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家那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左边,属于陈磊的那一半,已经塌陷出了一个固执的弧度。像是一个无声的记号,标记着他七年未变的睡姿,也标记着我们婚姻里某种失衡的重力。
我们家那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左边,属于陈磊的那一半,已经塌陷出了一个固执的弧度。像是一个无声的记号,标记着他七年未变的睡姿,也标记着我们婚姻里某种失衡的重力。
我是在一个周二的晚上,向他提出那笔交易的。
那天女儿月月在奶奶家过夜,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他,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每一次迟疑的跳动。洗完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直接进了卧室。陈磊正靠在床头看财经新闻,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坐在床沿,离他半米远,这个距离,足够安全,也足够疏远。
“陈磊,”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我需要五十万。”
他闻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不带任何温度。“理由。”他说,像在主持一场部门会议。
“我弟,林涛,你知道的。”我没说下去,有些事,夫妻之间,点到为止已是最大的残忍。林涛赌博,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这是我们家最不堪的一块烂疮,也是陈磊最瞧不上的地方。
他摘下眼镜,用指关节揉了揉鼻梁,这是他不耐烦时的标志性小动作。“我上次跟你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攥紧了睡衣的衣角,指甲陷进肉里,“所以,我不是在求你。我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空气凝固了。窗外开始起风,吹得窗帘微微鼓动,像一个压抑着呼吸的肺。
陈磊重新戴上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说说看。”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结了冰的湖底抽上来的,又冷又硬。“我给你生个儿子。”
我说完,死死盯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但那涟漪很快就消失了。他沉默着,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壳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笃,笃,笃,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他在盘算。我们结婚七年,女儿月月五岁。陈磊是三代单传,婆婆赵兰催生的电话,从月月会走路开始,就没断过。那些话,像一把把软刀子,扎得我密不透风。“晚晚啊,不是妈思想封建,但陈家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个男孩来继承吧?”“你看人家谁谁谁,儿女双全,凑个‘好’字,多圆满。”
而我,因为生月月时大出血,身体一直没调理好,医生说再怀孕风险很大。这件事,我瞒着所有人,包括陈磊。我怕,怕他眼里的那点温情,会因为这个“缺陷”而彻底熄灭。
“五十万,”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换一个儿子。林晚,你这笔账,算得倒是精明。”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夜灯昏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半光明,一半阴影。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爱情,只剩下责任、亲情,以及一张写着彼此名字的法律文书。
他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
就这一个字,像法官的槌子,落了下来。
我们的交易,在这张共享了七年的婚床上,正式成立。
第一章
钱是第二天上午到我账上的,五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转账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正在菜市场跟一个卖番茄的大婶为三毛钱的差价讨价还价。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分裂,一边是为生活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一边是出卖子宫换取巨款的女人。
我把钱立刻转给了我妈,电话里,她在那头泣不成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晚晚,是妈没用,拖累你了……你弟弟这个……”
我听着,心里麻木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木头。“妈,别说了,让他写保证书,再有下次,就当没这个儿子。”
挂了电话,我看着购物小车里鲜亮的蔬菜,突然没了做晚饭的兴致。
晚饭的气氛很诡异。婆婆赵兰也在,她每周二、周四会过来,名义上是看孙女,实际上是检查我的“工作”。今晚,她显然心情很好,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尤其是一块硕大的红烧肉。
“晚晚,多吃点,看你瘦的。身体养好了,才能给月月添个弟弟。”
她的话说得自然又响亮,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我下意识地去看陈磊,他正低头给月月剔鱼刺,动作娴熟,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婆婆说的话,和晚间新闻联播的天气预报没什么区别。
我把那块油腻的红烧肉默默地拨到碗边,心里一阵反胃。
“妈,”陈磊终于开了口,却是对月月说的,“吃完了吗?爸爸带你去楼下玩。”
月月欢呼一声,跳下椅子。陈磊抱起她,临走前,眼神扫过我,很轻,却像羽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那双精明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晚晚,我听陈磊说了。”
我心里一紧,攥着筷子的手出了汗。
“他说,你……想通了。”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慰,“这就对了。夫妻之间,总要有一个人想得更远一些。你放心,只要你能生个孙子,妈绝对不会亏待你。”
她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我的手腕上。那镯子冰凉,沉甸甸的,像一副镣铐。
“妈,我……”
“什么都别说了,”她拍拍我的手,“妈都懂。好好调理身体是正事。我托人找了个老中医,方子都给你开好了,明天让阿姨给你熬。”
我看着手腕上那抹翠绿,它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又冷漠的光。我忽然想起我和陈磊刚结婚那会儿,住在一个租来的小房子里。有一次我发高烧,他背着我跑了三条街去医院,回来后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白粥,烫得满手是泡。他把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我,说:“林晚,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
那晚,我第一次在陈磊面前哭了。他有些无措,只是抱着我,一遍遍说:“别怕,有我呢。”
回忆像一把淬了蜜的刀,捅进来的时候,甜蜜和剧痛会同时迸发。
那晚,陈磊回来得很晚。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他洗完澡,带着一身湿气,躺在了床的另一侧,那个属于他的,已经塌陷的凹槽里。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稳,悠长。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谁也没有越过。
过了很久,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开口。
“那个镯子,你不喜欢就收起来。”
我的身体僵住了。
“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他又说。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在枕头里:“陈磊,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又会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以沉默告终。
他却忽然说:“林晚,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事业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开始?还是从我为了照顾家庭,辞掉工作,与社会脱节开始?又或者,是从我生下女儿,而他妈妈想要一个孙子开始?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还住在那个出租屋里,他给我熬了粥,可是我怎么也喝不下去,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冰冷的翡翠镯子。
第二章
弟弟林涛拿到钱后,消停了不到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语气是那种惯有的嬉皮笑脸:“姐,在哪呢?出来坐坐呗,弟弟请你喝咖啡。”
我心里冷笑,赴了约。地点是他选的,一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一杯咖啡的价格够我买一周的菜。
他穿着新买的名牌T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见到我,热情地招手。
“姐,你可算来了。”
我坐下,开门见山:“又怎么了?”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姐,你看,上次那事儿……我这不是想做点正经生意,把钱捞回来嘛。我看好一个项目,真的,稳赚不赔,就是启动资金还差一点……”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差多少?”
“不多不多,”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
我气得发抖,端起面前的冰水就泼在了他脸上。“林涛,你还是人吗?那五十万是我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
他被泼得愣住了,水珠顺着他油滑的头发往下滴,狼狈不堪。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脸上挂不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压低声音吼道:“你发什么疯!那钱不是陈磊给的吗?他那么有钱,拔根腿毛都比我腰粗!你是我亲姐,帮我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甩开他的手,声音都在颤抖,“为了给你还赌债,我答应了陈磊什么,你知道吗?我拿我的下半辈子,拿我的命在换!”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绝望,林涛怔住了。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告诉你,”我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你好自为之。”
我抓起包,决绝地转身离开。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扶着路边的行道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亲情有时候就是一笔还不清的债,你明知道是无底洞,还得往下跳。可现在,我不想跳了。
回到家,陈磊竟然在。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信封。
看到我,他抬起头。“去哪了?”
“见了个朋友。”我不想让他知道林涛的事。
他没追问,只是把那个信封推到我面前。“看看吧。”
我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照片上,林涛进出澳门的赌场,笑容满面,挥金如土。拍摄日期,就是他拿到钱后的那几天。
我的血一下子凉到了底。
“他给你打电话了?”陈磊的语气很平静。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又要钱了?”
“嗯。”
“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陈磊,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那五十万,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林晚,我给你的钱,不是让你去填那个无底洞的。我是想买一个……安宁。”
安宁。我懂了。他给钱,不仅是为了一个儿子,更是为了买断我和娘家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
“我当初娶你,是因为你聪明、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你不是那种需要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话像针,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啊,我曾经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外企做到了部门主管,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可婚姻和家庭,像一个巨大的研磨器,一点点磨掉了我所有的棱角和光芒。
“陈磊,”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算了。交易既然已经开始,就继续吧。”他站起身,准备回书房,“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儿子。”
他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到整个城市都亮起了灯。那些照片散落在茶几上,像一堆无法拼凑的废墟。
那天晚上,婆婆让阿姨熬的中药送来了,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重的苦味。我看着那碗药,像是看着自己未来的人生,眼睛一眨不眨,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一直苦到了心里。
第三章
“备孕”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煎熬。
它像一项被列入日程表的工作,精准,机械,毫无温情可言。婆婆每天一个电话,嘘寒问暖,句句不离“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消息”。那些中药,我喝了整整三个月,喝到闻见味道就想吐。
陈磊也“按时”履行他的义务。我们之间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交流。在黑暗中,我们只是两具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结合的身体。结束之后,他会立刻起身去浴室,然后回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我,迅速入睡。
有时候,我会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他的背影,感觉他像一座遥远的孤岛,而我,是被困在另一座孤岛上的囚徒。我们隔海相望,却永无交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婆婆的耐心渐渐被耗尽,她开始带着我四处求医。从本市最权威的西医生殖中心,到乡下不知名的老中医,甚至是去寺庙里求神拜佛。每一次,我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摆布。
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我看着那些同样来求子的女人,她们脸上交织着期盼、焦虑和绝望。我常常会想,她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情,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还是仅仅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有一次做完检查,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报告。旁边坐着一对老夫妻,老奶奶的腿脚不方便,老爷爷就耐心地给她捶着腿,一边捶一边小声跟她说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温暖而安详。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的外婆。她和外公吵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外婆常说:“过日子嘛,就像一口锅,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碰了,响了,但只要锅不漏,饭总能煮熟。”
我的眼睛有点酸。我和陈磊的这口锅,是不是已经漏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陈-磊正在客厅陪月月搭积木。父女俩笑得很开心,月月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那一刻,我觉得眼前的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
或许,我们本来可以很好的。如果没有那些交易,没有那些强加的期望。
陈磊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回来了?检查怎么样?”
“老样子。”我把包放下,换了鞋。
月月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去医院呀?你生病了吗?”
我蹲下身,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没有,妈妈没生病。妈妈是想给月月生个小弟弟陪你玩,好不好?”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陈磊的。
月月却嘟起了嘴:“我不要小弟弟,我就要妈妈陪我玩。”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我的心上。
陈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走过来,把月月抱起来,“好了,月月,妈妈累了,让她休息一下。”
那天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是陈磊。他背对着我,肩膀在黑暗中微微耸动。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哭声很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恨、不满,忽然都消失了。我只觉得,他也很可怜。他被家族的期望绑架,被事业的压力裹挟,他和我一样,都是这场婚姻里的囚徒。
我伸出手,想从背后抱住他。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他呢?我们的关系,早已不是一句“别怕,有我呢”就能治愈的了。
第二天早上,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衣冠楚楚地去上班。只是早餐时,他默默地把我面前那碗黑乎乎的中药,倒进了水槽。
第四章
转折发生在第四个月。
婆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个“送子观音”特别灵验的偏方,要带我去。我实在不想再去忍受那些繁琐的仪式和旁人同情的目光,便找借口推脱了。
没想到,这彻底激怒了她。
那天,她直接杀到我们家,连门禁都没按,是用陈磊给她的指纹密码进来的。我正在客厅里插花,看见她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她连名带姓地喊我,这是前所未有的。
我放下花瓶,站起身,“妈,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陈家的香火就要断在你手里了!”她把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指着我的鼻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生?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妈,您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那我让你去求医问药,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是觉得陈磊护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我告诉你,林晚,别给脸不要脸!我们陈家不缺儿媳妇,能生养的女人多的是!你要是生不出来,就趁早给我滚蛋!”
“滚蛋”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妈,生孩子不是买卖,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几个月我喝了多少中药,做了多少检查,您不是不知道。我也在努力。”
“努力?你的努力就是让我的儿子绝后吗?”她冷笑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你就是个不下蛋的鸡,占着窝干什么!”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里压抑已久的怒火。
“我是不下蛋的鸡?”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您的儿子呢?您怎么就知道问题一定在我身上?您把他当成什么了?皇帝吗?我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婆婆被我的反击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个不争气的肚子!你还敢顶嘴!反了你了!”她气急败坏,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就朝我扔了过来。
我没有躲。苹果砸在我的额头上,生疼。然后滚落在地毯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门开了。陈磊回来了。他看着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我们,还有我额头上迅速红起来的一块,愣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
婆婆看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诉起来:“阿磊,你看看你娶的好媳C妇!她咒你绝后啊!她还敢跟我动手!”
陈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质问。
我没有解释,只是觉得无比疲惫和心寒。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磊,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转身回了卧室,锁上了门。我靠在门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门外,是婆婆的哭闹声,和陈磊压抑的怒吼。
我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以为我出卖的是我的子宫,但其实,我出卖的是我的尊严、我的爱情,以及我们这个家最后的一点体面。
第五章
提出离婚后的第三天,我回了一趟娘家。
我妈看见我额头上的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怎么弄的?”
我撒了个谎,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
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沙发上,我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包括那笔五十万的交易,包括我和陈磊准备离婚。
我妈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害了你,晚晚。是妈没用。”
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妈,不怪你。”
那天下午,我陪我妈聊了很久。临走时,她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二十万,是你爸留下来的老本,还有这些年我攒的一些。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剩下的,妈再想办法。咱们不欠他的,挺直腰杆做人。”
我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有千斤重。
从娘家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我和陈磊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一个很小的城市公园。
公园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树更高了,长椅更旧了。我找到我们当年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下午,陈磊就是在这里跟我求婚的。他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是很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对用狗尾巴草编的“戒指”。
他说:“林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年轻而真诚的脸上。我笑着哭了,说:“我愿意。”
一阵冷风吹过,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掏出手机,看着屏保上月月灿烂的笑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没有去律师事务所,而是去了一家私立医院,挂了妇产科的专家号。我想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交代。如果我的身体真的有问题,那这场婚姻,散了也就散了,我不怨任何人。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我坐在了专家的办公室里。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教授,很温和。她看着我的报告,眉头微微皱起。
“林女士,”她推了推眼镜,“从检查结果看,你的身体机能恢复得不错,再怀孕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你第一次生产时造成的子宫壁创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如果再次怀孕,孕晚期子宫破裂的风险非常高。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你和孩子,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的大脑嗡(wēng)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我一直瞒着的那个秘密,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可怕。
“医生,”我的声音在发抖,“那……完全没有办法吗?”
医生摇了摇头:“我不建议你冒这个险。你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不是吗?人生,不一定非要追求圆满。”
走出医院,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医生的话。
“生命危险。”
我一直以为,我和陈磊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感情的消逝,是婆婆的压力,是弟弟的拖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们之间,还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我该告诉他吗?
如果告诉他,我们的交易就成了一个笑话。他会不会觉得,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
如果不告诉他,万一……万一我真的怀孕了,我该怎么办?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所谓的“圆满”吗?
我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流在我面前呼啸而过。我看着对面模糊的人群,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和无助。
第六章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把那份诊断报告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连同我所有的恐惧和挣扎。离婚的话,我也没有再提。生活像一潭死水,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陈磊没有再逼我,婆婆也没有再上门,那场激烈的争吵,仿佛被所有人都刻意遗忘了。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和陈磊之间的沉默,变得更加厚重。我们甚至开始分房睡。我以失眠为由,搬到了客房。他没有反对,只是在我搬走的那天晚上,给我送来了一床新被子。
“晚上凉,盖厚点。”他说。
我们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共同抚养着一个叫月月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直到林涛再次出现。
他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还钱的。他提着一个旧旧的旅行包,直接找到了我们家。
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我愣住了。他瘦了,黑了,曾经油亮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眼神里也没了过去的浮躁,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沧桑。
“姐。”他叫我,声音沙哑。
我让他进了门。他把那个旅行包放在茶几上,拉开拉链,里面是成捆的现金。
“这里是三十万。”他说,“剩下的二十万,我过年之前一定还清。”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去远洋货轮上干活了。”他卷起袖子,手臂上满是伤疤和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跟船跑了三个月,差点死在海上。姐,我以前混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咱爸咱妈。”
他说着,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突然就哭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无论他做过多少错事,看到他此刻的样子,我还是会心软。
“回来就好。”我说。
那天晚上,陈磊回来了。看到林涛,他很意外。当他看到那一包钱,听完我的解释后,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他把林涛叫到了书房,两个人谈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林涛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等林涛走后,陈磊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
我给他端了杯热茶进去。他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他都跟你说了?”我问。
陈磊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哀伤。“林晚,你生月月的时候,是不是差点就……”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告诉我,那天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都过去了。”
“过去了?”他走近我,一步一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过去了’三个字来翻篇?林晚,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的丈夫?还是一个只会给你钱,给你压力的陌生人?”
“我没有!”我激动地反驳,“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不想我担心?”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你用你的命去换那五十万,去填你弟弟的窟窿,你瞒着我你身体的真实情况,继续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想我担心’?”
原来,林涛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你怎么能……”他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红血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你自己?”
“那你想我怎么样?”我终于崩溃了,冲他吼道,“我告诉你我生孩子有生命危险,然后呢?让你妈骂我一辈子‘不下蛋的鸡’?还是让你跟我离婚,去找个能给你生儿子的女人?陈磊,你以为我不想说吗?我不敢!”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恐惧、挣扎,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们都想赢,”我哭着说,“结果把家输掉了。”
陈磊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看着我,脸上的愤怒、痛苦、震惊,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都错了。”
第七章
那一夜的争吵,像一场迟来的暴风雨,将我们之间所有被刻意掩盖的脓疮都掀了开来。虽然过程痛苦,但雨过之后,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一些。
我们没有离婚。
第二天,陈磊做了一件让我非常意外的事。他召集了一场家庭会议,只有他,我,和他妈妈三个人。
在客厅的沙发上,陈磊坐在我和婆婆中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妈,”他开口,声音平静但坚定,“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说清楚。我和晚晚,以后不会再要孩子了。”
婆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阿磊,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陈磊迎上她的目光,“晚晚生月月的时候伤了身体,医生说,再生育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这个话题,以后我们家不要再提了。”
婆婆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陈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还有,”陈磊继续说,“月月是我的女儿,也是您的孙女。陈家的家业,将来有她一份。至于继承香火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现在是新社会了。”
婆婆彻底愣住了,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会用这样强硬的态度跟她说话。
“最后,”陈磊拿起我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很暖,“林晚是我的妻子,是月月的妈妈,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希望您以后能尊重她。如果您做不到,为了避免矛盾,我们可能会考虑搬出去住。”
婆-婆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她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我知道,她不是妥协,只是被儿子的态度伤了心。或许,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婆婆走后,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磊。他依然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对不起。”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是释然。
“那笔交易,”我轻声说,“还算数吗?”
他笑了,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我。“算数。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一个月月,一个完整的家。是我太贪心了。”
他低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里曾经被苹果砸伤的地方,早已不痛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次的和解就立刻变得完美如初。伤痕还在,裂缝也还在。我们之间,依然会有沉默,会有疏离。
但是,有些东西,确实在悄悄改变。
陈磊开始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他会陪我一起逛菜市场,会笨手笨脚地学着做菜。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聊月月的趣事,聊工作上的烦恼,聊我们曾经的大学时光。
我也不再把自己禁锢在家庭主妇的身份里。我报了一个线上课程,重新捡起了丢掉多年的专业。我开始写作,在网络平台上分享我的故事和感悟。
我们不再分房睡了。我又搬回了主卧。那张床,左边的凹陷依然存在,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岁月留痕。
但我们不再固守在各自的一边。
有时候,深夜醒来,我会发现自己睡在了他的臂弯里。有时候,他会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呼吸均匀。
我们不再谈论那笔交易,也不再谈论那个未出世的“儿子”。我们只是努力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很好。我醒来时,陈磊已经不在身边了。我听见客厅里传来月月的笑声,还有陈磊压低声音和她说话的声音。
我走出去,看见他们父女俩正趴在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巨大的绘本。晨光透过落地窗,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月月看见我,兴奋地朝我招手:“妈妈,快来看!爸爸在给我讲故事!”
陈磊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像七年前那个下午,拿着狗尾巴草戒指的少年一样,干净,而温暖。
我走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陈磊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靠着他,看着绘本上色彩斑斓的画面,听着他温柔的讲述声和女儿清脆的笑声,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我们那口曾经漏了的锅,正在被一点一点,用爱和耐心,慢慢补好。虽然会有补丁的痕迹,但锅里的饭,终究是会越来越香的。
互动引导:
姐妹们,看完这个故事,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婚姻里的交易,真的能换来想要的结果吗?当家庭的期望和个人的幸福发生冲突时,你会怎么选?评论区里聊聊你们的想法吧~ 家庭伦理 婚姻故事 情感共鸣
来源:博学多才的风筝O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