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声音,和我小时候趴在他背上,听到的心跳声有点像,沉稳,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乏力。大哥李军靠在墙边,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小妹李芳坐在床尾,攥着纸巾,眼圈红得像兔子。
引子
爸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声响,像一只疲惫的风箱。
那声音,和我小时候趴在他背上,听到的心跳声有点像,沉稳,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乏力。大哥李军靠在墙边,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小妹李芳坐在床尾,攥着纸巾,眼圈红得像兔子。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这城市的天气,就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堵得慌。
医生刚才来过了,话说得很委婉,意思我们都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那台机器在固执地工作。
“咳……咳咳……”
床上,爸的喉咙里滚过一阵浑浊的声响。我们三个人像被按了开关,瞬间围了过去。他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子挨个儿扫过我们。
“爸,您想喝水吗?”小妹的声音带着哭腔。
爸没理她,嘴唇哆嗦着,像是有话要说。我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伟……李伟……”他叫着我的小名。
“爸,我在这儿呢。”我握住他那只枯柴一样的手,皮肤又干又凉。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里嗬嗬作响。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我在深圳……”他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间……厂房……你们……别忘了……”
说完这句,他的头一歪,手从我掌心里滑了下去。
呼吸机上的波形,瞬间拉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尖锐的警报声,撕破了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小妹的哭声爆发出来。大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单子,眼神里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响着爸最后那句话。
厂房?在深圳?爸一个在小城里干了一辈子木工活的退休师傅,哪来的厂房?我只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大哥李军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拉住我,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冒着光:“伟子,你听清了?爸说的是厂房?”
我木然地点点头。
“深圳的厂房!”他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得值多少钱?咱们……咱们发了!”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再看看旁边哭得快要断气的小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爸刚走,尸骨未寒。可我们,却因为他一句临终遗言,心思各异地站在了他人生的终点。
第1章 尘封的铁盒
爸的后事办得很简单。
按照他的意思,没收礼,没大办,就是亲戚朋友凑在一起吃了顿饭。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人。
妈走得早,这套老房子,每一处都留着爸的印记。墙上那口挂钟,是他自己做的;阳台上的花架,也是他拿废木料刨的。可现在,这些东西都像是失去了灵魂,静默地立在那儿。
大哥李军没心思感伤。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烟,点上就猛吸一口,烟雾缭绕里,他的脸显得有些焦躁。
“爸的东西,得收拾收拾了。”他开口了,眼睛却瞟向爸那间常年锁着的卧室。
我和小妹对视一眼,没说话。我们都知道,他惦记的不是爸的旧衣服,而是那个所谓的“厂房”的线索。
爸的卧室很小,一张硬板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老式书桌。桌子上摆着他的工具,刨子,几支刻刀,都擦得锃亮。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爸一辈子省吃俭用,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怎么可能在深圳有厂房?大哥怕是想钱想疯了。
李军显然没我这么多愁善感。他目标明确,直接拉开书桌的抽屉,一个一个地翻。存折,几张老照片,还有一沓厚厚的木工图纸。
“没有啊……”他把抽屉翻得底朝天,连张房产证的影子都没见着。
“哥,会不会是爸老糊涂了,说胡话呢?”小妹李芳小声说。她刚哭过,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可能!”李军断然否定,“爸那会儿眼神清亮着呢!绝对是真的!”
他像头困兽一样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那个大衣柜顶上。那里放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皮盒子,落满了灰。
我心里一动。那个盒子我见过,从小就在,但从没见爸打开过。
大哥搬来凳子,踩上去把盒子取了下来。盒子上了锁,是一把小小的铜锁,钥匙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找东西砸开!”李军说着就要去找锤子。
“别!”我拦住了他,“爸的东西,别弄坏了。”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根细长的刻刀,又找了根铁丝。这是爸教我的手艺,小时候调皮,没少拿这招开家里的抽屉。
摆弄了大概五六分钟,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大哥和小妹立刻凑了过来,三颗脑袋挤在一起,盯着那个盒子。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掀开了盒盖。
没有地契,没有房产证,更没有金条。盒子里只有几样东西。一本发黄的木工笔记,几张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大哥一把抢过信封,急匆匆地撕开。
里面掉出来的,不是什么法律文件,而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地图,和一串生了锈的钥匙。
地图是手绘的,画得很粗糙,只标着“深圳市宝安区,西乡,固戍工业区”几个字,旁边还有一个红圈,圈里写着“A栋13号”。
李军的脸,瞬间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又从失望变成了一丝不甘。
“就这?”他把那张破纸翻来覆去地看,“这算什么玩意儿?连个正式地址都没有!”
小妹拿起那串钥匙,在手里掂了掂,轻声说:“爸不会骗我们的。这钥匙,肯定就是厂房的钥匙。”
我拿起那本木工笔记,翻开了第一页。爸的字很隽秀,写着一行小字:一生所爱,唯木与家。
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我总觉得,这间“厂房”的秘密,可能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2章 南下的列车
决定去深圳,只用了一个晚上。
大哥李军的态度最坚决。他生意上最近亏了钱,急需一笔资金周转,爸的“厂房”就像是天降甘霖。他已经盘算好了,不管那地方多破,只要在深圳,地皮就值钱。
小妹李芳也同意去。她刚跟男朋友分了手,正想出去散散心。或许在她看来,这是父亲留给她的一份神秘礼物,一次逃离现实的机会。
我其实是犹豫的。我总觉得这事不靠谱,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大哥更失望。但看着他们俩一个眼含热切,一个满是期盼,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我也想亲自去看看,爸留下的,到底是个什么谜。
我们买了最快的火车票。绿皮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各种方言的味道。
大哥一路上都很兴奋,拿着手机不停地查深圳宝安区的房价。
“你们看,这边的工业用地,一平米都好几万!爸那厂房,就算只有几百平,那也是千万富翁啊!”他压低声音,但激动得脸都红了。
小妹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里却静不下来。我总在想,爸是个多么朴素的人。他那双手,长满了老茧,能把一块普通的木头,变成栩栩如生的飞鸟。可他从不跟人炫耀,总是默默地干活。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瞒着我们,在深圳藏了这么大一笔财富吗?我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伟子,想啥呢?”大哥碰了碰我的胳膊,“等拿到钱,你那破修车铺也别干了。哥给你投资,咱们开个大公司!”
我勉强笑了笑:“哥,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就是太老实。”他拍拍我的肩膀,“人得敢想!爸这是在保佑我们呢!”
我没再接话。我只是觉得,如果爸真的留了一大笔钱,为什么他一辈子过得那么清苦?连上次住院费,都是我们三兄妹凑的。这不合常理。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们三个各怀心事的人,一路向南。
夜深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大哥和小妹都睡了。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切换第三人称视角)
过道另一头的座位上,李军并没有睡着。他悄悄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喂,还没睡?”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钱的事怎么样了?”电话那头,是他老婆不耐烦的声音。
“快了,快了。”李军陪着笑,“我爸留了个厂房在深圳,我们正赶过去呢。这次肯定能成,你跟催债的那些人说,再宽限几天,等我回去,连本带利都还上!”
“真的假的?你爸一个木匠,哪来的厂房?”
“千真万确!他临走前亲口说的!”李军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仿佛在说服对方,也在说服自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挂了电话,李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黑暗,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这间厂房,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切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大哥刚才打电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我还是听见了几句。
原来,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里更沉了。我开始害怕,害怕深圳那个未知的“厂房”,会成为压垮我们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3章 铁门后的失望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抵达了深圳。
走出车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这座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和我生活的小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大哥李军显得意气风发,仿佛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他大手一挥,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宝安区,西乡固戍工业区。”他把那张手绘地图递给司机。
司机是个本地人,看了一眼地图,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很偏的喔,现在都叫航城街道了。你们去那里做什么?早就没什么工厂了。”
大哥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嘴硬道:“我们就去那儿,您只管开。”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开去。路边的建筑,从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变成了低矮破旧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工业区特有的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哥,这地方……怎么这么破啊?”小妹李芳看着窗外,小声嘀咕。
“你懂什么!这叫待开发区域,潜力巨大!”大哥强撑着说,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司机指着一条满是坑洼的小路说:“车进不去了,你们要找的A栋,应该就在里面。”
我们下了车,拖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这里简直像一片被城市遗忘的废墟。两旁的厂房,墙皮大片脱落,窗户玻璃碎了大半,铁门上锈迹斑斑。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在门口打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我们找到了所谓的“A栋”。那是一栋三层高的破旧小楼,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13号……13号……”大哥嘴里念叨着,挨个门牌找过去。
最后,我们在一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挂着“13”的铁门。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生锈铁皮。上面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和我们从铁盒里找到的钥匙,看起来是同一时代的产物。
我们三个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眼前的景象,和大哥口中“价值千万”的厂房,实在是对不上号。
“这……这就是爸说的厂房?”小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幻想,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击碎了。
大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走上前,不信邪地用力推了推铁门。铁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纹丝不动,倒是震下来一片铁锈。
我拿出那串钥匙,走上前去。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有些费力,带着金属摩擦的滞涩感。
我转动钥匙,心里却希望它永远都打不开。
我怕门后的景象,会让大哥彻底崩溃。
“咔嚓。”
锁,开了。
大哥一把推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浓重的、尘封已久的霉味和木屑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们三个人,都傻眼了。
第4章 父亲的宝藏
门后,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生产线,没有堆积如山的货物,甚至连一台像样的机器都没有。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工厂。
这是一个面积不过七八十平米的小作坊。
靠墙的位置,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工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工具:刨子、凿子、锯子、墨斗……每一件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井井有条,仿佛它们的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另一边,堆着一些木料,有松木,有榉木,还有几块看不出材质的深色硬木。
作坊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的行军床,旁边是一个烧得发黑的旧水壶。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里透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自己的呼吸声。
“这……这是什么?”大哥李军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一步步走进去,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拿起木工台上的一把刻刀,刀锋在光线下闪着寒光。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最后变成了彻骨的失望和愤怒。
“厂房?这就是他说的厂房?”他猛地把刻刀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耍我们!这个老东西,他耍我们!”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小小的作坊里来回踱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料桶。木块滚了一地。
小妹李芳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泣。她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在这间堆满木屑的破屋子里,碎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说话。
我慢慢地走进去,用手抚摸着那个冰冷的木工台。台面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留着无数刀刻的痕迹。
我能想象出,爸曾无数次站在这里,弯着腰,专注地对着一块木头,一刨,一凿,一磨。那些我们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他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日夜。
我的目光,被墙角一个盖着白布的大家伙吸引了。
我走过去,轻轻掀开了白布。
那是一架尚未完工的木雕屏风。屏风上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每一只鸟的羽毛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虽然只是个半成品,但那份精湛的工艺,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我认出来了。这是我们老家那边,嫁女儿时才有的嫁妆。
“这是……给小芳的。”我喃喃自语。
小妹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走过来。当她看到那架屏风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未完成的雕刻,就像在触摸父亲留下的余温。
“爸……”她只叫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大哥也停止了咆哮。他呆呆地看着那架屏风,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是……老李的子女吧?”
我们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站在门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们。
第5章 沉默的匠心
这位老大爷姓王,是隔壁一家五金店的老板,在这里待了快二十年了。
他把我们让进他的小店,给我们倒了三杯热茶。
“我跟你们爸,认识十几年了。”王大爷点上一根烟,眼神里带着回忆,“他呀,是个怪人。”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上一两个月,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一天到晚就待在他那个‘厂’里,叮叮当当的。我们都叫他‘老木匠’。”
我心里一动,问道:“王大爷,您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在这里租这么个地方吗?”
“这我哪知道。”王大爷摇摇头,“不过我猜,他就是喜欢干这个。你们是不知道,他那手艺,绝了!附近谁家有坏了的木头家具,都找他。他也不要钱,修好了,人家给包烟,或者留他吃顿饭,他就很高兴。”
王大爷吐出一口烟圈,继续说:“有一回,附近一个大酒店,一个很贵重的红木椅子腿断了,找了好多师傅都修不好。后来有人推荐了你爸。你爸去看了一眼,没说话,回来就在他那小作坊里捣鼓了两天。再去的时候,拿了个一模一样的椅子腿给安上了,连花纹都对得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酒店经理当时就拿出五千块钱感谢他,你们猜怎么着?”王大爷看着我们,卖了个关子。
“我爸……没要?”小妹试探着问。
“何止没要!”王大爷一拍大腿,“你爸说,‘我就是喜欢琢磨这东西,不是为了钱。这块木头料子好,我修着也舒坦。’说完,扭头就走了。把那个经理看得一愣一愣的。”
听着王大爷的讲述,我脑海里,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形象,渐渐变得清晰而立体。
他不是没有能力赚钱,他只是……不屑于用他最珍视的手艺去换钱。
“那架屏风,我见他做了好几年了。”王大爷又说,“他总说,要给自己的小女儿做一件最好的嫁妆。每次动工前,都要洗好几遍手,那神情,比庙里的大和尚还虔诚。”
小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是失望,而是愧疚和感动。
(切换第三人称视角)
李军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的心里,翻江倒海。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他做木头手枪,那时的父亲,是那么高大。他也想起长大后,自己嫌弃父亲没本事,赚不到大钱,每次回家都话不投机。他更想起,自己生意失败,父亲拿出全部积蓄塞给他,只说了一句“不行就回家”。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失败者,一个守着过时手艺、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
可今天,从一个外人的口中,他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父亲。一个有着匠人风骨,受人尊敬的父亲。
他以为的“千万遗产”,变成了一屋子破木头。可这一屋子破木头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催债的短信。那冰冷的文字,和王大爷口中父亲温暖的故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忽然觉得,自己汲汲营营追求的那些东西,在父亲沉默的坚守面前,是那么的可笑和苍白。
(切回第一人称视角)
“其实,你爸不是没机会发财。”王大爷最后掐灭了烟头,意味深长地说,“几年前,有个做高档仿古家具的大老板,偶然看到你爸的作品,非要高薪聘请他当技术总监,年薪开了五十万。你爸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他说,”王大爷学着我爸的语气,缓缓说道,“‘我的手艺,是伺候木头的,不是伺候老板的。’你们说,这人,是不是个怪人?”
我心里一震。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小作坊,不是父亲的资产,而是他的精神王国。在这里,他不是一个退休的、被时代淘汰的老人,而是一个受人尊敬、坚守内心的“匠人”。
这,才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第6章 心里的疙瘩
从王大爷的店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我们回到那个小作坊,谁也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空气中,木屑的清香和尘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仿佛是父亲留下的气息。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最终,还是大哥李军打破了这份宁静。
“卖了吧。”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些工具,还有这些木料,找个收废品的,多少能换点钱。这地方的租期,也该退了。”
“哥!”小妹李芳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是爸留下的东西!”
“留着有什么用?”李军的火气也上来了,他猛地打开灯,刺眼的光线让作坊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留着能当饭吃吗?能帮你还信用卡吗?能帮我还债吗?”
他指着那架未完工的屏风,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就为了这个破玩意儿?它再好看,能变成钱吗?我们大老远跑来深圳,不是为了守着一堆破木头的!”
“这不是破木头!”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大,“这是爸的心血!是你口中那个‘没本事’的父亲,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
“心血?心血值几个钱?”李军的眼睛红了,他几乎是在咆哮,“李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个修车铺虽然赚得不多,但好歹稳定!我呢?我马上就要破产了!我需要钱!我需要的是真金白银,不是这些狗屁情怀!”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戳中了我们之间最敏感的地方。
我们三兄妹,看似和睦,其实心里都藏着疙瘩。大哥觉得我安于现状没出息,小妹觉得我们都不理解她。而我,也看不惯大哥的急功近利和好高骛远。
这些年,我们被各自的生活推着往前走,离得越来越远。父亲的去世,和他留下的这个谜,像一个契机,把我们强行捆绑在一起,也把所有潜藏的矛盾,都激发了出来。
“在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小妹哭着质问,“爸活着的时候,你一年到头回来看他几次?每次回来,三句话不离你的生意!你有关心过他吗?你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有多孤独吗?”
“我那是为了谁?我不出去打拼,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个家靠谁撑着?”大哥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够了!”我大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切换第三人称视角)
灯光下,三张脸都因为激动而扭曲。
李军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不是不爱父亲,只是生活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是父亲的遗物。他觉得弟弟妹妹根本无法理解他的绝境。
李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心里充满了悔恨。她总觉得父亲偏心哥哥和弟弟,对自己不够关心。直到看见那架屏风,她才明白,父亲的爱,是沉默而深沉的。她无法容忍哥哥用“钱”来玷污这份她迟到的理解。
而李伟,作为家里的“老二”,他习惯了调和与忍让。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让步。他觉得,如果今天把这些东西卖了,那他们就真的把父亲最后一点念想都给丢了。这个家,也就真的散了。他看着争吵的兄妹,内心充满了疲惫和悲哀。维系这个家的纽带,原来如此脆弱。
(切回第一人称视角)
“都别吵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走到墙角,拿起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沓沓的图纸。我翻了翻,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
日记本的封皮,是父亲用一块软木亲手做的。
我翻开第一页,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二零零八年,六月。来到深圳。这里很好,只是,离家很远。”
第7章 最好的遗产
父亲的日记,记录得断断续续。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语言,像他的人一样。
“今天帮邻居修了个柜子,他家的孩子很喜欢我做的木头小鸟。看到孩子的笑,心里很暖。”
“小芳打电话来,说工作不顺心。我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这个当爹的,真没用。”
“李军的生意好像越来越大了。希望他能稳当点,别太急。钱是赚不完的,家人最重要。”
“李伟打电话,让我注意身体。这孩子,总是最细心的。只是他那个修车铺,太辛苦了。”
日记里,字里行间,全是对我们的牵挂和担忧。那些他当面说不出口的话,都在这里了。
我们三个人,围在一起,一页一页地翻看。作坊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我们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大哥李军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小妹李芳的抽泣声,也渐渐停了。
我翻到最后几页,日期是去年冬天。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架屏风,怕是做不完了。小芳会怪我吗?”
“我这一辈子,没给孩子们留下什么。他们总觉得我固执,守着这门破手艺没出息。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人活着,总得有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能靠手艺吃饭,对得起每一块木头,心里就踏实。”
“我跟他们说,我在深圳有间厂房。他们肯定会过来的。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看到这些东西,能明白我的心思。钱财是身外之物,手里的本事,心里的踏实,才是谁也拿不走的财富。这,或许是我能留给他们最好的遗产了。”
看到这里,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了。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过我的脸颊。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他不是在耍我们,也不是在炫耀。他用他生命最后的力量,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哥……”小妹哽咽着,拉了拉大哥的衣角。
大哥没有抬头,但他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双眼通红。
他走到那架屏风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精美的雕刻。
“爸……”他声音嘶哑地开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一刻,我们三兄妹心里所有的疙瘩,所有的怨怼,好像都随着这一声“对不起”,烟消云散了。
我们没有卖掉作坊里的任何东西。
第二天,大哥给他的债主们一个个打电话,没有再找借口,而是诚恳地告诉他们自己的困境,请求他们再宽限一些时间,并承诺会制定一个详细的还款计划。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们决定,要一起把父亲留下的那架屏风完成。
我虽然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但手艺远不如他精湛。大哥更是个门外汉。我们只能照着父亲留下的图纸,一点一点地摸索。
阳光,再次从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
大哥拿着砂纸,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打磨着一块木料。小妹在一旁,细心地为雕刻好的小鸟涂上木蜡油。我则拿着刻刀,尝试着完成父亲未尽的工序。
作坊里,再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们干得很慢,也很累,但谁也没有抱怨。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俩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宁。
我们没有找到千万家产,却找回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父亲留下的这间“厂房”,生产的不是商品,而是我们这个家失落已久的亲情和尊严。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大哥的债务,小妹的工作,我的修车铺,我们依然要面对现实生活的一地鸡毛。
但从今天起,我们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们知道,无论走多远,在这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永不倒闭的“精神工厂”。这,才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好的遗产。
来源:一心一意小羊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