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没有贴邮票,地址写的是我们家二十年前的老地址,收信人是奶奶,寄信人那一栏,只有一个模糊的“强”字。
引子
那封信是爸在收拾旧屋时翻出来的。
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没有贴邮票,地址写的是我们家二十年前的老地址,收信人是奶奶,寄信人那一栏,只有一个模糊的“强”字。
信封右下角盖着一个红色的戳:“查无此人,原址退回”。
爸捏着那封信,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他就那么站在堆满杂物的客厅中央,半天没动弹,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强”字。
我刚下班回来,一身的疲惫,看见他那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
“爸,又琢磨大伯的事呢?”我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大伯,林国强,是我爸唯一的弟弟。二十年前,为了一个叫苏兰的女人,跟家里闹翻,私奔了。从那以后,音信全无,成了我们家一个不能碰的伤口。奶奶到死都念叨着他的名字,眼睛都没闭上。
爸没理我,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个地址,嘴里喃喃自语:“南边,这么南边的小镇……原来他去了这里。”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妈走了才一年,爸的身体眼看着就不行了,医生说要静养,他倒好,又开始折腾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爸,都二十年了,找他干啥?人家在那边说不定老婆孩子热炕头,早把我们忘了。”我话说得有点冲。
爸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我得去一趟。”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您疯了?”我失声叫了出来,“您这身体,跑那么远?再说了,就凭一个退回来的信封,上哪儿找去?”
“我就是爬,也得爬过去。”爸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我心上,“你奶奶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一定把国强找回来。我不能让她在底下还惦记着。”
我看着他执拗的样子,心里又气又软。妈走了以后,爸就像一棵被抽掉主心骨的老树,迅速地衰败下去。也许,找大伯这件事,是他现在唯一活着的念想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堵得慌。二十年了,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弟弟,我爸搭进去半辈子,现在还要搭上老命吗?我真想冲他吼,值不值得?可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爸没再跟我争,默默地回了房间,我听见他在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存折本出来,递给我。“小伟,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攒的。你陪我去,误工费、路费,都从这里面出。”
我看着那本熟悉的存折,鼻子一酸。这是妈在世时,他俩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的养老钱,平时连买斤好点的肉都舍不得。现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竟然要把老本都拿出来。
“爸,我不是为了钱。”我把存折推回去,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是……我就是担心你。”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爸把存折硬塞进我手里,“你明天去单位请个假,我们后天就走。早一天找到,我早一天安心。”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感觉有千斤重。我看着爸满是皱纹的脸,那双曾经能扛起半片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我忽然明白了,这趟浑水,我非蹚不可了。这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妈,为了这个被抽掉一块的家。
我深深吸了口气,把所有闹心的话都压回肚子里。“行,爸,我陪你去。”
那一刻,我看到爸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他转过身,窗外的夕阳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那个背影,竟说不出的萧瑟和孤单。
第1章 南下的火车
火车是绿皮的,慢悠悠地晃着,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车厢里混杂着方便面、汗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
爸坐在我对面,靠着窗,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他的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从上了火车,他就一直是这个姿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没处使。为了陪他,我跟车间主任好说歹说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个月的全勤奖是泡汤了。老婆虽然没明说,但那脸拉得老长,我知道她不高兴。女儿下个月的补习班费用还没着落,我这一走,又是好几百块钱的开销。
“爸,喝口水吧。”我拧开军用水壶,递过去。
他“嗯”了一声,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着。水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的皱纹流下去,他也不擦。
“小伟,”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爸特自私?”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妈走了,家里就指望你。我这把老骨头,不帮你,还给你添乱。”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zeta的疲惫。
我心里那点怨气,一下子就散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是我的父亲。
内心独白:说不怨是假的。妈刚走,家里一堆事。女儿要上学,老婆要上班,我一个人在厂里三班倒,累得像条狗。他倒好,一门心思就扑在那个二十年没影的弟弟身上。可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那点怨气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这辈子,活得太累了,心里装的事太多,对奶奶的愧,对大伯的怨,现在都成了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爸,你说啥呢。咱是一家人。”我把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爸又沉默了,眼睛望着窗外,眼神却空洞洞的,我知道,他看的不是风景,是二十年前的旧事。
我大伯林国强,年轻时长得比我爸俊,嘴也甜,能说会道,就是性子野,不着家。那时候他在运输公司开车,天南海北地跑,认识了那个叫苏兰的女人。听我妈说,那女人是外地的,长得妖里妖气的,不清不楚。
为了她,大伯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奶奶哭着求他,我爸甚至动手打了他。可他就像中了邪,铁了心要跟那女人走。
走的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当时还小,只记得大伯跪在院子里,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说:“妈,儿子不孝,等我混出个样来,再回来接您。”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你说……他过得好不好?”爸突然又问了一句,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还行吧。”我含糊地应着。
还能怎么说?说他穷困潦倒,爸心里肯定难受。说他大富大贵,爸心里更不是滋味。
内心独白:好?怎么可能好。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司机,带着一个女人私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大概也是两鬓斑白,满脸风霜,为了几块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可笑的是,我们一家人,却因为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决定,被搅得二十年不得安宁。
爸叹了口气,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当年,要不是我拦着,你奶奶就跟他一起走了。”爸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窗外的风声,“你奶奶总说,国强心善,就是耳根子软,让人给骗了。她不信他会不要这个家。”
我没说话。奶奶的偏心,我是知道的。两个儿子,她总是更疼那个会说话的小儿子。
“我当时就跟她说,妈,您不能去。他自己选的路,让他自己走。我们管不了他一辈子。”爸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要是我当时没那么硬,他是不是……就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火车钻进一个长长的隧道,车厢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昏黄的应急灯。爸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老。
我突然觉得,他要找的,或许不只是大伯,更是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跟自己和解的答案。
“爸,别想了。到了就知道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肩膀瘦得硌手。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那件中山装的领口,又拉紧了一些。
两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把我们扔在了一个叫“榕镇”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味道,跟我们北方干燥的空气完全不同。车站小得可怜,就一个站台,几间平房。
我扶着爸走出车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镇,心里一阵茫然。
人海茫茫,我们真的能找到吗?
第2章 榕镇的线索
榕镇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
窄窄的街道两旁,是那种两三层高的骑楼,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像一块块结了痂的伤疤。电线杆上,黑色的电线乱得像一团蜘蛛网。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咸鱼和香料混合的怪味儿。
我和爸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桌子,窗户对着一堵长满青苔的墙。
“爸,您先歇会儿,我出去打听打打听。”我把行李放下,对他说道。
爸摇摇头,从包里拿出那个泛黄的信封,“一起去。多个人,多双眼睛。”
我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走上街头。
那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榕镇解放路114号”。我们按着门牌号找过去,发现那里早就被拆了,现在是一家新开的超市,音乐放得震天响。
线索,就这么断了。
爸站在超市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我心里也不好受,那种感觉,就像铆足了劲打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爸,别急。二十年前的地址,找不着也正常。”我安慰他,“咱们可以去派出所问问,看有没有叫林国强的户籍信息。”
爸点点头,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很失望。
派出所在镇子的另一头,我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我们,听我们说明来意,他皱了皱眉。
“二十年前?那会儿户籍管理还不像现在这么联网,不好查啊。”他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叫林国强是吧?哪个‘国’,哪个‘强’?”
我告诉了他。他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查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镇上户口里,没这个人。”
“那……那外来人口登记呢?”爸急切地问,身体微微前倾。
“大爷,二十年前哪有这么规范的外来人口登记啊。”民警有些无奈,“您还有别的线索吗?比如他做什么工作的,或者有什么特征?”
我爸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他会开车,大车。”
民警在本子上记下,“行吧,我帮你们留意一下。你们留个电话,有消息我通知你们。”
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镇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爸的背,比来的时候更驼了。
内心独白:我就知道是这样。一个小镇,同名同姓的都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一个二十年前来的人。爸就是太天真了,以为拿着一个地址就能找到人。现在怎么办?钱花着,假请着,总不能在这儿干耗着。要不,再待两天,实在不行就劝他回去。
晚饭我们是在路边摊解决的。一碗馄饨,几个包子。爸没什么胃口,馄饨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小伟,你说……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了?”他声音很轻。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但一直不敢说出口。
“不会的,爸。大伯身体好着呢,肯定没事。”我夹了个包子到他碗里,“您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找。”
他没动筷子,只是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我记得他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了。”爸的眼神飘得很远,“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每次我从碗里给他夹一块,他都乐得跟什么似的。”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在他心里,那个不孝的弟弟,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要肉吃的小孩。
第二天,我们改变了策略。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专门找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听。修鞋的、卖菜的、在街边下棋的,我们见一个问一个。
“老师傅,跟您打听个人,二十年前从北方来的,叫林国强,会开大车。”
大多数人都只是茫然地摇头。
“外地人?镇上外地人多了去了,谁记得住啊。”
碰壁碰得多了,我都有点麻木了。爸却很有耐心,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态度诚恳得让人不忍拒绝。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我们在一个老旧的修车铺门口,问一个正在给自行车打气的老师傅。那老师傅大概六十多岁,满手都是黑色的油污。
他听完我们的描述,停下了手里的活,眯着眼睛想了半天。
“林国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咂了咂嘴,“是不是个子挺高,不怎么爱说话,但手艺特别好?”
我爸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就是他!他手是巧!”
“哦……那我想起来了。”老师傅一拍大腿,“你们说的是‘哑巴林’吧?”
“哑巴林?”我跟爸都愣住了。
“是啊,他刚来我们这时,不怎么跟人说话,问他什么都只是点头摇头,大家就都叫他哑巴林。”老师傅说,“他不是开大车的,是个修车的,手艺绝了。什么拖拉机、摩托车,到他手里没有修不好的。可惜啊……”
“可惜什么?”爸急得一把抓住了老师傅的胳膊。
“可惜他早就搬走了。大概……七八年前吧,就不在这儿了。”
“搬去哪儿了?”我赶紧追问。
老师傅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老婆应该知道。他老婆是本地人,以前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叫……叫陈淑琴。”
陈淑琴?
我跟我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困惑。
不是苏兰吗?怎么会变成一个叫陈淑琴的本地女人?
第3章 那扇虚掩的门
陈淑琴。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和我爸心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师傅,您确定他老婆叫陈淑琴?”我爸的声音有些发颤,抓着老师傅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还能有错?”修车师傅被他抓得有点疼,咧了咧嘴,“淑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老实本分,就是命苦了点。当年在纺织厂,还是个一枝花呢,不知道怎么就跟了‘哑巴林’。”
“那……那您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老师傅想了想,“纺织厂倒闭好多年了。她家应该还在老宿舍区那边,红砖楼,你们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道了谢,我和爸转身就往纺织厂宿舍区的方向走。爸的脚步明显快了很多,甚至有些踉跄,我得扶着他才行。
他的呼吸很重,像是拉风箱一样。
“爸,您慢点。”
他好像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比我还乱。一个叫苏兰的女人,让他弟弟抛家弃子;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陈淑琴,这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心独白:这都叫什么事啊。本来以为是来找一个浪子,现在看来,故事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陈淑琴,本地女人,纺织厂女工。听起来跟“妖里妖气”的苏兰完全是两种人。大伯他……是又变心了?还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弄错了什么?
纺织厂宿舍区不难找,就在镇子边上,几栋破败的红砖筒子楼,墙上爬满了藤蔓。
我们在楼下找了个正在择菜的大妈打听。
“找陈淑琴啊?哦,她住三楼,302。你们是她家亲戚?”大妈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嗯,是,远房亲戚。”我含糊地应付着。
“唉,淑琴也是个可怜人。”大妈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年轻时那么好的条件,偏偏跟了个外地人。那男的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剩她一个人拉扯个孩子,不容易哦。”
男的跑了?还带着个孩子?
我和爸的脑子“嗡”的一下,更乱了。
谢过大妈,我们走上吱吱作响的水泥楼梯。楼道里很暗,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302的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木门,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我爸站在门口,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他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哆嗦着。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扇门的背后,可能就是他寻找了二十年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也可能把他彻底击垮。
我深吸一口气,替他敲了敲门。
“咚,咚,咚。”
咳嗽声停了。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些沙哑,带着病气。
“请问,是陈淑琴家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里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后。那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头发随意地挽着,夹杂着不少银丝。她的眼窝深陷,脸上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很亮,带着一种审视和警惕。
“你们是?”她看着我们,问道。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那女人的脸色还要难看。
我被我爸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个女人。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我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这张脸,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猛然间,一张黑白老照片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那是奶奶压在箱底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年轻帅气的大伯旁边,站着一个梳着麻花辫、笑得一脸羞涩的姑娘。
奶奶说,那是当年给大伯介绍的对象,两家都快谈妥了,结果大伯就……
那个姑娘,不就叫……陈淑琴吗?!
可……可她是我们老家的人啊!怎么会在这里?!
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淑……淑琴?怎么……怎么是你?”
门后的女人,我们老家的陈淑琴,听到我爸的声音,身体也是一震。她那双原本警惕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凉。
她看着我爸,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大……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第4章 尘封的真相
客厅很小,摆设简单得近乎寒酸。
一张掉漆的木桌, mismatched 的椅子,墙角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上面盖着一块绣花的白布。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中药味。
陈淑琴给我们倒了两杯水,玻璃杯壁上还有水渍。她的手一直在抖,水洒出来一些,滴在桌面上。
我爸坐在椅子上,像一尊石像,从进门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陈淑琴。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愧疚。
“大哥,喝水。”陈淑琴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我爸没动。
我只好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淑琴……阿姨,我大伯呢?林国强,他……”
提到这个名字,陈淑琴的肩膀明显地垮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布满粗茧的手。
“他……不在了。”
“不在了?”我心里一咯噔,“是……是搬走了,还是……”
“他走了,八年前就走了。”陈淑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空洞,“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轰的一声,我感觉我爸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他。
“你说什么?”他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你再说一遍!国强他……他怎么了?”
“大哥,你先坐下,你听我慢慢说。”陈淑琴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扶着我爸重新坐下,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陈淑琴擦了擦眼睛,开始讲述。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当年,国强不是跟那个叫苏兰的女人私奔的。”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们都愣住了。
“苏兰是国强在路上认识的,她家里人为了彩礼,要把她卖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瘸子。她偷跑了出来,在路上遇到了国强。国强心软,看她可怜,就想帮她。他本来是想把她送到南方的亲戚家,顺便在外面闯荡两年,挣点钱再风风光光地回家。”
“他给我写了信,就是你们找到的那封。他说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回来娶我。”
陈淑琴从床头柜的一个小木盒里,拿出了一叠信纸,信纸已经泛黄发脆。
“可那封信,被退了回来。他不知道,我们家那时候已经搬了。”
我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带着苏兰一路南下,到了榕镇。谁知道,苏兰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一路颠簸劳累,到了这里就病倒了。国强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她治病,但还是没救回来。苏兰走了,国强也身无分文,被困在了这里。”
“他没脸回家。他觉得没挣到钱,还把人给弄丢了,是个罪人。他就在这里打零工,修车,什么苦活累活都干,想着攒够了钱就回去。”
内心独白:原来是这样。不是风流的私奔,而是一场笨拙的英雄救美,最后却演变成了悲剧。我那个只会开车的傻大伯,他哪懂人世间的复杂。他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结果却把自己也拖进了泥潭。他那可笑的自尊心,让他宁可在外吃苦,也不肯向家里求助。
“那……那你呢?”我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淑琴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一直在等他。一开始是等他的信,后来是等他的人。一年,两年,十年……村里人人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傻子,被男人骗了。我爸妈也逼我嫁人。可我就是不信,我不信国强是那样的人。”
“后来,我从一个跑运输的同乡那里,偶然打听到了国强的消息。说他在南边一个小镇,过得很苦。我就……我就什么都没想,把家里给我攒的嫁妆钱拿了出来,一个人找了过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心里翻江倒海。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为了一个失联十年的男人,孤身一人,千里寻夫。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深的爱?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修车铺当学徒,满身油污,瘦得脱了相。他看见我,又惊又喜,然后抱着我一个劲地哭,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家里。”
“我没让他回去。我知道他的脾气,不混出个样,他是不会回去的。我就留了下来,在纺织厂找了个工作。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结了婚,安了家。”
“日子虽然苦,但两个人在一起,心里是甜的。我们想着,等攒够了钱,就一起回家,给爹妈磕头认错。谁知道……”
陈淑琴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压抑地哭了起来。
客厅里,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声,和我爸粗重的喘息声。
真相,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被揭开了。
没有背叛,没有私奔,只有一个善良而愚蠢的男人,和一个执着而伟大的女人,被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无声地滑落。
他找了二十年,怨了二十年,也盼了二十年。
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抔黄土,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5章 一碗长寿面
陈淑琴哭了一会儿,慢慢收住了声音。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对我们说:“大哥,小伟,你们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我去做点东西。”
她的背影很单薄,走起路来微微有些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爸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没有反应。我赶紧站起来,“淑琴阿姨,您别忙了,您身体不好,我们出去吃点就行。”
“那不行。”她固执地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是国强最重要的家人,他要是知道你们来了,肯定想让你们吃上一口热乎饭。”
她走进了旁边那个狭小昏暗的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切菜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我坐回我爸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爸,您……想开点。”我说得苍白无力。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虚伪。
他没理我,只是抬起头,环顾着这个简陋的家。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掉漆的木桌,扫过墙上那张已经发黄的结婚照。照片上,大伯和陈淑琴笑得很灿烂,背景就是这个小小的客厅。
“都怪我……都怪我……”他突然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要是我当年不那么倔,要是我去找他……要是我把妈的意思告诉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在这里了?”
“爸!这不怪你!”我抓住他的手,“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怎么不怪我!”他冲我吼道,眼睛通红,“我是他哥!我没有照顾好他!我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我让他到死都没能回家!”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这样。在我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个沉默寡言、坚毅如山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就算奶奶去世,妈去世,他都只是默默地流泪,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我知道,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不止有对弟弟的怨,更有对弟弟的爱和牵挂。如今,这块石头碎了,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痛苦的部分。
内心独白:我一直以为,爸对大伯只有恨。恨他不负责任,恨他让奶奶死不瞑目。现在我才明白,那恨的背后,是多深的兄弟情。他骂得越凶,其实心里就越惦记。他这次非要来找,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想亲眼看看,他那个让他操心了一辈子的弟弟,过得好不好。
厨房里的陈淑琴听到了哭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
她把面放在我爸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碗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大哥,今天是国强的生日。”她轻声说,“我每年今天,都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你……你替他吃了吧。”
我爸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怔怔地看着那碗面,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他咀嚼得很慢,很慢,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进面碗里,和汤汁混在一起。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面。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二十年的隔阂、误解、怨恨,都在这碗热气腾腾的面里,慢慢消融,化解。
陈淑琴站在一旁,看着他吃,脸上也挂着泪,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
吃完面,我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
“淑琴,”他开口,声音嘶哑,“这些年,苦了你了。”
陈淑琴摇摇头,“不苦。跟他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
“孩子呢?”我爸问,“你们……有孩子吗?”
提到孩子,陈淑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转身朝里屋喊了一声:“小远,出来,见见你大伯。”
门帘一挑,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出来。他长得很清秀,眉眼之间,有几分大伯年轻时的影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文静。
“大伯。”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爸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痛惜。他朝少年招招手,“来,到大伯这儿来。”
少年走到他跟前。我爸拉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那是我来之前,他准备好的,本想是如果找到大伯,给大伯孩子的见面礼。
“好孩子,好孩子……”他反复抚摸着少年的头,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个迟到了二十年的拥抱,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第6章 墓碑前的告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淑琴就带着我们去给大伯上坟。
大伯的墓在镇子后面的山坡上,一片稀疏的松林里。那是一座很简单的坟,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块朴素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爱夫林国强之墓。妻陈淑琴立。
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籍贯,简单得就像他悄无声息的人生。
陈淑琴把带来的水果和点心一样样摆好,然后点燃了香和纸钱。火光跳跃,映着她苍白的脸。
我爸跪在墓碑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他那双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就像在抚摸弟弟的脸。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国强,哥来看你了。”
过了很久,我爸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哥对不起你……哥没照顾好你……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哥一直怨你,怨你不孝,怨你没良心。哥不知道……哥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给哥写封信?家里再难,还能缺你一碗饭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腿,脸上满是痛苦和自责。
“你这个傻子……你就是个傻子啊……”
他趴在坟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站在他身后,眼眶湿了。我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起来,他却执拗地跪着,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二十年的亏欠。
陈淑琴默默地烧着纸钱,火光映着她眼角的泪光。
“国强,你看到了吗?大哥来看你了。”她对着墓碑轻声说,“你不用再惦记了,大哥他……原谅你了。”
她的话像一剂镇定剂,我爸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墓碑上“林国强”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淑琴,”他转过头,对陈淑琴说,“我想……我想把国强的骨灰,带回家。”
陈淑琴的身体明显一僵。
“落叶归根。”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让他……回家吧。回爹妈身边去。”
陈淑琴沉默了。她看着那座小小的坟茔,眼神里充满了不舍。这里,埋葬着她一生的挚爱,是她十几年来的精神寄托。
我心里也有些不忍。对我们来说,大伯是亲人;但对她来说,大伯是她的全世界。
内心独白:爸的要求,是人之常情,是“落叶归根”的传统观念。但对淑琴阿姨来说,这太残忍了。大伯的坟,是她唯一的念想。把骨灰带走,就像把她的心也一起掏走了。她已经为我们林家付出了太多,我们不能再这么自私。
我刚想开口劝我爸,陈淑琴却说话了。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大哥说得对,该让他回家了。爹妈在那边,肯定也想他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爸,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还惦记着他,谢谢你来找他。他要是知道,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爸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看到两个被命运折磨了半生的老人,在这一方小小的墓碑前,达成了无声的和解。他们原谅了那个叫林国强的男人,也原谅了命运,更原谅了自己。
下山的路上,我爸的脚步,明显比来时稳健了许多。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到陈淑琴家,我们商量着迁坟的事。陈淑琴说,她会去办手续,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我爸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存折,递给陈淑琴。
“淑琴,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知道不多,是你大哥大嫂攒了一辈子的。你拿着,给孩子上学用,也把自己的身体看看。”
陈淑琴坚决不收,把存折推了回来。
“大哥,这钱我不能要。国强走的时候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爹妈。我们欠林家的,不能再要你们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我爸急了,“孩子是林家的种!我这个当大伯的,不能不管!”
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我出来打圆场。
“爸,淑琴阿姨,你们都别争了。”我把存折拿过来,“这钱,先放我这。小远以后上大学,还有用钱的地方。到时候,这钱就是他上学的基金。阿姨,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们这门亲戚了。”
我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淑琴才终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妥善的安排。
第7章 回家的路
在榕镇又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陪着爸,跟陈淑琴和小远一起,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小远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话不多,但很勤快。他会默默地给我们倒水,会扶着我爸上下楼。我看得出来,陈淑琴把他教育得很好。
我私下里问过小远,想不想跟我们回北方。
他摇了摇头。
“我妈身体不好,我得留下来照顾她。”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
我心里一阵感慨。大伯虽然走得早,但他留下了这个有担当的儿子,也算是对陈淑琴的一种补偿吧。
临走的前一晚,陈淑琴做了一大桌子菜。她说,这是替国强,给我们践行。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刚来时那么沉重。我爸跟陈淑琴聊着家常,聊着我们老家这些年的变化。他说,村里通了水泥路,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他还说,等淑琴身体好些了,一定带着小远回家看看。
陈淑琴含着泪,笑着点头。
我爸喝了点酒,脸颊泛红。他拉着小远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大伯小时候的趣事。说他怎么掏鸟窝,怎么下河摸鱼,怎么因为贪吃把一整碗猪油都给偷吃了。
小远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这些,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关于他父亲的故事。
通过我爸的讲述,那个只存在于母亲口中和黑白照片里的父亲形象,渐渐变得鲜活、立体起来。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了。陈淑琴和小远来送我们。
我爸抱着那个黑色的骨灰盒,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的背,依然佝偻,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在车站,我爸拉着陈淑琴的手,郑重地对她说:“淑琴,以后,我就是你大哥,小伟就是你侄子。家里有任何事,一定要给我们打电话。这里,也是我们的家。”
陈淑琴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火车缓缓开动,陈淑琴和小远的身影在窗外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点。
我爸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转回头,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还给它系上了一根安全带,仿佛那里面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国强,我们回家了。”他轻声说。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行驶着,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
回去的路上,我爸的话很少,但他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默紧绷。他会看看窗外的风景,会问我工作上的事,甚至还跟我开了一句玩笑。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结,彻底解开了。
内心独白:这次南下,像一场梦。我们来时,带着二十年的怨恨和不解;回去时,带走的却是沉甸甸的亲情和释然。我终于理解了爸的执着。他要找的,不只是一个失散的弟弟,更是在找回自己内心缺失的那一块。而我,也在这趟旅程中,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我的家庭。
回到家,已经是三天后。
我爸把大伯的骨灰盒,安放在了奶奶和妈的遗像旁边。
他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妈,我把国强带回来了。”他说。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奶奶和妈的遗像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那天起,我爸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整天唉声叹气,开始主动下楼溜达,跟老邻居们下棋聊天。他还报了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天在家里练字。
每个星期,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给陈淑琴打一个电话,问她的身体,问小远学习。电话费比以前多了好几倍,但他毫不在意。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虽然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还被老婆念叨了好几天,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开始理解,什么是家。
家,不只是一个住的地方,不只是柴米油盐。它是一种牵挂,一种责任,是无论你走了多远,心里永远都会留着一个位置的地方。
大伯用他悲剧的一生,让我和爸明白了这一点。
又过了几个月,我爸收到陈淑琴寄来的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件手工织的毛衣,和一封信。
信上说,她的身体好多了,小远的学习也进步很大。她说,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她就带着小远,回家来看看。
我爸拿着那件尺寸正好的毛衣,在身上比了又比,脸上笑得像个孩子。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这个破碎了二十年的家,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变得完整。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一次看似冲动的寻找,和那扇被轻轻推开的,虚掩的门。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