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绣花针,恰好刺在我太阳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新闻联播铿锵有力的片头曲,混着儿子乐乐玩积木的哗啦声,将我好不容易才理顺的一点工作思绪,搅成了一锅黏稠的粥。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绣花针,恰好刺在我太阳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新闻联播铿锵有力的片头曲,混着儿子乐乐玩积木的哗啦声,将我好不容易才理顺的一点工作思绪,搅成了一锅黏稠的粥。
我叫林岚,今年三十四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项目主管,过着一种被KPI、房贷和孩子作业填满的,标准的中年人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方,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客厅里,我爸林国栋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仿佛在参加一场事关国计民生的重要会议。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是他晚年最重要的伙伴,而音量35,是他固执坚守的底线。
我瞥了一眼玄关的抽屉,那里藏着一本褪色的相册,里面有一张我爸年轻时抱着我的照片,他笑得意气风发。那时候,他的世界很大,而现在,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方小小的客厅和永远定格在35的音量。
丈夫陈阳从书房探出头,对我做了个无奈的口型,然后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他的沉默像一层薄薄的保鲜膜,将我们之间的空气包裹起来,看似透明,却密不透风。我知道,他又在用这种方式逃避。逃避我即将爆发的坏脾气,逃避这个家里日渐沉重的氛围。
“爸,”我终于忍不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能把声音调小一点吗?乐乐要睡了,我也得加会儿班。”
我爸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手却没有丝毫动作。
“爸?”我又提高了一点音量。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啊?你说什么?”
“我说,电视声音太大了。”我的耐心正在一寸寸碎裂。
“哦,那个啊,医生说……”他顿住了,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最后却摆了摆手,“算了,没什么。”
又是这句“算了,没什么”。最近半年,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忘带钥匙,忘了关火,忘了刚刚说过的话,最后都用一句轻飘飘的“算了,没什么”来终结。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我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毫不犹豫地将音量从35调到了15。世界瞬间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我爸粗重的呼吸声。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和委屈。
“林岚!”他突然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心里,“你干什么!”
“我加班!孩子要睡觉!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积压已久的烦躁和焦虑,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射出去。
乐乐被我们的争吵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陈阳立刻从书房冲出来,一把抱起儿子,对我使眼色:“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这个家里的事你管过吗?我爸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你就知道躲!”我把炮火转向了他。
一场家庭战争,就这样因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电视音量,轰然爆发。
那天晚上,我们不欢而散。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听着客厅里恢复到35的电视声,心里又气又无力。
凌晨一点,我口渴得厉害,悄悄走出卧室。客厅的灯还亮着,我爸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午夜剧场。茶几上,放着一杯晾温了的水,旁边还有我常吃的胃药。
我走过去,拿起遥一控一器,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音量调回了15。我给我爸盖上毯子,他动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岚岚,别气……”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我爸邻居张阿姨的电话,她的声音焦急万分:“小岚啊,你快回来看看吧!你爸早上出去买菜,走到小区门口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了,要不是我看见,他都走到大马路上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挂了电话,我冲进客厅,我爸正若无其事地看着晨间新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瞬间,一个我一直不敢深思的念头,像一棵破土而出的毒笋,疯狂地生长起来。
我爸,可能真的出问题了。
第一章
“爸,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早上到底去哪儿了?”我把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熄了火。密闭的空间里,我的质问显得格外压抑。
我爸坐在副驾驶,眼神躲闪地看着窗外,双手不安地在膝盖上摩挲着,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没去哪儿,就……就随便走了走。”
“随便走走能走到快车道上去?要不是张阿姨,后果你想过没有!”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
“我就是……忘了。”他小声嘟囔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条路,我走了几十年了,今天突然就……就想不起来了。”
“忘了?”我冷笑一声,胸口堵得厉害,“你忘的可真多!忘了关火,忘了吃药,现在连回家的路都忘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乐乐都忘了?”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太伤人了。
我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转过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也不想忘!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我……”他“我”了半天,最终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温情总是在争吵的缝隙里悄然滋生。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无助的侧脸,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我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的检查过程漫长而煎熬。我带着他穿梭在各个科室,看着他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医生摆布。在做记忆力测试时,医生让他复述刚刚听到的几个词语,他张着嘴,脸上是全然的空白和恐慌。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父亲,正在不可逆转地衰老、退化。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车里的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为了防止他再走丢,我从网上买了一个定位手环。东西寄到家,我拆开包装,耐着性子教他怎么用。“爸,你看,这个按钮按一下,就能给我打电话。你要是出门,一定得戴着它。”
他戴上,又摘下,笨拙地摆弄着那个小小的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疙瘩瘩的川字。“这么个小东西,能管什么用?净花冤枉钱。”
“能管用!你听我的,戴上!”我的火气又上来了。
“妈妈,你别凶外公,”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外公老了,就像我小时候学不会写字一样,你得多教几遍。”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敲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我看着乐乐清澈的眼睛,又看看我爸那双布满老年斑、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的手,突然间说不出话来。是啊,我怎么忘了,他也曾不厌其烦地教我走路,教我写字,教我认识这个世界。
我的情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了?
晚上,我把检查报告拿给陈阳看。他看得比我还仔细,看完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
“医生怎么说?”
“轻度认知障碍,有向阿尔茨海默症发展的可能。”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别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又是这句“别急”。以前我听到这两个字就烦,觉得是敷衍,是逃避。但今晚,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我怎么能不急?”我红了眼圈,“我一想到他以后可能会不认识我,不认识乐乐,我就……”
“急没有用。”他打断我,“我们得想办法。”
就在这时,我整理我爸换下来的衣服,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了一张收据。我捡起来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张购买保健品的收据,上面的金额,赫然写着:一万八千元。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爸一个月的退休金才四千多,他哪来这么多钱?他什么时候背着我买了这么贵的东西?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我冲进我爸的房间,他已经睡了。我拉开他的床头柜,里面塞着好几盒包装精美的瓶瓶罐罐,上面印着“生命能量素”、“脑黄金”之类的字样。
愤怒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我。这根本不是什么保健品,这是赤裸裸的诈骗!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骗局!
我拿着收据冲回卧室,把它摔在陈阳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你还让我别急!我们在这儿为他操心,他倒好,在外面被人骗得团团转!”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情绪的战场。而那一刻,我彻底引爆了我的战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只想找个人来承担我的恐慌和怒火。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饭桌上摊牌了。我把那张一万八的收据和一堆保健品盒子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爸,你必须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被吓了一跳,看清桌上的东西后,脸色立刻变了。他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朋友推荐的,说吃了对脑子好。”
“什么朋友?是那些天天在小区门口给你发鸡蛋,拉你去年会听讲座的‘朋友’吗?”我气得发抖,“一万八!你知不知道这是骗人的?”
“怎么是骗人的!”我爸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人家是正规公司!专家都说了,这个药能预防老年痴呆!我吃了以后,感觉记性都好了不少!”
“记性好?记性好到连家都找不着了?”我口不择言。
“你……”我爸气得满脸通红,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林岚,我是你爸!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我花我自己的钱,还用不着你来管!”
“你的钱?你的钱不就是留着养老看病的吗?你把钱都给了骗子,以后生病了怎么办!”
“我不用你管!”他固执地吼道。
争吵升级,家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乐乐吓得躲在陈阳身后,陈阳想劝,却被我爸一把推开。
“你们都别管我!”我爸红着眼睛,转身走进客厅,一把抓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猛地调到了35。震耳欲聋的新闻播报声,像一堵墙,将他和我隔绝开来。
这一次,35的音量不再是习惯,而是一种无声的对抗,一种绝望的呐喊。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明明是为他好,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
【第三人称视角:林国栋】
林国栋坐在沙发上,心脏怦怦直跳。女儿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他心上。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保健品贵,也不是完全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宣传。但是,那个卖药的小张,嘴比蜜还甜。她会每天给他发微信,问他“林叔叔,今天身体怎么样”,会记得他的生日,甚至会陪他去医院排队拿药。
自从老伴儿走了,女儿又忙,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太孤单了。他害怕自己脑子越来越不管用,害怕成为女儿的累赘。小张告诉他,吃了这个“脑黄金”,就能一直清醒,一直健康,不用给儿女添麻烦。他动心了。他把老伴儿去世前留给他的一点私房钱拿了出来,他觉得,这是在为自己的尊严投资。
他不想让女儿知道,是怕她骂他傻,更是怕她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恐惧。他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是想盖住自己心里的慌乱。他多想告诉女儿,爸不是糊涂,爸只是……害怕了。
【第一人称视角:我】
那场争吵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冷战。我爸不再跟我说话,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坐在客厅看电视,音量雷打不动地保持在35。
我试着报警,但警察说这种保健品推销属于消费纠纷,很难立案。我打电话给市场监督管理局,对方记录了情况,便再无下文。
我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愤怒,却无处发泄。
陈阳看我这样,默默地接过了更多家务。他开始早起给全家做早餐,晚上辅导乐乐写作业,让我能有更多时间处理工作和父亲的事。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关了,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打开手机手电筒,发现餐桌上放着一碗用保鲜膜盖着的银耳汤,旁边贴着一张便签,是陈阳的字迹:“喝了再睡,别总熬夜。”
我端起碗,汤还是温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涌了上来,我蹲在地上,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我的方式错了?我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从来没有真正去理解我爸内心的恐惧。
周末,我没有再提保健品的事,而是翻出了玄关抽屉里那本积了灰的相册,坐到我爸身边。
“爸,你看,这是我们以前去香山拍的。”我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我爸把我扛在肩上,我们俩都笑得像个傻子。
他起初不理我,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相册上瞟。
“这张,是我上大学,你送我到火车站,你还记得吗?你非要给我塞两千块钱,我不要,你就偷偷塞我书包里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一件一件地讲着。我爸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他开始跟着我的话点头,偶尔还会补充一两句:“那天,你妈给你织的毛衣,你还嫌土,不肯穿。”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最后,我合上相册,轻声说:“爸,我知道你怕。我也怕。我怕有一天,这些照片里的故事,你都不记得了。我不是想管你,我只是想让你健健康康地,多陪我们几年。”
我爸沉默了,许久,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那个钱……是我拿你妈留下的钱买的。”他声音沙哑,“我想着,要是真有用,也值了。”
成年人的崩溃,都是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判了刑。我爸用他的固执和沉默,给自己判了“糊涂”和“累赘”的罪,而我,用我的暴躁和指责,成了那个不称职的法官。
那天晚上,我爸第一次主动把电视音量调到了20。
就在我以为事情正在好转时,我在他的床垫下,发现了更多、数额更惊人的收据。总金额加起来,超过了十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家里的积蓄,大部分都投在了房贷和乐乐的教育基金上,这笔钱,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我拿着那些收据,再次找到了陈阳。这一次,我没有发火,只是觉得浑身冰冷。
“我们……该怎么办?”
陈阳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钱没了可以再挣,爸只有一个。我们得想办法把钱追回来,但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他陷进去了。”
他告诉我,他这几天一直在咨询律师朋友,并且联系了其他有类似经历的受害者家属,准备联合起来维权。他甚至已经开始研究市里几家口碑好的日间照料中心,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是在逃避,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解决问题。
而我,除了制造争吵,又做了些什么呢?
第三章
“你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家!你只知道说‘别急’,问题都火烧眉毛了!”
“林岚,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我冷静不了!我爸被人骗了十多万,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是几天前,我和陈阳在储物间里的争吵。当时我们为了找一份旧合同,翻箱倒柜,烦躁的情绪加上狭小的空间,让矛盾一触即发。我把所有的焦虑和无助都化作了利刃,刺向离我最近的人。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找到了合同,递给我,然后转身离开。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我只觉得羞愧。
陈阳的行动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强。他建立了一个受害者家属微信群,很快就聚集了二十多位有相同遭遇的老人子女。大家在群里分享信息,互相打气。陈阳负责整理证据,联系媒体,俨然成了这个维权小团体的核心。
看着他在书房里打电话、整理材料到深夜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我在扛着所有的压力。现在我才发现,陈阳只是用一种更安静、更沉稳的方式,在分担我的重量。
我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当我想对我爸发火时,我会先深呼吸,然后走到阳台上站一会儿。清晨六七点的阳台,空气清新,带着一丝凉意,能让我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我尝试着用更温和的方式和我爸沟通。我不再指责他,而是给他看新闻里关于保健品诈骗的报道,给他讲群里其他叔叔阿姨被骗的经历。
“爸,你看,王叔叔被骗了五万,李阿姨把自己的养老房子都抵押了。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想让身体好一点,结果……”
我爸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虽然记忆力衰退,但基本的是非判断还在。当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巨大骗局中的一环时,他的固执开始动摇了。
一天,他主动把剩下没开封的保健品都收进了储物间,对我说:“岚岚,爸……爸错了。”
那一刻,我差点掉下眼泪。我走过去,抱了抱他,就像小时候他抱我一样。
“没事了,爸。我们一起想办法。”
家庭的危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虽然摧毁了一些东西,但也让一些更坚固的东西显现出来。我和陈阳的关系,在共同面对困难的过程中,反而变得更加紧密。
我们开始有了“战友”般的默契。他负责对外维权,我负责安抚我爸的情绪,照顾他的生活。
冷战早已结束,但我们之间似乎还隔着一层薄纱。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
那天,我在整理旧物,无意中翻到了我们的结婚录像带。家里已经没有可以播放的设备了,我对着那盘蒙尘的带子,有些出神。
陈阳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去,看了看,突然笑了:“那时候你脾气就好,爱笑,一点小事就能开心半天。”
他不是在指责,只是在怀念。
我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陈阳。这段时间,我太糟糕了。”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而结实。
“我知道你压力大。”他拍着我的背,“以后,别一个人扛着。我们是夫妻,天塌下来,也得一起顶。”
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最亲近的嘴。但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给你最坚实的支撑。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深夜的电话,将我们再次打入深渊。
电话是我爸的弟弟,我的二叔打来的。
“岚岚,你爸……你爸是不是把老宅子给卖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脚冰凉:“二叔,你说什么?什么老宅子?”
“你爸老家的那套房子啊!今天村里给我打电话,说有人拿着房产证去收房了!那房子是你爷爷留下的,你爸怎么能说卖就卖!”
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进我爸的房间。我把他从睡梦中摇醒,声嘶力竭地问他:“爸!老家的房子呢?你是不是把它卖了?”
我爸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房子……房子好好的啊……”
我冲到他的衣柜前,粗暴地翻找起来。在衣柜最深处,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原本应该放在里面的房产证,不见了。
第四章
那晚,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爸坐在沙发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只是反复说:“我没卖,我真的没卖。”
可房产证不见了,村里也来了电话,事实摆在眼前。
陈阳连夜给律师打电话,又联系了村委会,试图弄清楚情况。而我,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脱力感。
那套老宅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我爸的根,是我们林家几代人的念想。他怎么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第二天,陈阳请了假,我们决定回一趟老家。
临出门前,我看到我爸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电视没开。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他的背影,佝偻而孤单。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阵子,我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被骗的钱和卖掉的房子上,我只看到了他的“糊涂”,却没看到他的“痛苦”。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爸,我们回老家看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爸一直很沉默。车子开进熟悉的村庄,看着周围一草一木,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眷恋和悲伤。
村支书接待了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是一个月前,那家保健品公司的骗子,以“投资养老基地,高额返利”为名,哄骗我爸签下了一份“委托处理协议”,并骗走了房产证。他们转手就把房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本地人。
一切都清晰了。我爸不是主动卖房,他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一步步诱导,签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
“这个骗局,我们村好几个老人都上当了。”村支书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报案了,但……追回来的希望不大。”
从村委会出来,天色已经暗了。我们走到老宅子门口,门上挂着一把冰冷的铁锁。我爸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扇斑驳的木门,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你妈……”他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扶着他,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晚上,我们借住在二叔家。我和陈阳躺在床上,都毫无睡意。
“陈阳,我是不是很失败?”我望着天花板,轻声问,“我连自己的爸爸都保护不好。”
“别这么说。”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丧心病狂。”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今天问了律师,像爸这种情况,签订的合同是可以申请无效的。虽然麻烦,但不是没有希望。我们明天就去县里的法院咨询。”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盏灯,在我几近绝望的心里,点亮了一丝光。
我们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官司。取证,立案,开庭。我和陈阳轮流请假,无数次地往返于城市和县城之间。
我爸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他很清醒,会为给我们添了麻烦而自责;有时候他又会陷入混乱,问我“你妈妈去哪儿了”。
有一次,我们开庭结束,在法院门口等车。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兴奋地对我说:“岚岚,快看,你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只是一个陌生的背影。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着喉咙里的哽咽,说:“爸,你看错了。”
他“哦”了一声,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那段时间,我和陈阳之间的交流变得很少,但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我们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疲惫和坚持。
一天晚上,我因为准备材料,在书房熬到半夜。陈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我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不知何时,竟也添了几根白发。
“喝了吧。”他说。
我接过杯子,牛奶的温度,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我看着他,忽然说:“陈阳,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去旅一游吧,就我们俩。”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婚姻里,沉默有时比争吵更让人心寒。但有一种沉默,是共同承担了风雨后的默契,是把万语千言都融进了行动里的深情。
官司打了一年。在我们和律师的共同努力下,在媒体曝光形成的舆D压力下,法院最终判决,我爸签订的房屋买卖委托协议无效。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我哭了。不是因为房子失而复得,而是因为,这场漫长的战斗,我们终于赢了。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第五章
拿回老宅子的判决书,并没有让生活瞬间变得完美。我爸的病情还在缓慢地发展,那家保健品公司的钱,也只追回了不到三分之一。
生活就像一个打地鼠游戏,你刚按下一个麻烦,另一个又会从别处冒出来。
我爸开始出现一些更明显的症状。他会把遥控器放进冰箱,把鞋子穿反,甚至有一次,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脾气,问那个“老头”是谁。
我给他请了一个白天的护工,但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她说:“你爸爸太固执了,总觉得我是来监视他的。”
我不得不把更多精力放在他身上。我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家。我的工作项目受到了影响,领导找我谈了几次话,言语间颇有微词。
有天晚上,我正在厨房做饭,公司领导突然打来电话,把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纰漏的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我挂了电话,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汤,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进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一切都要我来承受?
就在我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乐乐跑了进来,从背后抱住我的腿。
“妈妈,我饿了。”
我低下头,看到他仰着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我瞬间清醒过来。我是妈妈,是女儿,是妻子。我不能倒下。
我擦干眼泪,关掉火,蹲下来抱住他:“好,妈妈马上就做好饭。”
我开始意识到,我无法控制我爸的病情,也无法控制工作中的所有意外。我唯一能控制的,是我的心态。
我不再强求自己做一个完美的主管、完美的女儿。工作上,我主动向领导说明了家里的情况,申请将一部分重要的工作交接给同事;对我爸,我不再试图去“纠正”他的错误,而是学着去“接受”他的现状。
他把遥控器放进冰箱,我就默默地拿出来;他对着镜子发脾气,我就走过去,笑着对镜子里说:“爸,这是我爸,长得可帅了。”
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陈阳看到了我的变化。一天晚上,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你最近,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因为我发现,发脾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它只会让爱你的人受伤,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们总想改变命运,最后却只学会了与它和解。我终于明白,与父亲的病和解,与生活的不完美和解,其实就是与自己和解。
维权群里,依然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人官司赢了,有人还在艰难取证,也有人,家里的老人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天,群主陈阳在群里发了一段话:“各位,钱很重要,但家人的健康和家庭的和睦更重要。维权的路很长,别因为这件事,毁了我们自己的生活。日子,还得好好过。”
我看着这段话,会心一笑。这很陈阳。
周末,天气很好。我提议全家一起去郊野公园。我爸起初不愿意出门,但在我和乐乐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同意了。
我们在公园的草地上铺开野餐垫。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乐乐在前面追着蝴蝶跑,陈阳在旁边搭帐篷。我爸坐在我身边,看着远处,眼神难得地清明。
“岚岚,”他突然开口,“那个电视,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我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以前我总开到35,是不是吵到你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我摇摇头,握住他干瘦的手:“没有,爸。你想听多大声,就听多大声。”
他笑了,笑容像个孩子般纯粹。
就在那一刻,我爸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维权律师打来的。
律师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林女士,好消息!主犯抓到了!警方在他们的账户里冻结了一大笔资金,你们被骗的钱,很有可能大部分都能追回来了!”
我举着电话,呆住了。阳光下,我看到陈阳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乐乐也跑了回来,仰头看着我。我爸,正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我突然想哭,又想笑。
原来,当你放平了心态,稳住了情绪,那些你以为永远不会来的好运,真的会悄然而至。
第六章
好消息接踵而至。
律师的电话像一个开关,启动了生活正向的齿轮。没过多久,法院就通知我们去办理退赔手续。虽然过程繁琐,但看着存折上失而复得的数字,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笔钱,我们没动,给父亲单独存了起来,作为他未来的医疗和护理基金。
公司的领导了解我的情况后,非但没有再责备我,反而给我调换到了一个压力相对较小的岗位。薪水虽然降了一点,但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我开始享受这种慢下来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会和陈阳一起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我们在沉默中传递着面包和牛奶,偶尔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一个属于我们的和解与温情的时刻。
我爸的状态,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医生说,良好的家庭氛围和情绪支持,是延缓病情最有效的药物。
他不再执着于35的音量。有时候,他会自己把声音调到20左右,然后回头看看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会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还是会忘事,还是会偶尔犯糊涂,但我们都学会了用一种更轻松、更幽默的方式去面对。
有一次,他把我的手机当成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半天,还抱怨说:“这玩意儿怎么坏了?”
我和陈阳、乐乐笑作一团。他也跟着我们一起笑,虽然他可能并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
笑声,久违地,重新回荡在这个家里。
我不再为父亲的病而焦虑,而是学着珍惜他清醒的每一个瞬间。我给他买了一个简单的数码相机,教他拍照。他拍得歪歪扭扭,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的手指头拍进去,但他却乐此不疲。
他的镜头里,有阳台上盛开的花,有乐乐的鬼脸,有陈阳看报纸的侧影,也有我做饭的背影。
一天,他拿着相机,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给我看他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清晨的阳台,我和陈阳正在晾衣服,阳光给我们俩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看,”他指着照片,得意地说,“夫妻。”
我看着那张构图奇怪、焦点模糊的照片,却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照片。
我把照片洗了出来,放在了我的床头。
陈阳的口头禅“别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但现在,它对我来说,不再是敷衍,而是一种提醒,一种安慰。
当我因为乐乐的作业而抓狂时,他会说:“别急,慢慢来。”
当我对未来感到迷茫时,他会说:“别急,有我呢。”
幸福不是没有烦恼,而是有能力与烦恼共存。我们一家人,就在这磕磕绊绊、时而混乱时而温馨的日子里,学会了与烦恼共存的智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
我爸的记忆力退化得更厉害了。他开始叫不出陈阳的名字,只是“欸,欸”地叫他。但他还记得我,记得乐乐。
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傍晚,我们一家人去公园散步。
夕阳西下,我们会坐在长椅上,看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看情侣们依偎着窃窃私语。
我爸会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他会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比如“今天的酱油,好像买咸了”。
我们会一起笑起来。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我的心,已经修炼得足够宽阔,去容纳生活所有的风浪。
心宽似海,福运自来。这福运,不是指彩票中奖,也不是指升官发财,而是指家庭的和睦,内心的安宁,和那份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坦然面对的勇气。
第七章
又是一个寻常的傍晚。
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客厅里,电视开着,音量是舒适的22。乐乐在自己的房间里做手工,陈阳在阳台上浇花。
我爸坐在他专属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他的宝贝相机,正在一张一张地翻看里面的照片。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品。
我洗完碗,擦干手,在他身边坐下。
“爸,看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指着相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我的照片,应该是他偷拍的。照片里,我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脸上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岚岚,”他看着照片,喃喃地说,“辛苦了。”
我的喉咙瞬间发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了。
我摇摇头,想说“不辛苦”,但又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承载不了我此刻翻涌的情绪。
他还在继续翻着照片,翻到了那张我和陈阳在阳台上的合影。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望向阳台上陈阳的背影,又转过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困惑的表情。
“他……是谁啊?”他指着陈阳,小声问我,“他对你好不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捏了一下。
他不记得他是谁了,却还本能地关心着,他对我的女儿好不好。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爸,他叫陈阳,是我的丈夫,乐乐的爸爸。他对我,很好很好。”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去看照片,嘴里嘟囔着,“好就好,好就好……”
陈阳浇完花,走了进来。他听到我们的对话,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爸,看什么好东西呢?”他笑着问。
我爸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把相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眼神里带着一丝护食般的警惕。
陈阳也不在意,只是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理解。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背景音。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散落一地的星星。
我看着身边的三个人:逐渐失忆的父亲,温柔包容的丈夫,和在房间里茁壮成长的儿子。
这就是我的生活。它不完美,充满了遗憾和挑战,但它也是温暖的,充满了爱和坚韧。
这一年多来,我像是在湍急的河流里开船,经历过狂风暴雨,也曾迷失方向。我发过脾气,崩溃过,也伤害过最亲的人。但最终,我学会了稳住舵,放宽心,去接纳风浪,也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我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和富足。
我转过头,看着陈阳,又看看我爸。我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也许是一句“谢谢”,也许是“有你们真好”,又或者,是那句我们中国人最不擅长说出口的“我爱你们”。
我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用小刀仔细地削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拿起一块,轻轻地,放进了我父亲的嘴里。
他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地咀嚼起来。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是否也让您想起了家中的某位亲人?在照顾长辈的过程中,最让您感到无力或温暖的瞬间是什么?欢迎在评论区分享您的故事,让我们一起感受家庭的力量。
来源:俊俏香瓜8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