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头子爱抽烟，四十多年了，比爱我还长情。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他年轻气盛，拿烟卷儿当饭吃，说话带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我嫌臭，总是躲着他，他就笑，说烟味是男人的勋章。

那年初秋，我家老头子住进了县医院。说来也怪，这事儿和一盆掉了的花有关系。

老头子爱抽烟，四十多年了，比爱我还长情。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他年轻气盛，拿烟卷儿当饭吃，说话带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我嫌臭，总是躲着他，他就笑，说烟味是男人的勋章。

日子一天天过，从土房子搬进砖房，又住上了六层小楼，他的烟没断过。村里发福利的香烟盒子在我家柜子上摆了一溜，过年过节送礼的，也都是条盒雪茄。那些年，家里来客人，他总要掏烟，一根接一根的点，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冬天里的小雪堆。

“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我总这么说。

他就摆摆手，咳嗽几声，“哎呀，我这把年纪了，烟是戒不掉的，就这么着吧。”

镇上来体检车的那年，我硬拉着他去看了，医生拿着片子直摇头，说肺部有阴影。我听了心里一紧，他却不当回事，回家照抽不误。

县医院那个白大褂倒是说得重，“肺气肿，再抽下去，怕是要住院了。”

我抹着眼泪回了家，他倒是一路安慰我，说死不了，这病不碍事。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趁我不注意，又点上了。

那年夏天格外热，我们小区里的树都蔫了，叶子耷拉着脑袋。老头子的咳嗽声也跟着天气一起升温，夜里咳得厉害，有时候能把自己咳醒，起来坐在阳台上，对着月亮抽闷烟。我起来给他倒水，看见他穿着褪了色的背心，脊背驼得像个老树杈，心里就发酸。

“把烟戒了吧。”我说。

“这辈子就这一个爱好，你就让我抽吧。”他总这么回我。

有天，我正在阳台上晾衣服，一不小心打翻了花盆。“咣当”一声，楼下传来骂声，“哪个不长眼的！”

我探头一看，原来是砸在了楼下老刘家的遮阳棚上。赶紧下楼赔不是，那老刘却一反常态，不计较了，眯着眼睛问我家老头子最近怎么样。

“不行了，”我没忍住眼泪，“医生说肺都黑了，里面全是焦油。”

老刘撸了一把光脑门，啧啧两声。“我姐夫也是，抽了一辈子烟，去年差点没了。后来吃了一种药材，现在活蹦乱跳的。”

我那会儿也是病急乱投医，问他是什么药，他说是偏方，他们山里的，祖传的，对肺特别好。

第二天一早，老刘就提着个竹篮子上门来了。篮子里装着各种干巴巴的根茎叶子，有的还带着泥巴。他戴着老花镜，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念叨着怎么煎煮。

“这个是百合，清肺热的；这个是款冬花，止咳的；枇杷叶，川贝母，还有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他拿起一截像鸡爪的根，自言自语地嘀咕。

老头子瞅了一眼，皱了皱眉，“这是土方子吧，靠谱吗？”

老刘拍着胸脯保证，“我姐夫就是吃这个好的！”

我把药材接过来，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晚上，我照着纸条上煎了药，屋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味，老头子直捂鼻子，说比他的烟还臭。

“喝了吧，说不定有用。”我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黑糊糊的汤。

他接过去喝了一口，立马吐出来，“这是给人喝的？苦死了！”

“那你就继续抽烟，等着进医院吧。”我气呼呼地转身要走。

他叹了口气，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汤灌下去了，跟喝白酒似的，然后一个劲地干咳。

“这药能管用吗？”他擦着嘴角问。

“试试呗，反正又不花钱。”

就这样，一连喝了大半个月的药，老头子也不嫌苦了，每天晚上准时煎药，准时喝下去。我发现他的烟也少了，一包能顶三四天，有时候还会主动把烟往高处放，够不着的地方。

一天下午，我正洗米准备做饭，听到外头”咚”一声，冲出去一看，老头子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这一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叫了救护车，送去了县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观察。我一听就急了，这不是加重了吗？

接下来那段日子，我天天往医院跑，腿都磨出了老茧。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

病房里的电视坏了，只有右下角能看到画面，老人们却还围着看，有人念叨着”这个谁谁谁又离婚了”，也不知道到底看的是啥。

有天，我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打瞌睡，护士叫醒我，说我老头子要做个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主治医生拿着片子，眉头紧锁。“奇怪，上次明明……”他自言自语地嘀咕，又重新看了一遍数据。

“怎么了大夫？是不是更严重了？”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是，”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肺部的炎症比上次轻了很多，有些地方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有修复的迹象。”医生放下片子，“说实话，我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尤其是在重度吸烟患者身上。你们最近做了什么治疗吗？”

我想起了老刘的偏方，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医生哼了一声，“民间偏方，没有科学依据的。”但又低头看了看片子，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变化确实很奇怪。”

出院那天，我拖着老头子的破旧行李袋，里面装着他的睡衣和刮胡刀，塑料袋摩擦着发出沙沙响。他坐在轮椅上，一脸不情愿。

回家路上，老头子望着窗外，突然说：“我戒烟了。”

我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十年的老烟枪，说戒就戒？

“不是怕死，”他轻声说，“是怕死了，没人陪你。”

我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回家后，老头子的咳嗽渐渐少了，脸色也红润了。我继续给他煎老刘的药，他也乖乖地喝，虽然还是直皱眉头，但没再抱怨。

一个月后的复查，医院的年轻医生认不出老头子了，还以为走错了科室。拿着新的检查报告，他惊讶地看了好几遍，叫来了主任。

主任戴着老花镜，反复核对着病历号和姓名：“这是一个月前那个重度肺气肿的病人？”

“是啊，怎么了？”老头子问。

“你的肺功能恢复得很好，肺泡壁上的炎症基本消退了，血氧饱和度也提高了。”主任转向我，“你们用了什么特殊疗法吗？”

我说还是那个偏方，每天坚持喝。

主任若有所思：“我得记录一下这个案例，很特别。”然后又补充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戒烟，这才是关键。”

老头子得意地笑了，像个孩子似的。

回家路上，老头子买了一大包瓜子和糖果，说要改嘴瘾。他走得很快，我差点跟不上。

“慢点走，”我叫他，“骨头都跟不上了。”

他回过头，冲我笑了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看你唠叨我。”

我们路过一个小卖部，看到门口的烟架子，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我的心提了起来，怕他又想抽。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烟又涨价了。”然后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他把那筐药材郑重地摆在了阳台上，阳光照在上面，泛着金黄色的光。

“回头得好好谢谢老刘，”他说，“这药救了我一命。”

其实我心里明白，药材是一方面，但真正救他的，是他自己下决心戒烟。四十年的习惯说戒就戒，得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现在，老头子每天早上起来，到小区里打太极拳，一群老头老太太围着他，问他怎么看起来年轻了。他就得意地说：“秘方，家里独门秘方。”

不过，我也发现了个秘密。有天收拾床底下的杂物，发现了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烟头。看来，他虽然嘴上说戒了，但偶尔还是没忍住。我没拆穿他，就当没看见。

日子一天天过，老头子真的变了个人似的。那个弯腰驼背的老烟枪，变成了小区里健步如飞的”年轻老人”。他开始研究中草药，买了本厚厚的《本草纲目》，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看，还做笔记。

有时候我感慨，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准。拐了几十年的弯，可能一场病就把你拉回了正道上。

冬天到了，我们一起腌了一大缸酸菜。他蹲在地上，像模像样地摆弄着，手指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泥垢，但比从前有力多了。

“等明年开春，”他突然说，“咱们也种点药材吧，自己种的比买的好。”

我笑了，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没有咳嗽，没有难受的叹息，就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老伴儿健健康康地躺在你身边。

后来，老刘偶尔会来我家喝茶，他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药方是从哪儿来的了，含糊其辞地说是他们老家的人传下来的。我也懒得追问，反正效果是真的。

不过有一次，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他姐姐，顺口问起她丈夫的病情，她一脸迷惑：“我家老头子好着呢，从来没得过肺病啊！”

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老刘是为了让我老头子死心塌地地喝药，编了这么一个故事。

回家后，我没告诉老头子这事。有些谎言，是善意的，就像他偷偷抽的那几根烟，我假装不知道一样。

现在，我老头子健健康康的，县医院的医生还把他当成了特例，时不时地让他去做个检查，研究一下他的情况。老头子乐得自在，说自己成了”医学奇迹”。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有多少事是没法预料的。一盆掉下去的花，一个邻居的偏方，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就这么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的白发上。我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要抽烟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而温暖。我和他，两个老人，在县城的小区里，看着四季更替，日升月落。

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我家阳台上总是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阳光照在上面，像撒了一地的金子。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