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球化的便捷,互联网的通达,让大家可以自由、快速的流动,处于前所未有的多样选择中,但抵达足够大的世界,似乎并未激发起人们思考的深度,或者说某种程度上甚至伤害了人们的思维。
全球化的便捷,互联网的通达,让大家可以自由、快速的流动,处于前所未有的多样选择中,但抵达足够大的世界,似乎并未激发起人们思考的深度,或者说某种程度上甚至伤害了人们的思维。
我们一度很热爱漂泊和反叛,也把逃离固有的生存系统,视为对自身匮乏的觉醒。然而城市化进程中的精神迁徙,总带着中国人挥之不去的“回望”、“回溯”的宿命,会在特定的生命节点漫出一种叫“乡愁”的滋味。
但雷子人的回望并不缥缈浪漫,而是以一种“考现”的方式,走进乡村的第一现场,一个古老的渼陂村,试图提出一些问题。
“我刻意没有选择自己的家乡,而是选择了离老家很近的渼陂村,大家都有发展的共性问题,我也能排除人情逻辑,做到尽可能真实的客观记录。”
这些年,乡村在巨变中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美丽乡村振兴的本质和要求是什么?对于雷子人想要提出的这些问题,或许已有一个通用答案,改变落后困境,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是,这个“好”是我们所认为的好,还是村民们真实认为的“好”,村民真实的诉求是什么?有人记录过吗?或者应该更本质一些追问,有人更客观、真实、有效地记录过吗?
社交媒体的崛起,人人都是记录者,让整个传播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记录秩序被重构了。网络的即时性让“第一现场”失效,基于算法的病毒复制让“原创”失效、个体的主观性不断放大让“客观真实”失效,碎片化、去中心化更让深刻完整的记录秩序土崩瓦解,所有事件一次性地涌来,真实的和虚假的混杂在一起,时政新闻与明星八卦共同被裹挟在流量算法中,这一切,让我们难以形成一个真实的叙事。
为了这份“真实”,从2005年到2025年,雷子人在江西老家的一个古村——渼陂村,一待就是20年,他用“生活”在那里,试图在现场记录下真实乡村的质感,从割裂拉扯的村民生活中理解,他们看着世界向自己涌来时,一种失控的真实。
渼陂2006年12月9日
渼陂2010年10月18日
渼陂2016年9月24日
渼陂2017年2月26日
渼陂2018年3月17日
渼陂2021年9月25日
渼陂2022年5月31日
渼陂2025年4月4日
其实整个社会,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不管想或不想,大家都被裹挟着进入或者说深陷这场迭代快速的发展中,这不是一个有助于我们清晰表达自我的状态,信息快速的覆盖让我们对自己最深切的感受和焦虑来不及深思,由此进入了一种相对混沌的状态。更不要说生活在乡村中的大多数人,可能活了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认识过自己。
于是,雷子人用绘画、写作、交流等等方式,跳离游客及旁观者的视角,真正以村里人的身份,记录下村民们的生活点滴,他试图呈现一个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与时代,与传统,与人情,与现实之间的种种矛盾张力,也试图呈现乡村建设与村民真实所需之间的颗粒度。
渼陂·义仓写真现场2014年
如他所说,直面真实是一种积极,因为越真实越能提供给社会一种矫正的可能性。
关于渼陂村的记录,雷子人不仅呈现物质性、时间性上的变化,也呈现了身处其中的村民们的社会心理变化,更深层次呈现了这个村的文化主体的“消失”。三者的“轴”是不一样的,但文化主体的变化可能更深层,这意味着一个我们在乡村振兴中可能忽略的问题——乡村自身文化传统的断裂,这会产生一个中长期的深层反应。而这些,是雷子人迫切想要提出的问题。
但世界是复杂的,任何单一事件不只是非黑即白,它往往有着太多的牵扯。提出问题的同时,雷子人也不避讳谈到自身的一种困惑和茫然:“这些问题也会让你有伤感,因为你提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它是真的问题吗?还是一个过渡性的现实?它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的一个情感投射?”
但他又会随即打消这种“伤感”,鼓励自己要更积极一些的态度去面对。确实,提问者不该忧伤,否则那是庸众的胜利。
渼陂文化节(永慕堂)2022年
回到渼陂村,它位于江西省吉安市东南部富水河畔,建于南宋初年,由开基祖梁仕阶带领族中的子孙建村。至今已有870多年的历史。唐代大诗人杜甫就曾到过这里,并写下了《渼陂行》这首诗,“渼”指波光鳞鳞的水,“陂”指岸,隐喻渼陂村座落在水的岸边。
中国的历史倾向于存留在典籍,而不是建筑之中。但被誉为“庐陵文化第一村”的渼陂村,却难能可贵的至今保存着完整的三百六十七栋明清古建筑,有以国保文物“永慕堂”为代表的古祠七座,以及万寿宫、文昌阁、书院、古牌坊等旧居,也让这里成为了游客纷至沓来的旅游胜地。
《梁公仁埲先生写真》纸本设色 249cm×129cm 2014-2025年
《胡佩珍老夫人容像》纸本设色249cm×129cm2014-2025年
在雷子人创作的祖容画中(《梁公仁埲先生写真》《胡佩珍老夫人容像》),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村曾有的文化气质,老房子的屋檐墙上绘有诗词书画,村民家里面依然保留着传统的中堂规制,延续着宗族文化秩序。比如宗祠就是渼陂村宗族观念的有形载体,宗祠两侧的门楣,分别书有“出则悌”“入则孝”,可以看出儒家思想在这个村的规训痕迹。
但有趣的是,在雷子人《当墟》《殇》《采食兮》《花发》《响水》等作品中,我们会看到既有传统文化符号的持续存在,如家庭中堂的图像和祠堂的祭祀仪式,也有现代新的东西带来的冲击,散落在中堂条案的张学友VCD,中堂墙上的郭富城、刘德华贴画,这正是雷子人渼陂古镇项目真正的图像学价值,一种见证中国基层社会人类学变迁的图像史价值。当然,它的隐喻性也很强,揭示着潮流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正瓦解着传统文化的秩序。
《渼陂组画·当墟》纸本设色196cm×156cm 2006年
《渼陂组画·殇 》纸本设色196cm×156cm 2006年
《渼陂组画·采食兮》纸本设色196cm×156cm 2006年
《渼陂组画·响水》纸本设色196cm×156cm 2006年
而另一方面,在加速瓦解这种文明秩序的正是乡村文旅产业的发展。近些年,古村落因为自身的文化资源、遗迹资源,受到了游客们的青睐,也迎来了旅游大开发的黄金期。在保护传统文化的初衷下,村民们过往根本没重视过的生活日用品被标上了“文物”的标签,请进村中博物馆、展示馆,而村民们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有时候也在变卖自己的东西,比如老家具。在“渼陂古床展”中,就有很多从村民那里租来给游客们观看的古床。古床的物质性被改变了,而物质性背后所折射的文明传统看似被显性呈现,可惜它的灵魂似乎从来没属于过村民。
雷子人在自己的文字记录中,有这样一段话:“如今,古建筑上的“家训”、“门规”都作为“文物”,成为了文旅线路上的重要看点。而房屋的主人与家训同置,却很有些疏离感。主人们并没有文化修养,有的甚至还是文盲,其祖辈在墙上却为他们留下了这么深刻含义的训条,产生了巨大的逻辑错位。”
而另一边,熙熙攘攘到来的背包客、网红们,呈现了互联网时代日益盛行的“打卡”、乡村walk的消遣方式。但是,人是否身心都回到了乡野?生命是否与土地真正发生连接?精神是否产生过一种回望的姿态?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下,这些严肃且沉重的问题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要成为一个“提问人”,前提是他对现实有批判性的理解。作为雷子人,无疑做到了。他在村民家里、集市上、理发店里,与每个他碰见的人聊天,问问题,不断追问对方“到底怎么想的”。有些记录会断断续续持续十几年。
渼陂·梁仁埲、胡佩珍画像题跋现场2025年
比如,10年前,雷子人完成了《梁公仁埲先生写真》《胡佩珍老夫人容像》,10年后,他又再次邀请与所画两位老人相识的村民、家人,留下自己的文字,像是留言薄,也像是画作的题跋,但无疑是不断丰满了两位老人的个人史。
“这就像一个村民的谱系,50多个人的留言,就意味着这张画背后的历史关系,他们完成了这张作品的共构,也是呈现了这个村里边最有质感的内容,带给了我们真正理解这个村的一次机会。”
“乡村”的一系列问题,本质上问的是,我们今天是村民,明天是城市人,后天也可能是世界人,但我们在不断精神迁徙的时候,我们到底是谁,根在哪里?
好的记录者,是对扁平化事实的一种挑衅的存在,批判性的思维、挑衅性的思维、怀疑性的思维,本身就是一种记录。
艺术家简介
雷子人,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教授、视觉中国协同创新中心副主任。
1989年起本、硕、博均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2008-2012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后;2012-2023年供职于中国人民大学,任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18-2021年调任江西画院院长、江西省美术馆馆长;曾入职审计署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任记者、编辑。
主要从事中国画创作及理论研究,关注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中的视觉生产及图像叙事。艺术实践包括:当代水墨等架上绘画创作、陶瓷创作等。
来源:中华网山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