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二十五岁,回到老家,在我二舅王建军的新房乔迁宴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那年我二十五岁,回到老家,在我二舅王建军的新房乔迁宴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这房子,我要收回来。”
一瞬间,满堂的喧嚣和虚伪的祝福,都死了。
空气凝固成冰,所有人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齐刷刷地扎在我身上。
我二舅那张因为酒精和得意而涨红的脸,颜色一寸寸褪去,变成了猪肝色。
“林晚,你疯了?!”他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廉价的白酒溅出来,像他的口水一样腥臭,“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
我妈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晚晚,别胡说!快给你二舅道歉!”她的声音发着抖,充满了哀求和恐惧。
我没有看她。
我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或看好戏的脸,直直地落在主位上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上。
我的外婆。
她没有像别人一样失态,只是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像一条盘踞在老巢里的蛇,吐着冰冷的信子。
“让她说。”外婆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倒要听听,我们林家养大的孩子,翅膀硬了,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笑了。
那笑意很淡,像冬日湖面上的一层薄冰,没有丝毫暖意。
“外婆,您别急。”
“这故事,长着呢。”
“得从我十岁那年,爸妈把我送到您家说起。”
(一)
我十岁那年,爸妈南下打工,把我送到了乡下外婆家。
他们说,城里没人照顾我,乡下有外婆、外公,还有舅舅、舅妈,一大家子人热闹,不会让我受委屈。
临走时,妈妈抱着我哭,说等赚了钱,就回来接我。
我相信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告别,就是一场长达一生的放逐。
外婆家是个典型的农村大院,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厢房。外婆和外公住正房,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东厢房。
西厢房,住着二舅王建军一家。
二舅是外婆最小的儿子,也是她的心头肉。他三十出头,游手好闲,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还整天赖在家里啃老。
刚到外婆家的日子,是新奇而快乐的。
乡下的天空很高很蓝,田埂上的野花很香,表哥会带我去河里摸鱼,晚上能听到遍地的蛙鸣。
二舅对我,起初也很好。
他会给我买镇上才有的麦芽糖,会用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带我去兜风,还会把我举得高高的,逗得我咯咯直笑。
他说:“我们晚晚长得真水灵,跟画里的人儿一样。”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这是最真诚的夸赞。
直到那年冬天。
外公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家里办丧事,乱成一团。
爸妈从外地匆匆赶回来,哭得死去活来,又匆匆离开。他们说,厂里请不了长假,工钱要扣光了。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抱一抱我。
那个晚上,天很冷,家里人多,我被安排和外婆一起睡。
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是二舅。
他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摸进了外婆的房间。
我吓得不敢出声,缩在被子里,以为他是来找外婆要钱的。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可他没有。
他径直走到了床边,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酒味和汗味。
“妈,我睡不着,心里难受。”他的声音含含糊糊。
外婆“嗯”了一声,似乎在梦中。
然后,我感觉到一只粗糙温热的手,掀开了我的被子。
那只手,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我的睡衣下摆,钻了进来。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我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忘了。
“这丫头,睡得真沉。”二舅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酸腐的气味。
他的手,在我稚嫩的身体上游走。
我怕极了。
我想尖叫,想挣扎,想把那只肮脏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可我动不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很轻,很模糊,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建军,回屋去。”
“别在这里。”
二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妈……”
“回去。”外婆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丝不耐烦。
那只手,恋恋不舍地从我身上抽离。
二舅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躺在黑暗里,浑身冰冷,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我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外婆平稳的呼吸声。
她没有睡着。
她一直醒着。
她什么都知道。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二)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失去了颜色。
二舅没有再半夜进过外婆的房间,但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黏腻的、带着钩子的眼神,像蜘蛛看着网里的猎物。
他会趁着家里没人,把我堵在角落里,对我动手动脚。
他会把零食塞进我手里,然后附在我耳边说一些污秽不堪的话。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像烙铁一样,在我皮肤上留下灼痛的印记。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害怕和人接触,尤其害怕单独和二舅待在一起。
我把东厢房的门从里面用凳子死死抵住,晚上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我试着反抗过。
有一次,他又想对我做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哭着跑去找外婆。
我扑进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外婆,二舅……二舅他欺负我……”
外婆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她的怀抱很温暖,那一瞬间,我甚至生出了一丝希望。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把我推入了更深的冰窖。
“晚晚,你二舅是疼你,跟你闹着玩呢。”
“你是大姑娘了,要懂事。”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对你二舅也不好。”
“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慈祥,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凌迟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
我明白了。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在乎。
在她心里,我的清白,我的痛苦,我的尊严,都比不上她儿子的“名声”,比不上这个家的“和气”。
我成了一个笑话。
我绝望了。
我开始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我想你,你快回来接我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妈妈疲惫而无奈的声音。
“晚晚,听话,别闹。”
“家里好好的,你闹什么?”
“你外婆和舅舅对你不好吗?爸爸妈妈在外面赚钱很辛苦的,你不要让我们分心。”
我把二舅的事情,含糊地告诉了她。
我说我害怕。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林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二舅是你亲舅舅,他怎么会欺负你?是不是谁教你说的?”
“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坏?!”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我握着冰冷的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连我的妈妈,都不相信我。
或者说,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因为一旦相信了,她就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就要做出艰难的选择。而她,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指责我,否定我。
我成了那个“心眼坏”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救我了。
(三)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十岁到十五岁,那五年,我活在地狱里。
王建军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的触碰,他的侵犯,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过分。
尤其是在他喝了酒之后。
整个家,都成了他的狩猎场。
厨房的门后,院子的柴垛旁,甚至是我睡觉的房间。
我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飞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魔爪。
而我的家人,那些所谓的亲人,都成了他的帮凶。
外婆用沉默和偏袒,给了他最大的纵容。
我的舅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从不多问,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和厌恶,仿佛我才是那个肮脏不堪的人。
我的表哥,王浩,比我大三岁。他或许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到父亲对我的“特殊”,和他母亲对我的冷淡。于是,他也开始欺负我,抢我的东西,骂我是“拖油瓶”。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他们用“亲情”和“和气”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而我,就是被困在网中央,动弹不得的猎物。
我学会了伪装。
我把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藏在心底,表面上,我努力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我拼命学习,因为我知道,只有读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中考那年,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所有人都夸我聪明,有出息。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逃离。
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家,逃离王建军那双罪恶的手。
可我没想到,我的逃离计划,被轻易地粉碎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欣喜若狂。
外婆却把通知书拿过去,看了一眼,随手扔在桌上。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你二舅给你在镇上的厂里找了个活,过两天就去上班吧,还能给家里挣点钱。”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我冲到她面前,哭着求她:“外婆,我想读书,求求你了,让我去读高中吧!”
王建军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剔着牙,阴阳怪气地说:“读什么书?浪费钱。我看去厂里就挺好,还能早点找个婆家,省得在家里碍眼。”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我瞬间明白了。
他不想让我走。
他想把我永远困在这里,当他的玩物。
我发了疯一样,抢过那张录取通知书,死死地抱在怀里。
“不!我要去读书!我要离开这里!”
外婆的脸沉了下来。
“反了你了!”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吃的我家的,住的我家的,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
“我告诉你,林晚,只要我活一天,这个家,就我说了算!”
“把通知书给我!”
她上前来抢,我死不松手。
我们撕扯在一起。
王建军也上来了,他轻而易举地掰开我的手,抢走了通知书。
他拿着那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脸上是得意的、残忍的笑。
然后,他当着我的面,一点一点,把我的希望,撕成了碎片。
纸屑像纷飞的蝴蝶,散落一地。
也像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恨意。
(四)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我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王建军那双肮脏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外婆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我看到爸妈的脸,他们离我那么远,表情冷漠。
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理我。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我脑海里突然响起村里老人们讲过的一个故事。
我们村后面有座大山,叫青龙山。
传说,山里住着一位山精。
他不是神,也不是妖,是这座山的魂。
他能满足人的任何愿望,但前提是,许愿的人,必须献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有人献上寿命,有人献上财富,有人献上爱情。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烧得混沌的脑子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的身体,早已被玷污。
我的亲情,早已被践踏。
我的未来,早已被撕碎。
我好像……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我还有。
我还有我的恨。
还有我那颗尚未完全死去的心。
我要去求山精。
我要复仇。
我要让所有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这个疯狂的念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趁着夜色,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
外面下着小雨,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顾不了那么多,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跑去。
山路泥泞湿滑,我摔倒了很多次,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
我不觉得疼。
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我筋疲力尽,倒在一棵巨大的古樟树下。
据说,这就是青龙山最有灵气的地方。
我靠着粗糙的树干,仰起头,看着被雨水冲刷得漆黑的夜空。
“山精……”
我用嘶哑的、破碎的声音,发出了召唤。
“如果你真的在,求求你,帮帮我。”
“我叫林晚,我十五岁了。”
“我被人欺负了五年,我的家人,都知道,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帮我。”
“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我恨他们。”
“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我剩下的所有。”
“我不要我的眼泪,不要我的软弱,不要我的爱,也不要被爱的能力。”
“我把它们都给你。”
“我只求你,给我力量,给我一颗像石头一样冷,像刀子一样硬的心。”
“我要复仇。”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我在樟树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的誓言。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眼前阵阵发黑。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到那棵古老的樟树,它的枝叶在风雨中摇曳,像一只巨大而悲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一道清冷的、不辨男女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
“如你所愿。”
然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五)
我再次醒来,是在村里的卫生所。
是上山采药的村民发现了我,把我背了回来。
我发着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
外婆和二舅一家也来了。
他们没有关心我的身体,外婆只是黑着脸,骂我是“赔钱货”,只会给家里惹麻烦。
二舅妈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半夜三更往山里跑,指不定是去会哪个野男人了。”
王建军站在角落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损坏的货物,还值不值得他费心。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他们刺耳的咒骂和议论,心里一片平静。
很奇怪。
我没有哭,也没有愤怒。
我的心脏,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块石头。
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三天后,我出院了。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我,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眼泪,好像真的在那场大雨里流干了。
无论他们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感觉不到疼。
我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
我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要走。
必须离开这里。
不是逃跑,而是战略性撤退。
我开始计划。
我知道,硬碰硬是没用的。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让我离开的理由。
机会很快就来了。
爸妈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
外婆在电话里把我狠狠数落了一顿,说我如何不听话,如何让她操心,还把我去山上“鬼混”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
我抢过电话,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语气,对我妈说:
“妈。”
“我没有去见野男人。”
“我是去找山精了。”
“我把我的命,献给了山精。”
“山精说,如果你们再不把我接走,不出三个月,我们家,就会家破人亡。”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我妈惊恐的表情。
农村人,尤其是常年在外的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敬畏。
“你……你别胡说!”我妈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没有胡说。”我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山精还说了,我的命格,和这里相克。再待下去,不仅是我,你们,外婆,二舅,所有人,都会被我克死。”
“不信的话,你们就等着瞧。”
说完,我挂了电话。
外婆和二舅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懦弱的我,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外婆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有躲。
我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你打吧。”
“你打我一下,我的命就薄一分,你们遭的报应,就早一天。”
外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那天之后,家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开始躲着我,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一个星期后,我爸,那个在我生命中几乎隐形的男人,回来了。
他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了行李,然后买了两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临走前,外婆把我拉到一边,往我口袋里塞了两百块钱,然后压低声音警告我:
“出去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看着她,笑了。
“外婆,你放心。”
“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没发生过呢?”
“我不仅不会忘,我还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村庄和那座青色的山峦,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了。
我的童年。
我的地狱。
我还会回来的。
但回来的时候,我将不再是猎物。
而是,猎人。
(六)
南方的城市,潮湿,闷热,充满了钢铁和水泥的味道。
我和父亲挤在工厂附近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母亲在流水线上班,一天十二个小时,两班倒。父亲则在工地上打零工,每天累得像条狗。
他们把我接出来,与其说是出于亲情,不如说是出于恐惧。
他们害怕我那个“克死全家”的诅咒。
他们对我,依旧是疏离和冷漠的。
但我不介意。
因为,我终于自由了。
我用父亲带我离开时外婆塞的那两百块钱,和自己攒下的一点零花钱,去报了一个补习班。
我告诉父母,我要复读,我要考大学。
他们不同意。
他们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进厂打工,赚钱养家。
我没有和他们争吵。
我只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背单词,做卷子。晚上他们下班回来,我还在学。等他们睡着了,我还在学。
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的偏执和疯狂,让他们感到了害怕。
最后,他们妥协了。
或许是觉得,让我读书,总比让我待在家里“作妖”要好。
第二年,我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法学系。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他说:“你……是读书的料。”
母亲则在一旁抹眼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情绪。
我拿着通知书,一个人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大学所在城市的车票。
临走前,我给他们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上学了。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会解决。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从此,山高水远,一别两宽。
大学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平静,也是最疯狂的四年。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汲取着法律的知识。
民法、刑法、合同法、继承法……每一条法条,每一个案例,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武器。
我拿了四年的国家一等奖学金,课余时间,我做了三份兼职。家教、餐厅服务员、发传单……只要能挣钱,多苦多累的活我都干。
我很少和人交往,同学们都觉得我孤僻、冷漠,像个怪物。
我不在乎。
我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爱情。
我的心,早在十五岁那年的那个雨夜,就献给了山精。
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复仇。
我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老家的消息。
通过一些远房亲戚的闲聊,我知道,这几年,王建军家过得越来越好。
他用外婆给的钱,包了一片山头种果树,赚了不少钱。
后来,他又搭上了村干部的关系,搞到了一个工程项目,更是发了大财。
他在村里盖了三层高的小洋楼,买了小汽车,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能人”。
而那座小洋楼,就盖在我家老宅的地基上。
我家的老宅,是我外公留下的。
外公在世时最疼我,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把那座老宅子,连同后面的那块地,都过户给我,当我的嫁妆。
他去世得突然,还没来得及办手续。
但这件事,村里的老人都知道。
王建军,他不仅霸占了我外公留给我的地,还用从我家人身上榨取的钱,盖起了他的安乐窝。
每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我心里的恨意,就更深一分。
但我没有冲动。
我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等我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一击致命。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律师事务所。
我拼命工作,接最难的案子,熬最长的夜。
我用三年的时间,从一个实习律师,做到了律所的合伙人。
我有了钱,有了人脉,有了社会地位。
最重要的是,我有了将法律变成武器,保护自己,惩罚敌人的能力。
我二十五岁这年,我觉得,时机到了。
我得知王建军的新房要办乔迁宴,他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要大肆炫耀一番。
我知道,我的审判日,到了。
我向律所请了假,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是回来探亲的。
我是回来,讨债的。
(七)
现在,我站在王建军家的宴会厅里,面对着所有人的指责和质问。
我的故事,讲完了。
从十岁,到十五岁,那五年,暗无天日的五年。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哭,没有控诉,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宴会厅,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还喧闹叫嚣的亲戚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他们或许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但这么多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他们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妈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崩溃的哭声。
我爸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建军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你想要证据,我给你证据!”
“第一,这是我们家老宅的土地所有权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户主是我外公林德旺的名字。按照《继承法》规定,我外公去世后,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我外婆、我妈,都有继承权。我妈是独生女,她放弃继承,那么这份财产,就应该由我外婆继承。”
“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如刀,射向早已呆若木鸡的外婆。
“我这里,还有一份我外公生前亲笔书写的遗嘱,并且有村里三位老人的签字画押作为见证。遗嘱上写明,他自愿将老宅及其附属土地,全部赠与外孙女,也就是我,林晚。”
“这份遗嘱,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王建军,你凭什么,在我外公留给我的土地上,盖你的房子?!”
“这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
王建军彻底慌了,他求助似的看向外婆。
外婆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你……你这个小……那遗嘱是假的!”
“假的?”我扬了扬眉,“是不是假的,我们可以去做笔迹鉴定。外婆,你敢吗?”
她不敢。
因为那份遗嘱,是真的。
是我这次回来之前,特意去拜访了当年看着我长大的几位村里长辈,从他们口中确认,并且找到了其中一位替我外公保管的遗嘱原件。
我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继续我的审判。
“这只是其一。”
“王建军,你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录音,清晰地在整个大厅里回响。
那是我回来后,偷偷放在外婆房间的录音笔录下的。
是外婆和二舅妈的对话。
二舅妈的声音尖酸刻薄:“妈,你看林晚那死丫头,现在发达了,回来耀武扬威了!当年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
外婆的声音苍老而恶毒:“哼,一个赔钱货,还能翻了天不成?要不是当年我护着建军,她早就嚷嚷出去了。这种丑事,传出去丢的是我们王家的脸!”
“建军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搞在一起,也不嫌恶心!”
……
录音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王建军的妻子,我的二舅妈,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瞪着自己的丈夫和婆婆。
她的脸上,充满了屈辱、愤怒和不敢置信。
“王建军!你这个!”她尖叫一声,扑上去对着王建军又抓又挠。
“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王建军一边躲闪,一边怒吼:“疯婆子!你给我住手!”
宾客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向王建军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关掉了录音。
“王建军。”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强奸罪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
“我今年二十五岁,最后一次,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现在,过去了十年。”
“时间,还很充裕。”
“虽然,当年的直接证据很难找到。但是,有了这份录音,再加上其他的人证物证,你猜,法院会怎么判?”
王建军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
是那种发自骨髓的,对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
“不……不要……”他喃喃地说,“晚晚,我是你二舅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二舅?”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当我被你堵在柴房里,苦苦哀求的时候,你记起你是我二舅了吗?”
“当我哭着去找外婆,她却让我为了你的‘名声’忍气吞声的时候,你们记起我们是亲人了吗?”
“当我妈在电话里,骂我是‘心眼坏’的孩子时,她记起她是我妈妈了吗?”
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
“你们没有!”
“在你们眼里,我不是外甥女,不是孙女,不是女儿!”
“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辱、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
“现在,你跟我谈亲情?”
“王建军,你不配!”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我才是那个会吃人的恶魔。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宣布了我的判决。
“第一,这栋房子,连同地皮,一周之内,过户到我的名下。里面的东西,你们可以搬走,但房子,必须完好无损地交给我。”
“第二,赔偿。从我十岁到十五岁,五年的精神损失费,青春损失费,林林总总,我给你算一笔账。不多,就五百万。”
“五……五百万?!”王建军尖叫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抢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跟你这些年,从这个家里,从我身上榨取的东西相比,五百万,只是九牛一毛。”
“你做不到,或者不想做,也可以。”
“那么,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仅仅是房子和钱了。还有你的名声,你的家庭,你的自由。”
“你自己,选吧。”
我说完,不再看他。
我的目光,转向了我的母亲。
她已经哭得瘫软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晚晚……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三个字,你迟了十五年。”
“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吗?”
“你知道当同学朋友都在享受青春的时候,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舔舐着你们留给我的伤口吗?”
“你不知道。”
“你的对不起,太廉价了。”
“我不会原谅你。”
“永远不会。”
然后,是我的父亲。
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他挡在我妈面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晚晚,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你放过你妈吧,她……她也不容易……”
“不容易?”我冷笑,“是啊,她不容易。为了保住她娘家的脸面,为了不得罪她的好弟弟,她选择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
“爸,你知道吗?沉默,也是一种罪。”
“你们的懦弱和纵容,是插在我心上,最深的那把刀。”
“你们,和他,和她,都是凶手!”
我指着王建军,指着外婆,指着我面前的父母。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我的身上,划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罪恶的源头,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妇人身上。
我的外婆。
她坐在主位上,身体已经佝偻,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只是恨。
恨我这个孙女,毁了她最爱的儿子,毁了她经营一生的“家”。
我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蹲下身,与她平视。
“外婆。”
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比他,更该死。”
“他只是个纯粹的恶棍,。”
“而你,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是你,亲手把我推进了地狱,还把地狱的门,给焊死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
“你教我,在这个家里,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你教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你教我,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现在,我学得很好。”
“你,满意吗?”
外婆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最终,“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溅了我一身。
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妈!”
“外婆!”
尖叫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我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人,看着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我没有丝毫的快感。
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整理了一下被弄脏的衣服,转身,向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拦我。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满屋子的狼藉,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十五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哦,对了。”
“忘了告诉你们。”
“我这次回来,除了讨债,还想看看,十五年前,我跟山精许的那个愿,到底灵不灵。”
“家破人亡。”
“现在看来,好像,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我拉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阳光很暖,但我感觉不到。
我的身后,是地狱的哀嚎。
而我的脚下,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复仇之路。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王建军不会轻易就范,这个腐烂到根的家庭,也不会轻易倒下。
他们会反扑,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
但,我不在乎。
我已经,一无所有。
也,无所畏惧。
我抬头,看了一眼村后那座青色的山峦。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古老而悠长的叹息。
又像是在说——
你的债,我来讨。
你的恨,我来平。
这世间的公道,若法律给不了你,若亲情给不了你。
那么,我给你。
来源:月下独行的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