

“我姐呢?她怎么没来?”我开门见山地问。

王建成的笑容僵了一下,端着水杯的手也顿住了。他看了一眼我妈,又飞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她……她走不开。店里忙。”他含糊地回答。

店里忙?二十年前那个倒闭的服装店吗?我心里冷笑一声。

“哦?又开店了?什么店?”我追问。

“就……就是一个小杂货铺,卖点日用百货,挣个辛苦钱。”王建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妈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哎呀,涛,你问那么细干嘛。建成第一次来,让他歇歇脚。”她转向王建成,声音又变得温和,“建成啊,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王建成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他放下水杯,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双手递到我妈面前。

“婶子,这个……这个您收下。”

我妈愣住了,没接。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红色信封。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当年,我爸生病住院,那些来探望的亲戚,也是这样,把一个或厚或薄的信封塞到我妈手里,说着“一点心意”。

但这个信封,感觉不一样。它太厚了,厚得有些夸张。

“这是干啥?”我妈摆着手,“人来了就行,还拿东西,拿钱,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王建成坚持着,把信封硬往我妈手里塞,“一点心意,给乐乐的。孩子上学,用钱的地方多。”

乐乐是我儿子。他连我儿子名字都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我走过去,从王建成手里拿过那个信封,当着他的面,掂了掂。很沉。我没有打开,直接把它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姐夫,”我叫了他一声,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别扭,“我们家不缺这个。你要是真有心,不如说说,这二十年,我姐为什么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客厅里虚伪的和平。

王建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急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用家乡话低声骂我:“你个憨娃!有话不能好好说?”她一把抢过信封,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满脸堆笑地对王建成说:“建成你别理他,这孩子就这臭脾气。来,喝水,喝水。”

我看着我妈,心里一阵无名火起。又是这样。永远是和稀泥,永远是面子大过天。那五千块钱可以不还,亲情可以断绝二十年,但只要对方一上门,送点礼,说几句软话,所有的原则就都可以抛弃。

就在这时,我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喂?晓雨啊,你到哪儿了?哦,到楼下了?好好好,我让林涛去接你。”

挂了电话,她如释重负地对我说:“晓雨回来了,你去地下车库接一下,她拿了不少东西。”

这是要把我支开。

我没动,看着王建成,一字一句地说:“我老婆回来了,正好,一家人都在。有些事,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比较好。”

王建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哀求。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是不是非要闹得大家下不来台!”

“妈,”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二十年前,你们顾及她的面子,牺牲了我的前途。二十年后,你们还想为了这点虚假的和谐,让我继续当个傻子吗?”

“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隔着山海,而是隔着一笔没还的钱。”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盘旋,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门锁“咔哒”一声,晓雨自己开门进来了。她看到客厅里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看满脸通红的我,一脸惊慌的婆婆,还有一个局促不安的陌生男人。

我妈像是看到了救星,拉着晓雨的手就开始诉苦:“晓雨你可回来了,你快管管林涛!家里来了客人都不知道好好招待!”

晓雨放下手里的包,她的目光在王建成和茶几上的礼品盒之间转了一圈,立刻猜到了七八分。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们之间,很多事不需要言语。

她没有像我妈那样激动,也没有像我这样咄咄逼人。她只是走到王建成面前,温和地笑了笑:“您好,您是?”

“我……我是李娟的爱人,王建成。”王建成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显得更加手足无措。

“哦,是姐夫啊,快请坐。”晓雨的称呼自然而然,瞬间缓和了气氛。她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去倒茶。

我心里憋着火,但还是去了厨房。我听见晓雨在客厅里柔声细语地跟王建成拉家常,问他从哪里来,路上辛苦不辛苦,表姐身体好不好。她的声音像一阵春风,吹散了客厅里的火药味。

我端着茶出来,看到我妈已经坐回了沙发,虽然表情还是不太自然,但至少没那么紧张了。王建成也放松了一些,开始断断续续地回答晓雨的问题。

我把茶杯放在他面前,他连忙说“谢谢”。

我没说话,在晓雨身边坐下。她不动声色地在沙发底下,用手捏了捏我的手背。我知道,她在提醒我,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就在这时,我妈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和担忧。

“涛,我那个手机,好像又不会弄了。那个……那个绿色的软件,我想给乐乐的老师发个消息,怎么也发不出去。”

我知道她又在找借口,想把我单独叫到房间里去。但我看了一眼她手里那个几年前我淘汰给她的旧智能机,屏幕上贴着我给她手写的各种APP的用途标签,心里忽然一软。

她老了。老到连最简单的智能手机都玩不转,老到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维护她所珍视的家庭和睦。

“我看看。”我接过手机。屏幕很暗,上面沾满了指纹。我打开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看到她和老师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乐乐的奖状照片,下面是她用手写输入法,歪歪扭扭地打出的一行字:“老师,乐乐表现得好吗?”那条消息后面,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网络问题,没发出去。

我帮她重新连接了WIFI,点了重发。绿色的菊花转了两圈,消息成功发送了出去。

“好了。”我把手机还给她。

“哦,好了啊。”她接过手机,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着屏幕,确认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真的消失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不像是解决了一个手机问题,倒像是拆掉了一颗炸弹。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大半。

客厅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晓雨打破了沉默:“姐夫,你这次来,是打算住几天吗?我们家客房收拾一下就能住。”

王建成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明天就走。我……我这次来,主要是……主要是想送个东西。”

说着,他从挎包里,又拿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信封,而是一张大红的请柬。

他把请柬递给我和晓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下个月十六,我女儿结婚。我和你姐……想请你们全家,去喝杯喜酒。”

2

请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女儿结婚?李娟的女儿?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她什么时候又有的女儿?我只记得她当年跟第一任丈夫有个儿子。

我打开请柬,新郎新娘的名字很陌生。婚礼地点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离我们这儿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这是……”我抬头看他。

“是我和李娟的女儿。”王建成解释道,“你姐……后来又结了婚,就是跟我。我们生了个女儿,叫小雅。”

我妈“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二十年,足够发生太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了。

“恭喜。”晓雨笑着说,打破了尴尬,“这是大喜事啊。我们一定去。”

我看了晓雨一眼,她凭什么替我答应?

王建成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哎呀,那太好了,太好了!小雅要是知道舅舅舅妈能去,肯定高兴坏了。”

舅舅?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无比讽刺。一个二十年不曾谋面的外甥女,凭什么叫我舅舅?

我把请柬“啪”的一声合上,放在茶几上。

“姐夫,喜酒我们就不去了。路太远,工作也忙,走不开。”我的语气冷硬,不留一丝余地。

王建成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晓雨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我一把,然后笑着打圆场:“林涛他是开玩笑的。他那破公司,一天不去又不会倒闭。我们肯定去,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去呢?”

“晓雨!”我加重了语气。

“你闭嘴!”晓雨转过头,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我说,“你非要把事情闹僵吗?你看看妈的脸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妈的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她怕我,怕我这个被她亏欠了二十年的儿子,会当着外人的面,撕碎她用尽一生力气去维护的“家庭和睦”的假象。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疼又闷。

我别过脸,不再说话。客厅里的空气,比冰还要冷。

最终,还是王建成自己打破了僵局。他站起身,脸上带着卑微的笑。

“没关系,没关系。工作忙,我们都理解。心意到了就行,心意到了就行。”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挎包,“那……那我就不打扰了。婶子,林涛,晓雨,我先走了。”

“哎,这就要走?”我妈也慌忙站起来,“住一晚再走啊,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

“不了不了,我订了附近的旅馆,方便。”他执意要走。

我妈还要再劝,我拉住了她。“妈,让他走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晓雨把王建成送到门口,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关上后,晓雨走回来,看着我,眼神复杂。

“林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回答她,而是转身对我妈说:“妈,他给你的那个信封呢,拿出来。”

我妈捂着口袋,连连后退:“你要干啥?这是人家给乐乐的,你不能动!”

“我不能动?”我气笑了,“妈,你是不是忘了,二十年前,我那五千块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拿去读书的钱!就因为你一句‘亲戚里道’,就打了水漂!现在他随便拿个信封来,你就又忘了?”

“那……那不是一回事!”我妈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揪着不放!你现在什么没有?房子车子,你还在乎那点钱吗?你就是心里有气,想撒在你姐身上!”

“对!我就是有气!”我终于吼了出来,“我在乎的不是钱!是在乎我被人当傻子耍!她借钱的时候叫我弟,借完钱人就消失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她有想过我吗?现在她女儿结婚了,想起有我这个舅舅了?她是没钱了,想来再捞一笔吧!”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在我妈心上。她的脸涨得通红,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突然转身,冲向阳台,一把拉开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小木盒子。

她把盒子狠狠地摔在茶几上,盒子“啪”地一声弹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是那个红色的信封,还有一沓用皮筋捆着的,厚厚的现金。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我妈指着那堆钱,声音都在发颤,“这就是他给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给了两万!他说……他说这是当年那五千块的本金,加上这些年的利息!”

我愣住了。

茶几上,那一沓崭新的人民币,红得刺眼。

晓雨也惊呆了,她蹲下身,捡起那个信封,从里面倒出剩下的钱。确实是两万块。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

晓雨展开纸条,念了出来:

“林涛弟,当年的事,是姐对不住你。这笔钱,我们攒了很久才攒够。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希望你和晓雨能来参加小雅的婚礼,让我们当面跟你赔罪。姐,李娟。”

字迹娟秀,但有几处被墨水洇开的痕迹,像是写的时候,有眼泪滴了上去。

我站在那里,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一动不动。

两万块。

他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还钱的。

我妈看着我,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你满意了?你把妈的心,把所有人的脸面,都撕碎了,你满意了?”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卧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茶几上那堆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自以为是的洞察,我理直气壮的愤怒,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是受害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可我刚才那副咄咄逼逼、尖酸刻薄的嘴脸,和一个得理不饶人的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晓雨走过来,轻轻抱住我。

“别想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们……把他们想得太坏了。”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有些亲情,就像一件旧毛衣,看着暖和,一穿才发现,早就被虫子蛀空了。”

我曾经这么想。可现在我发现,也许被虫子蛀空的,不是那件毛衣,而是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卧室的门开了。她眼睛红肿,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我去把他追回来。”她说,“不能让人家就这么走了,太不像话了。”

“妈,别去了。”我拉住她,“这么晚了,外面冷。”

“不行,我必须去!”她甩开我的手,“你今天做的这叫什么事!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固执地要去,我和晓雨怎么也拦不住。我们只好陪着她一起下楼。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气氛更加压抑。我妈一直别着脸,不看我。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

到了楼下,夜风很冷,吹得人直哆嗦。我妈四下张望着,寻找王建成的身影。

“他刚才说,订了附近的旅馆。”晓雨提醒道。

我们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找去,附近有三四家快捷酒店。我妈一家一家地问。在前台服务员异样的眼光中,我们终于在第三家酒店的登记记录里,找到了“王建成”这个名字。

“他住302房。”前台小妹说。

我妈立刻就要往电梯走,我拦住了她。

“妈,我上去吧。这件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

我妈看着我,眼神复杂。半晌,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一个保温饭盒递给我。

“这是我刚热的饭菜,你让他吃了。他晚上肯定没吃饭。”

我接过饭盒,很沉。

我一个人上了楼,站在302房间门口,却迟迟没有勇气敲门。

我该说什么?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还是说,欢迎你来我家住?

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正犹豫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晓雨发来的信息。

“别太逼自己。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有用。你忘了你妈刚才在找什么吗?”

我妈在找什么?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我转身下了楼,没有去敲王建成的门。

回到家,我妈和晓雨正坐在客厅里等我。看到我一个人回来,我妈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他……不肯回来?”

“我没敲门。”我说。

“你!”我妈又要发火。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书房,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在日记本的夹层里,我找到了那张已经泛黄的汇款单存根。

然后,我走到我妈面前,把存根递给她。

“妈,这个,你明天帮我还给他。”

我妈愣住了,看着那张小小的纸片,眼圈又红了。

我又从钱包里,拿出我所有的现金,大概三千多块,连同茶几上那两万块,一起装进一个大红包里。

“还有这个,也一起给他。就说是……我们给小雅结婚的贺礼。”

晓雨看着我,笑了,眼角却有泪光。

我妈拿着那张存根,手都在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妈和晓雨就去了酒店。我没有去。我怕我那张笨嘴,又会说错什么话。

我在家等得心神不宁。快到中午的时候,她们回来了。

“他收下了吗?”我问。

晓雨点点头:“收下了。我们把红包给他,他死活不要。后来妈把那张存根拿出来,说‘当年的事,一笔勾销了,这是舅舅舅妈给外甥女的贺礼,你不收,就是不认我们这门亲’。他才收下的。”

我妈在旁边补充道:“我让他来家里吃饭,他还是不肯。他说,他得赶紧回去了,给小雅准备嫁妆。他还说……他还说……”

我妈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晓雨替她说了下去:“他还说,谢谢我们。他说,你姐这些年,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就是这件事。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嫁女儿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来,被这笔钱困住的,不只我一个。

“那……婚礼我们还去吗?”我问。

“去!当然要去!”我妈立刻说,“我已经答应他了,我们全家都去!”

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表情,我笑了。

“好,都去。”

3

决定去参加婚礼后,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我妈一扫之前的阴霾,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她开始张罗着要给外甥女准备一份“体面”的礼物。她拉着晓雨,逛遍了市里所有的金店,最后挑了一对沉甸甸的龙凤金镯。

“妈,这太贵了。”晓雨劝她。

“不贵!”我妈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是我外甥女,我唯一的亲外甥女!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必须风风光光的!”

我知道,她是在弥补。弥补这二十年的缺席,也弥补我昨天造成的伤害。

我没有阻止她。钱能解决的问题,有时候,真的不是问题。

我也开始为那趟出行做准备。我向公司请了三天假,把车送去做了保养,又在网上预订了婚礼举办地县城的酒店。

晓雨看着我在电脑前忙碌,笑着说:“看不出来啊,林涛同志,行动力还挺强。”

我白了她一眼:“少贫。”

她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其实,你心里也早就想和解了吧?”

我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

是吗?

也许吧。那根扎在心里的刺,扎得久了,也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我嘴上说着恨,说着不在乎,但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表姐还没出嫁,每年暑假都会来我们家住。她比我大五岁,总是像个大姐姐一样护着我。带我去河里摸鱼,给我买我妈不让吃的冰棍,在我被别的孩子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替我出头。

她会用她攒下的零花钱,给我买最新款的玩具四驱车。我把车拆得七零八落,装不回去,急得直哭。她就陪着我,一点一点地把零件对上,直到深夜。

那时候的亲情,是真的。热烈,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

只是,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沉默,有时候不是没话说,而是把最锋利的刀,藏在了心里。”

这句话,说的是我,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呢?她这二十年的沉默,背后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奈。

我正想着,晓雨的手机响了。是她闺蜜打来的视频电话。

“晓雨,快看我新做的指甲,好不好看?”闺蜜在屏幕那头炫耀着。

晓雨笑着跟她聊了几句,然后把镜头转向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家那位,正在为远方的亲戚操碎了心的林先生。”

我尴尬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闺蜜看到我,突然“呀”了一声:“这不是林涛吗?哎,我跟你说晓雨,我上周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好像看到他了。”

“看到我?”我愣了一下,“不可能吧,我上周没出差。”

“可能是我看错了。”闺蜜也没在意,“不过说真的,那个人跟你长得真像,气质也像,都是那种……嗯,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晓雨哈哈大笑:“你这什么形容词。”

挂了电话,晓雨还拿这件事取笑我:“看来你的‘生人勿近’气场,已经名声在外了。”

我没接话,心里却泛起一丝小小的涟G。行业峰会?跟我很像的人?会是谁呢?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甩开。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的家事。

婚礼前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我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五个小时的车程,不算短。乐乐在后座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妈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停地跟晓雨讨论着婚礼的各种细节,想象着见到表姐时的情景。

“你说,娟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肯定老了吧?”

“二十年了,谁能不老呢。妈,你也别想太多,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晓雨安慰她。

车里的收音机开着,正在放一首老歌。那旋律很熟悉,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下意识地伸手,把音量调大了一点,想盖过心里的那丝烦躁。

手刚碰到旋钮,我就愣住了。

这个动作,和几天前我妈为了盖过我们的争吵而调大电视音量的动作,何其相似。

原来,在逃避问题上,我们母子,竟然是如出一辙。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收了回来。

车子下了高速,进入县城。导航显示,酒店就在前面不远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带着一丝怯懦和颤抖。

“是……是林涛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她。是李娟。

“我是。”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我看到你们的车了。就在……就在前面的红绿灯。黑色的SUV,车牌号是……”她报出了我的车牌号。

我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人正举着手机,朝我们这边张望。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她。

“我们马上就到酒店了。”我说。

“好,好。我……我在酒店门口等你们。”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弟,对不起……”

她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动。

“谁的电话?”晓雨问。

“我姐。”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妈紧张地攥着衣角,嘴唇微微颤抖。

车子缓缓地在酒店门口停下。我看到那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人,快步向我们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脸在我眼前慢慢清晰。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生活磋磨过的脸。皮肤有些粗糙,眼角是藏不住的细纹,头发也夹杂着银丝。她比我想象中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但那眉眼,依稀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她走到车窗前,看着驾驶座上的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涛……”她哽咽着,叫了我的名字。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二十年未见,我们姐弟俩,就这样,在异乡的街头,重逢了。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也没有激动的控诉。我们只是站着,互相看着对方,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最后,还是我妈打破了沉默。她从后座上下来,一把抱住李娟,放声大哭。

“娟子!我的娟子!你这些年跑哪儿去了!你想死姨了!”

“姨……”李娟也抱着我妈,哭得像个孩子,“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晓雨抱着熟睡的乐乐下了车,默默地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

我看着她们,心里五味杂陈。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4

我们在酒店安顿下来。

表姐和姐夫王建成给我们订的是最好的套房。房间宽敞明亮,窗外就是县城中心的公园。

“弟,弟妹,你们先歇歇脚。晚上,我跟建成在楼下餐厅订了位置,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表姐帮我们把行李放好,局促地说道。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双手总是无处安放地在围裙上擦来擦去。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红外套,但袖口处还是能看到常年劳作留下的磨损痕迹。

“姐,你别忙了,坐下歇会儿。”晓雨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我妈也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表姐只是说:“都好,都好。”

可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王建成昨天那副样子,还有她今天这满脸的沧桑,都说明了一切。

我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太虚伪。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又太伤人。

我们之间的那道鸿沟,不是一两句客套话就能填平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王建成一个劲地给我倒酒,说着各种感谢和道歉的话。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林涛弟,以前的事,都是我们不对。我替你姐,给你赔罪了。”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没喝酒,端起茶杯,回敬了一下。

“姐夫,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说。

表-姐坐在我妈身边,不停地给乐乐夹菜。乐乐很喜欢她,一直“姨婆姨婆”地叫着。表姐听到这个称呼,眼圈就红了。

饭吃到一半,王建成去结账。我妈拉着表姐的手,把那对金镯子拿了出来,要给她。

“娟子,这是姨给小雅的,你收下。”

表姐看到那对金镯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们请你们来,不是为了这个的!”

“必须收下!”我妈态度很坚决,“你是我们家唯一的亲外甥女,你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外孙女!这点心意,你必须收下!”

两人推来推去,表姐急得快哭了。

我看着她们,心里突然觉得很累。

我们中国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情?道歉要通过送礼,关爱要通过给钱。仿佛不通过物质的交换,情感就无法安放。

我站起身,走到她们身边,从我妈手里拿过金镯子,然后拉起表姐的手,把镯子放在她手心。

“姐,”我看着她的眼睛,叫了她一声,“这是妈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你如果不收,就是还把我们当外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很有力。

表姐愣住了,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攥着那对金镯子,点了点头。

“好,我收下。弟,谢谢你。”

吃完饭,王建成和表姐要送我们回房间。走到酒店大堂,我们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看到表姐,立刻扬起了眉毛,语气尖酸地开口:

“哟,这不是李娟吗?明天你家小雅就结婚了,怎么还有空在这儿陪客啊?你那些债,都还清了?”

表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往王建成身后躲。

王建成也满脸通红,尴尬地对那女人笑了笑:“嫂子,您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那女人不依不饶,“当初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年底就还。这都拖了快一年了!王建成,我告诉你,明天小雅的婚礼,你们要是再不还钱,我可就直接上台要了!我看到时候,你们的脸往哪儿搁!”

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晓雨一把拉住了她。

我皱了皱眉,走上前,挡在表姐和王建成前面。

“这位大姐,”我看着那个女人,语气冰冷,“有话好好说。他们欠你多少钱?”

那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我穿着体面,气势不凡,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是谁?”

“我是她弟。”我说,“他们欠你钱,我来还。”

那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你来还?口气倒不小。你知道他们欠了多少吗?”

“多少?”

“五万!”

我心里一沉。五万。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多,但对他们来说,恐怕是一笔天文数字。

难怪王建成昨天会说,婚礼的钱都是借的。

我看着他,他羞愧地低下了头。表姐更是把脸埋在他身后,不敢见人。

“好。”我拿出手机,“你的账号给我,我现在转给你。”

那女人没想到我这么爽快,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狐疑地看着我,报出了一个银行卡号。

我当着她的面,打开手机银行,输入账号和金额,点击了转账。

“好了,你查收一下。”

那女人的手机很快收到了到账短信。她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由怀疑变成了惊喜,然后又有些不甘心。

“算……算你识相。”她嘟囔了一句,带着她的人,悻悻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大堂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比刚才更加凝重。

“走吧,回房间说。”我对还在发愣的表姐和王建成说。

回到套房,我让我妈和晓雨先带乐乐去休息。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表姐和王建成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总想争个对错,后来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更多的是无奈。”

晓雨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那点火气,早已被无奈所取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王建成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原来,表-姐的第一任丈夫好赌,不仅败光了家产,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二十年前,表姐来找我借钱,根本不是为了开什么服装店,而是被追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想拿钱去填那个无底洞。

可五千块,根本不够。

后来,她跟那个男人离了婚,净身出户,还背上了一部分债务。她没脸回家,也没脸联系我们,就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打零工,还债。

再后来,她遇到了同样离异的王建成。王建成是个老实人,不嫌弃她,还帮着她一起还债。两人结婚后,开了个小杂货铺,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很安稳。

眼看着债务快要还清了,女儿小雅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男方家条件不错,提出的彩礼和婚礼要求都很高。为了不让女儿在婆家受委屈,也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们咬着牙答应了。

“那两万块,是我们准备给男方家的彩礼钱。小雅的嫁妆,还有这婚礼的酒席,钱都是跟亲戚朋友借的。”王建成声音沙哑,“刚才那个女人,是我堂嫂。我们借了她五万,说好年底还,可……可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我们本来想着,等婚礼办完了,收了礼金,就能把窟窿堵上。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

我听着,心里堵得难受。

这就是他们这二十年的生活。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一个深渊,接着一个深渊。他们不是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只是生活,从来没给过他们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我问表姐。

表姐抬起头,满脸是泪。“我没脸啊,林涛。我把你当亲弟弟,却骗了你,毁了你的前程。我有什么脸再来找你们?”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们。我做梦都想回家,想跟姨,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我不敢。我怕你恨我,怕你们不认我。”

“那两万块,是我和建成攒了整整三年才攒下的。我们想着,先把欠你的钱还了,我们心里才能踏实一点。我们才有脸,请你们来参加小雅的婚礼。”

她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那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悔恨和痛苦。我心里的那堵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姐,”我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别哭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四个字,我说给她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5

第二天,是小雅的婚礼。

婚礼在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酒店举行。现场布置得很喜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亲戚朋友,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表姐和王建成穿着新衣服,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能看出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看到我们,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弟,弟妹,姨,你们来了。”

“小雅呢?”我妈问。

“在化妆间呢。”

我们跟着表姐来到化妆间。门一推开,我就看到了新娘子。

小雅很漂亮,眉眼之间有几分表姐年轻时的影子,但更清秀一些。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镜子前,化妆师正在为她做最后的定妆。

看到我们,她有些害羞地站了起来。“舅舅,舅妈,姨婆。”

她的声音很甜。

我妈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眼泪又下来了。“好孩子,真漂亮。”她把那对金镯子,亲手戴在了小雅的手腕上。

小雅看着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镯子,又看了看她妈妈,眼圈也红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准备好的大红包,递给她。

“小雅,这是舅舅给你的新婚贺礼。祝你和新郎,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谢谢舅舅。”小雅双手接过,鞠了一躬。

这时,乐乐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新娘子。他手里还拿着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的老照片,就是我和表姐小时候的合影。昨天他看到,非要拿着。

“爸爸,”他指着照片上的表姐,又指了指小雅,天真地问,“这个阿姨,和这个姐姐,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她变老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针,轻轻地刺痛了在场所有大人的心。

表姐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赶紧把乐乐拉到身后,蹲下身,小声对他说:“不许乱说话。”

晓雨也走过来,摸了摸小雅的头,柔声说:“小雅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你今天,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小雅勉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婚礼仪式开始了。

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新人交换戒指,许下誓言。王建成和表姐作为家长,坐在第一排,脸上是欣慰的笑容,眼角却闪着泪光。

我突然有些感慨。

一场婚礼,对新人来说,是幸福的开始。但对父母来说,却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他们倾尽所有,只为把孩子风风光光地送上另一艘船,然后自己,默默地回到那艘叫做“生活”的旧船上,继续航行。

仪式结束后,是婚宴。

我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找了个借口,溜达到了酒店外面的走廊上透气。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阳台,我点了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远方。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王建成。

他递给我一瓶水,在我身边站定。

“弟,今天……谢谢你。”他开口。

“谢什么。”我吸了一口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憨厚地笑了笑,搓了搓手,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去年,我去你们市里参加一个建材展销会。在会场,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晓雨闺蜜说的话。

“你也看到我了?”

“嗯。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也在看一种新型防水材料。我当时想上去打个招呼,可……我没敢。”他低下头,“我怕你看见我,会生气。也怕……怕给你丢人。”

“后来,我看到他上了一辆很好的车,车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孩子。我当时就想,这肯定是你。你过得这么好,真好。”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那个人,不是我。

可他开着好车,带着妻儿,看着和我一样的防水材料……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猛地掐灭了烟,转身看着王建成,声音有些颤抖:“姐夫,你还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王建成想了想:“好像……展会的名牌上写着,叫……叫李伟。对,就叫李伟。”

李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那是我表姐第一任丈夫的儿子,也就是我那个名义上的外甥的名字。当年表姐和他爸离婚时,他好像才七八岁。

算算年纪,现在也该三十出头了。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你怎么了?弟?”王建成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事。”我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姐夫,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还记得那个建材展销会的主办方吗?或者,你有没有那个叫李伟的人的联系方式?”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与此同时,在婚宴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李娟正坐立不安。她时不时地朝走廊的方向望去,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丈夫和她弟弟单独出去那么久,她怕他们会因为钱的事情,再说僵了。

她拿出手机,想给王建成打个电话,却翻到了女儿小雅几分钟前发来的一条微信。

“妈,谢谢你和爸。我知道,为了我的婚礼,你们受委屈了。”

下面附着一张转账截图,金额是五万。

“这是我这些年自己攒的嫁妆钱,本来想留着应急。你先拿去,把欠大伯母的钱还上。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李娟看着那张截图,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这二十年,她受了太多的苦,流了太多的泪。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女儿这条信息,却让她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弟弟,对不起丈夫,更对不起这个懂事的女儿。她攥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颤抖,最终,只打出了两个字:“傻瓜。”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6

婚礼结束后,我们没有马上返程。

我以“想在县城多玩两天”为由,留了下来。晓雨知道我心里有事,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支持我。

王建成很热心,通过他当时参会的朋友,几经周折,真的帮我找到了那个“李伟”的联系方式。

是一个手机号码。

我拿着那个号码,犹豫了很久。我不知道,拨通这个电话,会揭开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晓雨看出了我的纠结。晚上,等我妈和乐乐都睡了,她倒了两杯红酒,拉我到阳台上。

“还在想那个李伟的事?”她问。

我点了点头。

“你怀疑,当年那笔钱,是被他拿走了?”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巧了。他跟我长得像,又出现在建材展销会上,而我当年,就是做建材销售起家的。”

“时间也对得上。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但这些年,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如果……如果他知道他妈妈当年欠了我一笔钱,一笔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钱,他会不会想用某种方式来弥补?”

晓雨沉默了。

“我们总想争个对错,后来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更多的是无奈。”这句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如果真相真如我所想,那这件事里,又有谁是真的错了呢?

“打个电话吧。”晓雨说,“不管结果如何,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吗?”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你好。”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沉稳,有礼。

“你好,请问是李伟先生吗?”

“我是。您是?”

“我叫林涛。”

电话那头,有那么几秒钟的死寂。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舅……舅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震惊。

一声“舅舅”,让我所有的怀疑,都得到了证实。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见一面吗?”

“能!当然能!”他急切地说,“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我们约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半个小时后,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年轻男人推门而入。他径直向我走来。

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王建成为什么会认错。我们长得,确实有六七分相像。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型,甚至连看人时微微皱眉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舅舅。”他再次叫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愧疚。

我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两杯咖啡。

“你都知道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我妈……都跟我说了。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隐约知道一些。我知道她欠了您一笔钱,一笔很重要的钱。这些年,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嘴里念叨着您的名字。”

“我爸……就是我亲爸,他不是个东西。我妈跟着他,受了很多苦。后来她带着我离开,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还债,养我。她总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

“我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创业。我选了建材行业,是因为我听我妈说,您当年就是做这个的。我想……我想走一遍您走过的路,或许就能更理解您当年的不容易。”

“我努力挣钱,就是想有一天,能把欠您的钱,连本带利地还上。让我妈,能挺直腰杆,去见您。”

“去年那个展销会,我看到您了。不,我以为是您。那个人跟您太像了。我……我没敢上去认。我怕您不认我。也怕……怕自己还没资格站在您面前。”

他说着,眼圈红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这二十年的岁月里,背负着这笔债务的,不只是我,不只是我表姐,还有他。一个当年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为母亲赎罪。他把我当成了人生的坐标,模仿我的职业,追赶我的脚步,只为了有一天,能替母亲,还上那笔沉重的“亲情债”。

“时间最残忍的,不是改变了人的容貌,而是改变了我们看待彼此的目光。”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再是那个模糊的“外甥”符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担当,有情义的男人。

“那笔钱,你不用还了。”我说,“你妈已经还过了。”

他愣住了。“我妈?她哪儿来的钱?”

我把王建成和小雅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

“舅舅,那笔钱,是我妈还您的。但这份情,我必须还。您当年失去的,是一个读研究生的机会。这个遗憾,我来帮您弥补。”

“我公司现在正在做一个新项目,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合伙人。我知道您在这个行业做了很多年。我希望……我希望能有机会,跟您一起合作。”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真诚和渴望。

我笑了。

“好。”我说。

7

回到家,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妈依旧每天守着她的古装剧,但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回了正常的22。她不再需要用巨大的声响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家里的争吵。有时候,她会戴上老花镜,笨拙地用手机跟表姐视频聊天,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屏幕两端,是两个被岁月改变了容貌的女人,她们聊着家常,分享着琐事,笑声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弥补着二十年的空白。

晓雨还是那么忙,但她不再因为我偶尔的沉默而紧张。她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杯牛奶。她知道,有些心事,需要时间去消化。我们的冷战和争吵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默契和理解。她不再对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因为她知道,我已经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差不多”。那不是妥协,而是释怀。

乐乐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屁孩。他会拿着那张老照片问我:“爸爸,姨婆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玩?”我会笑着告诉他:“快了。”

我和李伟的合作项目,也正式启动了。他把公司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我,自己则带着团队,天南地北地跑市场。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讨论项目进展,分析市场行情。我们是合作伙伴,但更像是久别重逢的师徒和战友。

我把当年那五千块钱的汇款单存根,重新放回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但这一次,它不再是一根刺,而是一枚书签。它标记着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也提醒着我,亲情,有时候会以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兜兜转转,回到我们身边。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心里,始终还有一个结。

是关于我自己的。

我原谅了表姐,接纳了李伟,理解了我妈。但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地原告谅我自己。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个在电话里对表姐冷嘲热讽的自己,那个在客厅里对我妈大吼大叫的自己,那个被所谓的“公平”和“原则”蒙蔽了双眼,差点亲手毁掉一段珍贵亲情的自己。

我的那个核心缺陷——那种对绝对公平的偏执,那种根深蒂固的怨气——它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只是被暂时的温情所掩盖,潜伏在心底,等待下一次爆发?

一天晚上,我和李伟通完电话,讨论一个棘手的技术问题,意见有些分歧,气氛不太愉快。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些烦躁。

晓雨走过来,给我递上一杯水。

“又吵架了?”她问。

“不算吵架,就是……意见不合。”我揉了揉眉心。

“因为技术问题,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她看着我,一语中的。

我沉默了。

是啊,我为什么会那么坚持己见,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我的方案最好吗?还是因为,在我潜意识里,我仍然把他当成那个需要“赎罪”的晚辈,而我,必须是那个永远正确、永远占据主导地位的“长辈”和“施恩者”?

“真正的和解,不是说出‘我原谅你’,而是终于放过了跟自己较劲的那个我。”

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我放过自己了吗?并没有。

我只是把对表姐的怨气,转化成了一种对李伟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欲”。我用这种方式,来维持我内心那点可怜的平衡和优越感。

我才是那个最可悲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我拿起手机,给李伟发了一条信息。

“刚才我态度不好,抱歉。你的方案,有道理。明天我们再碰一下细节。”

几乎是立刻,他就回复了。

“舅舅,您别这么说。我们是合伙人,有分歧很正常。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明天听您的。”

看着他的回复,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周末,我妈说想回老家看看。

我开车带着她和晓雨、乐乐回去。老家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我妈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斑驳的木门,看了很久。

“二十多年前,你姐就是从这个门走出去的。”她轻声说,“那时候,她还那么年轻。”

我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

“妈,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她笑了,眼角有泪光,“走,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夕阳正好。金色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车里的收音机关着,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异常的安宁。

这种安宁,比任何动听的音乐,都让我感到舒服。

回到家,我妈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晓雨陪着乐乐在客厅里搭积木。我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表姐发来的一条微信。

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小雅和她的新婚丈夫,两人站在一片碧海蓝天前,笑得灿烂又幸福。

我看着那张照片,也忍不住笑了。

我拿起手机,想回复点什么。

我打下:“姐,你……”又觉得不妥,删掉了。

我又打下:“祝……”也觉得多余,又删掉了。

最终,我什么也没回复。我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温柔。

有些祝福,不必说出口。有些心结,终将随风散去。

生活,还在继续。这就够了。

来源:盐不及泪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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