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十岁的他,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冰冷的水顺着他斑白的鬓角流下,浸透了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哗啦——”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在姜存山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
五十岁的他,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冰冷的水顺着他斑白的鬓角流下,浸透了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老东西,醒醒!开会呢,不是给你睡觉的地方!”
尖锐刻薄的声音,来自新上任的厂长,海归博士陆明轩。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姜存山的眼神,像在看一坨沾在高级皮鞋上的烂泥。
会议室里,几十名工友都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姜存山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他昨晚在医院陪了妻子一夜,凌晨五点才赶回厂里,想在工位上眯一会儿,就被揪到了这个所谓的“全员优化动员大会”。
陆明轩轻蔑地敲了敲桌子,指着PPT上一个鲜红的标题——“淘汰落后产能,优化冗余人员”。
“各位老师傅,不是我陆明轩不讲情面,是时代要淘汰你们!”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中满是施舍般的傲慢,“看看你们,一把年纪,还在用几十年前的老手艺。锉刀?卡尺?这都什么年代的古董了?”
他指向姜存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尤其是你,姜存山,厂里唯一的八级钳工?听着很唬人,可你一个月创造的价值,还不如我新买的一台德国进口五轴联动加工中心一小时的零头!你的手,再稳再准,能比得过电脑程序?”
这番话像一根根钢针,扎进在场所有老工人的心里。
他们这辈子,就凭这双手,养家糊口,为工厂奉献了青春。如今,却被说得一文不值。
姜存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曾能打磨出微米级精度零件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反驳,想告诉这个黄口小儿,真正顶级的精密制造,最后那一丝“魂”,恰恰是机器给不了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没用。在这些只认数据和学历的精英眼里,他就是个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老古董。
“所以,经过集团总部的研究决定,”陆明轩清了清嗓子,像宣读圣旨一样,宣布了最终的判决,“钳工班组,从今天起,整体裁撤!”
轰!
整个会议室炸开了锅。
“厂长,不能啊!”
“我们干了一辈子,说裁就裁了?”
“我下个月房贷怎么办啊!”
工友们的哀求声此起彼伏。姜存山的心,则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躺在医院里的妻子。肾衰竭,急需换肾手术,五十万的手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指望着这个月的工资和年底的奖金,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透了他的心。
陆明轩厌恶地皱了皱眉,对这些“底层”的哀嚎感到极不耐烦:“哭什么哭?按N+1赔偿,公司仁至义尽了!都给我出去,办离职手续!”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推开。
“陆……陆厂长,总部急件!”
那是一个人事部的实习生,手里捏着一份盖着集团总部鲜红印章的调令。
陆明轩不耐烦地接过来,扫了一眼,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把调令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像在展示一个天大的笑话。
“姜存山,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啊!”他戏谑地看着姜存山,“总部调令,指名道姓,让你立刻去集团总部大厦32楼的最高会议室,参加‘天刃-3’项目攻关方案的董事会汇报!”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工友们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集团总部?董事会汇报?那是什么地方?是传说中集团最有权势的大佬们才能进去的地方!
“天刃-3”项目,他们也听说过,是公司承接的国家级重点项目,一个核心的航天发动机零件,卡住了整个项目的脖子,据说连陆明轩这种海归博士都束手无策。
让一个快被开除的老钳工,去汇报这种项目的方案?
“陆厂长,您……您没搞错吧?”一个老师傅颤巍巍地问。
陆明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当然知道搞错了!总部的技术总监叫姜丛山,一字之差!肯定是哪个蠢货实习生把调令发错了!”
他把调令轻蔑地扔在姜存山面前,像扔垃圾一样。
“不过,我倒要看看这个笑话怎么收场。”陆明轩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姜存山,你去!我给你批假!我倒要看看,你一个连PPT都不会做的老钳工,到了总部董事会,是怎么被那群大佬像撵狗一样轰出来的!”
“哈哈哈哈!”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也跟着哄堂大笑。
“山哥,别去!他这是故意让你去丢人啊!”身旁的工友老李急忙拉住他。
姜存山没有理会周围的嘲笑和劝阻。他死死地盯着那份调令,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去总部,或许是万丈深渊,是更大的羞辱。
可不去,就是死路一条。妻子的手术费,工友们的饭碗……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缓缓弯下腰,用那双被陆明轩鄙夷为“古董”的手,捡起了那份错误的调令。
他抬起头,迎着陆明轩看小丑一样的目光,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好,我去。”
……
一小时后,天鸿集团总部大厦。
姜存山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身上的蓝色工装,与周围那些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前台小姐和保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
“站住!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保安伸手拦住了他。
姜存山默默地递上那份调令。
保安和前台小姐看到上面的红头和印章,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打了个电话。
“总裁办,我是前台,楼下有位叫……姜存山的师傅,说要参加32楼的会议。”
电话那头似乎确认了什么,前台小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最终还是给他刷了电梯卡,嘴里嘀咕着:“真是活见鬼了。”
乘坐着高速电梯,看着窗外飞速变化的城市景色,姜存山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几十年来,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手里的活儿说话。他曾凭借一双手,攻克过无数被认为不可能的难题。只是,那些荣光都属于一个代号——“匠鬼”。而姜存山这个名字,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老钳工。
今天,他要为这个名字,为他自己,为他那帮老兄弟,争最后一口气。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32楼。
门一开,一股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
宽敞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侧站着清一色黑西装的助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压抑的争论声。
一个带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年轻女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姜存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就是姜存山?”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疑惑和失望毫不掩饰。
“是我。”
“我是项目负责人,申若冰。”她看了看手表,语气急促,“时间来不及了,跟我进来!记住,等下你只负责展示技术方案,不要乱说话!”
申若冰显然也认为他只是个被派来顶包的技术员,只是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姜存山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那间象征着集团权力中心的最高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十几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他们是天鸿集团的董事和最高管理层。每个人面前的屏幕上,都显示着同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零件三维图。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姜存山一进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当看清他一身油渍斑斑的工装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时,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和不悦的表情。
坐在主位旁边的陆明轩,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惊讶和愤怒:“申总,你在搞什么?这是集团最高级别的技术攻关会,你怎么把一个车间工人带进来了?!”
申若冰脸色一白,硬着头皮说:“陆博士,这位是总部人事系统调来的‘姜丛山’顾问……”
“姜丛山?你看清楚,他叫姜存山!”陆明轩指着姜存山,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他是我们分厂要淘汰下来的老钳工!申总,你是不是疯了?让一个钳工来给我们讲航天发动机的解决方案?这是在羞辱我们整个技术团队,是在拿几十亿的国家项目开玩笑!”
“什么?钳工?”
“胡闹!简直是胡闹!”
董事们一片哗然,看向申若冰的眼神充满了责备。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集团副总裁范简舟,此刻也沉下了脸,冷冷地说道:“申若冰,解释一下。”
范简舟,集团的二号人物,也是陆明轩的靠山。他的话,分量极重。
申若冰额头上渗出冷汗,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乌龙,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全场的压力和羞辱,都集中在了姜存山身上。他成了这个顶级会议室里一个荒诞的、不合时宜的笑话。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保安灰溜溜地轰出去。
然而,姜存山却异常平静。他从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看过任何人,而是死死地锁在了大屏幕上那个零件图上。
这个零件,他太熟悉了。三个月前,匿名论坛上有人悬赏百万求解,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当时他随手画了张草图发了过去,之后便没再关注。没想到,竟是天鸿集团的命脉项目。
就在陆明轩准备叫保安的时候,姜存山动了。
他没有走向发言席,也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图表数据,而是径直走到了会议室角落的白板前。
他拿起一支记号笔,背对着所有人。
“你想干什么?滚下去!”陆明轩厉声喝道。
姜存山置若罔闻。
他的手,那双被陆明轩嘲笑为“古董”的手,此刻握着笔,稳得像磐石。
没有草稿,没有尺规,没有丝毫犹豫。
“唰唰唰——”
笔尖在白板上飞舞,发出流畅而清脆的声响。
一条条精准的线条,一个个完美的圆弧,在他手下行云流水般地呈现。短短一分钟,一个比电脑渲染还要清晰、更具结构感的三维立体图,就跃然于白板之上。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争吵、鄙夷、嘲笑,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在场的都是顶级专家,他们看得懂。姜存山徒手画出的这张图,其空间想象能力和绘图功底,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堪比最顶级的工程软件!
陆明轩脸上的嘲讽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像见了鬼一样。
这还没完。
姜存山画完图,转过身,用笔头在图上的三个位置,重重地点了三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原设计,有三个致命缺陷。”
“第一,这里的涡轮叶片曲率,在超高转速下会产生应力集中,寿命会缩短百分之四十。解决方案,改变进气角度3.75度,采用不等厚设计。”
“第二,冷却液通道过于曲折,导致末端流速不足,高温区会产生金属疲劳。解决方案,走直线,用内嵌螺旋扰流结构替代。”
“第三,也是最愚蠢的一点。”他看向脸色已经变成猪肝色的陆明轩,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追求理论上的极致性能,你们用的‘钛金-7型’合金,脆性太大,根本不适合做这种需要承受瞬间超高压的部件。这已经不是设计问题,是常识问题。”
“换句话说,你们设计的不是发动机核心,而是一枚随时会炸膛的炸弹。”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死寂!
针落可闻!
在座的每一个董事,每一个专家,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白板上的图,又看看这个衣着朴素的老工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姜存山提出的这三个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这几个月来,陆明轩的团队进行了上百次模拟实验,每一次失败,数据都隐隐指向这三个方向,但他们始终无法找到问题的根源,更别提解决方案。
而现在,这个老钳工,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这哪里是什么老钳工?这分明是一位隐世的宗师!
陆明
轩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姜存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引以为傲的博士头衔、他赖以生存的理论知识,在眼前这个老人朴素的“常识”面前,被碾碎得一文不值。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申若冰的美眸中,早已被无以复加的震惊所填满。她看着姜存山那并不高大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终于明白,人事部的实习生没有搞错,错的是他们这群有眼无珠的“精英”!
“好!说得好!”
一个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集团创始人,已经退居二线的老董事长申鸿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他拄着拐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姜存山。
“这位师傅,敢问尊姓大名?”
“姜存山。”
“好一个姜存山!”申鸿图环视全场,声如洪钟,“一群拿着百万年薪的博士、专家,被一个‘即将淘汰’的老工人,上了一堂最基础的课!天鸿集团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范简舟和陆明轩等人,头垂得更低了。
申鸿图走到姜存山面前,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姜师傅,我代表天鸿集团,正式聘请您为‘天刃-3’项目的首席技术顾问!薪资待遇,您随便开!只求您,能带领我们攻克难关!”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震动。
首席技术顾问!这可是和技术总监平级的职位!
姜存山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我不要薪水,我只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们钳工班组,一共三十二个人,一个都不能少。我要他们,全部回到工作岗位上。”姜存山看着目瞪口呆的陆明轩,缓缓说道,“另外,我需要分厂的3号车间,那里有我们用顺手的老设备。”
他的要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群和他一样,奉献了一辈子,却要被无情抛弃的老兄弟。
“没问题!”申鸿图当场拍板,“别说3号车间,整个分厂,都由你调配!陆明轩!”
“到……到!”陆明轩吓得一哆嗦。
“从现在起,你和你的人,全部听从姜顾问的指挥!谁敢不服,立刻给我滚蛋!”
……
消息传回分厂,整个工厂都沸腾了。
当姜存山带着一纸集团最高任命书,和三十二名被“辞退”的老伙计,浩浩荡荡地重返工厂时,所有人都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山哥,牛逼!”
“太解气了!看那陆明轩以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老伙计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把姜存山围在中间,像是拥护自己的王。
陆明轩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意气风发的老工人们,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让他一个海归博士,去听一个老钳工的指挥?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范总,这……”他拨通了副总裁范简舟的电话,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电话那头的范简舟声音阴冷:“慌什么?老爷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一个老工人,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说对了一两个点而已。真正的系统性工程,他懂个屁!”
“可是……”
“没有可是!”范简舟打断他,“这个项目,我们必须失败!只要项目失败,我主张引进的德国那条价值二十亿的生产线才能顺理成章地落地。到时候,你的好处少不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按我说的,给他制造点‘麻烦’。”
陆明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明白了,范总。”
很快,姜存山的“麻烦”就来了。
他带着老伙计们走进3号车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我们的车床呢?铣床呢?”老李气得大喊。
一个陆明轩的心腹,抱着手臂,阴阳怪气地走过来说:“哦,那些老古董啊,陆博士说早就该报废了,已经让回收站拉走了。”
“你放屁!那些设备虽然老,但都是我们亲手保养的,精度比新的还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有本事你们找陆博士要去啊。”那人说完,扭头就走。
没有设备,就等于战士没有枪。这明显是釜底抽薪!
老伙计们气得七窍生烟,姜存山却异常冷静。他走到车间角落,掀开一块蒙着厚厚灰尘的油布。
油布下,静静地躺着几台锈迹斑斑、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机器。那是建厂时从苏联进口的第一批设备,早就被淘汰了三十多年。
“山哥,这……这还能用吗?”
“能。”姜存山抚摸着冰冷的钢铁,就像抚摸着久别重逢的老友,“当年,我们就是用它们,造出了第一代战斗机的发动机。”
接下来的几天,3号车间成了整个工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姜存山带着老伙计们,硬是把这堆废铜烂铁给“复活”了。他们拆卸、清洗、上油、调试,每一个零件都用手仔细打磨。车间里,日夜回响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机器的轰鸣声。
陆明轩的团队则在隔壁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对着电脑和图纸,对姜存山等人的行为嗤之以鼻。
“一群原始人,还想造飞机?”
“等着看吧,不出三天,他们连个螺丝都车不出来。”
然而,三天后,当姜存山团队用那些“老古董”造出第一批样品时,整个技术团队都傻眼了。
“检测报告出来了……”一个年轻工程师拿着报告,手都在抖,“所有……所有数据,全部合格!而且,在关键的‘同轴度’指标上,比我们用德国母机做出来的样品,精度还要高0.02微米!”
“什么?!”陆明轩一把抢过报告,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数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0.02微米!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头发丝直径的几千分之一!是现代最顶级的机器都难以达到的极限精度!
而他们,就用一堆废铁,靠手摇和目测,做到了?
这根本不是技术,这是魔法!
陆明轩不信邪,亲自跑到3号车间。只见姜存山正闭着眼睛,一手扶着高速旋转的车床,另一只手拿着锉刀,在零件上轻轻打磨。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整个人与机器仿佛融为一体。
陆明轩拿出高精度仪器一测,当场呆立如鸡。
他终于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理论和公式,在姜存山这种穷尽了物理极限的经验和手感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从鄙夷到震惊,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陆明轩的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申若冰更是成了3号车间的常客。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个技术奇迹的诞生。无论多复杂的零件,只要姜存山看一眼图纸,就能用最简单、最“土”的办法完美复现。她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师傅,已经从最初的怀疑,转变为彻底的崇拜和仰慕。
眼看项目进展神速,范简舟坐不住了。
他知道,必须下狠手了。
这天深夜,一个黑影潜入了材料仓库,将项目最核心的一批进口“钛金-7型”合金,用强酸悄悄地腐蚀了。
第二天,当工人发现时,这批价值千万的材料,已经全部报废。
消息传来,整个项目组都炸了。
“这批材料是专门从国外定制的,再订购至少要等三个月!项目彻底完了!”
范简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勃然大怒,矛头直指姜存山。
“姜存山!一定是你!你的人天天在车间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土方’,污染了材料!你必须为这次的重大损失负全部责任!”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个仓库管理员做伪证,一口咬定是看到钳工班的人违规操作。
人证物证俱在,姜存山百口莫辩。
申鸿图董事长也惊动了,面对千万的损失和项目延期的巨大压力,他的脸色无比难看。
“姜师傅,我需要一个解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姜存山这次在劫难逃时,他却异常平静地走到了那堆报废的材料前,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
“这不是意外,是人为破坏。”他淡淡地说道。
“你血口喷人!”范简舟厉声喝道。
“而且,”姜存山抬起头,扫视了一圈绝望的众人,语出惊人,“谁说没有这批材料,项目就得停?”
“什么意思?没有钛金-7,我们拿什么造?”陆明轩也急了。
姜存山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对身后的老伙计们说:“走,跟我回3号车间。今天,我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土法炼钢!”
土法炼钢?!
所有人都疯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大炼钢铁那一套?那是能炼出航天级合金的吗?
“疯子!他绝对是疯了!”范简舟指着姜存山的背影,对申鸿图说道,“董事长,您看到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建议立刻报警,把他抓起来!”
申鸿图没有说话,他看着姜存山坚定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他选择再相信一次这个创造了奇迹的老人。
3号车间旁边的废弃空地上,一座用耐火砖和鼓风机临时搭建起来的土高炉,拔地而起。
姜存山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老李,去找几百斤焦炭来!”
“老王,把厂里报废的那些高速钢钻头、车刀,都给我收过来!”
“小张,去化验室,把这些东西按我说的比例给我配好!”
他开出了一张匪夷所思的“配方”,里面除了常见的金属,竟然还有一些稀土和非金属元素。
老伙计们虽然也不懂,但他们无条件地相信姜存山。整个班组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熊熊的炉火被点燃,映红了半边天。
姜存山站在炉前,亲自掌管火候。他不用温度计,只凭眼睛看着火焰的颜色,就能精准判断出炉内的温度。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烟火熏黑了他的脸庞,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老钳工,而是一个倾尽心血,锻造神兵的炼金术士。
陆明轩和申若冰站在远处,震撼地看着眼前这原始而又充满力量的一幕。他们无法理解,但又被这种纯粹的工匠精神深深地感染。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冶炼,当第一炉钢水流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闪耀着暗金色光泽的金属液体。
冷却、成型、取样、送检。
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范简舟抱着手臂,脸上挂着冷笑,等着看姜存山最后的笑话。
终于,检测室的门开了,一个研究员像疯了一样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报告,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调:
“奇迹!这是天大的奇迹!”
他冲到申鸿图面前,语无伦次地喊道:“董事长!我们……我们成功了!这种新合金,我们命名为‘匠神一号’!它的强度、韧性、耐高温性能,全面超越了进口的钛金-7!特别是抗疲劳性,是钛金-7的三倍以上!”
轰!
范简舟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用一堆废品,炼出了比世界顶级材料还牛逼的东西?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申鸿图一把夺过报告,看着上面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数据,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冲到姜存山面前,紧紧握住他那双被烫出好几个水泡的手,老泪纵横。
“姜师傅!您……您不是我们天鸿的顾问,您是我们天鸿的再生父母啊!”
危机,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被逆转了。
姜存山不仅没有被问责,反而立下了不世之功!
用“匠神一号”制造出的新零件,完美通过了所有测试。
“天刃-3”项目,成功了!
集团为姜存山和他的团队,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会。陆明轩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姜存山深深地鞠了一躬,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姜老师,请收我为徒!”
然而,范简舟的阴谋,还未结束。他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最终产品向军方代表展示的日子,终于到了。
地点就在天鸿集团的总装车间,戒备森严。
一位肩扛将星、不怒自威的老将军,亲自带队前来验收。这位赵将军是业内的泰山北斗,以严苛和铁面无私著称。
只要他点头,项目就算彻底成功,天鸿集团将获得百亿级别的后续订单。
所有人都很紧张,只有范简舟,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诡异的冷静。
展示开始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安装了“匠神一号”核心零件的发动机样机,被启动了。
机器发出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各项数据完美。
申鸿图和申若冰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在赵将军也满意地点头,准备宣布验收合格时——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车间!
大屏幕上,代表核心温度的数值,像火箭一样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临界值!
“警告!核心过热!即将熔毁!”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申鸿图大惊失色。
“快!快停机!”陆明轩也慌了。
然而,一切都晚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股青烟从发动机内部冒了出来。
致命故障!
在最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
赵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就是你们天鸿集团的成果?拿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废铁来糊弄我们军方吗?!”
完了!
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就在这时,范简舟猛地跳了出来,指着脸色同样凝重的姜存山,义正言辞地咆哮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出问题!”
他转向赵将军,一脸痛心疾首:“将军!我早就说过,这种‘土法’炼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可靠!完全没有科学依据!是姜存山,他为了个人的虚荣心,一意孤行,拿国家的重点项目当儿戏!我要求,立刻将他拿下,交由军事法庭处置!为这次的恶性事故,负全部责任!”
他声色俱厉,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姜存unshan。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再次指向了姜存山。
失败的阴影,和范简舟的构陷,像两座大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申若冰急得快哭了:“不是的!姜师傅的技术没有问题!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搞错?事实就摆在眼前!”范简舟冷笑,他已经安排好了后手,这次的破坏做得天衣无缝,谁也查不出来。他要借军方的手,把姜存山,这个挡了他财路的老东西,彻底埋葬!
保安已经围了上来,准备控制住姜存山。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一直沉默的赵将军,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看报废的机器,也没有听范简舟的煽动,而是迈开大步,径直走到了姜存山的面前。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姜存山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
那双手上,有几道陈年的伤疤,形状非常特殊,像是某种工具留下的独特印记。
赵将军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从严厉,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他用一种试探性的、近乎朝圣般的颤声,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请问……您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是不是有一道因为打磨‘龙眼’核心而留下的月牙形伤疤?”
姜存山一愣,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
赵将军凑近一看,当看到那道几乎已经融入皮肤纹理的浅浅疤痕时,这位身经百战、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竟然“啪”的一声,对着姜存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响彻全场:
“您……您是‘匠鬼’前辈?!”
匠鬼?!
当这两个字从赵将军口中说出时,整个车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
在场的军方专家和集团高层,全都傻了!
“匠鬼”!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
二十年前,国家多项尖端武器的核心瓶颈,都被一个匿名的神秘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攻克。他从不露面,只通过加密渠道提交方案,其技艺巧夺天工,神乎其技,被整个军工系统尊称为“匠鬼”!
传闻中,他仅凭双手,就能造出超越机器极限的零件,一人可抵一个顶级的技术研究院!
只是十年前,“匠鬼”突然销声匿迹,成了军工史上最大的谜团。
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国宝级宗师,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朴素得掉渣的老钳工?!
全场震动!
范简舟脸上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惊恐和煞白。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姜存山看着赵将军,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年往事,不足挂齿。”
一句话,等于默认了身份。
赵将军激动得热泪盈眶:“前辈!我找了您十年啊!当年要不是您出手,我们的第一代核潜艇,根本不可能下水!”
身份曝光的震撼,让之前的失败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姜存山没有理会周围震惊的目光,他平静地对赵将军说:“机器没坏,是被人动了手脚。”
说完,他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走向那台还在冒着青烟的发动机。
他没有用任何精密仪器,只是弯下腰,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不同的部位,像个老中医在听诊。
几秒钟后,他站起身,从工具箱里,只拿了两样最简单的工具——一把活络扳手,一把螺丝刀。
他拧开一个检修口,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夹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金属屑。
“冷却液的进液口,被人塞了这个。”他将金属屑展示给众人,“这是高强度钨钢,是用来破坏叶轮的。而真正的故障点在这里——”
他用螺丝刀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控制阀上轻轻一拨。
“控制液压的电磁阀,被人为拨偏了0.1毫米。机器启动时,冷却液流量只有正常的十分之一,不烧毁才怪。”
十分钟。
前后不到十分钟!
没有图纸,没有仪器,仅凭一双手和几十年的经验,他就找到了被认为不可能发现的、人为破坏的证据!
“至于这个钨钢屑……”姜存山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了脸色惨白如纸的范简舟,“我记得,范总办公室的那个进口的摆件,底座就是用这种材料做的。”
铁证如山!
范简舟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一切,都结束了。
……
范简舟及其党羽,被随后赶来的安全部门人员直接带走,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天鸿集团的CEO,申鸿图的儿子,连夜从国外飞回,亲自来到3号车间,向正在保养设备的姜存山,深深地鞠躬道歉。
“姜老,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辜负了您!我代表集团,恳请您出任天鸿集团终身首席技术顾问,执掌我们新成立的‘国家级精密制造技术研究院’!”
姜存山摆了摆手:“我只是个工人,干不来那些。”
最终,在他的坚持下,老工厂被完整保留,并被国家挂牌,改造成了“国家级工匠传承基地”。所有老伙计,全部高薪返聘,成了第一批特级讲师。
曾经鄙视他的陆明轩,如今彻底成了他的忠实门徒,每天恭恭敬敬地跟着他学习最基础的锉磨技巧,从零开始,重塑自己的“工匠之心”。
申若冰则成了姜存山的专职联络员,看着这位朴实老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星星。
一年后。
国家最高科技奖颁奖典礼。
当主持人用最激昂的声音,念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时,全场沸腾。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本年度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国之匠魂’——姜存山先生!”
在万众瞩目之下,姜存山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工装,缓缓走上了那个象征着国家最高荣誉的领奖台。
他那双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手,握住奖杯时,依然沉稳有力。
台下,坐着的是国家最顶级的院士和科学家们。
这一刻,他们全体起立,用最崇高的敬意,为这位来自民间的无冕之王,献上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
姜存山看着台下,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学徒,第一次握住锉刀的那个下午。
阳光正好,师傅告诉他:小子,记住,咱们工人的手,能托起整个国家。
他做到了。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在星辰大海的征途上,还有更多更艰巨的挑战,在等待着他和他的这双手。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