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薇固定在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像一枚温水里的钉子,精准地楔入我和她之间沉默的疆域。她盯着屏幕上浮夸的古装剧,我看着她被电视光映亮的、毫无表情的侧脸,心里那点躁动,被这恒定的35分贝压得死死的。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薇固定在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像一枚温水里的钉子,精准地楔入我和她之间沉默的疆域。她盯着屏幕上浮夸的古装剧,我看着她被电视光映亮的、毫无表情的侧脸,心里那点躁动,被这恒定的35分贝压得死死的。
抽屉最深处,那张我和王局在公司年会上拍的合影,相纸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照片上的王局搂着我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像个弥勒佛。一个月前,他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
葬礼办得很风光,公司里该来的都来了。可葬礼一过,那个曾经门庭若市的家,瞬间就冷清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人走茶凉,这四个字,我以前只在书里见过。
“我想,还是去看看兰姐。”我终于开口,声音在电视剧的背景音里显得有些虚浮。
林薇没回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遥控器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这是她的习惯,一种无声的抗议。
“人都没了,你去做什么?锦上添花的事轮不到你,雪中送炭的情,现在谁还认?”她的声音比电视机的音量还平,却比那35分贝重得多。
“就因为这样,才更该去。王局在的时候,对我……”,我说不下去了。那些提拔、那些维护,此刻说出来都像是炫耀,显得轻佻。
“那是对你吗?陈阳,”她终于转过头,眼睛里没有光,“那是对你那个位置,那个能替他冲锋陷阵的‘小陈’。现在王局走了,你这杆枪,还有谁认?”
她的话像冰锥,扎得我心口一紧。我没再争辩,起身回了书房。我知道,这事儿她不会同意。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硬碰硬的争吵了。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她用沉默和冷言冷语筑起一道墙,我就默默退回自己的角落。
可我还是得去。有些事,跟前途无关,只跟心安有关。
第二天是周六,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林薇还在睡,我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好衣服,临出门前,鬼使神差地拉开那个抽-屉,看了一眼那张合影。照片里的我,笑得一脸天真,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轻轻合上抽-屉,像是在掩盖某种心虚。
王局家住在老城区,一个闹中取静的家属院。我提着一袋水果和一些营养品,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却迟迟没有抬手敲门。我甚至能想象出里面空旷冷清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按下了门铃。
等了将近一分钟,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兰姐的脸露了出来,憔悴得让我几乎认不出。她的头发白了大半,眼袋浮肿,眼神空洞,像一潭死水。
“是……小陈啊。”她认出我,声音沙哑。
“兰姐,我……我来看看您。”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她没有接,只是侧身让我进去,然后默默地关上了门。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和尘埃混合的气息。客厅还是老样子,只是那个总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不在了。
“你坐吧。”兰姐指了指沙发,自己却走向厨房,“喝点什么?”
“不用了兰姐,您别忙。”我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
她没听,还是端了一杯白开水出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水杯放下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相对无言,沉默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快要将我淹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都没再来过了吧?”我最终还是问了,问完就后悔了。
兰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王在的时候,这屋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他这一走,清静,也好。”
她的话,印证了林薇的判断,也让我心里更加难受。
我陪着她坐了大概半个钟头,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比如让她保重身体,孩子怎么样了之类。她多数时候只是点头,或者“嗯”一声。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告辞:“兰姐,那您多保重,我改天再来看您。有什么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走到玄关,正要开门,兰姐却突然快步跟了上来。
“小陈,你等等。”
我回过头,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异样的紧张。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很凉,而且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兰姐?”我有些诧异。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我往屋里拉,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小陈,你跟我来。”
她拉着我,穿过客厅,走进了王局那间从未允许外人踏入的书房。
书房里很整洁,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写字台上一尘不染。一切都维持着主人生前的模样,仿佛他只是暂时出去了。
兰姐走到书桌前,拉开中间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她用一把小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递给我。
档案袋没有封口,但入手很沉。
“这是……”我迟疑着。
“这是老王走之前,反复交代过,如果他有什么万一,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东西。”兰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他说,这里面的东西,能保你后半生安稳。”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能保我后半生安稳的东西?王局留下的?这里面会是什么?是公司里某些人的把柄?是项目的核心机密?还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钱?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滚,我手里的档案袋,仿佛有千斤重。
“兰姐,这……这我不能要。”我几乎是本能地想把东西推回去。
“你必须拿着!”兰姐的态度异常坚决,她用力把档案袋塞进我怀里,“小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老王没看错你。但这个世道,好人没那么好当。老王在的时候能护着你,他走了,你就得自己护着自己。”
她顿了顿,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了:“公司里那些人,哪个屁股是干净的?老王坐那个位置,知道的太多了。他这是……给你留了条后路,也是留了个护身符。”
我的心跳得飞快。一个护身符?还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拿着,快走。别让任何人看见。”兰姐催促道,把我往门外推,“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它。但如果有人要动你,你就让它见见光。”
我浑浑噩噩地被她推出了门,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档案袋。站在楼道里,冰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这才清醒了几分。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回到家,林薇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电视音量依然是35。她看见我,什么也没问,眼神却像X光一样在我身上扫了一遍。
我把档案袋藏在外套里,径直走回了书房,反锁了门。
我把档案袋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很久。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打开它,我可能会看到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着足以毁掉很多人的秘密,也可能让我从此平步青云。不打开它,它又像一个定时炸弹,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响。
最终,理智战胜了好奇。我把它塞进了书柜最顶层,用一堆旧书挡住。我决定听兰姐的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碰它。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我以为只要我把它藏起来,生活就能回到正轨。
周一回到公司,气氛明显不对了。
以前路过我工位会主动打招呼的同事,现在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我。茶水间里,我一走进去,原本热烈的讨论声就戛然而止。我成了公司里的一个幽灵,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王局生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副总监老张,见到我时笑得格外灿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标志性地搓了搓他那肉乎乎的手,慢悠悠地说:“小陈啊,节哀顺变。王局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嘛。”
他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明白,王局这棵大树倒了,树下的我们,成了最先被风雨侵袭的人。林薇说得对,我这杆枪,已经没人认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处境急转直下。我手里的核心项目被老张以“需要整合资源”为由,划给了他的心腹。我被安排去负责一些无关痛痒的边缘业务,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报表,写一些没人看的报告。
我被彻底架空了。
办公室里,我成了那个最闲的人。每当老张带着一群人从我工位旁经过,高谈阔论着项目的进展时,那种被排挤、被无视的感觉,就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书柜顶层的那个档案袋,像一个黑洞,不断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好几次半夜起身,走到书柜前,手都抬起来了,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怕,我怕打开它,我就不再是我了。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加班到深夜。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毫无意义的数据,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人情这东西,比纸还薄,风一吹就散了。
我关掉电脑,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王局的脸,闪过兰姐那双充满期待又满是恐惧的眼睛,也闪过林薇那张冷漠的脸。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客厅的灯关了,但朵朵房间的门缝里还透着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门,看见我五岁的女儿朵朵正趴在小书桌上,用蜡笔画画。
“朵朵,怎么还不睡?”我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疲惫。
朵朵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手里的画递给我:“爸爸,你看,我画的我们一家人。”
画上,有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她。可是,代表我的那个小人,被她画在了离妈妈和她很远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
“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们站在一起?”朵朵仰着小脸,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委屈。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爸爸,你是不是不爱妈妈了?”她的小嘴一瘪,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幼儿园的乐乐说,他爸爸就是天天很晚回家,后来就不回家了。”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我蹲下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视线一片模糊。
我这段时间的挣扎、我的委屈、我的坚持,在女儿这句天真的问话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值一提。
我以为我在坚守所谓的底线和原则,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我最亲近的人。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而是请了假。我把那个档案袋从书柜顶上拿了下来。它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表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坐在书桌前,深呼吸,然后,慢慢地,拉开了档案袋的封口。
我的手在抖。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从里面倒出的,不是我想象中的账本,也不是什么黑材料的照片,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和一沓厚厚的、手写的项目分析报告。
我愣住了。
我翻开那个笔记本。第一页,是王局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
“赠陈阳。”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账本,而是王局的工作日记。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对公司未来发展的思考,对各个项目的复盘,以及……对我的观察和评价。
“陈阳此人,业务能力强,但性格过于耿直,不懂变通,易吃亏。需多加敲打,也需多加保护。”
“今日老张又在会上使绊子,被我压下。陈阳这小子,还是太嫩,看不透人心。不过,也正是这份赤诚,才是我最看重的地方。”
“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能撑多久。公司里,唯一能托付的,或许只有陈阳。只是他羽翼未丰,我若骤然离去,他必遭反噬。我得为他铺好路。”
……
我看着那一页页的文字,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困境,知道我的性格缺陷,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
我拿起那沓手写的项目报告。那是我之前被老张抢走的那个核心项目。王局在报告里,从市场分析、技术壁垒、风险控制等各个方面,做了无比详尽的补充和规划。其深度和远见,远超我之前的方案。报告的最后,附着一张纸条:
“小陈,这个项目是你的心血,也是你的机会。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把根基打得再牢一些。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记住,能力,才是你最硬的护身符。”
我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我以为我拿的是一个炸弹,一个肮脏的筹码,可王局留给我的,却是他毕生最宝贵的经验、最深沉的期望和最周全的保护。
兰姐说得对,也没说对。这不是一个能让我平步青云的“把柄”,但它确实是一个“护身符”,一个用知识、智慧和一个长辈的殷切期望打造的、最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我终于明白兰姐那天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她既希望我能用这个东西保护自己,又害怕我误解了王局的苦心,把它当成投机取D的工具。她拉住我,关上门,或许只是想在一个绝对私密的环境里,完成丈夫最后的嘱托。
而我,却用自己狭隘的心思,揣度了这份沉甸甸的师徒情谊。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王局留下的笔记和报告。我仿佛在上他给我开的小灶,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多年的管理智慧和行业洞察。
我的思路被彻底打开了。我看到了自己之前方案里的幼稚和短视,也找到了项目未来发展的关键突破口。
一周后,我拿着一份全新的、融合了王局智慧和我自己思考的方案,敲开了公司大老板——董事长的办公室门。
这是我入职五年来,第一次有勇气越级汇报。
我没有提王局,也没有提这个方案的来源。我只是平静地,一条条陈述我的观点,分析市场的变化,展示我的数据模型,规划项目的未来。
董事长听得很认真,从一开始的随意,到后来的专注,最后,他的眼神里露出了欣赏。
“这份方案,比你之前提交的,深刻了不止一个层次。”他合上方案,看着我,“陈阳,你这段时间,沉淀得不错。”
我不知道他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卑不亢地回答:“谢谢董事长,我只是觉得,不能辜负每一个机会。”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我感觉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老张。他依旧是那副笑面虎的样子,搓着手说:“小陈,听说你去董事长那儿了?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注意程序嘛。”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张总监说的是。”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然后悻悻地走了。
我回到家,林薇正在客厅里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电视没开,屋里很安静。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谈得怎么样?”她没有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你穿了唯一一套舍不得穿的西装,打了半个小时领带,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三遍开场白。你觉得我瞎吗?”她终于停下来,合上电脑,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
成年人的崩溃,就是把一个“喂”字,在嘴里含了很久,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而成年人的关心,或许就是这样,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破。
“应该……还行。”我说。
“嗯。”她应了一声,站起来,“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她走进厨房,很快就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忽然就软了。
第二天,公司内部系统就发布了人事调动通知。
老张被调去一个新成立的、前景不明的子公司担任副总。而我,被任命为项目部的新任总监,全面负责那个核心项目。
通知一出,整个公司都炸了锅。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猜测和探究。他们肯定在想,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董事长做出这样破格的决定。
“我就说他有后手吧,肯定是王局留了什么东西给他。”
“这小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这么狠。”
“老张这回是栽了,斗了一辈子,最后让个毛头小子给端了。”
这些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靠着亡灵上位、心机深沉的小人。
老张在离开公司前,特意来找我。他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苍老了许多。
我们在公司的楼梯间里,他给我递了根烟,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
“陈阳,我认栽。”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嘶哑,“我只是想知道,王局到底给了你什么?”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张总,王局什么都没给我。或者说,他给我的东西,你拿不走,也学不会。”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破绽。最终,他掐灭了烟,自嘲地笑了笑:“行,算你狠。后会有期。”
他走了,带着他的不甘和失败。
我没有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更加疲惫。我知道,清白是解释不清的。在这个名利场里,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故事版本。而在他们的版本里,我就是一个不光彩的胜利者。
回到总监办公室,那是我以前连敲门都需要鼓起勇气的地-方。如今,我坐在这里,却觉得这张椅子冰冷得硌人。
我给兰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升职的消息。
电话那头,她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欣慰,又像是担忧。
“小陈,你……打开了?”
“嗯,打开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老王他,可以瞑目了。”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赢了吗?或许吧。但我赢得并不轻松。我用一份清白,换来了一个前程。这笔交易,不知是赚是赔。
有时候,清白本身,就是一种解释不清的罪名。
我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我按照王局笔记里的思路,结合自己的想法,对项目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我每天最早来,最晚走,用近乎疯狂的工作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也为了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团队里的人,一开始对我也是抱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他们都是王局带出来的老人,对我这个“空降”的总监,心里自然不服。
我没有开会画大饼,也没有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只是把王局留下的那些手稿,复印了,发给了团队的核心成员。
“这是王局对这个项目最后的思考,大家可以看看。”我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些老员工,捧着那一份份手稿,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很多人当场就红了眼眶。
从那天起,团队的氛围变了。大家不再对我阳奉阴违,而是真正开始配合我的工作。我们一起加班,一起攻克难关,仿佛又回到了王局还在时的那种拼搏状态。
项目进展得非常顺利,第一个季度的业绩就超出了预期。在董事会上,我得到了董事长的公开表扬。
渐渐地,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也少了。实力,终究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却没能改善我和林薇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更高了。
她对我升职这件事,始终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她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了。
我们开始冷战。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就是那种回到家,各自做各自的事,一晚上也说不了三句话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雷打不动的35。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在怀疑我升职的手段不光彩吗?还是觉得我变了,变得她不认识了?我不知道。我也没问。我害怕一开口,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迎来一场真正的爆发。
有一次,我爸的手机坏了,非要我教他用微信。我那天工作特别累,心情烦躁,对着手机那头的老人,很不耐烦。
“爸,跟你说多少遍了,点这个绿色的!不是那个!哎呀,算了算了,你明天拿去手机店吧!”
吼完,我就挂了电话。挂完我就后悔了。我仿佛看到电话那头,我爸那张茫然又受伤的脸。
林薇就坐在我对面,她全程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我看不懂的悲哀。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变了。变得急躁,变得没有耐心,变得越来越像我曾经讨厌的那些人。
晚上,我一个人在书房加班,写一份重要的报告。夜深了,我揉着酸痛的脖子,感觉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薇端着一杯热牛奶,放在我的桌上。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
“林薇。”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谈谈吧。”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沉默了几秒钟,说:“报告写完再说吧,明天还要开会。”
她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我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心里五味杂陈。我们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想靠近,又怕扎伤对方。
婚姻就是,我说了上半句,你就能猜到下半句,但你偏偏假装听不懂。
我终于写完了报告,已经是凌晨两点。我走出书房,看到林薇并没有回卧室,而是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电视还开着,音量35,屏幕上闪烁着无声的广告。
我走过去,关掉电视,想把她抱回房间。我的手刚碰到她,她就醒了。
“写完了?”她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
我们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谁也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给家具镀上了一层冷冷的银边。
“陈阳,”她先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没有回答。
“你升职,我应该为你高兴。可我高兴不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害怕。我怕你走得太快,变得我不再认识。我怕你为了往上爬,丢了我们最开始的东西。”
“我没变。”我说,但这三个字,我说得毫无底气。
“你变了。”她打断我,“你开始不耐烦,开始发脾气,开始对我爸妈大声说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加班再晚,回家看到朵朵的画,都会笑。现在你只会皱着眉头说,‘爸爸很累’。”
我的心,被她的话一下下地敲打着,生疼。
“我知道你压力大,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宁愿你还是那个被人排挤的小职员,至少那个时候,你还是我的陈阳,是朵朵的好爸爸。”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脆弱和恐惧。
我伸出手,想去抱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第三人称视角)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林薇的母亲正在接女儿的电话。
“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电话里,林薇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傻孩子,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母亲安慰道。
“不是吵架。是感觉……我们之间隔了东西。”林薇说,“他升了总监,人人都羡慕我。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我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妈,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母亲叹了口气:“薇薇,你不是自私。你只是害怕。你怕他站得高了,就忘了回家的路。男人有钱有势,是会变的。但你要相信陈阳,也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他是不是那种人,你比谁都清楚。”
“可是……”
“别可是了。他现在是最难的时候。外面的人都盯着他,家里的你再不理解他,他会垮的。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去跟他好好谈谈,把话说开。别让那点破事,毁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对不起。”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段时间,我忽略了你和朵朵。”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林薇说,“我只想知道,你那个总监的位置,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告诉我实话,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扛。”
我看着她,在黑暗中,她的轮廓清晰又模糊。
我从头到尾,把王局的死,兰姐的嘱托,那个档案袋,那些笔记,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我没有一丝隐瞒。
讲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我在等她的审判。
“原来……是这样。”很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和一丝对我深深的心疼,“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事,难怪……”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主动靠过来,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衬衫。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轰然倒塌。
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很暖。
林薇在厨房准备早餐,我在阳台上浇花。朵朵在客厅里玩积木。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那种平淡又温馨的日常。
“陈阳,过来帮我拿下碗。”林薇在厨房喊。
我走进去,她正煎着荷包蛋,滋啦作响。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我从背后抱住她。
“干嘛呀,一身土。”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
“林薇,谢谢你。”我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她关了火,转过身,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陈阳,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们。我们是一家人。”
吃完早饭,我接到了兰姐的电话。她说她准备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生活。走之前,想再见我一面。
我带着林薇和朵朵一起去了。
还是那间昏暗的屋子,但东西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兰姐的气色比上次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有了光。
她看到林薇,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像老朋友一样拉着她的手,聊了很久。
临走时,兰姐单独把我叫到一边,又给了我一个信封。
“这是老王让我交给你的第二样东西。”她说。
我心里一惊,不敢再接。
兰姐笑了:“放心,不是什么秘密了。是一封信。”
我回到车里,当着林薇的面,拆开了信。
信是王局写的,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是在身体很不好的时候写的。
“小陈: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给你上了最后一课。
那个档案袋,是我对你的考验。如果你选择用它作为投机的筹码,去跟别人做交易,那你将得到一时的风光,但也会迷失自己,最终摔得粉身碎骨。因为那些所谓的‘把柄’,都是我故意做的一些局,一查就破。
但如果你选择相信自己的能力,把它当成学习的资料,沉下心来,那你将得到真正的成长。
我很高兴,你没有让我失望。
陈阳,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背景,是你的才华;最硬的后台,是你的人品。走正道,路才能越走越宽。
勿念。
王”
看完信,我和林薇都沉默了。我手心全是冷汗。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在他的棋局里。他不仅为我铺了路,还为我设了防,防止我走上歪路。
这份师徒情,重如泰山。
信任这堵墙,砌起来要一辈子,推倒它,只需要一句话。而王局,他用他的死,为我重新砌起了一堵关于信任、关于为人的墙。
从那天起,我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我不再去理会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不再纠结于别人如何看待我。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家庭中。
我用王局教我的方法,也用我自己的方式,带领着团队,把项目做得越来越好。我提拔有能力的下属,也敢于对不合理的指令说“不”。我渐渐地,在公司里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一种不同于王局、也不同于老张的、属于陈阳的威信。
我和林薇的关系,也回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我们会一起在晚饭后散步,会因为一部电影争论不休,也会在朵朵睡着后,坐在阳台上,聊聊一天的工作和烦心事。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但有时候,爱也需要讲讲道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坦诚,也学会了如何更好地去爱对方。
半年后,公司年会。
作为优秀部门的负责人,我上台发言。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想起了去年年会,王局也是站在这里,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小陈,好好干,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发言结束,我回到座位,林薇对我笑了笑,递给我一杯温水。
董事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陈阳,做得不错。王局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得起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年会结束,我们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冷。朵朵骑在我的脖子上,唱着跑调的儿歌。林薇挽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很暖。林薇去给朵朵洗漱,我习惯性地拿起电视遥控器。
屏幕亮起,音量显示:35。
我看着那个数字,愣了几秒钟。然后,我按下了音量减小键,把数字调到了28,一个我们都觉得舒服的音量。
林薇从卧室出来,看到了我的动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温柔的笑。
我拉开书房的那个抽-屉,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王局笑得依旧灿烂,我也笑得依旧天真。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心里百感交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兰姐”两个字。
我看着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那个接听键,我迟迟没有按下去。
【互动引导】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
大家觉得,最后兰姐打来的这个电话,会是什么事呢?
1. 又遇到了新的麻烦,想求助陈阳。
2. 只是过年过节的问候,关心他的近况。
3. 告诉他一个关于王局生前更大的秘密。
4. 其他(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猜想)
如果你是陈阳,你会选择接听这个电话吗?为什么?欢迎在评论区里聊聊你的看法。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