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1年1月7日凌晨五点,尖沙咀弥敦道的街灯还亮着。沈醉把刚送到门口的《新晚报》摊在床头,一行套红大字刺得他眯起了眼——“前军统大员沈醉抵港”。那一刻,香港的潮湿空气里全是旧时代残余的硝烟味,他明白这趟“低调探亲”已经注定不会低调。
1981年1月7日凌晨五点,尖沙咀弥敦道的街灯还亮着。沈醉把刚送到门口的《新晚报》摊在床头,一行套红大字刺得他眯起了眼——“前军统大员沈醉抵港”。那一刻,香港的潮湿空气里全是旧时代残余的硝烟味,他明白这趟“低调探亲”已经注定不会低调。
十二天前,他与小女儿沈美娟从北京出发时,双方都约定“只见妈妈,不见报人”。可罗湖口岸早就聚满长枪短炮,老同事、老记者、甚至老对手,都在等这个名字重返公众视线。入境章刚落下,电报就飞进各家编辑部,标题满城皆是“军统余孽”“虎口余生”。沈醉苦笑,明白香港舆论场对“脱险”“反水”“回头”这种字眼天然敏感。
表面的目的只是探望前妻粟燕萍,实情却更像一次迟到的告别。三十年前,他在功德林的日记里隔三句就写一个“雪”字——那是他给粟燕萍取的小名。如今两鬓已白,他只想确认对方安好,然后把往日情愫安放进记忆深处。然而计划刚起步便被港媒搅得天翻地覆。
信息泄露后,亲台湾报纸抓住机会猛攻。“戳穿沈某可耻目的”“共匪走狗伪装团聚”之类的大号黑体连着登,甚至有人匿名在社论里写:“望其回头是岸”。港英当局看热闹不嫌事大,签注给了一年,暗示只要留下半年便可申请居留;朋友们出面张罗好几处豪华公寓,期待他留下来“多写点真相”。
第十六天晚上,尖沙咀宾馆的狭小套间里出现了一场“三十年重逢”。粟燕萍携丈夫唐如山推门而入,沈醉起身,一手握一个人的手臂,先声低低一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粟燕萍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开场,迟疑片刻才回答:“既然都过去了,就当兄妹吧。”短短两句话,把昔日夫妻、现时亲友的定位都交代清楚,旁观的老记者一时间无话可说。
次日清晨,《香港时报》用整版反击:“一群爱国读者奉劝沈某回头”。有人把报纸塞到沈醉手里,希望他“回敬一稿”。他翻完报纸,轻轻放下,对女儿说:“写什么?最好的回应是行动。”当晚,他收拾行李,只留下一张便条:“岸在北京”。
二十七天,远不及港府许诺的“一百八十天”,却足够让沈醉再次做出抉择。许多人不理解:既然有机会安享天年,为何偏要回北方的冬天?沈醉没有再解释,他记得母亲罗裙当年训过的一句话:“可以不穿军装,但要像个人。”那句家训比任何威逼利诱更管用。
返程途中,他在罗湖留下了一份声明,寥寥十几字:“感谢香港友情,另行稿费不取。”随后登上开往广州的列车。深圳关员翻看通行证时诧异地提醒:“签注期还有十一个月。”沈醉点点头,答得干脆:“北方还有事等我。”
回到北京后,他照旧在中国文史出版社的小屋里整理《军统内幕口述》,把自己与戴笠、与毛人凤、与渣滓洞那些黑暗往事一桩桩写成材料。他清楚,这是组织给他的唯一任务,也是他“从鬼变成人”的最终考卷。
细数沈醉的人生轨迹,起点是南社才女之子、少年激进学生;转折是戴笠旧部、血债累累的“军统三剑客”;谷底是歌乐山、功德林、秦城农场十一年;拐点是1960年那纸特赦令;而真正的终点,在1981年1月那张回程车票。火车驶出罗湖,他对身旁的沈美娟低声说:“有人说我是叛徒,有人说我是走狗,其实我只是找路的人。”女儿没有作声,只是把那张车票压进书里。
1984年,沈醉把香港之行的来龙去脉写进《我这三十年》附录,他用一句话作结:“要报答的不是任何政权,而是让我重新做人的机会。”1996年3月18日,这个机会随他在北京的病房画上句号。遗物里,那张罗湖至广州的硬座车票仍旧平整——上面印着的日子,停在1981年的冬天。
来源:逻辑文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