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王兰推开我的房门,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讨好与决绝的笑容。
高考那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我妈王兰推开我的房门,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讨好与决绝的笑容。
“小默,起来了?别看书了,快,收拾一下。”
我爸林建军跟在她身后,手里拖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放下手中的错题集,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缓缓松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收拾什么?”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我们……我们去旅游。”我妈搓着手,语气轻快得有些虚假,“去海南!你不是一直想看海吗?爸妈带你去看!”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滚过,发出刺耳的“咕噜”声,像是在碾压我过去十八年的人生。
今天是六月七号。
全国高考日。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精心排练过的表情,看着那两个几乎要塞爆的行李箱,忽然就笑了。
“好啊。”
我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合上书本。
“走吧。”
反正,清华大学的保送通知书,一个月前就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抽屉里。
(一)
我的人生,以弟弟林涛的出生为分界线,被清晰地劈成了两半。
前半段,是蜜糖。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林建军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工厂技术员,他宽厚的肩膀是我看世界的最佳观景台。
他会用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回一套厚厚的《十万个为什么》,然后陪着我,在夏夜的院子里,一边数星星,一边给我讲宇宙的故事。
妈妈王兰,那时候的笑容总是温柔的。
她会为我考了双百,奖励我一根甜得发腻的冰棍,会在我生病时,整夜不睡地守在床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
那时候,我是他们世界的中心,是他们全部的骄傲和希望。
他们逢人便夸:“我们家小默,脑子灵光,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我相信了。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永远留住这份爱。
所以,我从小学到初中,永远是第一名。
墙上贴满的奖状,是我献给他们的勋章。
然而,我十岁那年,弟弟林涛出生了。
一切都变了。
(二)
林涛的到来,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我们家原本平静的湖面。
他是“意外”,也是“惊喜”。
至少,在爸妈口中是这样。
奶奶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婴儿,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我们老林家有后了!建军,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媳'!”
爸爸憨厚地笑着,妈妈脸上也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满足而疲惫的光辉。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中心。
我的房间被分了一半出去,给弟弟放婴儿床。
我的玩具被理所当然地拿走,因为“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
我精心拼好的乐高城堡,被他一脚踹翻,我稍有不悦,妈妈就会立刻沉下脸:“他才多大?你一个当哥哥的,跟弟弟计较什么?真不懂事!”
爸爸的肩膀,不再属于我。
上面坐着的,是咯咯直笑的林涛。
他再也没时间陪我数星星,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给林涛换尿布、冲奶粉,或者是在工厂里加更多的班。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开销也大了。
我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学着在他们为弟弟忙得焦头烂额时,自己热好晚饭。
学着在家长会无人参加时,对老师说“我爸妈工作忙”。
学着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只是太累了,他们还是爱我的。
(三)
可欺骗,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初三那年,我需要一台电脑来查资料,准备中考。
我用攒了很久的压岁钱和奖学金,凑了两千块,满心欢喜地交给爸爸,让他再添一点,帮我买台学习用的电脑。
爸爸答应了。
一个星期后,一台配置极高的游戏电脑出现在了家里。
但不是在我的房间。
而是在弟弟林涛的房间。
那时才八岁的林涛,正戴着耳机,在电脑前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嘴里大喊着“冲啊!杀啊!”。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冲进房间,质问我爸:“为什么?我给你钱是买学习电脑的!”
爸爸正一脸慈爱地看着林涛打游戏,闻言,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孩子家家,用什么电脑?学校的还不够你用?你弟弟不一样,他这是锻炼反应能力,开发智力!”
妈妈也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往外拖。
“你吵什么?吓到弟弟了!一台电脑而已,你至于吗?等你以后工作了,想买多少台买多少台!现在先给你弟弟玩玩怎么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们理直气壮的脸,看着林涛回头冲我做的一个得意的鬼脸。
我心里某个地方,塌了。
我没再争辩,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是林涛兴奋的游戏声和我爸妈压低了声音的夸赞。
“你看我们家小涛,玩得多好!”
“是啊,比他哥小时候聪明多了。”
我靠在门板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不是他们太忙,不是他们太累。
只是,他们的爱,已经尽数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而我,成了那个多余的、需要“懂事”的局外人。
(四)
高中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压抑,也最清醒的三年。
我住校了。
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海洋里。
我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不再渴望那份早已变质的亲情。
我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考出去,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市,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我。
每个月,妈妈都会准时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但最后总会绕到钱上。
“小默啊,你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剩吗?你弟弟想买个新球鞋……”
“小默,学校发的奖学金,你先别乱花,寄回来,家里给你存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我沉默地听着,然后沉默地把钱打过去。
我知道,那些钱,一分都不会“存着”,只会变成林涛身上的名牌衣服,和他游戏里的昂贵皮肤。
我甚至听到过他们在电话那头,对我爸说:“小默这孩子就是老实,好拿捏。以后让他多赚点钱,给小涛在城里买套房,咱们就享福了。”
电话没挂。
我在这头,听得清清楚楚。
心,早已麻木,不起一丝波澜。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他们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吸血虫,而林涛,是他们精心培养的、准备接收我所有养分的“宝贝疙瘩”。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几乎不与人交流。
班主任老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找我谈了几次心。
他是一个温和而睿智的中年男人,姓张。
张老师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默,别被这些事影响。你的未来,是你自己的。记住,知识是你最强大的武器。”
他看着我历次考试的成绩单,眼神里闪着光。
“你的物理天赋很好,有没有想过参加物理竞赛?”
那一刻,我黑暗的世界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光。
(五)
物理竞赛,是一条艰苦卓绝的路。
它意味着,我要在完成繁重的高中学业之余,自学大学甚至研究生的物理课程。
意味着,无数个深夜,当舍友们都已进入梦乡时,我还在台灯下,与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律搏斗。
我没告诉父母。
我知道,告诉他们,只会换来一句:“搞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能当饭吃吗?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张老师成了我唯一的支持者。
他帮我找来各种竞赛资料,利用课余时间给我开小灶,甚至自掏腰包为我支付报名费。
他说:“林默,你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别辜负了自己。”
我把所有的痛苦、不甘和对未来的渴望,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高二那年,我拿下了省一等奖。
高三上学期,我入选了国家集训队。
今年四月,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中,我摘得金牌,并当场收到了清华大学物理系的预录取通知书。
保送。
当我拿着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通知书时,我躲在学校的操场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自由了。
我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这个名为“家”的牢笼。
我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藏好,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张老师。
我只想在高考结束后,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尤其是,我的父母。
我平静地准备着高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甚至开始期待,期待他们在我人生最重要的这一天,会给我上演怎样一出大戏。
我没有失望。
他们果然,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去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那些熟悉的建筑,此刻看起来却无比陌生。
车内,气氛诡异地融洽。
妈妈王兰坐在副驾驶,不停地给我描述着海南的美景。
“小默,妈都查好了攻略。咱们先去三亚,住海景房,每天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吃海鲜!你这几年读书太辛苦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施舍般的慈爱。
仿佛这场以毁掉我前途为代价的“旅行”,是对我天大的恩赐。
爸爸林建军握着方向盘,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是啊,小默。别想那么多了,高考而已,考不考都一样。你脑子这么好,就算不上大学,也能找到好工作。”
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终于图穷匕见。
“我跟你王叔叔说好了,等旅游回来,你就去他们厂里上班。他答应了,先让你从学徒干起,一个月三千,转正了能有五六千。比那些大学生刚毕业挣得都多!”
我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五六千。
用一个清华大学的未来,去换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
在他们眼里,这笔买卖,划算得不得了。
因为,这五六千,不是我的,是他们的。
是他们用来给宝贝儿子林涛铺路的垫脚石。
“哥,你真好!”
坐在我身边的林涛,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手机游戏上移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的“真诚”。
“你放心,等你以后赚钱了,我肯定好好孝顺你!以后我娶媳',买房子,都记着你的好!”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天生就该为他做牛做马。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他那张被惯坏了的、充满自私与傲慢的脸。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又像淬了冰。
林涛被我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看什么看……”又埋头玩起了手机。
车内再次陷入了父母描绘的美好蓝图中。
“等小默工资稳定了,我们就给小涛在市里看套房,先付个首付。”
“嗯,小涛也快上初中了,城里的教育资源好。以后娶媳'也有面子。”
“小默这孩子就是懂事,不像别人家的,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他们一言一语,像一把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他们已经规划好了我的一生。
一个为了弟弟,奉献一切的工具。
一个被榨干所有价值后,就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工具。
我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然后,我将屏幕调到最暗,悄悄地,开始录像。
镜头对准了副驾驶上,我母亲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
(七)
“妈。”
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嗯?怎么了儿子?”王兰回过头,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
“去工厂上班,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辛苦什么?你爸在那个厂干了一辈子了,不也好好的?男人嘛,吃点苦怕什么?再说了,你是为了你弟弟,为了这个家,这是光荣!”
“光荣?”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那我的工资,是不是都要交给你们?”我继续问。
林建军在前面重重地“嗯”了一声,语气不容置喙。
“废话!你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你的钱当然要交给家里统一保管!等你以后要娶媳'了,我们再拿出来给你用。你弟弟还小,现在家里开销大,你当哥哥的,多分担一点,是应该的!”
“应该的……”
我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那如果,我考上了大学呢?”我轻轻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建军从后视镜里射来的目光,变得锐利而警惕。
“考什么大学?”王兰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上大学有什么用?四年学费生活费,十几万就没了!等你毕业出来,工作还不好找,一个月也就挣那几瓜两枣,什么时候才能回本?”
她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唾沫星子都快喷了出来。
“林默,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自私!你已经读了这么多年书了,花了家里多少钱?现在是时候回报我们,回报你弟弟了!你弟弟才是我们老林家的根!你懂不懂?”
“对!”林建军猛地一拍方向盘,车子都晃了一下。
“你妈说得对!我们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拍拍翅膀自己飞走的!你是长子,就要有长子的担当!供你弟弟,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
“哥,你不会是后悔了吧?”林涛也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你都答应了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一家三口,三张相似的、因为自私而扭曲的脸,将我团团围住。
像三只看到了猎物的饿狼。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后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考上了清华呢?”
(八)
“清华?!”
这个词像一颗炸雷,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响。
林涛第一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哥,你睡醒了没有?还清华?你能考个二本就不错了!别做白日梦了!”
王兰和林建军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行了,林默,别说这些没用的。”王兰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事已至此,你就认了吧。这是你的命。”
“是啊,认命吧。”林建军沉声道。
认命?
我的人生,凭什么要由你们来定义?
我的未来,凭什么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我不再说话。
车子一路飞驰,终于在上午八点,抵达了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距离第一场语文考试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九)
“下车了!”
林建军停好车,率先解开安全带。
王兰也兴冲冲地准备开门,回头催促我们:“快点快点,别误了飞机!”
我没动。
林涛推了我一把:“哥,快下车啊!”
我依旧坐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车窗外,那片被钢筋水泥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林默!你磨蹭什么呢?”王兰的声音开始不耐烦。
我转过头,看着她。
然后,我笑了。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笑容。
“我不去了。”我说。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车内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你说什么?!”林建军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去旅游了。”我重复道,声音清晰而坚定,“我要去高考。”
“你敢!”王兰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林默,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机票都买好了!酒店都订了!”
“那你们就自己去吧。”我淡淡地说,“祝你们旅途愉快。”
说着,我伸手去拉车门。
“啪”的一声,林建军按下了中控锁。
车门,锁死了。
“林默!”他低吼道,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哥!你怎么能这样!”林涛也急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反悔?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你太自私了!”
自私?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像看一场荒诞的戏剧。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我再说最后一遍,送我去考场。”
“做梦!”王兰尖叫。
“好。”
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手机,解锁屏幕。
我没有拨打110。
我点开了相册,找到了那张我珍藏了一个多月的照片。
清华大学的预录取通知书。
鲜红的印章,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
我把手机屏幕,举到了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
(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还在“嘶嘶”地吹着冷气。
王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
“清……清华?保送?小默……这……这是真的?”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林建军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把脸几乎贴在了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老天爷……我儿子……我儿子保送清华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里。
林涛也凑了过来,看清屏幕上的字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哥……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脸上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
我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现在,你们还觉得,上大学没有用吗?”
王兰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有用!太有用了!我儿子是清华的大学生了!哈哈哈!老林,你听到了吗?我们家要出状元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都流了出来。
林建军也回过神来,他用力地拍着方向盘,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好!好啊!不愧是我林建军的儿子!有出息!”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贪婪。
“清华大学啊……那毕业了,得挣多少钱啊?一个月不得几万块?”他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王兰也立刻接话:“何止几万!几十万都有可能!小涛,你听到了吗?你哥以后是人上人了!你的房子,你的车子,都有着落了!”
林涛的脸上,也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他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的语气,充满了谄媚。
“哥!你太牛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以后我可就全靠你了!”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短短几十秒内,就完成了从“逼我辍学”到“把我当成摇钱树”的完美转变。
那副丑陋的嘴脸,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我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冷得像冰。
“你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十一)
“什么?”
他们三个人,同时看向我。
“我的未来,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看着他们瞬间僵硬的脸,继续说道:“我的工资,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林涛的房子,车子,更与我无关。我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会申请助学贷款和奖学金,不需要你们出一分钱。”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你……你说什么胡话!”王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们是你爸妈!你弟弟是你亲弟弟!你挣了钱不给我们,给谁?你这是不孝!”
“对!”林建军也反应过来,脸色铁青,“林默,我告诉你,只要我们一天不死,你就是我们的儿子!你就得养我们!养你弟弟!”
“养你们?”我冷笑一声,“凭什么?”
“就凭我们生了你,养了你!”王兰尖叫。
“生养之恩,我记着。”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所以,过去十八年,我任劳任怨,把你们的偏心和索取,都当做是理所当然。我用我的懂事,我的忍让,我的奖学金,我被剥夺的一切,来偿还这份恩情。”
“但是今天,就在刚才,你们为了林涛,不惜毁掉我的一生,逼我放弃高考的时候,这份恩情,就已经还清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们的心上。
“你们不是我的父母。”
“你们是吸血鬼,是把我当成工具的饲主。”
“而我,从今天起,不干了。”
“你……你这个白眼狼!!”王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白养你了!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闭嘴!”林建军怒吼一声,打断了她。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林默,你以为你保送了清华,翅膀就硬了?我告诉你,只要你户口本还留在家里一天,你就是我儿子!你的事,就得我说了算!”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现在出息了,正好!以后好好工作,每个月工资按时打到家里来!否则,我就去你学校闹!去你单位闹!我看你这个清华大学生的脸,往哪搁!”
“对!去闹!”王兰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附和道,“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多么不孝的东西!看谁还敢用你!”
他们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搓圆捏扁的、懦弱的林默。
可惜。
他们错了。
(十二)
我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心中再无一丝波澜。
我缓缓地,举起了我的手机。
我没有再给他们看通知书。
我点开了刚刚录下的那段视频。
“……你弟弟不一样,他这是锻炼反应能力,开发智力!”
“……做人不能太自私!你已经读了这么多年书了,花了家里多少钱?现在是时候回报我们,回报你弟弟了!”
“……你弟弟才是我们老林家的根!你懂不懂?”
“……我们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拍拍翅膀自己飞走的!你是长子,就要有长子的担当!供你弟弟,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
一句句,一声声。
他们自私、贪婪、丑陋的话语,在小小的车厢内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们自己的脸上。
他们的脸色,从铁青,到煞白,再到死灰。
王兰的叫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林建军的威胁,也凝固在了嘴边。
林涛更是吓得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我关掉视频,抬起眼,迎上他们惊恐的目光。
“这段录音和视频,我已经备份了好几份。”
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
“第一,立刻,马上,送我去考场。如果我错过了考试,我不确定,这份视频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比如,教育局,各大新闻媒体的邮箱,或者,你们工厂的领导群里。”
“第二,等我高考结束,我们就去办户口迁移。从此以后,我的学业,我的工作,我的人生,都与你们无关。你们也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来骚扰我,或者向我索取任何财物。”
“第三,如果你们做不到以上两点。”我顿了顿,看着他们因恐惧而不断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我们就法庭上见。”
“《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不得允许、迫使未成年人辍学。”
“胁迫、引诱、教唆、纵容、利用未成年人从事违反法律法规和社会公德的活动,情节严重的,可以被撤销监护人资格。”
“故意阻挠子女参加高考,毁其前程,这种行为,我想,媒体和大众会很感兴趣。”
“一个为了给小儿子买房,而逼迫保送清华的大儿子辍学打工的家庭……这个新闻标题,你们觉得怎么样?”
(十三)
车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林建军和王兰,像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在座位上。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和狠厉。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儿子,会变得如此冷静,如此决绝,如此……可怕。
他不仅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还把所有的后路,都堵得死死的。
他不是在商量。
他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滴答,滴答……”
是我手机上的时间,在无声地跳动。
8点15分。
距离开考,还有45分钟。
从这里到我的考点,不堵车的情况下,需要半个小时。
时间,还来得及。
但,也已经非常紧迫。
终于。
林建军的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是一片灰败。
他没有看我,只是哑着嗓子,对王兰说了一句。
“……掉头。”
王兰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那不是喜悦的泪,也不是愤怒的泪。
是绝望。
是筹划了十几年的美梦,一朝破碎的绝望。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捂着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林建军没有再理她,他颤抖着手,重新启动了汽车。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刺眼的阳光,瞬间照了进来。
我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车子在路口,掉了一个头,朝着与机场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十四)
一路上,再也无人说话。
车里的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冰冷。
王兰一直在无声地哭泣。
林建军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驾驶机器,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
林涛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得很低,不敢看我一眼。
我也没有看他们。
我只是平静地望着窗外,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在眼前一一掠过。
我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空茫。
这个家,从今天起,就真的,只剩下血缘关系了。
也好。
车子在考场门口停下。
时间,8点45分。
考生们已经基本都进场了,门口只剩下一些翘首以盼的家长。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林默。”
林建军忽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是想说一句“好好考”?
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又或者,是想再威胁我几句?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然后,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灰色的轿车,消失在车流的尽头。
我知道,我的人生,和他们的人生,也像这辆车一样。
从此,驶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考场。
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未来,也该是这样,一片光明。
(十五)
走进考场,找到我的座位。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我的人生,在今天早上,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转折。
而此刻,我却要坐在这里,完成一场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的考试。
但,我还是要考。
不为别人,只为给我自己十二年的寒窗苦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也为了,不辜负张老师对我的期望。
我拿出文具,静静地等待着开考铃声的响起。
我不知道,我爸妈他们,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
或许,他们会退掉机票,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相对无言。
或许,他们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林涛的身上。
又或许,他们还在想着,该如何挽回,或者说,如何继续控制我这个“有出息”的儿子。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当他们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他们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我。
铃声响起。
我拿起笔,在试卷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默。
一笔一划,清晰而有力。
窗外,蝉鸣阵阵,宣告着一个夏天的开始。
而我的新人生,也从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只是,我隐隐有一种预感。
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以他们的性格,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们会甘心放走我这棵,即将长成的“摇钱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而我,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好,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那片属于我自己的天空。
我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试卷上。
第一题,默写。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提笔,写下答案。
心中,一片澄明。
来源:灵敏小红花Sz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