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接上文,九岁我杀全家,乞讨时遇贵公子唤娘子,后知他重生只为给我家(完),前文点击头像进入主页合集查看)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接上文,九岁我杀全家,乞讨时遇贵公子唤娘子,后知他重生只为给我家(完),前文点击头像进入主页合集查看)
我又是惊异又是好笑,心中生出一些隐秘的欢喜:“你为什么爬墙进来?”
小少爷瘪瘪嘴:“我娘说你身上有伤,叫我别打扰你,但我一听你身上有伤,怎么都坐不住,所以想来偷偷看看。”
“你娘亲真好。”
“是啊,我娘亲天下第一最最好!”
顾子丞笑着扬了扬下巴,但很快又垮下脸扒紧墙头:“那个,不然你还是先帮我拿把椅子,让我下来,我们再聊?”
月光散漫,晚风清凉。
一番折腾之后,小少爷总算是落了地。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再也不爬墙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
“对了,我娘说你身子不好,你是哪里不好?”顾子丞刚一缓过来便满脸担忧地望我,“是因为那天和山匪对打受伤了吗?我、我当时都没发现,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我一怔,顾夫人似乎并没有把我的来历和过去告诉小少爷。
“不是因为这样。”
顾子丞闻言更加自责:“你别安慰我了,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
“可是,”我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顾子丞微愣:“啊?”
“你是不是还对庄主和夫人说,要他们收我做干女儿?”
“他们告诉你了?他们怎么能先告诉你呀?我本来想等爹娘同意了再来同你说的。”小少爷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你怎么想的呀?”
我仔仔细细、不错眼地看他,越看越觉得顾子丞这个人很奇怪。
分明是澄澈透亮的少年郎,一眼就能望到底,偏偏藏了什么东西在心里,虽然偶尔会露出一点小马脚,但又不叫你抓住,真是不可思议。
我往回捋了捋,刹那间抓住一个关键的点。
“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顾子丞拧紧眉头,似在回忆,“我应该没有对你不好的地方才是……”
“是,你对我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问题就出在这儿,你对我太好了,好得不合理。”我顿了顿,“或许我该这么问,你为什么事事为我着想,为什么要收留我、送我入学、帮我补习课业,为什么要你爹娘收我做女儿?事实上,我不过是你在大街上随手捡到的小乞丐,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吗?
“我、我……”
顾子丞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提,他也没有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质问他的资格。
他会被我问住,会为我咄咄的言辞着急,是他让渡了自己的一部分权利。
但这是为什么呢?如我方才所言,我不过是他随手捡来的一个小乞丐而已。
“我,我做了个梦!”顾子丞一拍手,“对了!我做了个梦,梦里说,我会有灾祸,只有你能救我……”
“乱说。”
“是真的!”
“你看,这回城郊被绑,不就是你救的我吗?”顾子丞终于找到借口,开心得滔滔不绝,“我这个人啊,很信命的!你也知道,我,绥远山庄的少主,有钱有势,啥都不缺,不可能对你有所图谋,既然这样,若不是你能救我,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呢?”
我歪歪头:“那你口中的两辈子,又是什么意思?”
顾子丞浑身僵硬:“什么两辈子?我……我有说过吗?”
“你有。”
小少爷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嘟囔一句话。
“什么?”我没听清。
“我刚才说,”他仿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我说,我都没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武功!”
我沉默片刻:“你可以问。”
他却连连摇头:“我不,我不问,你别说!我没问你!”
我甚是不解。
他却义正辞严起来:“因为我没有问你,所以,作为交换,我也要保留我的秘密。”
顾子丞一副强装镇定的惊慌模样,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往外走:“好了,你看上去好像没我娘说得那么严重,我也算放下心来了。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早点儿歇息,过几天学堂见!”
随着院门关闭,语句戛然而止,夜色中只留下小少爷一路小跑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逃避些什么。
16
拔除蛊虫的过程十分痛苦,但我痛得很开心。
休养几日,在一个午后,我重新回到学堂,原本是想找找躲了我好几日的小少爷,不料我刚到书塾,就被几个同窗叫住。
“顾年!”
我回头,笑笑:“好久不见。”
“哎呀,晚些再说这个!”孙家小姐挽住我,神态着急地把我往西苑拉,“你哥闯祸啦!”
这处学堂不仅教人读书写字,也教些健体功夫,课程十分全面。若是我没记错,西苑那边是库房,里边存着刀枪剑戟、数种武器。
当我们到西苑时,外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兵器库里,满地狼藉,教授我们的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而小少爷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低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
“你哥在休息时与人溜进来玩,结果不晓得怎么,把架子都弄倒了,动静大,损伤也多,一伙人里就他没溜掉,现在还不肯供出同伴,先生正在生气呢!”
我走近几步,小少爷抬眼看见我,很快又偏过脸去,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那一边,夫子气得要打他手心:“好有义气啊!行,你不说,今日的板子就你一个人挨!”
我站出来:“先生,是我。”
夫子转向我:“什么是你?”
“是我与他一起进的库房,先生要罚就一起罚吧。”
小少爷飞快抬头瞪我:“瞎说什么!”
夫子也皱了眉:“你别掺和!”
孙家小姐把我拉回来:“小祖宗,别乱来,先生正在气头上,你可别触他霉头啊!”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小少爷挺起胸膛:
“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做得到!我说了绝不可能出卖同伴,就一个字也不会提!今日先生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说完,小少爷摊开手掌,日光为他清俊的面容镀了层浅金色的光,竟颇有几分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气概。
夫子气得咬牙,直接下了狠手,谁知下一秒,小少爷“嗷”地往后窜,一身勇气散了个干净。
小少爷捂着掌心,眼睛溜圆,嘴唇颤颤:“这、这么重吗?”
夫子冷笑一声:“手伸出来,还有二十九下。”
小少爷将唇抿得死紧,一脸沉痛地闭上了眼。
我也忍不住往他掌心那儿看,夫子那一戒尺实在太重,声音又实又响,听着就很疼。但没等我看几眼,小少爷“嗖”地冲到了人群里,揪出几个少年。
凑到夫子身边,分明顶着张俊逸非凡的脸,他却笑得十分狗腿:“先生,方才是我错啦,我把人都给你找出来了!”小少爷讨好地笑笑,“你打了他们,可就不能打我了哦。”
少年们满脸的不可置信。
“顾子丞!”
“说好的能扛事儿呢?还让我们叫你哥!我呸!”
“你这个叛徒!”
小少爷很不开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一起做事一起当,我怎么就叛徒了?要我说,你们才不够义气呢,连阿年都能为我站出来,你们呢!一个个就知道躲在人堆里,算什么好汉!”
“那你就算好汉了?”
“那当然!”小少爷昂首挺胸,“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我跟着身边的姑娘们一起笑弯了眼睛。
“顾年,你哥哥真有意思。”
人群里,小少爷一脸自豪地冲我眨了眨眼。
“是啊。”我的声音都染上了笑意,“真有意思。”
17
是夜,我偷偷溜进小少爷的院落,果然,灯下窗前,他正苦着脸对着掌心呼呼吹。
夫子严苛,打了闯祸的人一人五戒尺,小少爷手心红肿,但或许是怕庄主和夫人担心,从回家便一直忍着,吃饭时还为了遮掩,讲了一堆趣事逗爹娘开心,好不叫他们发现他换了只手,别别扭扭地拿着筷子。
“阿年?”小少爷睁圆了眼,“你自己过来的?”
“怎么了?”
小少爷眼眸透亮:“你不怕黑啦!”
这么久了,他还记得?
我呆怔片刻,抬眼,目之所及是满天墨色,这才意识到,一路走来,我满心牵挂的只是小少爷手心的伤,竟没有发现,天色这样黑。
于是我微微颔首:“不怕了。”
过去,黑夜于我而言是一条绳索,它套在我的脖颈,兴致起来就扯一扯,将我勒到快要断气才会停下。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它乐此不疲地玩弄我,而我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但后来,我遇见了小少爷。
他温温柔柔,替我将绳索取了下来,扔得远远的,远得我看不见、找不到。
“那就好!”小少爷似乎很开心,“对了,你怎么来了?”
我递出手中瓷瓶:“给你送药。”
小少爷慢吞吞地收回手,佯装无事:“其实我没什么,男子汉是不怕痛的。”
“所以这药不是止痛的,只是加速你伤口愈合,免得你拿笔拿筷子都不方便。”我瞥去一眼,“手伸出来。”
小少爷老老实实地朝我摊开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偏偏掌心浮着几条肿起的红印,边缘处还破了皮。此外,夫子有一下大概是打偏了,打到了他的指节处,那儿有一道浅浅的口子,因为小少爷刚才下意识地抓握流了点儿血。
我不禁皱眉:
“先生怎么能下这样重的手?”
“就是。”小少爷嘟嘟囔囔,“怎么打了他们还要打我?叛徒白当了。”
我面无表情地将药倒在了他的伤处。
“嘶……”
“嘶什么?”
“诶?不疼。”小少爷条件反射吸完冷气后反应过来,“这个能止痛!”
“嗯。”
“那你还骗我说不能?亏得我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方才看见这药瓶,还以为它是那种会蜇人的粉末呢。”
我抬眼:“男子汉还怕蜇?”
小少爷板起脸:“不怕,我最喜欢被蜇了,疼痛更能让我成长。”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说得和真的似的,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料小少爷竟呆住了:
“阿年,你开始笑了。”
我有点儿不自在:“人会笑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你很少笑,你平日看上去,总是很不开心。”
“是吗?”我摸了摸脸,又弯了嘴角,“可能我只是不爱表达,其实在心里偷着乐呢?”
小少爷傻乎乎地跟着我笑:“你有什么好偷着乐的东西?”
“比如遇见了你?”
我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话一出口,我和小少爷俱是一愣。
接下来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我虽说表面镇定,但正是这一句无意的话,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我一时惊慌,因而错过了少年飞红的耳根。
在回去的路上,月色朦胧,树影轻晃。
方才与小少爷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将自己的心意诉之于口,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但那也不过是一时、一点点的冲动,在话语出口之前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害怕,我怕他避而不答,只告诉我不要喜欢他。
还未拥有,已经在担心失去了,这就是喜欢吗?
我停下脚步,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那儿跳得厉害。
18
接下来的日子,小少爷不再躲我,他待我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之前更为热络。
倒是我,一语道破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感情后,变得不自在起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性格坚毅、敢于争取,可原来并非如此。
直至今日,我才意识到,即便早就逃出来了,但我内心深处仍然矗立着一座金银阁,那儿一片深黑,住着我的过去。
而我的过去在提醒着我,这世间一切美好,我都配不上。
或许不是谁都能理解,可世上有那么多人,心中存着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因此变得怯懦的,应该也不止我一个。
春去秋来,转眼便过了四载。
这四年中,小少爷长了身量,骨骼轮廓变得清晰利落,本就清俊的面容也愈发明朗,如今走在街上,也会有女子羞红着脸望他。
包括今日,学堂结业,也有几家小姐赠他小物,而他笑意盈盈,竟是全接下了。
我见状垂眼,而孙家小姐拉过我的手:“你哥还真受欢迎。”
“是啊。”我轻轻地笑,“因为他很好。”
小少爷那样好,小太阳似的,温暖又明亮,像一道光,自然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孙家小姐眨眨眼,在我和小少爷之间扫视一圈,语调促狭:“你是不是吃醋啦?”
我一惊抬眸。
倒是孙小姐眯着眼睛冲我笑:“怎么?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我早就看出……唔!”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孙小姐拉下我的手,“要我说,你这样貌美,这样优秀,实在与暗恋这种桥段不符。你喜欢他,直接说呀!”
孙小姐出身簪缨,外祖家又显赫一方,她却并不会自持身份高贵、看低旁人,反而爽朗张扬,待人也热忱,在某些地方和小少爷颇为相似。
兴许是这样,我少与人交道,同她关系却好。
但和小少爷一样,她大抵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心底深藏的卑微与对美好事物的不配得感。
“阿青。”我摇摇头,“我害怕。”
从前的我是一尾陷在泥里的鱼,原想着,能借泥土湿润周身,活着已是很好,可有一天,一位小少爷走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将我放进清水池塘里。
塘中水草青翠,天边日光温暖,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从未改变。
小少爷精心照料着我,也不求旁的什么,只是想对我好。
只是想对我好。
若世间真有那样一尾鱼,若它生出神智,会不会爱上小少爷?
我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否认的理由。
没有人会不爱小少爷。
“什么?你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害怕,失去那份好。
我抿了抿唇:“没什么。”
孙小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走呀,我们去吃糕点!”
说完,她便将我拉去人群,那儿有许多姑娘,正聊得欢畅。
19
大概因为学子们都是各家的少爷小姐,所以今日的结业典礼也办得热闹非凡,从晌午到傍晚排满了各种活动,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神思却飘去了别处。
隔着杯盏桌席,我望向小少爷,这一刻与过去交叠,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进入学堂的时候。
我转头看与同窗们聊得兴起的小少爷,而他察觉到,扭头冲我笑。
他身后有天光万丈,却不抵他回望的一眼明亮。
我收回目光,夹起一筷子菜欲吃,却被孙家小姐按住了:
“阿年,你不是不吃琉璃肺的吗?”
我一顿,将它放在一旁的碟子上:“这片脏了,我将它挑出来。”
酒足饭饱,少年们勾肩搭背说要来一局蹴鞠,中间也有几个对蹴鞠感兴趣的女孩子,说到兴奋处,孙家小姐也跃跃欲试,松开我跑进了队伍。
我对蹴鞠没什么兴趣,百无聊赖之下四处乱走,不料在亭台水阁看见躲清闲的小少爷。
他抱着壶酒,一瞧见我就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将酒壶往身后藏。
我看得好笑:“今日结业,你可以喝。”我说着,又补一句,“我不会向爹娘告状的。”
小少爷醉意迷蒙:“不喝了,我不喝了,你别不高兴。”
他说完便放下酒壶,像是没有听懂,只眼睛亮亮地冲我招手。
我刚一走过去,他就抬起脸朝我笑:
“你想吃莲蓬吗?”
“什么?”
荷香悠然处,小少爷趴在栏杆边上,身子往外探去。
这个人呀,明明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偏要给我摘莲蓬。
我无奈,怕他落水着凉,只能帮他摘下一朵,而后,他笑吟吟地为我剥出雪白的莲子,又细心剔了苦涩的莲心,小少爷一颗一颗地放进我手里,自己一口都不吃。
莲子十分新鲜,入口清甜脆嫩。
我抬起眼睛,看他笑着问我:“好吃吗?”
那双眼比泛着波光涟漪的池塘还要透亮。
这一瞬间,荷叶上有清露滴落水面,蛙儿想跳上岸去,而我想要吻他。
正在我恍惚时,我听见小少爷笑语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什么?”
“娘子,你怎么了?”
“你是在叫我?”
“我、我又惹你生气了?账本我也学着看了,你给我的书我也都读了,你怎么还生气呀?”
他讨好地冲我笑。
我头脑发昏,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荒谬错觉,以为我眨眼间错过了许多年,时光无声无息,载我到了未来。
正在我浑浑噩噩之际,小少爷皱紧了眉头:“娘子,其实我一直想问,我给你的手镯,你为什么不戴?”
我眼睫一颤:“什么手镯?”
“就是,去年过年我给你雕的那个。”小少爷比画道,“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东西,虽然看着糙了些,但我仔细打磨过的,没有毛刺,戴着也还算好看……”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像是真的有那样一个镯子存在过。
我尽量将声音控制得轻柔平静:“顾子丞,我是谁?”
“你?你是我娘子呀!”
“你娘子叫什么名字?”
“顾年!我娘子的名字可好听了,叫顾年!”
我眼睫微颤,混乱中抓住一个重点,也因此生出一个脱离现实的猜想:“你说,你去年过去给我送了个镯子……那,去年是哪一年?你现在多少岁?”
“娘子,你是不是喝了酒,醉傻了?我不是才过的二十七岁生辰吗?”小少爷似是困惑,“今年是庆历七十八年,去年当然就是七十七年了!”
我心头一凉,手上力道一松,嫩白的莲子就这样滚落在地上。
如今是六十八年,他说的,是十年后的事情。
霎时间,过往的记忆化作一阵阵画面,走马灯一样闪现在我眼前,他口中的两辈子、他初次见我时的反应、他对我的那些关心呵护、他似是无心又暗含委屈的那一句“你就好好当我的妹妹吧,绥远山庄的二小姐,怎么不比废物少爷的管家婆好听呢”……
20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由头。
顾子丞……
他是从未来回来的?
“娘子,你生气了?”
我兀自怔忪,心中悄然冒出些欣喜,消化着刚刚得知的一切。
“娘子?”小少爷满脸委屈,忽然凑了过来,在我唇边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我一顿,抬眼,却看见他笑意盈盈,“娘子,我听说,亲亲就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先前不觉,但现在再听见这声“娘子”,我不自觉便将声音放得轻柔,“我经常生你的气吗?”
小少爷的笑意渐渐消失,眉眼向下垂着:“你是不是在讽刺我?也是,你都看不起我,怎么会希望我吻你呢?”
他说着,便要来擦我的唇角,我连忙扶住他的手,可他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我想了想,扯扯他的衣袖:“我大抵是醉了,不记得许多事情,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就说说……我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结业礼结束,回到绥远山庄,我彻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小少爷说的上一辈子的事情。
很奇怪,他对我的态度分明很是亲近,但当我细细追问那一段在这个时空里还没发生的“过往”,他却说,我们是一对怨偶。
他说,我瞧不上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左右他也不稀罕我,虽有赌气的成分,但也能听出来,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但若是如此,重来一次,他又为什么捡我回来,对我这样好呢?
我思来想去,捉摸不透,却忽然联想起一件事来——他说,前世是他爹娘将我带回山庄,强要许给他的,而这一次,他才先求了庄主与夫人收我做女儿。
他想做我的兄长,难道是因为……不想娶我?
我翻来覆去,满腹心事,直至天色破晓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我顺着小少爷那番话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他向我描述的那些另一个时空的“过去”,但与他所述不同,他说,那个我看不起他,然而我看见的是那个我深爱着他,可惜他瞧不上我。
我们的结局写在他每一个躲避的眼神里,我的爱意也因此被埋入心底。
而结局果真如他所言,一对怨偶。
次日我睡到晌午才起,夫人瞧见前日我与小少爷玩得疲累,特意没叫人来打扰我们,只让我们好好地睡。厨娘一直候着,饭菜随时都有。
今儿个一整天,小少爷都慌里慌张的,似乎在刻意躲我,甚至在晚膳时遇见,他都神情紧张,埋头几口扒完了饭,转身就跑。
看他的反应,应当是记得昨日酒后发生的事情。
用过餐食,我回屋发了许久的呆。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或许我该感谢那段不完美的前世,它让今生的小少爷注意到了我。
思及至此,我抿了抿唇。
我其实不是一个敢于争取的人,稍有意外,我就会放弃,但这一次,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点点的希望。
他可能有一点儿喜欢我,我想试试。
深吸口气,我给自己灌了口酒,而我也终于借着酒气生出几分勇气,提气跃起,几个起落,我来到小少爷院里。
“阿年?”
月下院中,小少爷半趴在石桌上,他撑着脸满脸懊恼,眼底的沮丧还未褪去就被震惊取代。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要问你。”
小少爷眼神闪躲:“我、我有些累了,若有要事,不妨明日再说。”
说完就想跑,但我飞快抓住他的衣袖,他一下子僵住了。
“阿丞。”我将排演过的说辞一鼓作气问出来,“你昨日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是从十余年后回来的,而在那个时候,我们成婚了?”
他干笑两声:“你怎么了?昨日醉的是我,又不是你,这样荒诞的东西也值得认真吗?阿年,你该知道的,醉话怎么能信?”
“我信。”
“你……”
“我一直在想,你我初见之时你的反应,你将我带回山庄后的态度,你对我似有若无的亲近……所有事情都该有个由头,唯独你对我的特别,好像是凭空生出来的。我想了许久,怎么都想不通,直到昨日。”
小少爷结结巴巴:“我,可是,我们……”
“你还要否认吗?”
小少爷一下子没了动作,他沉默半晌:“承认又怎么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我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当初,你知道我怕黑,字字句句虽未言明,但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不要逃避。为什么换成自己,你就开始逃了?”
“你不明白。我……我们,我们之前。”小少爷叹一口气,“其实,上一次,我们在成亲之前也很好,虽是父母赐婚,但我也是期待过的,你当时也并不讨厌我。”
小少爷低着眼睛:“但成亲后,你与我……我不想再变成那样。你亲口对我说,自始至终,你想要的都是自由,而绥远山庄是困住你的枷锁,若不是我,你也不必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你……”
“我是在什么情境下说的这番话,我说的会不会是气话?”我走近他几步,“即便不是也没关系,也许这一次,我们不会变成那样呢?”
小少爷声音低哑:“你能确定吗?”
“那你就能确定,我们一定会活成一对怨偶吗?”
“……我不知道,但我害怕。”小少爷深深地望向我,那双眼依旧澄澈,眸底却染上厚重的悲色,“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是,我不知道,在如今的我看来,你所担心的事情没有依据。阿丞,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小少爷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对不起。”
21
对不起?
我如遭雷击,怔怔地松开了紧攥着他衣袖的手。
他似是无意与我将事情挑明说透,那神情……已然是做了某种决断。
我哑着嗓子,艰难问道:“所以,你当真盼着夫人收我为义女,你……你当真只愿做我的兄长?”
小少爷抿了抿那薄唇,沉默片刻后,轻轻一点头,那动作轻得似一片羽毛飘落。
酒气渐渐散去,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几分勇气,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涩声道:“我的确不知,在你的记忆里,我们曾发生过何事。若你实在害怕,实在不愿面对,我便当作从未听你说过这番‘过去’,当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往后,我不会再为此找你问哪怕一句话。”
说罢,我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中。
“顾子丞,我最后问你一次,真的要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不语。
我等了会儿,见他始终不答,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避而不答,便已是答案。
面前的少年眼神闪躲,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犹豫了片刻,才道:“阿年,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没有生气。”
既然已经得到答案,又何必再自讨没趣,徒增难堪。
“我们之间,如你所愿。”
言罢,我转身离去,脚步匆匆,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翌日,恰逢花会,孙家小姐邀我出门赏花。
她一路上兴致勃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我却似丢了魂一般,看什么都没有心思。
“阿年,你是没休息好,还是不开心呀?”孙小姐歪着头,一脸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与顾子丞有关?”
听见这个名字,我一时恍惚,竟忘了掩饰,被孙小姐抓了个正着:“果然是这样!”
过去在学堂里,孙小姐总爱拉着我聊天,多是她问,我答。
而其中,她最好奇的便是我与小少爷的事情。
我只挑了些能说的告知她,故而她也只知道一部分。
孙小姐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就着她知道的那部分分析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偏生没有哪句贴合实际。
我几次试图打断她,可她却兴致正浓,全然不听。
说到最后,她甚至为我抱起不平来:“要我说啊,顾子丞这个人,虽说看上去爽朗单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话本里就写过这样的人!你如今这般难过,该不会是他故意挟恩图报,叫你不得好眠吧?”
“没有,他不会这么想,也不是这样的人。”我急忙解释道,“他甚至以为他只是顺手拉了我一把,都是小事,不很重要。但是于我而言却不是这样。”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过去,我被诸多仇怨裹挟,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得都不算活着。直到遇见他,我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如果我们上辈子真是一对怨偶,那么这次回来,他已经做了选择。
可他实在太好了,即便他不喜欢我,也见不得我流落街头,受尽苦难。
也正因为他的好,我才会生出错觉,以为他对我亦有情意。
“唔,我也不知道,我瞎说的。”孙小姐从她那乱七八糟的分析中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既然是这样,那你同他表明心意了吗?”
“说不说都没有意义,他心里没我。”我低下眼,声音低沉。
“那、那要怎么办?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多尴尬呀!”孙小姐一脸担忧地说道。
“的确如此,所以我想离开。”我轻声道。
“什么?”孙小姐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灰尘在阳光下泛着浅浅金色,我轻轻一眨眼,它们便如调皮的精灵一般,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推演过许多次,我与他能走到的最远的位置也就到这儿了。如今学府结业,他便要学着筹算经营,继承他家的生意,再往后便是成家生子……”
22
花香袅袅,悠然飘散于空气中。
可我的目光,轻轻掠过那片绚烂花海,最终只停驻在街口那位挑着担子的老妪身上。
老妪高声叫卖,声如洪钟:“新鲜的莲子嘞,又青又嫩哟!”
她手上篮中,满满当当,皆是那青嫩新鲜的莲子,颗颗饱满,惹人喜爱。
我放轻了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向谁倾诉:“到了那时,我又有何理由再留在山庄?”
绥远山庄待我极好,夫人老爷皆视我如己出,关怀备至。
可我却没办法,只将那小少爷当作兄长。
而他,终是要成家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有何理由,又该以什么身份留下?
难道要做一个觊觎自己兄长的义妹?
亦或是一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贪心不足之人?
孙小姐在一旁咋舌,满脸惊愕:“怎么?你真的要走?不是气话?!”
我将目光从那诱人的莲子上缓缓移开,神色平静:“要的吧。”
多亏了小少爷,如今的我,有了一些傍身的本事,也攒了些银钱。
而有立身之本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活得下去。
从前,我不在乎自己的出身,亦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我的情绪有所波动。
但当我爱上他,我忽然有了好多在乎的事情。
以前,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的身边。
山庄和破庙,于我而言,都不过是住处罢了。
能住得好些,自然更好,我为何要拒绝更好的地方?
然而如今,却是不行了。
如今,我在意起了他。
我不能只将山庄看成住处,亦不能再将他只当作为我提供便利之人。
他让我找到了一部分自己,让我生出了一些对生命的期望和自尊。
偏也正因如此,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我真的很在意他。
自那日将一切挑明后,小少爷似乎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了。
我对他一切如常,可他对我要么过分疏离,要么过分客气。
久而久之,连夫人都看出了几分端倪。
但好在夫人开明又体贴,她没多说什么,只笑着打趣道:
“你们俩这别扭劲儿,倒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哟。”
饭桌上,夫人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
“小时候啊,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只是不想去做。”
“将逃避啊、扭捏啊,都讲成随心所欲。”
“大人说的话,是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更恼怒长辈干涉。”
“也许这才是年轻人,不像我们,如今老了,只剩下有话直说、跟从己心几个字。”
“事情解决得倒是快,却又开始怀念起当年的别扭咯。”
说完,夫人便停下筷子,扯过庄主的衣袖,笑道:
“我们吃好了,先去对这个月的账,你们慢慢吃,时间还长,不要着急。”
庄主碗里的饭分明还剩了半碗,菜也刚夹了一筷子。
但夫人这一拽,他当真就跟了上去,一言不发。
即便离席时肚子还叫了一声,他也浑然不觉。
我与小少爷对视一眼,他飞快低头,几乎将脸埋进碗里。
一口一口,使劲儿往嘴里塞饭,脸颊鼓得像只松鼠。
我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少爷闻言一滞,偷眼瞧我。
在对上我目光时,他一哽,竟生生呛得咳出饭来。
我:【……】
我轻叹一声,为他倒了杯水,在他接过后又慢慢为他拍背。
而他一阵僵硬,半晌没缓过来。
我微微皱眉,轻声道:“就你如今这模样,你真的觉得,我们能好好做兄妹?”
小少爷好不容易止住咳,犹犹豫豫道:“能……能的吧?”
我挑眉,故意逗他:“就这么不想娶我呀?”
小少爷脸颊绯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们、我们的结局……”
我轻笑一声,打断他:“好了,逗你的。”
小窗半开,正对着的是院子里的一棵木犀树。
如今正值盛夏,热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却也带来一阵清香。
我看了会儿木犀树,才将眼神移回小少爷身上。
我神色认真,缓缓说道:“说好的如你所愿,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兄长。只是我的兄长。”
小少爷一下有些着急,脱口而出:“你别生……”
我微笑着打断他:“我没生气。”
“只是想通了一些东西。”
小少爷愣住,问道:“想通了?你……也好,你想通了就好。”
我浅浅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而他模样怔忪,似是被我的笑容所迷惑。
不得不说,小少爷这样真是很可爱。
我于是又多看了几眼。
“虽然被拒绝了,但是不能否认,阿丞,你真的是很好的人。”我想了想,真诚地说道。
“若有一日,你遇见真正倾心的人,我也会祝福你,希望你与她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小少爷闻言愣住,几度想要开口,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我没有再等,转身走了出去。
23
绿荫之下,凉意沁人,茶花丛中,翩跹停驻着一只蝴蝶。
我不自觉间,便被它吸引,脚步随之跟上。
可惜,未跟多远,它便振翅飞出了院子。
而我,也停在了那高墙之下,从先前的恍惚迷离中清醒过来。
“这蝴蝶虽美,可那又如何呢?”我暗自思量。
“即便它飞走了,也不过是一只不属于任何人的蝴蝶罢了。”我轻声叹息。
“这天如此高远,地如此辽阔,我又能追它多久呢?”我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无奈。
我低头,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屋中。
最后一次,我细细清点着自己的包裹。
说来也是意外之至,我本打算今日便离开此地的。
然而,小少爷回房之后,不知怎的,突然晕倒过去。
几个大夫轮流前来查看,皆是看不出端倪。
只道他脉象平稳,应是无碍,可偏偏他就是不醒。
夫人与庄主见状,心中焦急万分,二人在小少爷房中守至深夜。
待他们离去之后,我悄悄地溜进了小少爷的屋子。
只见榻上之人,眉头紧皱,似是陷入了一场难以言说的梦魇之中。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隐约之间,听见他口中呢喃了一声:“阿年。”
“我在。”我下意识地应道。
小少爷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他闭着眼,抬起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好似在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
我顿了顿,缓缓把手递了过去。
小少爷一把便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睡梦中,他的脸上竟带了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之色。
脸颊轻轻贴住我的掌心,乖巧地蹭了蹭。
“阿年。”他又轻声唤道。
这次,我没有再出声应他,他便也沉沉睡去,仿佛已然摆脱了那梦魇的纠缠。
两日之后,傍晚时分,山庄里传来了好消息。
小少爷醒了,虽说有些脱力,但问题并不大。
大夫看过之后,言道休养几日便好。
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垂眸时,看见了放在枕边的包裹。
窗外的天,竟分成了两半。
一半布满了如火烧般的晚霞,绚烂夺目;另一半则有繁星闪烁,明朗清澈。
“真是个适合出发的好天气啊。”我心中暗道。
趁夜,我将一封离别信放在了桌上。
最后,又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随后背着早收拾好的轻便行李,悄声出了山庄。
明月隐于高树之后,长河淹没于晓天之中。
“今朝一别,也不知再会是何年何月了。”我心中满是惆怅。
“小少爷若要成亲,想来那场面定是极为隆重的吧?”我暗自揣测。
“我或许会为他备一份礼,但我大概没办法来参加他的婚典了。”我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三日前那番“释怀”的说辞,我并未能骗得过自己。
“但没关系,能骗过他就好。”我自我安慰道。
也许是因为心中不舍,这一路,我走得极慢。
好在现在夜色正深,我还能再磨蹭一会儿。
如今独行于这深夜之中,我已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已然取代了那段可怕的回忆。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提到过去,我想起来的竟已不再是金银阁了。”我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我的记忆里,满满的都是小少爷的身影。”我嘴角微微上扬。
离开的路上,我边想边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妙的一个人呢?”我心中满是惊叹。
我想起初见之时,他拼命掩饰却仍旧难掩震惊的眼神。
“那眼神,真是有趣极了。”我轻声笑道。
我想起他带我放天灯之时,那温柔的笑意,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冰冷。
“那笑意,至今仍刻在我的心中。”我喃喃自语。
我想起学堂之中,他捣蛋卖乖,却依然是最受欢迎的那个少年。
“他总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我心中暗赞。
我想起山匪朝我举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我面前。
“那是第一回有人挡在我面前。”我心中满是感动。
“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感动,而是惊慌。”我轻轻皱眉。
“比起小少爷受伤,我宁愿那把刀砍在我身上。”我坚定地说道。
24
笑着笑着,我的眼眶便湿润了,泪水在眸中打着转儿。
他可真好啊,若他未曾这般好,那该多好。
如此,我或许还敢再鼓起勇气,多试上几次,多争取那么几番。
夜风如薄纱般拂过,带着丝丝凉意,我蓦地停下脚步,抬手抹了一把脸。
“真没出息。”我低低地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自嘲。
可转念一想,偶尔在无人之处这般没出息一回,想来也不算太过丢脸罢。
行李“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我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肆意地大哭起来,似要将心中的委屈都宣泄而出。
偏就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鼓点般敲在我的心上。
我闻声回头,恰好看见那少年在不远处勒停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今晚是个晴夜,月光如水,洒在大地上,繁星点点,似镶嵌在黑丝绒上的宝石。
此时此刻,万般光色轻柔地笼罩着他,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
但那小少爷满脸焦急之色,下马时步履匆匆,竟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
我愣愣地抬眼望去,满心疑惑:“你怎么……”
“我做了好多好长的梦,断断续续,昏昏沉沉。”小少爷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最后一个梦里,我看见你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我……我被那场景吓得猛然惊醒,心中慌乱不已,便急忙起身去找你,结果只看见、看见一封信。”
或许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此刻与他对望,我竟发觉小少爷看我的眼神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那目光中似藏着千言万语。
我缓缓站起身来,脑子浑浑噩噩,如一团乱麻:“你既然看见了那封信,就该知道我不能留下的缘由,哪怕你追出来,我也不会回去……唔!”
我话还未说完,小少爷便猛地一把抱住了我,他的动作急切而又带着几分慌乱。
他抱得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却又很是小心,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小少爷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我、我以为,我们做家人,就可以不必互相怨恨,能平平淡淡地相伴一生。”
“若你是为此担心……其实,做不做家人,我都不会恨你,更不会怨你。”我轻声道,“我很感谢你,阿丞。即便你心里没我,能遇见你也仍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好到我一想起来,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偷着乐儿呢。”
“可我心里有你,一直有你!”小少爷突然发起抖来,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似要将我融入他的身体里,“我不是从十余年后回来的,我在那儿已经过完了一生。年迈之时,我求遍天下高人,散尽家财,才终于换得一次重来的机会。是我不好,我竟将一切都忘记了……我、我差点儿就把事情弄砸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痛苦万分,言辞也变得混乱不堪:“我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好,不是顾念一段短暂的缘分,我是因为喜欢你,即便我忘记了过往的种种,但我的心仍在喜欢你,从未改变。”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拉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我一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是,是……”小少爷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深情,“重生归来,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所有的认知都只停在了二十七岁那年。而那几年,我们处得不好,时常争吵。我心里有你,但我太害怕了!我怕我们会重蹈覆辙,怕又一次被你嫌弃厌恶。我恐惧于未曾发生的事情,怯懦到甚至不愿意再试一试……如今重来一次,我竟叫你别对我动心,现在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我明明喜欢了你一辈子。”
我的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手却不自觉地回抱住他,心中欣喜如同一颗种子,悄然生出了芽儿。
人类的感情真是很奇怪,从极难受到极开心,竟是连过渡都不需要,心情也是,一瞬就能转变,仿佛阴霾的天空瞬间被阳光穿透。
小少爷说了那么多,偏偏我没出息,只听进去一句“他心里有我”。
“真的?”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真的。”小少爷紧紧地盯着我,目光坚定如铁。
“我费尽心机才能再见到你,这一次,我本是想好好对你,却不料惹得你这样伤心。”小少爷声音颤颤,却不影响他咬牙切齿,“也只有二十七岁那个屁都不懂的二愣子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说出那些混账话。”
“阿年,再给我一个机会。”小少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神情郑重,“若你愿意,我不仅想成为你的兄长,我还想当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丈夫,与你携手走过一生。”
25
我轻轻抿起唇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觉脑袋晕晕忽忽,身子一软,便靠在了他怀里。
那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淡淡香气,让我心安,却又让我此刻思绪纷乱。
而这时,小少爷轻轻松开了我。
他目光灼灼,极为认真地对上我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阿年,我喜欢了你一辈子。”
我在学堂学了诸多东西,看了许多书,也识得了一个词,唤作“意外之喜”。
当时瞧见这个词,我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小少爷的模样。
我心想,他为我开启了这截然不同的第二人生,他便是我生命中那突如其来、却又无比珍贵的意外之喜。
而如今,他又给了我又一重惊喜,这惊喜如重锤一般,砸得我几乎要窒息,完全缓不过神来。
小少爷眉眼间透露出一抹紧张之色,他慌乱地摆摆手:“啊,不是,现在我喜欢你两辈子了。”
我认认真真地看了他许久,而后缓缓抬手,轻轻拂去他无意间滴落的一颗泪。
那泪,滚烫滚烫的,似是带着他满心的情意。
“阿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又要没有家了?我又叫你伤心了,对吗?”小少爷满脸担忧地看着我,眼中满是自责。
我轻轻摇摇头,目光温柔:“没有,你从来不会叫我伤心,你对我总是很好。”
“你不要对我这样宽容,你可以怪一怪我……”小少爷急切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我怪不了你。”我微微一笑,眼神坚定。
“你……好,也好,你若是当真不怪我。”小少爷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恳切,“前世你离开了,这一次留下来,好不好?等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将你绑在身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想说……我,或者,或者你不想留下,你想天南地北去走一走,都好,都可以,若是这样,带上我好不好?怎么都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夜色如水,静静地笼罩着我们。
我静静地听着小少爷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急促而又强烈。
他好紧张。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怎么会这样紧张?
我抬眸看向他,轻声回答:“都好,怎样都好,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说完,又想到了些东西,嘴角微微上扬:“也许,我也喜欢了你两辈子。”
小少爷一怔,眼中满是惊讶:“什么?”
我笑笑,并未立刻告诉他。
在他结业礼酒醉对我吐露前生之事后,我也做了个梦。
梦里,我亲眼见到了他所描述的一幕幕,清晰而又真实。
我以第三方视角,静静地看完了自己的前世。
那个我,没能逃出金银阁,或者说,只短暂地出逃了几个月,便又被抓了回去。
自此,我受尽折磨,心智近乎崩溃,再不敢生出半点儿反叛的心思。
当时的我,已然认命了。
我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成为阁主手中的一把刀,为他杀人,为他做尽坏事。
偏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落难的庄主与夫人。
我于心不忍,便将他们救离了匪窝。
而他们作为报答,帮我离开了金银阁,也带我回了绥远山庄,给了我庇佑。
而后,夫人耐心地教我经商,教我读书识字,甚至还帮我和小少爷牵线搭桥。
我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可惜,那个我远远不如现今的我幸运。
那个“我”,被金银阁摧残得太狠,即便出来了,也像是没出来一般。
又别扭又自卑,不敢爱人,不敢解释,不敢生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生怕被人厌恶。
那个“我”,活得又累又苦,却丝毫意识不到,“我”可以不这么活着。
那个“我”与小少爷,就这样生出了许多误会。
后来,在一个新年夜里,长着我的脸的那个女子,借口身体不适,独自一人回了住处。
她披了满身月光,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庭院中喝茶。
26
夜色如水,薄凉沁人,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寒风轻拂过枝桠的簌簌声。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临近子时,除夕之夜即将悄然过去。
忽而,外边鞭炮声声,烟火璀璨,接连炸响于天际,那方世界陡然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那个“我”不由自主地抬眼,欲观赏那绚烂烟火,却不料,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人影。
只见那小少爷,醉眼惺忪,脚步略显踉跄,却仍费力地爬上院墙。
他手中紧握着一只粗糙的木镯子,对着“我”弯了弯眉眼,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轻声道:“先前是我不对,常言说得好,夫妻哪儿有隔夜仇?你就别同我生气啦。”
恰在此时,天边炸开一朵绚烂的火树银花,那光芒如流星般四散开来。
待其散落之时,点点星火,竟全落在了他带笑的眼里,熠熠生辉。
他就这样,带着满身的光华,为她那孤寂苍白的人生,带来了一抹清晰又明亮的光点。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鲜活耀眼,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跳,如擂鼓般响亮。
因着这只木镯子,他们二人便和好如初,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日,虽短暂,却也刻骨铭心。
只可惜,时光匆匆,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后来,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庄主与夫人接连离世,外界传言纷纷,皆言是她为夺权所致。
她与小少爷之间,也忽然闹得极僵,僵到她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
无奈之下,她只能备下一纸和离书,决意离开。
“小少爷,你我缘尽于此,望你日后珍重。”她含泪说道。
小少爷面色冷峻,沉默良久,终是只吐出一句:“你走吧。”
在离开之前,她强忍着心中悲痛,将山庄相关事宜一一安排妥当。
恰在此时,她偶然听见金银阁败落,阁主被捕的消息。
她心中一动,想起过往种种,恨意难平,于是花重金将人买来。
她手持利刃,带着满腔仇恨,将阁主手刃于生身父母的家门前。
“爹,娘,女儿为你们报仇了!”她跪在父母坟前,泣不成声。
之后,她了却了这桩心事,再无牵挂,决意离开山庄。
对于当时的她而言,大仇得报,恩情已偿,而那意中人心里,却始终没有她的位置。
她觉得,这人世间,已再无她可挂碍之事,于是孤身一人,踏上了那险峻高峰。
浓稠夜色,如墨般深沉,合着那漫天飞雪,又深又冷,仿佛要将她吞噬。
这是她在人间走的最后一段路,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终于,她走到了断崖边,望着那万丈深渊,心中一片释然。
“此生已了,再无遗憾。”她轻声说道,随即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而许多年后,那早已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的小少爷,终于在人迹罕至的山崖下找到了她的尸骨。
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捧起那截白森森的手骨,只见其上,套着一只发黑污朽的木镯。
那木镯,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承载着他们之间那段短暂而又美好的回忆。
“你为何如此傻……”小少爷喃喃自语,泪水夺眶而出。
如我所说,没有人不为小少爷心动,她亦如此。
她到死,都在怀念那个新年,怀念那个为她带来光亮的少年。
来源:桃气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