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支钢笔,是我高中毕业那年爷爷从老木箱底翻出来给我的。钢笔外壳上的镀金早就斑驳不堪,笔尖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看得出来岁月没少折腾它。爷爷只说这是他们李家的传家宝,曾经救过一条命,但问到底是怎么救的,老人家就咳嗽两声,摆摆手说改天再讲。
那支钢笔,是我高中毕业那年爷爷从老木箱底翻出来给我的。钢笔外壳上的镀金早就斑驳不堪,笔尖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看得出来岁月没少折腾它。爷爷只说这是他们李家的传家宝,曾经救过一条命,但问到底是怎么救的,老人家就咳嗽两声,摆摆手说改天再讲。
后来改天变成了永远。爷爷过世前,那支钢笔成了我大学入学的礼物。
“好好念书,做个有本事的人。”爷爷手指抖得厉害,但还是执意要亲自把笔递到我手里。
我把钢笔带去了大学,摆在宿舍书桌上,一来当摆设,二来提醒自己爷爷的期望。说实话,那时候电脑打字已经很流行了,用钢笔的场合不多。
姑父借走那支钢笔是在我大二那年暑假。
那天他突然来我家,人还没进门,身上的酒气就先飘了进来。
“借点钱,急用。”姑父眼睛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了平时精明强干的样子。
我妈皱着眉头看他,“又赌了?”
姑父不答,只是搓着手,目光游移。
“家里现金不多,卡里的钱要办手续才能取…”我妈话还没说完,姑父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书桌上的钢笔上。
“这个,借我用用。”他指着钢笔说,“过两天就还。”
妈妈脸色变了,“那是老爷子留给小磊的传家宝,不行。”
姑父苦笑一下,“姐,我知道那东西的来历。就是借用几天,应个急。我保证原封不动还回来。”
我妈还想说什么,姑父已经抓起钢笔就往门外走。“过两天,过两天一定还。”
那个”过两天”,拖成了十五年。
姑父从那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再没出现在我们家门口。只有姑妈偶尔来,带着疲惫和无奈的表情,说姑父去外地做生意了。
时间久了,那支钢笔的事也就淡了。我从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有了孩子。生活一天天过去,谁也没再提起那支钢笔和姑父的事。
直到上个月,一个快递包裹寄到了我家。
包裹不大,寄件人写的是”李建国”,姑父的名字。地址是广西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小县城。
我有些恍惚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红木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盒子上有些磨损。
打开盒子,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支钢笔,完好无损,甚至比我记忆中的还要亮一些,看得出被人精心保养过。
钢笔下面压着一封信,信纸已经有些泛黄。我打开信,姑父的字迹依然龙飞凤舞:
“外甥: 钢笔物归原主。欠的债,迟了十五年,终于还清了。”
信很短,没头没尾的,就像当年他借走钢笔时那样匆忙。
但是,让我愣住的不是钢笔,也不是这封简短得近乎冷漠的信,而是盒子底层的一沓厚厚的纸。
那是银行存折和一些房产证明。所有的证件都是我的名字。
一张字条夹在中间:“当年借的不只是一支笔,还有一个年轻人的期望。这些,算是利息。——姑父”
存折上的数字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整整两百万。
我把这事告诉我妈后,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去卧室拿出一个旧皮箱,从夹层里取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爷爷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背景像是某个政府办公室。
“你爷爷从来没告诉你那支钢笔的故事,对吧?”妈妈轻声说。
故事是这样的:爷爷年轻时曾在县政府做文书,那支钢笔是当时一位领导送的。六十年代初期,爷爷用那支笔签了一份文件,救了几个被错划成地主的人,其中就有姑父的亲生父亲。
“你姑父不姓李,他是过继给我们家的。”妈妈说,“他亲生父亲临终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也告诉了他当年那支救命的钢笔流落到了我们家。”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姑父会对一支看似普通的老钢笔如此执着。
“那他借走钢笔是为了什么?”我问妈妈。
“赌债只是个借口。”妈妈叹了口气,“他借走钢笔第二天,就拿着它去找当年那个领导的儿子,想借此证明自己的身份,要回属于他父亲的那份土地。”
原来那块地在改革开放后成了开发区的一部分,价值连城。姑父想拿回属于他家的那份财产,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身世和那块地的关系。
“他赌的不是钱,是命。”妈妈说。
一周后,我和妻子请了假,带上妈妈,一起去了广西那个小县城。
县城不大,但很干净。出租车司机认识姑父,说他在这里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还行。
我们找到了那家超市,门口的遮阳棚上,写着”建国便利店”四个红字,边上还画着一支钢笔的图案。
姑父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像是被岁月狠狠地蹂躏过。看到我们,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丝苦笑。
“你们怎么找来了?”
妈妈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巴掌,然后紧紧抱住了他。“你这个死脑筋的东西,走就走,一走十五年,连个消息都不给!”
姑父没躲,也没反驳,只是轻轻拍着妈妈的背,“对不起,姐。”
超市里的货架上摆着各种日用品,角落里有个小柜台,上面放着账本和一个老式收音机。墙上挂着几幅书法,笔锋刚劲有力,署名都是”建国”。
“这些年,你都在这里?”我问道。
姑父点点头,“是啊,一晃就是十五年。”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红木盒子,“姑父,这些钱和房产,我不能要。”
姑父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那是你的。当年我借走的不仅是一支钢笔,还借走了一个年轻人的希望和一个家庭的信任。这些年,我在这边做了点小生意,挣了些钱,应该的。”
我们在姑父家住了下来。晚上,他的小院子里,桂花香气弥漫。姑父拿出一瓶自酿的米酒,给每人倒了一杯。
“其实我一开始是真想靠那支钢笔拿回我父亲的地,但后来发现那根本不可能。”姑父盯着杯中的酒,“那位领导的儿子早就过世了,而且他根本不认得这支笔。”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妈妈问,声音有些颤抖。
姑父沉默了一会儿,“我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那些人说要伤害你们,我不敢回去。”
“你可以告诉我们啊。”妈妈说。
“怎么说?说我拿外甥的传家宝去赌一场必输的官司,还惹上了高利贷?”姑父摇摇头,“我只能躲起来,从头开始。”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棵桂花树,“刚来这里时,我身无分文,睡过桥洞,捡过垃圾。后来在一家文具店找了份工作,慢慢攒了点钱,开了这家小店。”
“那两百万…”我欲言又止。
姑父笑了,“别担心,是正经来路。我这些年除了开店,还帮人写字画画,慢慢有了些积蓄。前几年遇到个做房地产的,看中了我的字,请我给他们楼盘题字,给了不少股份。”
“那钢笔呢?”我问,“为什么现在才还回来?”
姑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间和姑父有几分相似。
“我女儿,今年考上了北京大学。”姑父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她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你当年拿着钢笔去大学的样子,也想起了当初的承诺。”
第二天,姑父带我们去了县城郊外的一座小山。山不高,但视野很好,能看到整个县城。
山顶上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刻着一行字:“此地可见山河,亦可知因果。”
姑父说:“这些年,我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练字,一支笔,一壶水,一块石头。”
我注意到石头旁边有个小坑,里面堆着不少笔头。
“练废的笔头,舍不得扔,就埋在这里了。”姑父说,“以后啊,这里估计会有一座’笔冢’。”
阳光下,姑父的眼角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但眼神却很平静,像是经历了太多的风浪后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那支钢笔,你留着吧。”姑父说,“它救过一条命,也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故事。”
我摇摇头,“爷爷说它是传家宝,应该留在李家。您也姓李,也是我们家的人。”
姑父愣了一下,眼圈突然红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即将开业的琴行,门口的招牌正在安装:“建国琴行”,下面的宣传语是:“十五年磨一剑,但求一曲无悔。”
姑父说,这是送给女儿的礼物,她从小就喜欢弹钢琴。
回到超市,姑父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
“送给你的,不值什么钱,但是我这些年自己做的。”姑父说,“笔身是桂花木的,我住的那棵树上掉下来的枝干做的。”
我接过笔,沉甸甸的,笔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阳光下能看到木质的纹理。拔开笔帽,笔尖处刻着两个小字:“无悔”。
姑父笑着说:“人生在世,能做到’无悔’二字,就值了。”
晚上,妈妈和姑父聊了很多往事。原来姑父这些年一直通过老家的邻居偷偷了解我们的情况,知道我结婚生子,也知道爷爷奶奶相继离世。
“你的大名我都知道,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呢。”姑父对着我两岁的儿子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马,是手工雕刻的,做工精细。
“这些年,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妈妈问道。
姑父摇摇头,指了指墙上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除了他和那个女孩,还有一个温婉的中年女子。
“我爱人,本地人,开始是我店里的店员,后来……”姑父笑了笑,没往下说,但眼神里满是幸福。
我们在姑父家住了三天才离开。临走时,姑父塞给我一个U盘。
“这些年的账本和资产清单都在里面,那两百万和房产都是合法的,你可以放心用。”
我正要拒绝,姑父摆摆手,“别推辞了,就当是我这个当姑父的,还你点利息。”
飞机起飞前,我收到姑父发来的短信:“钢笔我会好好保管的,它见证了两代人的救赎,或许还会有第三代。”
回家后,我查看了U盘里的内容。除了账本和资产证明,还有一个文档,题目是《钢笔往事》。
文档记录了姑父这十五年来的经历,从背负债务逃离家乡,到在陌生城市重新开始;从睡桥洞捡垃圾,到开店自立;从认识妻子组建家庭,到女儿考上大学……
最后一段写道:
“人生不能重来,但可以重新开始。那支钢笔见证了我的逃避,也见证了我的救赎。它曾是我心中的愧疚,如今却成了我人生的指南针。我不知道余生还有多少年,但我知道,从借走那支钢笔的那一刻起,我就欠下了一份责任。如今,这份责任我还上了一部分,但更多的,或许要用余生来偿还。”
“十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足够让一个人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我失去了亲情,却得到了爱情;我背负了过错,却找到了救赎;我错过了团聚,却收获了成长。这一切,都是那支钢笔带给我的因果。”
“钢笔已归还,但故事未结束。传家宝的意义,不在于物件本身,而在于它串联起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责任。这份情感和责任,才是真正的传家宝。”
读完这段话,我拿出姑父送我的那支桂花木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一支钢笔,三代人,无数故事,但求无悔。”
窗外,夜色渐深,星光点点。在这广袤的星空下,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故事,或许有遗憾,或许有悔恨,但总有那么一刻,我们会明白,生活的真谛不在完美,而在真实;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就像那支流转了三代人的老钢笔,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否贵重,而在于它所承载的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和那些看似偶然却又必然的因果。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姑父的来信,信中说他的琴行已经开业了,生意还不错。他女儿放假回来,每天下午都会在琴行弹一首曲子,曲子的名字叫《无悔》。
信的最后,姑父写道:“人到中年,才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得失成败,而是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和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感谢那支钢笔,它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一段无法割舍的记忆和一份永远无法偿清的情感债务。”
信中还附了一张照片,是姑父和他女儿在琴行门口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钢笔的故事还在继续,期待下一个十五年。”
我把照片贴在了书桌前,每当看到它,就会想起那个飘着桂花香的小院子,想起姑父刻在石头上的那句话:“此地可见山河,亦可知因果。”
人生路远,因果循环。或许这就是那支老钢笔想告诉我们的故事。
来源:深林人不知