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巢湖入口的芦苇荡在秋风里翻涌,像片起伏的青灰色海洋。张定边的小船刚划过第三道水汊,数十艘战船突然从芦苇深处驶出,船头的"蜀"字旗在阳光下猎猎作响,帆布上的金线绣着朵绽放的芙蓉——那是明玉珍的国号标记。张必先站在旗舰的甲板上,鬓角的白发被江风掀起,当年总爱挂在嘴
第三十四章:孤忠归处
巢湖入口的芦苇荡在秋风里翻涌,像片起伏的青灰色海洋。张定边的小船刚划过第三道水汊,数十艘战船突然从芦苇深处驶出,船头的"蜀"字旗在阳光下猎猎作响,帆布上的金线绣着朵绽放的芙蓉——那是明玉珍的国号标记。张必先站在旗舰的甲板上,鬓角的白发被江风掀起,当年总爱挂在嘴角的笑纹,如今被岁月刻成了深深的沟壑。他看着张定边独臂背着陈友谅的尸身,突然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二哥,跟我回四川吧。明夏王说,给你留着太尉的位置,比在江州时的权柄还重。"
张定边没有抬头,正用块洗得发白的布巾擦拭陈友谅的尸身。粗布擦过死者冻得发紫的脸颊,露出左眉那道黄州留下的刀疤,即使在死后,那疤痕依旧微微扭曲,像带着未散的戾气。巢湖的水波轻轻晃着小船,木桨搅动水面的声响里,远处传来赵普胜旧部的渔歌,"月照巢湖浅,鱼肥稻粱香"的调子,和当年在双刀会时,赵普胜教他辨鱼汛唱的一模一样。"我不走。"他把怀中那半块结义铜钱塞进陈友谅怀里,与死者衣襟里藏着的另一半拼在一起,刚好凑成个完整的"义"字,铜绿斑驳的边缘还留着当年三人用牙齿咬出的齿痕。"我答应过护百姓周全,巢湖的水,还需要人守。"
张必先的战船在芦苇荡外停了三日。第一日,他让人送来蜀锦裁的袍服,说明玉珍特意让人绣了只独臂擎刀的猛虎;第二日,送来整船的蜀锦与茶叶,都是能在江南换粮食的硬通货;第三日,他亲自划着小船过来,带来坛二十年的泸州老窖,酒坛上的封泥还带着蜀地的红土。"二哥,"他蹲在张定边身边,看着对方用玄铁刀削制墓碑,"你守着座空坟,守着个亡了的国,图什么?"
张定边的刀在木头上刻下"兄弟"二字,笔画深得能嵌进指甲:"你当年私通明玉珍,图什么?"
张必先突然沉默了。湖风掀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鱼形佩——那是当年三人在沔阳湖摸鱼时,用第一网鱼换的,如今只剩他还带在身上。"我图......"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声长叹,"那我给你留三百蜀兵吧,都是熟悉水战的好手。"
张定边摇摇头,指着远处正在收网的渔船:"巢湖的渔民,个个都是好水兵。"他刻完最后一笔,把木牌插进湖心岛的冻土,位置正对着赵普胜的墓——那座坟前的石碑早已风化,只隐约能看出"巢湖水师"四个字。岛上的渔民说,每到月夜,就能看见个独臂人坐在两墓中间,用断袖裹着酒坛,对着水面喃喃自语。有时是骂声,骂陈友谅不该烧粮仓;有时是哭声,哭赵普胜死得冤;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只有酒液滴进湖面的声响,像谁在数着未了的心事。
临别时,张必先让人送来百石粮草,麻袋上都印着"蜀"字火漆。还有封明玉珍的亲笔信,麻纸的边缘还带着蜀地特有的竹纤维,字迹刚劲有力:"定边将军,昔在黄蓬,君为豪杰;今归蜀地,可为柱石。若想归蜀,随时可来,成都府衙,为君虚位。"张定边坐在赵普胜的墓前读信,秋风卷着信纸边角,发出簌簌的响。他掏出火折子,看着信纸在掌心烧成灰烬,纸灰被风卷着飘进巢湖,像无数未说出口的往事,最终都要归于这片养育他们的水。
秋末的巢湖开始结薄冰,清晨的湖面上总泛着层淡白的霜。张定边带着赵普胜的旧部,在湖上操练水师。他们不再穿铠甲,只着粗布短打,腰间系着鱼篓,看起来和普通渔民没什么两样。但当张定边喊出"起锚"的口令,数十艘渔船瞬间列成圆阵,竹篙点水的节奏比当年水鬼营的鼓点还要精准。他站在指挥船上,断袖随着划桨的动作扬起,露出臂上交错的伤疤,阳光照在上面,像幅刻在皮肉上的地图。
有个梳着总角的孩童扒着船舷看操练,那是王阿婆的孙儿,去年染时疫差点没挺过来,是张定边背着他翻了三座山找的郎中。"将军,"孩童指着远处的"兄弟"墓碑,"你为谁而战?"
张定边的玄铁刀在冰面上划出涟漪,刀光映出三个模糊的影子。他想起黄蓬镇的老槐树下,陈友谅把最大的那块烤鱼塞进他手里,说"定边力气大,要多吃才能护弟兄";想起巢湖的月光下,赵普胜教他辨鱼汛,说"水里的生灵,比人实在";想起汉阳城的密道里,张必先塞给他半包蜀地的花椒,说"这东西能驱寒"。"为那些还没活成铜钱的人。"他望着远处的墓碑,声音轻得像冰面下的水流。
夕阳落在冰面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路。路的这头,是湖心岛的两座孤坟,是玄铁刀划出的涟漪,是渔民们收起的渔网;路的那头,黄蓬镇的老槐树还在,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碗里盛着新酿的米酒,正冒着热气。
有渔民说,起雾的夜晚,能听见湖心岛传来划拳的声响。三个模糊的影子坐在墓碑旁,一个举着酒碗大笑,一个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战船,还有一个空着左边的袖子,正把鱼往锅里扔。雾气散了之后,地上总会留下三双脚印,一直延伸到湖边,像从未有人离开过。
来源:大豫镜像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