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公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嗓子哑得像被火烧过:“你要是走了,我咋跟妈交代?”
钥匙砸在茶几上,乒地一声。
老公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嗓子哑得像被火烧过:“你要是走了,我咋跟妈交代?”
我笑了一下,笑得自己都发冷:“借读材料上的监护人是我,住址是我的房子,水电网煤气全走我的名,你们接人住我家时问过我吗?”
婆婆把碗砰地一搁,脸胀得通红:“你这当嫂子的,连几瓜两枣都不肯让?这房子里有我儿子一半!”
两个侄子背着书包,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眼神闪躲。
我把外调通知书推到周衡面前:“我申请外调,去省里一年,从下周一开始。”
屋里一瞬间静得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答。
滴答。
我是从哪一步退到这一步的?
我盯着砂锅里剩下的红烧肉,想起半年前第一次把小叔子的两个儿子接进门时,我笑着说,“先住几天,等你们借读手续办妥,咱再商量长住不长住。”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所谓的“几天”,在婆婆嘴里,会变成一个没有期限的黑洞。
半年前的早晨,太阳刚落在窗台上,光斑暖暖地落在我的手背。
我在公司群里发完工作日报,手机叮地一响,是婆婆的电话。
她声音透着喜气:“大儿媳妇,快起来准备准备,我带着两个孙子到你们家了,就在楼下。”
我愣了两秒:“妈,您不是说下周?”
婆婆不耐烦:“你们年轻人整天说计划计划,孩子借读,哪有那么多讲究?小凯那边老板说明天就去南方,晚一天就丢一个月工钱。”
我穿着拖鞋跑到阳台,正好看见婆婆从黑车上下来,抱着一个大编织袋,两个男孩拎着书包,站在路边东张西望。
那一刻,我心里柔软了一下。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我套上外套下楼,帮婆婆提袋子,气喘吁吁。
婆婆扫了一眼客厅,眼睛一亮,直奔阳台:“哎呀,城里就是好,阳台还这么大。”
她一边说,一边把鞋子踢得远远的,灰土滚了一地。
我无奈笑笑:“妈,先坐,喝水。”
两个侄子,一个叫周周,一个叫乐乐,瘦瘦高高,皮肤有点黑,见人不太说话。
他们紧紧挨着,像一对被风吹倒的秧苗。
我把客房的床上用品换了,给他们整出一个小桌子,心里盘算着周末去买两盏台灯。
周衡抱着大箱子进来,满头汗:“我妈非得把家里的饭锅也带来,说你们这边的锅不熬粥。”
婆婆在厨房探头探脑:“哎哟,那锅里是红烧肉啊,城里人早上也吃这么荤?”
我笑着说:“昨晚剩下的,热热吧。”
婆婆撇嘴:“孩子借读,急着用钱,哪来钱买肉?你呀,太浪。”
我没接话,把肉盛到一个小碗里,给两个孩子各夹了块:“尝尝。”
乐乐低头说了声谢谢,周周抿着嘴没动筷子,眼睛却不自觉盯着。
婆婆一把把碗夺过来:“小孩子吃什么肉,吃馒头就行,要省着点,等你爸把钱挣回来再说。”
她抬头看我,笑,却带着刺:“你做嫂子的,忍一忍,都是一锅里吃饭的人。”
我不太舒服,但还是点点头。
那天晚上,吃饭前,婆婆把从编织袋里翻出来的一摞资料放到我手里,像递刀:“明天你带孩子去学校,把借读手续办了。”
我一看,什么居住证,房产证复印件,工作证明,监护人证明,全部都写着我的名字。
我愣了:“妈,这监护人怎么是我?周凯和他媳妇呢?”
婆婆挥手:“他们都去南方了,小地方没活儿,赶紧出去挣大钱。你是嫂子,你是城里人,有你在那就是个正经台。”
我把资料放下,语气尽量平缓:“监护人是需要实际履行监护职责的,不是写个名字就行。学校会要我签安全责任书,孩子出了事,我要担责的。”
婆婆不耐烦:“你念书念得脑子都念坏了?他们在你家睡觉吃饭,你不是监护人是啥?”
我看向周衡。
他挠挠头,冲我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心虚:“先帮忙签了,走一步看一步。”
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他最爱说的话。
第二天早晨,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去那所公办小学。
教导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干练,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外来借读需要合法稳定居住证明,监护人需实际居住在本学区,且承担孩子安全保障义务。监护人签字意味着你们在孩子发生意外时履行第一责任。”
她顿了顿,看向我:“你确定吗?”
我喉结动了一下,手心全是汗。
在她的目光里,我看见了一个叫“后果”的东西,正无声无息地膨胀。
我想起厨房里婆婆那句“你是嫂子”。
我看向两个孩子,他们眼睛又黑又亮,不知道在世界上将被谁安排。
我咬牙签了字。
回家的路上,太阳很大,柏油路反着白光。
婆婆兴高采烈地在后座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你这嫂子还是有用的嘛。”
我没说话。
那天晚上,我把锅里最后一块肉夹给了老公:“你吃,我不饿。”
他夹回我的碗里,低声说:“辛苦了。”
我笑了下,笑里有点酸:“辛苦算不了啥,就怕辛苦没个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家里的路子像被人悄悄挪了一寸。
早上我给三个孩子准备早餐,豆豆是我和周衡的女儿,今年五岁,爱吃煎鸡蛋。
鸡蛋从一颗变成三颗,面包从两片变成半袋。
厨房里永远有洗不完的碗。
厕所里永远有人,“等一下”的呼喊此起彼伏。
晾衣杆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校服,袜子像旗子一样在空中飘。
我开始计算米和油的消耗。
电费翻了一番,水费冲到我从未见过的高度。
婆婆爱喝浓茶,把茶渍泡满了客厅的杯子边。
她爱用老家的方法洗衣服,拿热水烫,洗完后把湿衣服往沙发上一搭,说一会儿就干了。
我把湿渍擦干,笑着说:“妈,沙发会发霉的。”
她“哟”了一声,转身去阳台,嘴里嘟囔:“城里规矩多。”
周周和乐乐个子高,食量大,饭桌上饭碗总是咣咣响。
我爱干净,晚饭后我会拖地。
婆婆说我矫情:“地上有点儿饭粒怎么了?从地里种出来的饭,回到地上,算什么罪过?”
她动手把小米从餐桌抹到地面,说:“不让你拖地,看你还想不想唠叨。”
我站在一旁,双手攥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冷笑从嘴角滑出来:“妈,你是故意的吧?”
她翻白眼:“我这是给你改毛病。”
我的毛病,叫什么?
爱干净,爱计划,爱计算,爱界限。
在婆婆的词典里,它们都有另一个名字——小气,薄情,无人味儿。
我开始觉得累。
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那根弦,被人的手指敲敲打打,永远不能断却永远绷着。
周衡还是他那副“走一步看一步”的样子。
他下班回来,进门前会换上一脸阳光,把我抱一下:“辛苦了。”
然后他去卧室,关上门,打游戏。
有一回,我在厨房洗碗,碗里油花漂在水面,没完没了,婆婆站在门口看我。
她突然说:“你们城里人干点儿活都叫辛苦,你看你你爸你妈那辈儿,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我的手一抖,盘子差点滑进水槽。
我转头:“妈,爸妈以前过得苦,不代表我现在要重复。”
她哈哈一笑:“你这说的是人话?我儿子娶你,图你啥?不就图你是个女人,能进厨房能进卧室,能生娃能干活。”
我捏着抹布,指尖发白。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周衡打完游戏,挪过来抱我,呼吸热热的。
我把他的手从腰上拿下来,轻轻放回他身侧。
他叹了一口气,嘟囔:“你别跟我妈一般见识。”
我笑了:“你觉得我跟你妈一般见识了吗?”
他不说话,过了半天,轻轻地说:“我也夹在中间。”
我扭头看他。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夹在中间”这个词,抽象地很温柔,具象地很残忍。
第二个月初,学校发来通知,开学后要签一份新的安全责任书,明确监护人“实际居住同居”条款。
教导主任给我打了电话,她语气依旧温柔:“上头查得紧,真实居住,真实监护,不然以后一出事儿,学校也担责。”
我深吸了口气:“明白。”
挂电话后,我站在阳台,吹着热风。
楼下修路,柳絮黏在汗上,痒。
我把责任书拍在餐桌上:“以后学校会不定时入户,不但要看居住证,还要看监护人是否在相同地址居住,是否实际护看。妈,您要明白,这不是我吓唬您。”
婆婆抬头:“你说这话啥意思?”
我看着她:“我不是拒绝照顾孩子,我是要把该说清楚的话说清楚。第一,你们住在我家,要有借住协议,明确借住期限、费用承担、卫生管理。第二,我房产证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婚前财产,你没法决定谁住多久。第三,监护人责任重大,如果孩子发生安全事故,学校首先联系我。我没有办法在无法控制的场景里承担无限责任。”
周衡皱眉:“你这太上纲上线了。”
我摊手:“这叫管理,不叫上纲上线。”
婆婆拍桌子,眼镜都震了一下:“你这女娃子就是毒,你把字念歪了,背后捅人刀子还要念两句圣经给自己赎罪。”
我咽了咽口水:“妈,我只是要把我们今天做的决定写下来。我们是家人,就更要说清楚,这叫对彼此负责。”
她冷哼:“你就是怕孩子占了你女儿的光。”
我看了看旁边端着牛奶的豆豆,她一直很乖,不抢不闹,眼睛像玻璃珠。
我嘴里咸了一下:“我怕的是我的边界被一寸一寸磨没了。”
那晚,我把借住协议的模板打印出来,条款浅显易懂:借住期限为半年,到期协商;水电气网按人数分摊;卫生轮值;孩子学习用品各自家庭负责;重大决策共同商议,需全员同意;监护人责任分配按学校规定执行。
我拿给婆婆看。
她拿都没拿:“我是老人,我不认字,你拿回去。”
周衡拿起来,飞快看完,抬头:“这玩意儿,咱自己人签这个,成啥?”
我点头:“成把事情说清楚的人。”
他笑了笑,嘴角带着讥:“你心眼儿咋这么多。”
那天夜里,我把打印好的协议压在餐桌上,心里有一团冷火,烧着,又轻。
第三个月,矛盾过了明线。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来,看到客厅的抽屉拉开着,里头放着我整理好的保险单,婚前房产证复印件,还有我的银行卡。
婆婆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银行卡,问周衡:“这个卡上有多少钱?”
我的心一沉。
我走过去,笑:“妈,您怎么找到这儿?”
她不看我:“你老公说家里用钱,你装什么装?卡拿来,密码多少?”
我看向周衡。
他低头抠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妈看你那张卡好看,就……”
我打断他:“妈,这卡是我的工资卡,上面有我每个月的还贷,水电,孩子的保险。年初我们说好的,每个月家庭开销我出三千,其他由你儿子承担。”
婆婆揪我的字:“你那叫三千?我算算,光米面油和三孩子的口粮就不止三千,你这人说起话来可真会盘算。”
她站起来,拎着卡走向厨房:“拿不拿?”
我按住她的手:“妈,不行。”
她猛地把手抽回,卡片弹起来,划在我手背上一道红痕。
她看着那道痕,眼里闪了一下胜利的光:“你这人就是小气。”
我深吸气,背脊硬邦邦的:“妈,这不是小气,这是家里秩序。我们要不把账说清楚,以后每一天都要被这种事情折磨。”
她冷笑:“说清楚?你说清楚过什么?”
我喉咙里冒出一股血腥味:“我说清楚过,我说清楚了婚前婚后,公私界限,监护责任,你们哪个听了?”
我们在餐桌前站着,菜在一边凉了。
豆豆坐在小凳子上,眼睛怯怯地看我们。
周周和乐乐把头埋得很低,筷子停在手上。
那天的争吵后来被邻居听见了,第二天遇见我,笑着问:“家里热闹?”
我苦笑:“是呀,热闹。”
婆婆左邻右舍去拉话:“我这大儿媳妇就这样,心冷,人冷。”
我想起我妈。
那天晚上,我给我妈打电话。
她接起来,声音里还带着锅里汤的咕嘟声:“闺女,咋了?”
我刚说了句“妈”,眼泪就涌出来。
我妈沉默了两秒,声音立刻低下去:“被婆婆挤兑了吧。”
我不想让我妈担心,咽了几口气:“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妈死死攥着电话:“回来住吧,回来住,别在那受气。”
我爸在那头问:“谁打电话?是闺女不?让她回来,我去接她。”
我妈捂住话筒,声音低了:“你爸这手这几天又发抖,拿碗都抖,别跟他提气人的事。”
我的眼眶瞬间热了。
我抬头看天花板,吊灯旋着光,我穿越很多年,看到我爸年轻时候用冻得通红的手给我买冰糖葫芦,看到我妈眼里含着泪却笑着让我上学去。
我轻轻说:“妈,我能撑。”
我妈沉默了几秒,叹气:“撑也别把自己撑坏了。咱不欠谁。”
“嗯。”我说。
挂了电话,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很小声。
第四个月,教育局发文,严查借读,要求监护人现场入户核查。
街道网格员打电话给我,问我何时方便上门。
我把时间定在周末下午。
周末那天,屋子里一阵子紧张。
婆婆焦头烂额,像一只突然被猫盯上的鸡,哪里都不对。
她拿出我家的一堆快递盒,塞到主卧床底,嘟囔:“看起来乱一点,像是住人。”
我走过去,打开窗,热风灌进来:“住人不靠乱,靠真实。”
她瞪我:“你不想让我孙子借读?你这人心太毒了。”
周衡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别顶了。”
我笑:“我哪一句话叫顶?”
下午,网格员和学校老师来了。
他们看了居住证,看了户口本,看了孩子的书包、作息表,问了两个孩子喜欢吃什么早餐,看了他们书桌上写的字。
老师看向我:“监护人平时在不在家?”
我说:“我上班,但每晚我在。周内接送我和他爸轮着来。”
他们点点头,走了。
婆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可算过去了。”
我看她:“妈,过了这次还会有下次。规则不以人的喜好为转移。”
她看我半天,吐出一句话:“你就是爱跟人讲道理。”
我笑:“是呀,因为道理能救命。”
这句话说出口,我心里一动。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再靠嘴保卫边界了,我需要一个行动。
那天晚上,我给单位的项目经理发了一个申请。
省里有一个妇女儿童项目,要从各区抽调人力支援一年。
我在文书里写:“我愿意参与,具体时间从下周一开始。”
经理第二天回复:“这事情要看你们科领导意见,流程走起来很快的,你确定?”
我打字:“确定。”
确认键按下,像在一口井里丢了一颗石头,有“咚”的一声,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往外走。
第五个月的一个傍晚,我把外调通知摆在餐桌上。
婆婆正在剥蒜,蒜皮尔扔得到处都是。
我平静地说:“从下周一开始,我去省里工作一年。”
婆婆手里一顿,蒜粒滚到地上,她没弯腰捡:“你这是逼我们走?”
我摇头:“这是我给自己设置的边界和出口。”
她冷笑:“你不就是摆脱我们?你城里人心里有多拥挤啊?”
我看着她,认真:“妈,你来住,是你和你儿子商量好的,不是我同意的。监护人是我,是你们拿我的名字去填的,不是我主动承担的。水电气是我在交,买菜做饭是我在做,孩子出事学校第一时间打我电话。你听好了——我从未拒绝,但我有权决定承担的方式。”
她怒了,脸色涨红:“你你你——”
我打断她,转向两个孩子:“周周,乐乐,借读是你爸妈和你叔叔一家的决定,不是我做的。你们是孩子,我不怪你们,我会把能做的做完,但这不是无底洞。”
两个孩子低下头,小声说:“谢谢姑姑。”
我心里酸,鼻子发胀。
周衡一直没说话。
他脸色灰灰的,嘴唇发干,准备点烟,被我瞪了一眼,又把烟放回去。
他终于憋出一句:“你真要走?”
我点头:“走一年。”
他苦笑:“你这是拿单位当挡箭牌。”
我摇头:“我拿我的人生当盾牌。”
周衡抱住头,蹲在地上:“我怎么办?我妈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我看着他,缓慢地说:“第一,孩子可以租学校附近的小两居,一千八到两千的租金,我出三分之一,你弟弟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你出。第二,关于孩子的借读,你们要把监护人改为孩子亲生父母或者你作为父亲的兄弟,承担法律责任。我会把签过的责任书撤销,走改签手续。第三,婆婆如果愿意,去照看孩子,轮流住,三个月一轮。第四,我不反对你帮你弟弟,家里每月转账记录公开透明,谁出多少都写明白。”
他抬头:“你这是想逼死谁?”
我摇头:“我在给你划线。你要做孝子可以,但别拿我的背当地板。”
他沉默了半天,问:“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很清楚地点头:“是。”
他拍了一下茶几,杯子叮地一声响,水溅出来。
婆婆站起来,指着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盯着她的手,手背的青筋突起,像一条条绳子。
我想起我爸的手。
小时候,我爸手上起了冻疮,一到冬天就裂,洗碗时握不住碗,手指在冷水里发抖,他还笑着对我说:“闺女,吃饭。”
他们那一代,吃过的苦,不能成为我们这代被迫忍受一切的“证书”。
那天夜里,我给我爸打电话。
他刚从院子里收了晾的被单回来,手还有些抖。
他问我:“受委屈了?”
我吸了吸鼻子:“爸,我要去外地一年。”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好,出去走走,眼界宽一点,别把自己憋坏了。”
我喉头一紧:“爸,我不是逃。”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在给自己留路。”
我眼泪下来了。
我爸没说大道理,他从来不说,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让我觉得心里有一盏灯。
第二天一早,周衡提出“商量”。
他拿了纸笔,皱着眉,写着算着:“房租一千八,我出九百,周凯那边我去催。水电气,如果他们搬出去,就按你说的分。监护人改签,这个得问学校。妈那边,唉,妈那边……”
婆婆坐在沙发上,脸铁青:“我不走,我要照看孙子,我要守着我儿子。”
我笑:“妈,您想守谁就守谁,但不能把别人屁股也按在一个椅子上。”
她白我一眼:“你就一张嘴利。”
周衡抬头,眼里满是疲惫:“咱别吵了,先把眼前这一步走了。”
我突然有点心软。
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他只是成长在被“孝”和“男子汉”捆住的乡村语境里,他学不会用边界来谈感情。
这不是借口,但这是事实。
第三天,周凯的电话打过来了。
他在电话那头嚷:“让嫂子签就是了,你们城里事我不懂。钱?钱我这个月手头紧,下个月打。”
我拿过手机,清晰地说:“周凯,不是钱的问题,是法律的问题。孩子的监护人写谁,谁承担责任。你去学校改,把监护人改成你或者你妈,按规定来。再有,房租由你、你哥和我按三分之一分担,我的那份会按月打到你哥卡上,明细公开。我们不是不帮你,是要守规矩。”
他在那头愣了两秒,突然冷笑:“嫂子,你这嘴跟刀子一样。”
我笑:“刀子很锋利,切菜不切人。”
他把电话一摔,挂了。
婆婆气得脸色发白,握紧了拳头:“你把我们当外人。”
我看着她:“不是外人,是大人。大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
那天晚上,周衡递给我一份纸,是他自己写的“家庭开支公约”。
字写得歪歪扭扭,却用心。
他抬头,小心翼翼:“这样行吗?”
我看着他的字,心里软了一下,点头:“好,这样行。”
我们以为一切会朝着有序方向走。
可还没等到周凯改完监护人,教育局的核查打到了第二轮。
这次来的是两个年轻的民警和一个网格员,他们手里拿着平板,问了很多细节。
“监护人目前是江岚,是你吗?”
我点头:“是。”
“监护人是否可以改签?”
我说:“我们正在走流程。”
“孩子的父母在哪里?”
“南方。”
“是否有外出工作的劳动合同?”
我摇头:“不清楚。”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低声说:“这边要核实父母是否确实无法履行监护职责,否则监护权不可随意转移。”
他们走后,周衡烦躁不安,拿了烟,终于点上了。
我看着烟雾在灯光下翻滚,心里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突然明白,我的“理性”并不能完全拽住这个世界,它只能让我的脚底有点根。
我决定把我能做的做到极致。
于是,我拿了我的卡,去银行开了一张新卡,把每月家庭交的三千固定转到这张卡,备注清清楚楚;我联系了学校,把监护人改签需要的材料一项项列清楚发给周凯;我联系了附近的房屋中介,找了三套合适的小两居,拍了视频发到家族群里;我还给婆婆买了一个手环,定位和健康监测,说:“万一您血压不舒服,戴这个。”
婆婆接过手环,扔在沙发上:“我不戴。”
我不生气,默默把手环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那几天,家里像悬空的桥,风越刮越大。
有一天晚上,豆豆发烧了。
我抱着她去了医院,挂水,凌晨三点才回来。
回到家时,婆婆正和邻居聊得热闹:“我儿子命好,娶了个会挣钱的媳妇,就是心冷。”
我抱着孩子从她们面前过去,一句话也没说。
婆婆看了我一眼,哼笑了一声:“面子小,心眼儿小。”
我把豆豆放在床上,给她擦汗。
她迷迷糊糊醒来,小手抓着我的衣角:“妈妈。”
我手抖了一下。
我突然很害怕。
我怕我把自己全都耗在“做个好人”和“看起来像个好人”的路上,最后连我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那天夜里,窗外有风,窗帘呼啦呼啦的,像有人用手在轻轻掀。
我撑着额头,肺里有火。
我打开手机,看到外调的群里发了出差名单,我的名字在第二位。
我深吸了一口气,给我妈发了条消息:“我要去省里。”
她过了两分钟回了我:“好,去吧。”
那一刻,我觉得天边有一道非常细的白光,像是冬天的早晨,一小寸一小寸亮起来。
第六个月,我们迎来了家庭的小会。
出席的有我、周衡、婆婆、两个孩子,还有视频那头周凯。
我准备了一张Excel表,收入支出明细,预计方案,风险评估。
我用最通俗的话说:“孩子租房,离学校近,避免来回奔波;生活费,按三口订;监护人改签,保障法律责任归位;我外调期间,家里由你们负责,我不插手,除非你们求助。”
婆婆啪地一声把表拍在桌上:“啥玩意儿?那么多字,我又看不懂。”
周衡把表接过去,皱着眉,从第一行读到最后一行,突然用力点头:“可以。”
他把表递给婆婆:“妈,这是咱家的账,咱得看得清。”
他抬头看我,眼神诚恳:“谢谢你。”
我的心轻微动了一下。
我们以为风浪快过去了。
晚饭后,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是两个穿制服的人,还有楼下的网格员。
制服男亮了下证件:“我们是教育局联合执法队,现在要做一次随机入户核验。”
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他们看了厨房,看了客厅,看了孩子的房间,看了洗手间的牙刷牙杯,看了卧室里的衣柜。
“监护人请出示身份证。”
我掏出来给他们。
他们把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复印件放在一起看了看,问:“孩子的父母是否在场?”
我说:“不在。”
他们看了看周衡:“你与孩子是什么关系?”
“叔叔。”
他们点点头,在表上写了什么,接着问:“请问孩子能否当场联系到父母?有无证据证明父母正在履行无法回到本地的工作?”
我心里一沉。
这就是最麻烦的环节。
周凯那边,工地换了,合同还没签。
电话打过去,打了几次,才接。
“我在忙,嫂子,有啥事儿?”
我把电话递给执法人员。
执法人员问:“请问您是否有与所在企业签订的劳动合同?请将电子版发至我们邮箱。”
周凯显得局促:“这个……还没签。”
执法人员顿了顿,眼神平静,把电话递回给我。
他不紧不慢地说:“根据规定,监护人需要能够履行持续监护职责。暂时,我们记录为有风险,需要进一步核实。请在三天内补齐材料。”
他们走后,屋子里安静了两秒。
婆婆哗啦一声把碗摔在地上,碎片飞溅:“你瞧瞧,你给我惹来的!”
我的心蓦地一下冷了。
我看着那地上的碎片,忽然开口:“妈,是你和你小儿子做的决定。是你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监护人写了我的名字,是你们把人接来的。今天你骂我,是不是把责任又往我身上推?”
婆婆攥紧拳头,眼睛赤红:“你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有用。”我一字一顿,“因为今天开始,我把该我承担的承担,不该我承担的退回给你们。”
她吼:“你敢!”
我低头,把那份外调通知书在桌上铺开:“我不仅敢,我还要去做。我去省里,监护人改签,你们按法办事。我会每月把我该出的那份按时打给你,转账备注写清楚。从今天起,我不再接受‘你是家人你就该’这一套。任何口头承诺,都要落在纸上。”
周衡捂着脸,嗓子发出一声奇怪的哑响:“别吵了,别吵了!”
他站起来,踉跄了两步,扶住了餐椅。
他突然蹲下,抱着头,“崩溃”这个词终于有了一个实物,他像一座突然塌了的山。
我看着他,心疼又冷静。
我知道这不是我要的胜利,这只是一个再往后的起点。
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旁边:“你可以骂我,可以恨我,但你必须学会做决定。”
他抬头,眼睛里有泪光。
他看着我,低声说:“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插进我多年紧锁的心门,转了一下。
那夜,屋里终于安静了。
月光像一块薄薄的纱,铺在茶几上。
我走到阳台,给我妈发了一条消息:“妈,我周一走。”
她回:“路上注意安全。”
隔着屏幕,我能看见她眼睛里的泪。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去找房子。
中介带我们看了两套,一套光线好,一套离学校更近。
两个孩子都选了第二套,理由是:“靠近学校,早上可以多睡十分钟。”
我笑了,摸了摸他们的头发:“好。”
我们签了合同,周衡刷了押一付三。
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手指抖了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去超市买了床上用品,锅碗瓢盆。
婆婆一路黑着脸。
到了新租的房子,她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学校,突然长出一口气:“离学校近,孩子好。”
我看了她一眼。
她的侧脸上有细碎的皱纹,眼尾有几根白眉毛,像风吹开的一点雪。
我忽然觉得她也不过是被恐惧驱使的人。
她怕她的小儿子没往上爬的梯子,怕自己的老日子没个着落,怕孙子读不好书,怕她在亲戚里抬不起头。
她的怕,和我的怕,绞在一起,像两根扭结的绳子。
我们都在这根绳子上,往不同的方向使劲拉。
搬家的那天下午,我爸给我打来视频。
他坐在院子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老蒲扇,扇子哗啦哗啦扇。
我妈在旁边,眼睛里有光。
我对他们笑:“我周一走。”
我爸点点头:“到了给我们报个平安。你自己注意,人心不比纸好折。”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出声:“爸,你这话说得越来越像我了。”
他也笑,笑里有骄傲。
周日晚上,我把行李箱拉到门口。
我回头看了眼客厅。
柜子上摆着豆豆的手工,沙发上有一条薄毯子,茶几上有婆婆爱用的杯子,杯沿上有一圈茶渍。
我深呼吸,转身拉开门。
门口站着周衡。
他眼睛红红的:“你……一定要走?”
我点头。
他抓住我的手腕,手心冰凉:“你走了,我怕我撑不住。”
我把手轻轻抽出来,握住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撑不住也要撑,撑不住,你就会一直觉得有个女人会替你撑着。”
他眼里有水。
他突然伸手把我抱住,抱得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他的胸口很热,我的肩膀也湿了。
我轻轻拍他的背:“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队友。队友不是一个人替另一个人活,是一起把活儿分开活。”
我推开他,退后一步,冲他笑了一下:“再见,队友。”
我提着箱子,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挥了一下。
电梯里有镜子,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脸色平静,眼神坚定。
电梯到了一楼,我拖着箱子出门。
外面风很大,像在我耳边用一种极快的语速说话。
我按下手机,打车,准备去高铁站。
在路上,我收到了学校发过来的短信:“关于监护人变更申请,请监护人和孩子父母明日上午九点前来学校说明情况并提交材料。逾期视为放弃,监护人保留为现状。”
我看着短信,心里一沉。
与此同时,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周衡的消息:“别走,明天你必须在,不然学校不认我。”
刹那间,车窗外的景物被甩成了一条条白光。
我的耳边“嗡”的一声。
我固然给自己划了线,但现实按在桌上的那只巨手,完全不管你曾经怎么在心里练习过理智。
司机回头:“姑娘,要不要调头?”
我握着手机,指尖发麻。
我的另一个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是网格员:“明早九点,教育局和学校联合核查,请监护人到场。”
后座上的箱子在一个转弯处滑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我的喉咙里有一股东西卡着。
我按下语音,声音出奇平静:“我已经在路上。”
司机踩了一下刹车。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所有人的脸。
婆婆盛满蒜皮的手,两个孩子用力咽饭的喉咙,我女儿发烧时握紧我的手,我爸用蒲扇扇风的样子,我妈眼睛里含着泪却笑着说“注意安全”。
我眼泪陡然掉了下来。
我把它抹掉,深吸一口气,把电话拨给周衡。
他接起来,声音发紧:“你回来吧。”
我嗓子干:“周衡,我可以回来一天,但我回来这一天之后,我还是会走。我不再承担本应由孩子父母承担的全部责任。我可以作为旁观的援手,不做唯一的支撑。”
他沉默,像在咬牙。
我继续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学校。你承诺你会在一个月内把监护人改签,你弟弟提供合同,不然——”
“不然什么?”他问。
“不然我到教育局提交情况说明,申请撤销监护人签署,我不怕做那个坏人。”
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好”。
车子在城市的灯光里穿行,像一只鱼,在波光粼粼下游。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学校门口,人来人往。
家长们三三两两,站在树下说话。
我拎着包,步子很稳。
周衡站在校门口,脸上没有了昨天那副狼狈的神色,反而硬了一点。
他看见我,走上来,小声说:“谢谢你回来。”
我淡淡地笑:“我为的是我自己——我不想以后别人说你是我逼的。”
他说:“不是。”
我们一起走进了校长室。
教导主任把纸一张张放到桌上,眼神平静:“江女士,这是你当初签的监护责任书。现在你提出变更,我们需要孩子父母的签字确认,以及证明他们暂时无法履行监护义务的资料。”
她看向周衡:“此外,如果您要申请成为临时监护人,需要出具证明,且买相应的监护责任险。我们建议你们遵守规则,避免后续产生纠纷。”
我点了点头:“明白。”
会议持续了半小时。
走出学校时,太阳很辣。
我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一眼天。
蓝得很硬。
周衡站在我旁边,喘着气,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他看着我,忽然说:“我今天才知道,我过去以为的‘大家庭互相帮忙’,其实是拿别人的人生当缓冲垫。”
我看着他:“知道就好。”
他低声:“我会改。”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
他转头:“你还要走吗?”
我看了看手机,外调群里发的最新消息:“集合时间变更为今日下午四点。”
我的心里像被人的手轻轻摆了一摆。
我笑:“走。”
他点了点头,突然抓住我的手,紧了紧,然后慢慢松开。
我转身,往前走,没有回头。
太阳照在身上,烫得人心口发热。
我走到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车窗缓缓降下,一个穿制服的人探出头,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江女士,这是联合核查的补充通知。请您注意,若监护人变更未在期限内完成,学校将按规定取消借读资格。”
他的声音像一滴冰水滴在我的心上。
我接过文件夹,手指透着凉。
我把它夹在腋下,继续往前走。
人潮把我推向街口。
我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校门。
窗里的两个孩子正趴在窗台边,冲我用力地挥手。
他们脸上有笑,笑里有不安。
我把手举起来,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的心。
然后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我说:“高铁站。”
车子启动的一刻,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周凯发来的消息:“嫂子,你把事情搞这么复杂,就不能简单点?我明天去签合同。你别撤监护人行不?”
我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打字:“我等你一天。”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睛。
车窗外,城市像一卷展开的画轴,街道、树、旗帜、电线杆,都是细节。
我突然想起婆婆第一次进城时在我阳台惊叹的样子。
人往一个纬度走,就会看见另一个纬度不可解的风景。
我不是为了赢谁,我是为了在这个彼此牵扯的人情网里,给自己留一条路,留一口气,留一种不至于把自己彻底耗尽的选择。
高铁站人很多,人声混成一团。
我拖着箱子,走到检票口。
排队时,手机又响。
是教育局那个号码:“江女士,您好。明天我们会对您家庭进行随机第三次入户核实。因为数据抽查,具体时间不提前通知,请保持电话畅通。”
我愣了一下。
明天?
我已经上了高铁。
我看着通道那边的电子显示屏,绿字一跳一跳,像在心脏上敲鼓。
我握紧手机,推着箱子往前走。
喉咙里有一股紧,心脏砰砰跳。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另一个电话冲突了进来,是婆婆。
她声音慌乱:“小周周在学校摔倒了,护士打电话让我去,我没弄清,你快回来!”
检票口前的队伍动了一下,前面的人往前挪。
我站在原地。
人群像一股潮水,拍上来,又退下去。
我抬起头。
站厅穹顶上的灯亮得刺眼。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婆婆那头的呼吸,短促、急切。
我盯着脚下的地面,地面上一道黑色的缝,细得像一根头发。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妈,第一,先别急,问清孩子是擦伤还是骨折。第二,立刻联系学校的老师,问他们发来的病情说明。第三,我现在回不去,你让他叔叔马上过去。他是孩子的监护人之一。”
我挂断电话。
列车进站的声音像一条龙,从远处咆哮着逼近。
风从隧道口吹出来,吹得人衣角飘起来。
我往前迈了一步。
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江女士,您的外调审批已通过,请于今日16:00到省项目办报到。若当天不能到,请在系统中说明原因。”
我的脚步停住了。
检票声在耳边一阵一阵响。
我转头,看向被挤得满满的候车厅,看向那些拖着箱子、背着包的人们。
我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一个世界是我这些年拼命铺开的,很直,很干净,有规矩,有秩序。
另一个世界是一团火和雾,烧得人后背发烫,时不时从里头冒出一个名字,一张脸,一串密密麻麻的关系。
我吐出一口气。
我把箱子提起来,往前走。
我的手指在手机上滑动,打开一个对话框。
我打字:“教育局同志,明天你们来家里核查,可能会不巧。监护人将变更为孩子父亲或叔叔,请联系他们。”
我按下发送。
下一秒,我拨通了周衡的电话。
他很快接起,我听见那边传来跑动的风声。
他喘着气:“我在路上,去学校。”
我嗯了一声:“好。”
我还没挂,他突然说:“你先去吧。不要回头。”
我愣了一下。
他继续说:“我会把该担的担起来。”
我笑了一下,笑里有一点颤。
我说:“好。”
我挂了电话,抬起头。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看着我,微笑:“下一位。”
我把票递过去。
他扫描,绿灯亮。
我拉着箱子,走进安检口。
身后有人喊:“喂,前面的女士,你手机掉了!”
我回头,那个好心的男人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来,点头:“谢谢。”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周凯:“合同签了。嫂子,你别撤。还有,谢谢。”
我盯着这两个字——谢谢。
电梯上行。
我心里有一线轻。
列车停在站台,车门开了。
我迈进车厢,找到座位,坐下。
窗外的世界开始慢慢倒退。
城市向后退,我向前走。
我把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气流像一只巨大的手,沿着车厢贴过去,发出低沉的轰鸣。
我的肩膀松了下来。
手机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像一条小鱼,温温的,偶尔震一下。
我不知道一年之后,家里面会如何。
我不知道婆婆还会不会在别人面前说我心冷。
我也不知道周衡能改变多少,能撑多久。
但我知道,今天我没有让自己“被迫”。
我在我能控制的一寸地上,长出一朵小小的花。
列车往前。
风往前。
我也往前。
窗外的太阳慢慢往后滑,像一块热热的糖。
我睁开眼,看着玻璃上的自己。
目光平,心不乱。
火车穿过一段隧道,瞬间黑了。
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声,一下一下,很坚定。
驶出隧道,亮光突然扑面而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教育局的短信:“关于明日核查,请注意,监护人变更如未能及时提交,我们将按程序处理。”
短信的末尾有一句提醒:“特殊情况请说明。”
我在输入框里停住了手指。
我的视线在窗外和屏幕之间来回晃。
列车广播里传来女声,温柔而清楚:“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站。”
车厢里,人群开始翻动,行李箱被拉起来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把手机扣在掌心里。
掌心有汗。
我慢慢抬起头,嘴角弯了一下。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握住扶手。
列车进站,速度慢下来。
我站起来,拉着箱子,往车门处走。
车门外,光很亮。
我眯起眼睛,迈出去。
光里,有一条路正在伸开。
至于明天教育局的第三次随机核查,是在什么时间,会上门遇到谁,监护人那份表上最终会写上谁的名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送自己出去的时候,心里没有原谅,也没有报复,只有一个清楚的边界线。
我脚下踩着这条线,走向人潮,走向未知。
来源:浅滩快乐捉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